《古玩笔记》三爷给你聊聊真实的古玩圈

  杨爷比划道:“当年杨大人受屈负冤逃难,就留给我两件东西。大鞭子咱用上了,瞧着样儿,也值不了几个钱,儿子说郑学士要买,说是个珍物,可人家不在北京城,别人不认得啊。我看,就的拿另外那件了!”

  “可那是咱留给儿子……”四姑娘一摊手,为难道。


  “别说那个啦!老话说救急不救穷。咱本就是穷命,那物件留在家里也是个累赘,不如换了钱,买下那处院子,给邵大爷在天之灵个交代!谁叫他是大杨磕头拜的师父呢!”


  大杨莫名其妙瞅着二老连比划带说,不明所以。四姑娘默然良久,起身去了厨房,半晌,抱了个长方形,二尺多高的盒子进来。

  杨爷跟大杨比划着:“这玩意,我也不知道值钱不值钱。那年赶车陪着两宫圣驾西巡,光绪爷瞅过几眼,说能买下几个大镇子呢!哎……我一听吓得不轻,这是人家杨大人家眷临走送给我的。咱当年帮人家,可不是希图这东西。后来想着找着人家后人,再还给人家。一别这些年,也都没了音讯。既然现今咱叫磨盘压住了手,先拿这物件救个急,我想,杨大人在天有灵必然能明白我这番心意。”


  大杨倒吸一口冷气!他从小压根就没听二老说过家里还有这么个物件,更不晓得当年老爹跟什么杨大人有啥关联。赶紧接过四姑娘手里的盒子,轻轻打开往里一瞅,苶呆呆傻了……

  十九



  大杨做梦也没想到,家里竟然藏着这么一件看起来宝光四射的“玻璃蟠桃”,连四姑娘也是大白天头一次在阳光照射下,瞧着眼前五色莹润、光芒鲜亮的一对蟠桃。杨爷沉住气,连说带比划,把当年如何得了这件蟠桃和大鞭子的来历细细给儿子、媳妇儿说了清楚。


  大杨心下感叹:这玩意儿瞅着贵重,真能值那么些银子?爷俩商量半晌,去哪儿卖呢?按说,这种物件,都得去琉璃厂各家大古玩铺子变卖。可爷俩久在车行,又没学问,想找个人问问,郑学士也不在京城,实在不晓得这物件来历价值,怕叫人骗了。虽说在江湖行走这么些年,对于古董古物,隔行如隔山,爷俩真是两眼一抹黑。杨爷叹道:“庚子那年毁的东西多喽!我带回几本啥《永乐大典》,那还是义和拳跟洋鬼子大战,烧了翰林院抢出来的呢,咱也不知道那是啥书,都叫你妈画鞋样做了鞋底子。我看,咱们先去挂货铺子问问吧。”


  说去就去,爷俩不敢怠慢,找了块蓝布严严实实包裹好了,带着蟠桃去了地安门里。


  挂货铺子,是只有在老北京城才有的买卖,换到别的地儿,大号叫“旧货铺”。这里呢,跟琉璃厂那种布置明亮文雅、分类整齐、待人接客温文有礼大有不同。这种挂货铺子,大都开在地安门里的小街上,也没什么名人写的招牌,只看幌子。门口或是毫不起眼,或是跟其他行当错杂在一处,黑乎乎脏兮兮的门脸没有大的,都是开间很小的门扇,不知道的根本找不着。

  一进门,您就眼前一黑,四周散发陈旧而酸腐的气味,准能把不知底细的人熏个跟头!屋里黑咕隆咚,窗户上有的脸玻璃窗心也没有,都糊着高丽纸。柜台很小,也没有古玩铺那种严格划分的大掌柜、二掌柜、大徒弟、小徒弟,只有一个掌柜的,顶多带个小伙计。来了客,也并没有那种擦桌子、上茶问询,而是懒洋洋的抬眼瞅瞅来人,点点头说:“您随意瞅瞅?”


  站在堂屋里往四处看,会发觉,这里跟卖旧衣服的估衣铺很像。也没有那些紫檀、花梨和红木的博古格子、架子,全是摆的杂乱无章像隆福寺庙会地摊一样的大方桌、大翘头案或是缺了腿的桌椅板凳,上到屋顶、下到地面,堆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的破烂旧货。瞅着破烂,可货色十足!

  像什么瓷瓶瓷罐、铜佛铜鼎、玉石摆件、破了皮的漆盒、掉了色的烂画、缺了页的古籍旧书,发霉长毛的朝服朝珠顶戴花翎、生了锈的刀剑、大烟枪、三寸金莲绣花鞋、没了盖的鼻烟壶、酒馆的破酒壶、掉了珠子的珠花首饰头面、杂七杂八的子弟书本子、各个名家的唱本儿、诲淫诲盗的春宫画、烂小说、戏本子,抬眼瞅墙上,挂的弓箭、箭壶、戏服、架鹰的环、斗狗的勒子,角落里甚至还堆着小孩玩的破布娃娃、虎头枕和上了釉的夜壶马桶……这些五湖四海四面八方聚集来的破烂货,还都是掌柜的“挑”出来的,它们聚集一堂,来源各不相同,有些来自于王府、公府、大宅门,有些来自于五行八作的大小家庭,有些就是小门小户生活用品。但凡沾一个“旧”字,还有点品相,都被四九城打小鼓的挑了又挑,选了再选,顶好的送到琉璃厂各家铺子,剩下的,便是“甩卖大批发”,送到了这儿。


  挂货铺子,自然比不得正格的古玩行家大业大,古玩行也根本瞧不上这儿,两个行当泾渭分明壁垒森严,规矩、忌讳毫不相同。也并不是挂货铺子觉得自己个儿低贱、古玩行也不是觉得自己高贵,而是打祖师爷定下来那天,两个行当就这么区分。若说当铺跟古玩行还算半拉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这挂货铺子,就绝然跟古玩行没半点关联喽。


