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笔记》三爷给你聊聊真实的古玩圈

  黄汉昌说:“父亲说了,本身定了人家,又怕弟弟瞧不上,过几天我派人随你先去他们家看看,这家人也是生意人,在大栅栏的买卖跟咱们家不远,听说他们家小姐还算贤惠,还读过几年书,正好请你孙哥一起参详参详。”





  二十

  黄汉恒红了脸:“就听大哥的,不过今年些别办事,我还得陪着孙哥呢。日子不妨往后拖拖。”


  众人落座吃酒,三虎因为身份原因,不大说话,只憨厚笑笑,还好一路上跟黄汉恒聊得不错,又是孙公子的面子,就把身份秘密隐藏起来。


  黄汉昌高兴之余,多吃了几杯酒,就聊起了当铺的来历。


  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外族各国上自皇室贵胄,下到文武百官,无论是皇上、太后还是官僚、家属,甚或下层的士农工商百姓们,都尊崇佛教,加上一些和尚们大肆宣扬什么福报、果报,今生舍得财富,死后能上西天。于是乎皇室王公和大富豪们都向当时的寺庙捐献了巨万的金银财宝和良田美宅。


  这种习惯,南朝也有,那位梁武帝不是还几次舍身同泰寺,让大内和大臣们凑钱把他赎出来嘛。因而,当时那些和尚庙端的是权比王侯、富甲天下。整天吃的肥头大耳、穿着绫罗绸缎、守着无数金银财宝,还控制着数万良田。


  后来,财富积累的太多,和尚里也有聪明人,发现可以做些发财的生意,更好的经营寺庙,于是,就出现了一个行业,叫质库。


  当时在北朝的长安、洛阳、太原和南朝的建康等地,这种发财的生意,普一出现,就像雨后春笋似得,通过佛教经济的交流纷纷出现。


  怎么运行呢??


  有钱的大寺庙,在山门外或者寺庙近处,开个铺户就能营业,有些个需要紧急资金的王公贵胄、文武官员、富商大贾或者民间人士,就得拿些自己家里祖传的值钱的东西,前来质库抵押,签署一份抵押文书,注明抵押的金额、利息和还款的日期,一式两份,拿了钱就可以走喽。


  如果日后有钱,便可以拿钱来赎回自己的东西,如果没钱,不好意思,过期不候,这东西,就归了质库所有。


  当时和尚们因为富甲天下,庙里的金银钱帛堆积如山,有坚实的钱币保障,又有皇室支持,因此生意一出现便非常红火。
  而当年那些世袭的贵族、没落的王孙公子还有急需钱财做生意的商人们,虽说有地位的有地位,有身份的有身份,可毕竟没有和尚们那么有钱,急需用钱的时候,只能拿出家传的金银器皿、青铜礼器、古玩玉器、书画法帖和绫罗绸缎、首饰绣品去质库里换钱花。


  为了维持自己奢华糜烂的生活,贵胄王公们当然喜欢这种行业,而有些揭不开锅的小官,也得靠着质库买米生活。
  到了日期,能赎回的赎回,没钱赎回,只能便宜了那些大寺庙的和尚。
  因为抵押物件换来的钱,只是原价的几十分之一。
  就此,也就诞生了流传2000多年的一个新行业。


  不过呢,寺庙里的和尚虽然见多识广,毕竟对金银器皿、青铜礼器和古玩书画所知不多,而当时便有造假的行业,为了避免损失,早期的鉴赏业,也从文人那里,转移过来,成了经营手段之一,聪明的和尚们,专门雇佣了一些聪明伶俐、眼力好的小伙计,专门负责鉴定抵押的东西,这就开创了另一个行业——鉴赏业的出现。


  因而典当行业跟古玩行,本来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孪生兄弟。


  隋唐以来,明君在位盛世繁华,随着经济发展,后来越来越多想赚钱的人,都开起质库,大把赚钱,富商大贾、官府、军队、寺院、大地主纷纷经营这种以物品作抵押的放款业务,同时还从事信用放款。生意越做越大,到了北宋年间,天下风从,中原各地自京都、各路、府、军州县,全都出现了星罗棋布的质库——当铺,此时的当铺,也不再是寺庙的专属,只要有钱,什么人都能开。

  而老百姓,家里有个急用钱的时候,也开始往当铺里送些家用物件,先换钱救救急再说,这时候的当铺,成了百姓们日常生活里,跟油盐酱醋茶一样不可或缺的行当。


  南宋以来,当铺这种行业,又有了细化的分类,分为典、当、质、押四种类型。基本是按照东家的资本多寡、利率多少、期限长短来划分,典自然是最高级、规模最大、当次之,质押更次之。


