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德一听,来了精神,歪头想了想:“学士公说的是不是太医院的药方?还有什么武库司的刀枪??”
“着啊,这位兄弟看来也是世路上的人,这是个小令,我说来你们听听。
京城十大可笑
翰林院文章、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
这些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多为世人耻笑!他徐老道还整天领着翰林院那帮子酸文假醋说是人才!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说别的你们不一定明白,就说翰林院文章,都是老套子,什么祭祀天地祖宗和告庙、大典的文辞,都是从乾隆年间用到如今的,改改名字、改改年代就是一篇文章,外人读不出来,内行人一看就明白,都是瞎懵。兵部武库里那些刀枪,有的还是雍正年间的,早就朽烂无疑,咱们还当宝贝似得保存着,遇到外敌,那是赶鸭子上架!”
大家说笑了一回,小莲忙活着端上了酒菜,也不过家常的清蒸鱼、从正阳楼买的酱羊肉、五绺鸡丝、还有一品则是少见的黄芽韭炒鹿脯,四个凉碟,海蜇拌小黄瓜、牛肉酥、凉拌口条和糖醋白菜心。
也是五颜六色令人垂涎,四人对坐,也不论官大官小,吃了一顿。
酒过三巡,潘学士擦擦嘴,跟孙德胜和李有德续了年龄,潘学士据长,便说:今天是好友小酌,咱们以后也别叫官称,你们也别叫学士公了,就叫我松廷吧。我叫你们贤弟,如何??”
孙德胜、李有德当然跟着凑趣,于是三人又聊了会,小莲悄悄跟潘学士说了二人来请教的原因,潘学士笑了:“吃的差不多了,撤了席面,咱们要猜谜了,这案子,我早听见说了,比一部戏文还热闹,不管成不成,今儿先帮着兄弟解解谜!”
小莲换了几杯普洱茶和干果子,大家一起品茶,孙德胜这才把案子从头到尾详细说了。
潘学士捏着几个松子儿凝神细听,把松子儿都捏碎了,也没放进嘴里吃,这倒不是他走了神儿,而是太专注了!
自打出娘胎开始读书,什么唐诗宋词杂记小说野史他没读过??加之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和豪富的家室,连翰林院收藏的永乐大典也被他用各种手段“拿出来”一些,可这案子,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十五
然而,复杂的案情更加让他的兴趣提高到了极点!这要是破解了谜案,到年纪老了记载到自己的作品里,那绝对得流传百世。
可现而今能提供的案情,枝枝蔓蔓盘根错节,潘学士灵光闪了几闪,又偃旗息鼓了。
孙德胜看潘学士眉头一会紧皱、一会舒展、一会惊诧、一会恐惧,也知道自己到底遇上了知音。
“松廷老兄,您怎么看??”李有德不敢插话,只在一边轻轻摸弄着手里的戒指。
潘学士挂了淡淡笑容:“老弟这案子,可比同治年间两江总督马新贻遇刺案和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喽!先看看你说的那几件存疑的物证,你这噩梦,老哥倒是有些心得。。”
孙德胜一听,有门儿!!
这就是潘学士才华横溢之处,人家不是一口说帮上帮不上忙,而是一点点帮你解题!
孙德胜拜访小莲,当然不能带物证,于是赶紧命令跟来的随从,带了自己亲笔文书,去衙门领物证,不提。
这边,潘学士一边给小莲拨莲子,一边侃侃而道:“所谓解梦一说,早在周代就有,金文又曰梦卜,也是占卜里的一种,后世狗尾续貂,说成是周公解梦,其实呢,也就是民间百姓预测吉凶的一种法子而已,不足为凭。
但是,老弟这梦奇怪,奇怪就奇怪在他的真实。
孔圣人都说,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六合之外,存而不论。
是什么意思呢?不是说这些事不存在,也不是说幽冥虚幻,而是圣人设礼教以兴中华,昌明道德文章,不是专门研究这些东西,所以,才——存,而不论,并不是说——无,而不论。
老仵作撒的香灰,上面出现的诡异脚印,或许就是此类。
小莲,拿纸笔来。”
小莲听得郑重其事,赶紧送来文房四宝,斟水磨墨。
潘学士提笔在手,运笔如飞,边写边说:第一个梦境里,先是进来一个戴帽子的兔子??对不对?”
“没错!!我记得清清楚楚”孙德胜紧张的肯定。
“那就对了!请看!这是什么字!”潘学士一指,三人低头一看,都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纸面上是个大大的“冤”字!!
潘学士放下笔,指点道“孙老弟既然当时上半夜住在张成栋的卧房里,无论是鬼魅还魂还是真有城隍阴司提醒,跑不了这个字!兔子头上戴了帽子,岂不是个大大的冤字吗??!然而,最奇怪的也在此——张成栋既然是杀人凶犯,就算后来他化妆成半截缸的鬼魅,死在护城河里,也是罪有应得,必得下阿鼻地狱,他凭什么夜半来向孙老弟喊冤??他冤在何处呢??!”
“是啊!!”孙德胜拍拍桌子,佩服的五体投地,或许,他早就心里有数了,但是,被潘学士这么一针见血的指点出来,心里却是清亮了许多。
“对啊,难道死的不是他??”小莲有些胆颤。
“咱们再说第二个梦。。。下半夜你住在周佳卧房,屋子外面有滴水声,帘子掀开后,只看到一双脚是吗??
“没错!!老哥请讲,我洗耳恭听!”孙德胜点点头,
潘学士闭目一会儿,睁眼道:“按说,第一个死者周佳,早已确认,而且你的衙门都认定他含冤而死,这是明面儿上的事,老弟又为这事急的焦头烂额,他凭啥还来喊冤??这没有道理啊!”
李有德佩服的五体投地:是啊!连他的老婆孩子听说正从河南往这里赶呢,他喊冤似乎多此一举。
“所以,咱们暂且称这个冤魂,是陌生人。这个陌生人为什么来呢??就是这里!”潘学士一指,“当晚,孙老弟只看见一双脚!为什么冤魂没有像张成栋那样变成兔子,他是不敢,还是有难言之隐,或者。。。。在说什么?!”
“说什么??!!”小莲脸色都有点白了。
“在说脚!!孙老弟,我没断过案子,但是,请你务必回去再验验尸,冤魂告诉你的,就是这双脚!”
“对!周佳和张成栋的尸体,都得重新检验!多谢老哥指点迷津!您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潘学士一面笑,一面潇洒的把拨好的莲子推给小莲。
“这都是雕虫小技,不过是平时看的杂书多一些,不过,你那些物证可就得小心喽。”
不多时,物证送来了。
孙德胜知道在人家里,铺开这么多带血的玩意,小莲老板也许忌讳,赶忙自己整理了一下,把那尸格单子和周佳手里的残纸、老仵作画的凶器先找出来,其他的,让李有德收拾好了,放回马车里。
潘学士随意看了看尸格单,毕竟隔行如隔山,他看不懂,就放下了。
那片带子的残纸,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这是几个字。。。。看起来,不像诗、也不像文章。”沉吟一会儿,潘学士让小莲拿来一沓子薛涛笺,信手在上面划拉起来。
多半个时辰,他的浓眉一直紧皱,还是毫无发现。
“家、弦管、处、花。。。。。。。”皱巴巴带血的残纸片上,就有这五个莫名其妙的模糊的字体,早被血污染了,也不成诗,也不断句,难住了潘学士。
小莲老板从没见过这些人命案子满是血污的物证,有些不寒而栗,倚在潘学士身边偷眼观瞧,脸色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