  然而呢,当年京中不少文人雅士、朝廷大佬也有喜欢逛挂货铺子的,因为这里货源太杂,东西更全,只有您想不到,绝没有在这儿买不到的玩意儿,有些挂货铺子,连洋货也齐全,譬如旧了的德律风(电话)、手摇唱机、照相机、钢琴、打字机、皮鞋、光膀子的石膏像,也都能在这儿找到。也算六百年陈旧帝都中少有能接触到洋玩意的地方。可这么一来,甭说古玩行,就是珠宝行、玉器行对挂货铺子这行也嗤之以鼻、贬而远之,他们话说:“这纯粹就是四不像的二百五行当!”
  文人雅士、朝廷大佬去琉璃厂是常事,可绝没人大庭广众之下张嘴说自己爱逛挂货铺子,一说出来,周围的人必定得像瞧爪哇国人似得拿眼捏咕你。也因如此,不少唱戏的名角、京城的玩家十分喜好上这儿来买玩意儿。东西全不说,没那么些大规矩,还能随意自己动手翻腾着挑选,您还甭说,当年也有在这儿买过珍奇宝物的!明摆着,这里的掌柜的连伙计,眼力可比不得琉璃厂那帮大拿,没学问不说,有些连大字也认识不了几个,来这儿“淘宝”的人有运气,花个仨瓜俩枣,还真能买到不少好玩意儿呢。


  即便如此,门户之见很深的古玩行众位掌柜的,是绝然不来这儿的。这里的物件在他们眼里,完全是“不对路”,既然道不同不相与之谋,不少打小鼓的便多了个心眼,把古玩行里瞧不上的东西都往这儿送,这里的掌柜的绝不挑眼,更不会拿腔作势训人,送多少东西来,他们只大概估摸一下,就随手给几个大子儿。

  提供的货源便宜,卖的自然也便宜,加之卖货的也不懂,大量好玩的玩意儿就汇集于此,来此地买东西还能胡侃价,因此,甭看这些挂货铺子门脸小、陈设捡漏、货不好,可来往于此的客人却不少,生意更是比琉璃厂不差。



  不过说起来,凡事都有例外。今儿杨爷领着大杨来的这家元茂的挂货铺子,就是挂货铺子里的“例外”。

  这铺子,瞧着跟其他挂货铺子差不多少,其实内里,不靠场面上的生意发财,人家是专做下三门和洋庄生意的“暗铺”。

  所谓“暗铺”,跟普通的挂货铺子还不同,满屋布置的物件瞧着杂,其实都是打遮掩呢,外头这些仨瓜俩枣的小生意,只是为了遮遮外人的眼,随随便便就卖了,当然,普通客人也瞧不出来。他们真正的货源,并不是那些四处打小鼓的,而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下三门:一门偷、二门盗、三门坟蝎子送来的赃物!而买家,只有少许懂行的亲贵大员、豪门财主和大多数东交民巷里头的洋人!这些洋人,还不是外交官那种“正当”洋人,而是趁着民国混乱,从英法德美日各地想趁机发财远渡重洋而来的各国混混、黑道、古董商和私人财团的代理人。这帮人即便在他们国家,也不是良善之辈,何况来了惧怕洋人的中华民国呢,他们心黑手狠、贪婪无耻,什么发财他们干什么,什么值钱他们要什么,像见了血的蚊子一样把老中国的古董珍玩一箱箱往外鼓捣,仗着身份特殊,着实发了大财。


  有买的就有卖的,琉璃厂正当的古玩铺子和掌柜的,大多数不敢犯这种忌讳,也顾及着名声。因而这种“暗铺”,最得江湖下三门的喜爱,也最得那些杂七杂八洋鬼子的青睐。而这种“暗铺”既然做的是地下生意,那掌柜的、伙计就绝然不是普通挂货铺子那种二五眼喽。幕后的东家,找的都是从当铺、古玩行跳槽出来的眼力奇毒、狡猾多诈之徒,连前门外“恒”字号几个大朝奉都能叫他们重金挖过来,可见其实力雄厚的同时,这里的生意经也端的深沉呢!


  杨爷爷俩哪懂这些?糊里糊涂在门前停了车,抱着盒子进了门。屋里黑嘟嘟的,一股酸臭气熏得大杨直犯恶心,他好奇地跟着老爹,在屋里站了片刻,才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四周一瞅,好家伙!什么杂七杂八的物件堆得到处都是,脚底下到处瓶瓶罐罐,桌上随意打开的春宫图隐隐约约露出细腻工笔,看的大杨口干舌燥,赶紧别转了脑袋。


  “掌柜的在么?”大杨随口问了一声。


  “在,在呢!”里屋门帘一挑,出来个30来岁的瘦子,这人长得奇怪:老鼠眼、小蒜头鼻、老鼠胡子、小薄嘴,一笑呲出一嘴黄板牙,穿一身玄色大褂,满脸烟色,瞧着跟个成精的黄鼠狼化作人形穿了衣裳一般!唬的大杨一愣,杨爷也一呆,直冲他抱抱拳,指指大杨。

  那人甚是乖巧,一看就是个一点浑身乱抖的机灵人,赶紧过来问好,把俩人往里头让,一面让一面说:“小心脚底下,二位爷,一瞅就是场面人!快,请。”


  堂屋里是在乱,挤到里头墙角,有个靠墙的方桌,几把横七竖八的椅子,几人坐下,也没茶。大杨刚往门帘里头瞭了瞭,瘦子眼珠儿转的溜圆儿,赶忙遮掩道:“里头是个朋友,您二位甭客气!我是这家的掌握,姓黄,咱这儿没茶水,委屈您,喝两碗白水吧。”说话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热水。杨爷皱眉看了看他,比划了几下。黄掌柜没看懂,只拿眼审视着大杨,大杨四处看看问:“黄掌柜,您这儿卖的物件可真杂,请问,您这儿收东西么?”