  简单来说,典当铺的规模和资本,在明清时期,最少在5万两白银以上,而且,人家基本不做小门小户的生意,来的客人,不是勋贵就是大商人,抵押的也是大规模的地产和贵重的宝物,随便一单生意,就是数千两银子。


  一般的当铺,是跟平民百姓做生意,资本额度从几百两银子到数千两都用。士人家里有个急事,拿些摆设、瓷器、玉器或者小件的首饰头面和绸缎衣服来抵押个几十两、十几两银子,先应个急。


  质押规模更小,老百姓称之为“鸡毛小铺”,这里跟老北京说的”鸡毛店“不一样,这种小质押铺子,还有个名称,叫”小押店“。


  质押也不用开店,平头百姓,家里富裕一点,在家里也可以营业,连铺面、伙计和柜台都没有。
  比如说四邻八舍、街坊邻居有个急需,几贯钱或几两银子,拿点家里不值钱的家常日用品,或是衣帽鞋袜、或是书籍首饰、或是瓷壶瓷碗,或是餐具帽筒,都能拿来先换几个钱用,也得签署文书,不过这种文书很简单,就是个字条罢了,比不得大典当和大当铺那么规范。


  此类质押,营业的是普通百姓,来的人也是街坊邻居,规模不大,生意连连,和气生财,利润很小,也能帮助小门小户解决不少家长里短的事情,也算老百姓居家过日子一种方式。




  据明代史料记载,连明武宗正德皇帝和明神宗万历皇帝,都派内宫宦官经营大量的皇室产业,其中就有不少典当和当铺,更别说朝中那些文武大臣如严嵩、严世蕃和徐阶等人喽。


  这种皇室、官、商经营的当铺行业发扬光大,传承不朽,那得说,到了大清年间。


  自打摄政王多尔衮恭奉顺治爷和孝庄皇太后两宫由奉天大驾入关,大清国定鼎燕京,朝廷除了接收了原明代皇室、官僚们大批产业,还没收了不少皇当和官当,用来自己经营,贴补宫廷皇室收入。


  康雍乾三朝,号称盛世,宫廷开支浩繁,民间的典当行业更为繁盛,而几位万岁爷更加看重典当业,因为宫廷收入有限,设立的皇庄不那么赚钱,商人经营的专卖业、盐业和典当业,就成了宫廷大宗收入的重中之重。


  为此,乾隆爷不仅在分封诸子时,御赐财产、田亩,还随手赏几个当铺给亲王、公主,就成了惯例。
  好大喜功的乾隆爷,还把各种赚钱的主意都想到了。大修圆明园和西山园林、内朝大臣的津贴和禁卫军侍卫们的加薪,都在当铺上打主意,设立了无数皇当,用以收取利息,维持皇室园林和亲信臣子的奢华生活。


  到了后来,甚至连奉天陪都的官署和西山禁军的薪俸,都拿来开办当铺,让大臣们有个发财的机会。


  这种赚钱的行业,清代前、中期以来,一直为徽商和晋商所包揽,康熙之后,甚至各省的督抚大员们都想出了新招数。

  那时候没啥金融机构和官银号,朝廷的户部收入、各地的岁赋收入、厘金杂税、盐税等等收入,都能放到当铺里生息,得来的利息,给各官补贴衙门开支或衙役们的开支。
  当年一个衙门里,有数的正经官只有几位,剩下的师爷老夫子、衙役、杂役和形形色色的办事人员,根本没有一点工资,都算在当官的俸禄里,当年一品官一年才给180两银子俸禄,七品官才40多两银子,这些钱别说供应上司、请客吃饭,就是养家糊口都不够,哪里还养得起这么多人??


  皇帝们心里有数,又想官员多干事,又不想多给官员钱,反正官员们有的是诡计弄银子,可表面功夫不能不做,因此,康熙末年开始,大清几十个省份都开始运用这种暗中贴补的方式给官员发点辛苦钱。


  不过官府放置公款获得的利息,远远低于民间利息,据说是康熙爷他老人家,为了不让官员么”与民争利“所以有过特谕。


  一般民间收取利息,除了暗中的高利贷,一般最高不超过三分,所以,当年有句话叫——超过三分便是贼的说法。老百姓们也认同。


  而官府存银的利息,最高不超过一分,有时候穷省份最多只有七八厘,可见,也并不是什么苛政。


  做典当的商人们,最高兴便是有这种利润稳妥、可靠的生意喽,他们可不是每一家都能做,只有资本雄厚的当铺,去当地官府挂号,由省里的布政使衙门审核合格后,发给”公典“的牌照,才有资格经营官府存款,其他的小当铺,连想都别想!