  大杨话一出口,黄掌柜暗笑:这爷俩感情是俩“雏儿”,胆儿真大,啥也不懂就敢上这儿来卖东西!赶着我发财喽。

  “收啊,小兄弟,您瞅瞅,我这儿什么货没有?就是您家用的腌咸菜的罐子、吃饭用的碗,拿了来,我也照样给钱!咱呐,不做买卖,交朋友呢。”黄掌柜笑眯眯卖着生意腔,和蔼可亲中带着大方。杨爷老眼昏花在昏暗的屋里没瞧出啥,可大杨也算经过不少事儿,总觉得这位掌柜哪儿不太对劲儿。

  见大杨疑惑,黄掌柜温馨笑道:“小兄弟啊,咱这儿门脸小,虽说比不得琉璃厂大门面,大铺子,可我做人,就讲究个实诚!都在一个城里住着,和尚不亲帽儿亲,东西好坏放一边儿,甭管您拿来啥物件,只要您卖,咱就买。有些老街旧邻们应个急捂得,都拿东西往我这儿送,为啥?您送到古董铺、当铺,人家正眼也不瞧您呢。这位老哥,您说是啵?”

  黄掌柜这番话,挺入杨爷的耳朵,杨爷示意大杨打开盒子,叫黄掌柜瞧瞧。大杨点点头,解开包袱,把盒子小心翼翼掀开,起初,黄掌柜还没当回事,以为这爷俩穿着打扮能拿来什么好物件呢。


  盒盖一开,露出暗绣云龙的杏黄缎,虽然被虫蛀了不少小窟窿眼儿,落满灰尘,这就叫黄掌柜眼皮一跳!

  再挑开织金云龙的大红绫子,黄掌柜这脸色可就变啦:老鼠眼瞪得溜圆儿,小嘴儿紧紧努着,双手紧攥,嘴角突突直跳,等晶莹剔透光润半透明的两枚大蟠桃露出真身,在昏暗的屋里借着高丽纸窗户渗进来的丝丝阳光映照地满屋祥光缭绕熠熠生辉,黄掌柜鼻子里“嗯 ?!”了声,牙齿格格作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杨谨慎地暗中观察黄掌柜,知道他见了自家物件变颜变色,其中必然有异。


  黄掌柜机灵灵打了个冷颤,晃晃脑袋,掏出块脏兮兮的帕子使劲儿擦擦眼,对着蟠桃瞧了起来,上下左右看了一溜够儿,嘴里直吸凉气,眼珠子叽里咕噜转的飞快,半晌喘着粗气缓缓坐下,望着蟠桃直出神儿。


  大杨奇怪地看看他,再看看老爹。杨爷也觉得有异,跟大杨一比划,大杨问:“掌柜的、黄掌柜的?”


  “啊……啊?!您叫我?”黄掌柜一怔,瞬间满脸堆笑,问:“小兄弟,这是你家的物件?”


  “嗯?是啊。掌柜的,我跟您打听一下,这物件,您能给多少大洋?”


  黄掌柜眨眨铮亮的老鼠眼,略一思索,嘻嘻笑道:“哎,不瞒您说,小兄弟,这位老哥。您这物件,我看不真。”


  “什么?!不真?”大杨心中一动。


  黄掌柜赶忙使劲摇晃手:“不是不是!不是物件不对,是我这眼力不济,嘶……看不真您这物件的来历材质呢。”


  “它不是琉……”大杨刚开口,桌下的脚被杨爷狠狠踩了一下,当即反应过来,问:“它可不是流传在市面上的物件,我爸当年就说过。您既然看不出,怎么估价呢?哎,看来白跑一趟。”说着话把蟠桃包了起来。黄掌柜见俩人要走,赶忙阻拦:“二位,二位爷!甭急呐!呵呵,也不是我看不真着,实在这物件奇怪,您说吧,您要多少钱?”


  “嗯……”大杨动了心思,开口道:“您是行家,您开价吧!”


  “啧,小兄弟,您是卖家,你不说,我怎么好开口呢?”


  俩人暗中动了心眼儿,嘴上你来我往,就是不开价。按老规矩,卖东西的,卖家先开价,大杨见此地阴郁,黄掌柜有点鬼祟,自己和老爹杨爷又不懂古玩,哪敢先开价,也算他聪明,就这么僵持了半晌。杨爷有点气恼,摆摆手,那意思不卖了,走人!


  这可把黄掌柜吓坏啦,他心知肚明:眼前两位其貌不扬的汉子拿来的这物件可不是凡品,虽然自己看不出什么玩意,可一眼认出包裹用的暗织云龙杏黄缎和织金云龙大红绫,必然是大内的东西!连包裹都用这么贵的材料,这蟠桃还能用差料子?可这料子非金非玉非水晶非玛瑙非琉璃,他还不敢乱开口,怕“买炸了”,他可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不是百倍的利,做这种“暗铺”干啥?因此哈着身子说尽了好话,一面阻拦,一面想主意。



  正没开交处,里屋突然传来几声咳嗽声,黄掌柜登时灵机一动,还没等他开口,门帘一挑,里头走出个穿西服戴礼帽、矮墩墩的人,张嘴是一口生硬别扭的话:“黄桑!请问你看到什么物品还没做完生意?让我这个老友等你这么久?可否让我看看?”


  黄掌柜心中暗喜:哈哈,这下救星来喽!

  杨爷和大杨盯着说话这位爷:40出头年纪,油头粉面瞧着跟韩二爷打扮差不多,可长得矮墩墩胖乎乎,金丝眼镜下的小三角眼斯文中透着狡猾,手上戴着火油钻的大戒指发着幽光,一身西服也穿的紧绷绷的,连带头上那顶大烟筒似得礼帽,迈着小短腿一走路,更可笑的是,这人嘴唇上留着八字大胡子,乍一看,跟个会说话的红毛老刺猬精似得令人忍俊不止。


  大杨一愣神工夫,这人慢吞吞走到跟前儿,对黄掌柜笑道:“黄桑!拉拉扯扯地做生意,不是贵国生意人的风度吆!呵呵,两位慢走,”说着轻轻一躬,胖脸上的肉褶儿颤了颤,笑道:“两位先生,可否让我看看你们拿来的物件呢?”


  杨爷心里起疑:这人看模样说话,怎么瞧怎么别扭。谨慎地摇摇头,黄掌柜却满脸堆下笑,指着这位爷道:“老哥,小兄弟,您们可遇上贵人啦!”


  “贵人?”大杨挑了挑眉毛。


  “是啊!”黄掌柜越发哈着腰笑道:“这位爷是我的朋友,可是全亚细亚洲有名的古董大玩家,知道琉璃厂吧?这位爷在哪儿一跺脚,琉璃厂连上廊坊二条、四条,隆福寺珠宝市儿,全得乱抖呢!平日里,你们就是花银子请也请不来!巧了!人家特特来拜会我,正好遇上二位,您二位这物件,若说一万个人认不得,这位爷保管一眼瞧准喽。”



  杨爷皱眉思索片刻,比划道:“尊驾是哪位?有这么神?!”


  “有、有、有!可不是神么!连咱们徐大总统、段执政也是他的老朋友呢。他叫山……”


  长得跟刺猬精似得这位爷点头:“鄙人山中,来往于亚洲各国,小小的买卖,请多关照!”


  杨爷闻言一惊,看看儿子,比划道:“这人怎么瞅着像日本人呐!”


  爷俩禁不住黄掌柜的磨叽和这位山中的恭敬,来不及细思,便把盒子盖打开,黄掌柜还罢了,等轻轻拨开两层包袱皮儿,蟠桃柔光一现,就见山中全身一震,眼珠子瞪得溜圆儿,嘴咧到耳朵边上,满口的口水津津,八字大胡抖成一团,三角眼射出两道精亮的光,直直盯着蟠桃大口喘息,足有半袋烟的工夫没说话。


  大杨暗笑:这是要显形是怎么地?


  山中伸长脖子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在蟠桃上摸了一下,“嗯?”一股酥麻跟过电似得冰凉柔润,激的他一哆嗦,舔舔嘴唇,猛然抬头看着大杨爷俩,双手垂下恭恭敬敬对着蟠桃三鞠躬,又对着大杨爷俩一鞠躬。闹得黄掌柜也呆住喽。


  “我、我要了,这物件,请您二位一定要卖给我!”山中再鞠躬,不顾黄掌柜几次暗中拉他,大杨自然都看在眼里,故作肃然道:“这位先生,我们这东西,可贵呐。”


  “您出多少,我不还价!”山中转脸对目瞪口呆的黄掌柜说:“黄桑,请把我带来的好茶给二位送上,快!”


  “啊,啊?嘚!”黄掌柜忙活着沏茶,山中请大杨爷俩坐下,自己也坐了,双手不断揉搓,显得十分诚挚,眼却一刻没离开盒子。他笑道:“您尽管出价吧。”


  大杨刚要伸手,却被杨爷拉住,他比划道:“儿子,你问他是不是日本人?”大杨问了,山中和颜悦色:“先生,买卖是买卖,跟我的身份没有关系。我实在喜爱这件桃子,请您开价。”


  大杨有点着急,胳膊被老爸死死拉住,脸上有点抹不丢儿,杨爷摇摇头。



  “茶来喽!”黄掌柜手脚不停端上茶,看着气氛尴尬,也在一旁帮着说项,一张嘴如口吐莲花,把山中说成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的大学者兼大商人,山中一面微笑搓手,一面倾听,等黄掌柜吐沫星子飞的差不多了,起身笑道:“我出这个数!”说着伸出一个手指。


  “一、一千?”黄掌柜张大了嘴。大杨也呆住了,他不明白,就这么一对看起来像玻璃的桃子,能卖一千大洋?北京西郊挨着圆明园、颐和园附近上好的水田,不过才三十块大洋一亩呐。

  “不,黄桑,我出一万块大洋。”山中对着杨爷恭敬地一点头。

  “啊?一万块!”黄掌柜嘴咧的老大,不可思议地看看桃子,再看看山中,以为眼前这位最会精打细算诡计多端的洋鬼子犯了疯病。



  大杨动心了,心里窜上一股兴奋,他想的简单:这下子可不用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求人喽。一对“玻璃桃子”就救了邵大爷的小院,说不定还能留下些养家糊口呢!


  山中眯了眼,立马注意到大杨脸上表情,笑吟吟对黄掌柜说:“是啊,我出一万块收这对桃子,你给我预备盒子吧。”


  杨爷拧了眉头,古铜色脸上刀刻似得皱纹似乎颤了颤,对着欣喜的山中注视片刻,紧接着摇摇头,那意思是:“不卖。”


  “不卖?!”黄掌柜嗓子都变了调,又长又细像被人掐住,一脸惊诧:“我说这位兄弟,你、你是吃了糊涂糨子还是疯迷了心?山中先生处一万大洋买你的玩意呐!嗨,老兄弟可不是说瞎话,我这铺子面儿上的物件,归了包堆也值不了一万块呐。黄金才35块大洋一两!你、你可甭捧着金饭碗不识货!”


  大杨也有点急,老爹的身体这些年坏坏好好,性子也被磨砺地多,早不是当年那位一点就着火的中年汉子啦。咋为了这件东西执拗起来?刚张嘴要问,山中却微笑了,点点头还在诚挚地搓手:“先生,您想要多少?”


  杨爷沉了脸,拉着大杨往外走。



  “我出两万大洋!”,山中轻飘飘说出一句,震得黄掌柜好悬没一屁股坐地下!