  老年间因徽商精明,开办的当铺利润非常好,由此,形成了当铺里一种特殊的语言文字和书写当票子的规格,别说一般人,就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看起来也像天书一样懵懂无知。


  比如——简单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徽商的当铺里伙计,都叫————吆饿洒西录楼空憋,在当票上写日期、利润,也都用非常潦草的草体字,只有本行业的人才能看懂。




  晋商的当铺呢,也有不同,他们多用晋地方言,而当票里,多用稀少的诗词格律暗含的文字做成暗语,一般人就是拿了去,更看不懂。


  当铺的铺面,也跟其他行业不太一样,尤其是大当铺。


  铺面都是大青砖砌成,坚固高大,铁叶子大门,墩壮厚重,有的大门外,还有高大的木栅栏,这就是防火防盗防抢劫。
  当铺大门外,照老例,都有个2米多高的大旗杆,一根粗大的油漆木桩子,上面雕刻藏爪的盘龙,行里,叫——钱龙绕金柱。只要远远看见这个柱子,附近必然有当铺。


  当铺里的各种库房,更是森严坚固,全是大青砖壁垒、地面都是桐油砖,窗框、窗棂都用铁条焊接而成,里头靠墙是木架子,摆放着收来的金银器皿、古玩青铜、玉器书画,每个架子边上,有本详细的账册,说明架子上物件的价值、抵押金额、利息和到期日子。


  地下摆满了一个个铜头大圆钉子包裹的樟木大箱子,里头放着各种抵押来的绫罗绸缎、皮衣皮裤皮桶子。


  这些库房,平时要防鼠、防火、防蛀、防潮,夏天还得拿出来通风,防樟脑。


  当铺的营业,也跟其他所有行业不一样。


  其他衣食住行的行业,客人来了必得殷勤招待,笑脸相迎,还得弓腰曲背着赔笑脸。在当铺这里,您可看不见。
  一进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排又高又大带着木栅栏的大柜台,冷冰冰像一堵墙似得把客人挡在外头,这柜台,高约5尺左右,个子矮的人,还得踮着脚才能够着。


  当东西的人,把手里的东西举着送进柜台,高站在柜台后面的伙计,俗称叫“朝奉”,借用的是汉代才出现的官衔,为啥呢??当铺的伙计是所用行业伙计里,脾气最大、本领最高的一种人,他们学成出师之后,根本不用像其他行业那样或是赔笑、或是伺候客人,而是挺胸叠肚、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盯着客人。


  “当多少??”当铺伙计只会冷冰冰问你,绝没有什么笑脸。


  客人说个价格,如果伙计觉得合适,直接收东西、开当票子,给你几两银子。如果觉得不合适,伙计直接把东西推给你,任你再说好话,人家也不搭理你。


  当铺收东西,跟旧货铺子买旧货可不一样。他只要看重你的东西好,要的当价又不高,酸定了你肯定要赎回,不会太压价格,毕竟人家是靠利息吃饭,而不是靠东西本身。




  然而,送到当铺里的东西,朝奉伙计们吆喝起来,写成当票子,就不是那么回事,仿佛跟你当来的物件,一点关系也没有喽!
  当票子长约五寸、宽约四寸,用厚皮纸张制作,十分柔韧,不易破碎,用蓝色木板水印,晋商用词句暗语水印,天头是当铺的名称。下头是三行竖格,第一行写物件名称,第二行写银钱数字,第三行才写日期。
  而收东西写当票,也有规矩。
  你当的物件,必得先褒贬一番,真的说成假的,好的说成坏的,加上草字,有的不懂当铺规矩的,得气个半死。


  比如说,玉器,必然写成——硝石。


  花梨、紫檀木,必然写成——紫木,乌木写成——黒木。


  青铜器,写成——铜锅、铜碗、铜壶、铜瓢。


  金器必写——冲金(成色不好的金子)


  银器必写——潮银(成色不好的银子)


  古瓷珍玩,写成——破瓷瓶、破瓷壶、破瓷碗。


  珍珠宝石,必写成———坏珠、色石、假石、小石等等等等。


  其他什么杂件怀表和陈设,必然都得加个”破“字,伙计们吆喝也是一绝。假如你当皮货,那得吆喝:虫吃鼠咬、光板没毛,破面烂袄一件!!