  大杨有点依依不舍被杨爷拽出铺子,长舒口气,杨爷示意儿子解下马缰绳,单手握了大鞭子,对冲出来的山中摆摆手,一挥大鞭子“啪!”,阳光下空气里的灰尘被震荡开,一声脆响,大车绝尘而去。
  大杨有点丧气,隐隐听见后头那个山中用不流利的中国话紧赶着喊:“三万!我出……”




  地安门街市上依旧尘土飞扬,老少爷们慢悠悠地享受着陈旧、安闲的家长里短的日子,都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有几位提笼架鸟的爷尽管穿着头20年里时兴过的苏绣棉袍,却不慌不忙晃着膀子拿着爷劲儿,不时听听笼罩里的叽叽喳喳的鸟叫,脸上满是悠然自得。山中这一嗓子喊出来,丝毫没引起这群看起来保守、自得甚至带点散淡路人的关注。


  他急的跳了几下子,矮墩的身材,别扭的长相和青白不定的胖脸,让人想起会跳西洋舞的“门钉肉饼”,左右看看若无其事的老少爷们,山中感到几丝说不出道不明的嫉妒和被侮辱。满街的阳光和尘土、骡马车和洋车叮叮当当的响声,在他耳中从未有过的刺耳和厌恶。



  “还是东京好啊。”山中弹了弹衣领落了的灰尘,喃喃自语。
  门钉肉饼或门丁肉饼是北京的一种传统小吃。因为形状像古时候城门上的门钉而得名。又厚又大又敦实,肉馅多多。老北京当年会吃的老食客,经常在店里叫俩门钉肉饼,一碟花生米或豆腐丝,再来2两二锅头,吃起来满口肉香酱香,香嫩可口。是普通老百姓们解馋的食物之一。



  
  今天两更,晚上还有一更。大结局前情,朋友们欣赏。
  “您说啥?”黄掌柜手搭凉棚往杨爷爷俩离去的方向张望,莫名其妙瞥了眼这位“东洋贵客”。


  “东京比这里有秩序,干净!”山中冷脸转身抓了黄掌柜的手回了屋。不明所以的黄掌柜被獾子抓似得手抓住,手里又湿又凉,极不舒服。




  “山中先生,您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对桃子么?我瞧着那俩棒槌拿来的不过是山东淄博出的五色琉璃摆件,值得您老这么大惊小怪的。”黄掌柜嘻嘻笑着,手脚麻利给面前这位得罪不起的东洋大贵人端茶递烟,斟酌着说:“咱甭理会他们啦,咱还是接着聊咱的买卖,一对儿活该饿死的穷下三滥!给他们点窝头饼子都能高兴半天,懂个屁的古……”



  “啪!”山中猛地一拍桌子,恶狠狠瞪着登时矮了半截的黄掌柜大吼:“混蛋!黄桑,你的大大的糊涂!你的脑袋大大的坏啦!只配缩在这耗子洞一样的小店里!那是宝贝!是宝贝懂吗!!比你、你这屋里所有的东西珍贵多少倍!呃……可恶的支那人!用你们的话来说,你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他们的,是……”气急败坏的山中拍案咆哮,想用个词儿形容杨爷爷俩,奈何老中国懂得少,卡壳了。


  黄掌柜肚里憋着气,脸上笑成大菊花,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这主儿,可他不敢,不仅不敢,还得赶紧凑上一句:“他们俩,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茅坑?”气喘吁吁的山中不明白。


  “哦,就是你们日本国的厕所。咱这儿也叫茅房。”黄掌柜陪笑道。


  山中深深吸了口气,摇摇头:“尤其是那个老的,对我大大的不敬,满眼恨意。哼,黄掌柜,我实话告诉你,那对桃子,我要定了!”

  “那桃子顶多是琉璃的吧?犯得上……”

  “混蛋!那是宝石!宝石你懂吗?!”山中活像个大獾子刚平息的怒火再次拱了上来,手脚乱舞:“一万块?哼,一万块连个桃叶子都买不了!你的眼力大大的不行!黄桑。”山中这才觉得在中国人面前太失态了,狠狠压了压怒火,脸色换了肃然:“我的,一定要那件宝贝。办法你去想,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是半截骑驴还是去偷、去抢、去骗,我就要那件桃子!”



  “哎吆,您、您这话是怎么说的?还犯得上偷抢骗?我这也是老字号啦,万一犯了事儿,官面儿、江湖上可拿我是问。您……”黄掌柜两手一摊,真犯了难。他这字号,赚钱不赚钱两说,可是京城下三门里的“暗铺”,门里多少规矩限制着呢!就是官面上,也不能不忌讳。


  “我不管!黄桑,钱的,我有。生意的,咱们做了多年,如果你想以后还跟我们山中商社合作,大大的发财,你就把桃子给我弄来,不然,不要怪我不认老朋友了!”山中起身冷若冰霜,绿油油眼中闪烁着贪婪诡异的光:“事成之后,你的好处大大的!”


  看着甩手而去的山中,深知其为人的黄掌柜悚然莫名,他可从未见识过一向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山中一翻脸竟如此狰狞可怖。哆嗦着骂了几句洋鬼子,便瘫坐在椅子上发呆。心里盘算这事儿怎么得手。
  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黄掌柜心里七上八下。他是直隶献县人,打小入了下三门,最是油嘴滑舌机灵狡猾,为了这,身不能打、腿不能跑的他才被南霸天兼着下三门祖师爷于三叔选中做了这处“暗铺”的掌柜的。四九城里的事儿,没他打听不出来的,三节两寿给于三叔上的贡,也比南城十几处地界多多了,黑道白道混的溜溜熟,行里,没人不给他点面子。哎,只是这山中可是惹不起、得罪不得的东洋“贵客”!



  山中,大名叫山中有志,是山中商社的驻华副总经理,而大名鼎鼎又颇为神秘的山中商社,则是当年整个日本甚至东南亚最大的古董贩运走私集团,总部在日本东京,分号遍布中国东三省、华北、华南及东南亚各国。山中商社的东家背景甚深,与日本明治维新后几名元老关系匪浅。明治维新成功后,参与维新的元老个个劳苦功高,大权在握,每个元老手底下都有一帮子徒子徒孙为其摇旗呐喊,助战助威,在日本朝野形成了巨大的势力,可谓盘根错节树大根深。不过,养活这么些人没钱不成。西乡隆盛不就是因为维新政府大量裁撤下级武士才起兵叛乱,被众元老合伙逼死的么?有鉴于此,活下来的众位元老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全力介入财界,伊藤博文做了三井商社的“高级顾问”,年年拿着巨额资金维持“立宪政友会”,山县有朋靠着军方发财,黑田清隆因当日与西乡隆盛的关系好,又跟几大元老不太合群,所以才相中了这个贩卖古董的山中商社,做为自己的“财源基地”,这位日本近代有名的元老,便持有山中商社的大量股份,黑田后被封为侯爵,位列华族。靠着与他家的关系和军部元老山县有朋的私交,山中商社生意这才驰名日本国内外,遍布东南亚。

  山中商社自打成立那天起,本就不是纯粹的“生意人”,不仅靠着军政两界的关系打入到日本政府上层,还秘密帮着军方打探各国情报,传送消息,走私贩运鸦片红丸。其主要做的表面生意,也是最发财的买卖,便是依仗明治维新后日本强大的国力,将东南亚、东亚各国传世的文物、古董、珍宝、书画以及金银宝石大量走私贩卖,或是流入日本国内收藏,或是送到欧洲翻倍的卖钱。日本人本就精明狡猾,对欧美国际古玩市场和西洋大富豪们的个人喜好了如指掌,又对早已衰败的亚洲各国文物、珍宝、古董调查地清清楚楚,暗地里摸了个透彻,自己居中联络,左右逢源,低价进,高价出,加上雇佣了不少日本浪人和各国的流氓地痞为其效力,十几年的工夫,不仅给日本政府提供了相当多的情报、金钱财力,自己更是赚得盆满钵满,发了横财!


  他们最为关注和紧盯的便是中国,因为中国的宝物太多了!自清末庚子之变,山中商社便紧随八国联军的步伐,窜入京津地区,趁着中国时局动荡、官僚腐败,盗取、贱买了无数中国国宝贩卖到世界各地。民国后,势力更为嚣张,还与京畿下三门联合做买卖,把民国遗老遗少、清宫内府、大收藏家所秘藏的古董珍玩一船船往海外运,国内无数国宝流失于外,便是由山中商社在华最大的恶行。


  不过呢,还不能小瞧山中商社的“鉴赏能力”,他们在招收员工时,远比中国的琉璃厂严格,很多高水平的日本鉴赏家就是其属员,在考证研究和鉴赏中国珍品古董方面,还真不弱于中国的老行家。比如这个山中有志,便是其一,他16岁入行,“汉学”学问极深,又在日本古玩界拜师学艺了几年,十几年的摸爬滚打迎来送往,在古玩行里的浸淫,早把他熏陶成一个眼力极高而阅历甚深的国际古董商,加之天性的狡猾聪明和跟东家的亲属关系,这才被任命为驻华副总经理。这些年来,他没少把中国的国宝珍品倒腾出关走私贩卖,除了赚钱,更增添了他贪婪凶狠的心性,他曾放出豪言:有生之年,一定要把看上眼的中国宝物全搞到手!


  这次乍一见杨爷爷俩带来的“玻璃蟠桃”,虽不知详细来历,就那么一眼,他就看出这对桃子,根本不是什么“琉璃”,更不是什么“水晶玛瑙”,而是一种极为名贵的宝石!在他数十年的生意买卖过眼上万件的珍品中,那么硕大鲜艳、天然质地的宝石,说稀世之珍尤为不足,价值连城才算贴合呢。

  @ty_酒醉心明 2018-02-12 00: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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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气东来升祥瑞,金鸡已去狗年来。



  今天是除夕佳节,万众欢歌的日子。又是一年过去,在天涯已经待了2年多了。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如斯,回首经年,仿佛就在眼前。我与朋友们又长了一岁呵呵。

  岁月渐长,故事也写了这么久,虽然都是平时挤出来时间所写,得到广大读者朋友们的谬赞甚多,书出两本,有时感到压力也颇大,一则众口难调,朋友们欣赏水平越来越高,故事写的不好,对不住朋友们的大力支持。二则到了热血青春的尾巴,现实生活中的各种繁忙事务接踵而来,只有拿出自己的一份诚挚,努力写故事以奉献大家。


  网络是个虚拟平台,但从开始发故事开始,我发觉喜爱老故事的朋友还有很多,深感欣慰。一则说明我们华夏文化的传承没有中断,其源远流长薪火相传,在一点一滴的芸芸众生中。二则旧时代的风土人情、民风百态离我们并不遥远,却也显新奇,既然能发掘出一点点引起朋友们的关注,也是我的幸运和老故事的幸运。


  很多朋友在线下成了现实中的朋友,可见一斑。


  
  山中是黄掌柜最大的“国际客户”,资金雄厚不说,他的人脉及阅历,更是黄掌柜这种半吊子古董商根本望尘莫及的,就是欧美大鼻子洋人,哪国洋人爱官窑瓷、哪国洋人爱三代青铜、哪国洋人爱商周玉器,就是廊房二条珠宝行专做洋人买卖的“洋庄”还得来请教他,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呀。黄掌柜溜溜儿跑了一天,才算打听清楚杨爷爷俩的来历,又嘬着牙花子琢磨了半天,喝白了两壶浓茶,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


  下三门嘛,虽说是“一偷二盗三坟蝎子”,甭管上下三十六门怎么看,人家自己个儿也自认是江湖上有一号的门派,有师承有门规、有来历有掌门,有上下尊卑。于三叔也是京畿两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跟大街上咋咋呼呼靠坑蒙拐骗的地痞流氓还“高级”不少呢!那些不入流的混混儿光棍做的事儿,在下三门看来,实在不够格儿,不够“体面”。流氓也分类,一旦从混混光棍混成霸天,不光是外表,做人做事儿那也得鲜亮体面,够格够份儿,在四九城才敢称得上“爷”。此事若用砸明火(抢)、偷或者骗,办法不是没有,可一旦使出来对付穷哈哈且在车行里有一号的杨爷,太跌份儿。叫京城的老少爷们知道了底细,甭说得把黄掌柜骂化了,就是于三叔杀人不眨眼的狠劲儿,也绝饶不了他。丢了钱事小,丢了脸面事大哦。


  这就是所谓的“盗亦有道”。


  不过,山中这头也不能得罪。那小子狰狞的面孔,一直在黄掌柜眼前晃悠,闹得他忐忑不安。这下他可有点坐蜡,自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堵!咋办呢?


  思来想去,没什么好主意,便叫底下小伙计们出去继续打探消息。还别说,下三门这些个徒子徒孙消息极灵,京城里什么小道消息都能给扫听来,才一天,有个小伙计回来密报:“掌柜的,还真巧!杨家爷俩,跟北霸天的侄子韩二爷拧着劲儿呢!”


  “啊?快说说!”黄掌柜小眼贼亮,立即想到这是个好机会。


  小伙计添油加醋说了原委,黄掌柜这才恍然大悟:敢情爷俩来卖东西,是为了北城邵大爷那处小院呐!

  “韩二爷……”黄掌柜挥手叫小伙计退下,仔细琢磨这个人。虽没怎么打过交道,不过都是道上混的,早闻其名,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四霸天里,于三叔深居简出,除了三节两寿,不怎么跟其他三霸天来往,即便是红白喜事、来往庆调,也都是弟子代替。而且下三门家法严厉:跟江湖上其他门派来往联络,必得报总堂知道允许,不然事后就得按“隐匿不报”处置!自己为了给日本人倒腾一对桃子,必得借着韩二爷这股劲儿,玩个“借刀杀人”的招儿才能左右逢源。不过为了这,大张旗鼓报上去,不仅身份不够格,叫三叔知道了,非得狠揍他一顿。三叔给门下说过:“甭管坑蒙拐骗偷,赚钱是赚钱,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不用那些个装腔作势。但是,跟洋人做买卖,必得提防他们一手,甭叫他们小瞧了咱!谁给他们遛沟子捧臭脚,叫洋人小瞧咱,甭怪老子手黑!”这话既然他老人家说的出,就做的到。门里人谁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闹着玩呐。


  想了半晌,黄掌柜脑仁疼的厉害,琢磨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先派人给三叔的嫡系弟子,跟自己也相熟的南城刘三眼联络,一面给韩二爷下个请帖,三天后请他去东兴楼吃饭,探探虚实再说,成不成的,得先把自己择出来。顶好是哪边也不得罪。


  韩二爷那边的帖子刚收下。事有不巧,刘三眼派人来回话:彰德府有趟“大活儿”,三叔带着大龙去了,眼下回不来。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自己做主就成。


  黄掌柜皱了眉头: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己能做主?咋说也得拉个人一块顶缸,便亲自找了刘三眼,细细一说。刘三眼听了漠然良久,叼着烟卷说:“我说哥们儿,天桥儿那块我还忙不过来呢,几处赌局子也得我里里外外照应着!哪儿有闲工夫管你的事儿?再说,你这暗铺是师父他老人家安排的,他不在,我们不好瞎支应,你瞧着办吧。”


  嗬!听了刘三眼这四面净八面光一退六二五的话,可把黄掌柜气坏了,想反驳几句,奈何身份地位太低,不敢,只好唯唯诺诺回了铺子。小伙计又来报:前门外门里人密报,杨爷爷俩正预备着去琉璃厂卖东西呢!黄掌柜一听就如脑袋上炸了个焦雷,一下子跳起来又叫又骂:“这俩不开眼的穷鬼!这不擎等着叫我在山中面前坐蜡嘛!”,东西一出手,去向知不知道两说,就是琉璃厂那群鸡贼精一样掌柜的瞧见了,还不得搂到怀里,多出几倍的价钱也难搞到?
  气呼呼在铺子里转了几圈,也顾不得失礼,黄掌柜叫了辆洋车,直奔韩二爷的住处。到了韩二爷住的大院,正要登门,却被二爷手下人阻住,等报名进去,谁知韩二爷不见。急的黄掌柜直跳脚。半晌,才见韩二爷油头粉面一身华服慢蹭蹭踱出来,斜了他几眼,问:“吆!敢情你还没走呢?我说的呢,你们南城于三叔的手下也忒不懂礼数啦,怎么刚送来的帖子,就要过来提溜我?你二爷有这么好支使的嘛?!”


  黄掌柜一听就傻了,嗨!怎么忙中出错,把这老规矩给忘啦!原来老时年间,京城里官面、场面和江湖上请客有规矩,后来延续到民间,所谓:三天为请,两天为叫,当天为提溜!意思是,京城里请客吃饭,郑重其事的提前三天下帖子,恭恭敬敬地“请”人家,是场面上礼貌齐全的正办;提前两天呢,就不是“请”,是“叫”人家来吃饭,这就显得礼敬的意思差了;当天请客当天去叫客人,那可是犯了大忌,这叫“提溜!”,不仅没礼貌,还显着没把人搁在眼里,最为场面上所忌讳。这礼节,黄掌柜焉能不懂?只是事情紧急,只好冒冒失失先来了。



  韩二爷呢,最是个狡猾诡诈心胸狭隘的主儿,最爱在这些小地方挑毛病,见黄掌柜不请自到,透着鬼祟冒失,便心中不满,又自矜身份比黄掌柜高,着实冷嘲热讽了他几句。本以为黄掌柜一气之下拔腿就走,谁知他这人平时最是伏低做小吃气吃惯了,加之也是个聪明人,乖乖听了一顿训,又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把韩二爷给请到了东兴楼。



  单间里,酒宴摆上,黄掌柜使出谄媚手段,过年话一车一车伴着美酒佳肴给韩二爷灌了个满当,韩二爷吃这套,高兴的无可无不可,也是片汤儿话不断,一桌上是马屁与谎言齐飞,俩人竟是相见恨晚,颇有旗鼓相当,英雄惺惺相惜之感,恨不得当即换帖拜把子。韩二爷打着酒嗝说:“老黄!我可叫你声老黄啊,兄弟,咱哥俩早该好好喝一场啊,你瞧瞧,你这见识手面,比你们家于老三可不差!”


  “哎吆我的二爷!您可金口谬奖啦,我算个啥?嘻嘻嘻嘻,您才是北城的大拿啊。这不,兄弟这儿有事,谁也不求,就求到你门下来啦!来,再走一个!”


  俩人仰脖干了酒,黄掌柜斟酌着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韩二爷一听俩眼珠子冒光,喜得合不拢嘴,一边拍大腿,一边拍他肩膀:“好!我说这俩臭嘎嘣儿的穷鬼又穷又横呢,原来他家手里还有这么件宝贝!哼,这次二爷不叫他们倾家荡产、跪着来求我,他许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您甭生气!”黄掌柜凑过来小声嘀咕:“跟他们俩不值当!不就是俩赶大车的嘛,五贱行里的穷下三滥!气坏了您可不值。呃……那玩意儿,也不是我要,是人家东洋贵客看上啦,说好说歹,给上万大洋,他们就是不卖,我听说是跟您这儿拧着点事儿,才赶紧特来求您呢!”


  “哼,这点事儿你们于老三就手办了,还用来问我?”韩二爷肚里警惕。


  “不是那一说,我一个人的二爷!”黄掌柜苦了脸:“您必然晓得,我们那儿规矩大,又赶上三叔他老人家不在家,您说,我一个当碎催跑腿的,能有啥办法?哎,不敢瞒您,我够得着谁呀?人家八大金刚谁拿我当人?我琢磨着,这事儿只有您老的大手笔能处置好。”


  一听这话,韩二爷醉上加醉,得意笑道:“说吧,你想怎么办?”


  黄掌柜陪笑说:“杀鸡哪用得着牛刀?我琢磨,您要邵大爷的小院,我就要他那对桃子。东洋人答应给钱,咱呢,不偷不抢,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事儿稳稳当当办下来就好。洋人答应给我的银子,咱一人一半。这事儿,可不易敲锣打鼓满世界嚷嚷,不介,叫我们当家的知道了,我可跑不了!”


  “瞧你吓得那熊样儿!于老三那儿有我呢!”韩二爷想了想:“钱不钱的我不在乎,二爷我要这个面子!你说他们不卖给洋人,又要跑去琉璃厂卖,这事儿可宜早不宜迟。不过,不能按你说的办。”


  “哦?您有高招?”


  “你想啊,这俩穷鬼,财到眼前还往外推,又穷又横!爷俩又都有点子功夫,在车行里也算有一号的,我呢,不能叫大杨白打一顿,哼!我得找补回来!咱得想个法子,既不花钱把东西弄过来,也得好好拾掇这爷俩一顿,叫他们口服心服!不介,难消我心头之恨!”

  “不花钱?”饶是黄掌柜机灵狡猾,也让韩二爷说迷糊了。


  韩二爷说:“着啊!你怎么没明白爷的意思?那么值钱的宝贝,何苦叫他们卖了再拿钱来跟我争院子?咱不花钱弄过来直接卖给东洋人,咱兄弟俩二一添作五,又发财还得教训他俩一顿,这个乐子可大喽!再说,叫他们以后再也不敢跟爷叫板!”


  黄掌柜不明白,韩二爷细细说了他的主意:听邵大爷的徒弟吴老二说,邵大爷临终收了大杨为正式弟子,甭管他功夫如何,这次请功夫高强的人,摆个擂台,以那对桃子和小院为赌注,到时候把大杨揍个半死,桃子、小院自然就成了俩人的囊中之物。

  “那输了呢?”

  见黄掌柜疑惑,韩二爷哈哈大笑:“那不能够!我都扫听清楚啦,邵大爷临终才收的大杨,一点儿功夫没教过他,他就会卖傻力气!找个高手,当场打死他我才高兴!”

  “哦!高!还是您韩二爷!”黄掌柜满脸堆笑伸出大拇哥,自叹不如。暗想这计策妙极了!大杨爷俩就是为了邵大爷的小院才想起卖宝贝桃子,韩二爷这条计谋,虽然简单,可一针见血,直插大杨的肺管子,还能免了南城警察局那个二百五局长的摆布,看来,找韩老二真找对了!到时候就擎等着数钱啵!

  可上哪儿找高手去?京城里练武的多极了,哪个大门派也不屑于跟四霸天来往,南城那边的高手,黄掌柜自然指使不动,北城韩二爷手下那伙子人,也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俩人想了半天,黄掌柜灵光一闪:“有了!我的二爷!这次该着咱们发财呵呵。我想起个人,这人正跟着山中做保镖呢,听说拳脚、兵刃功夫都不赖。用别人我也不放心,这事儿本就是给山中办的,他也该出把子力气!他们是东洋人,都豪横,就算打死了人,官府也不敢管!我这就找山中借去。”


  “真格的,这才叫天时地利人和!哈哈哈哈,老黄,来,再干一杯!”



  俩人喝了杯中酒,各自忙活去喽。黄掌柜找山中借人,韩二爷呢,哼着《空城计》,活脱脱扮了个诸葛孔明,回家小睡一会儿,起来打扮一番,叫人写了帖子,亲自坐了洋车,去杨家约擂。
  繁忙的走亲戚日子终于告一段落,最烦乱的时间终于过去,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喽!下文继续。这回打擂可不是凭空出现,对前文有记忆的朋友,必然记得前头咱们故事里写的两条线呵呵。这次擂台,大杨与鞭子显威风。而于三叔彰德府的去向,是咱们另外一个故事的开头,在此不剧透。后面故事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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