  如果你当绸缎衣裳,那得吆喝——油旧破补、缺襟少袖、破衣烂衫一件!!


  如果你当金玉宝石,那得吆喝——短斤缺两、破边裂少,冲金一件!!或者坏珠烂五色石头一件!!


  如果你当书画字帖,那得吆喝——破纸烂字、有字破画一件!!
  这些吆喝声,很快就被记账的伙计写到当票子上,能把不懂规矩的客人气死都不偿命。


  可是当铺贬低客人的物件,绝不是拿宝贝真的当不值钱的垃圾,这是人家行内的规矩。

  当铺不是古玩行、不是珠宝行、更不是绸缎庄,这些宝物拿来是抵押的,比原来物件实际价值少的多,比如一件价值1000两银子的玉如意,拿来当铺,最多当150两银子,还得说是——破石有冲如意一件!


  再一个,如果把客人拿来的东西,真的写成——金玉如意、猫眼宝石或者羊脂玉、碧玉、碧玺翡翠,或者贡缎、月云纱、江绸、实地纱、彩绣、缂丝、川金,或者汝窑、钧窑、定窑、宣窑、成窑,赤金、白银等等等,

  万一到时候客人拿钱来赎东西,有一丁点损坏,或者不承认是自己那件古玩珍宝,认定是当铺造假。这就得惹上官司,各种麻烦也随之而来。
  所以,当铺这行的规矩也跟其他行业天差之别。
  @胶州千户所正千户 2016-06-27 22: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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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又是辐辏之地,像其他行业一样,跟外省的当铺还不一样。


  这里,有一种所谓”信当“的规矩。说的是京都这些官员,满蒙八旗贵胄还好说,有铁杆庄稼和大内的赏赐,汉人的官,一二品大员们吃外省的孝敬银子,冬天有”碳敬“,夏天有”冰敬“,内阁大学士吃学生们的孝敬银子,军机处吃外省督抚们为了探听朝廷机密动向的机密银子,六部九卿各有发财的办法,也不能全怪当官的贪,毕竟京都里什么都贵——米似珍珠、柴似桂木,没有钱,朝廷这些当官的哪里能撑得起这么大的阵势。


  可四品到七品的中下级官僚,既没有学生送银子,也没有外省督抚们的孝敬,更得不到万岁爷的赏赐,京官穷苦,吃饭穿衣人来客往,咋办呢??
  这些官员和商人们,就有了默契的协议————一到逢年过节或婚丧嫁娶,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没有银子,可以弄一两只大木箱子,里面塞进去一些破布烂鞋或者砖头瓦块,也没关系,锁上大锁,再加盖封条,送到当铺里头。


  这时如果当铺知道这位老爷信用可靠、为人实在,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也不必验货,直接拿出个一两千银子送上就罢了。到了期限,当东西的官员必须来赎东西,否则,就成了一锤子买卖。下回想再这么当东西,不好意思,行里哪一家当铺,都会让您免开尊口。也由此,结识买好了很多文武官员,又依仗他们的势力,再次扩大产业。


  而当铺的缴税,也非常便宜,光绪之前,无论官当还是私当,每家店铺每年只交50两银子的税,剩下的利润,真可谓日进斗金,连乾隆朝有名的大学士、军机大臣和珅和中堂,都在京都、天津和直隶,开设了数十家当铺赚钱。


  北京城的当铺,原先就有800多家,到了光绪末年,达到1200多家,大的铺子,多在市井繁华之地,大栅栏、珠市口等地,各家各户齐齐整整。


  晋商、徽商历经庚子之变,大规模退出京都典当行,正好给了山东黄家机会,因而黄家在京都,光大型当铺就开设了20多家,中型典当还有30多处,一时间势头正盛。


  这顿酒宴,黄大爷聊的热烈,众人喝酒喝得投机,又听了半天当铺的典故,直吃到半宿方散了,孙公子被安排的舒舒服服休息。

  


  老年间的当票子,估计现代很少人能看懂写的什么哈哈。这种当票的出现,即实用、也防伪,也是老年间商人们集体智慧和经验的结晶。


  二十一


  孙公子住在黄家,过的很是舒服,黄汉昌不仅天天来陪着吃晚饭,还请来裁缝,用了四大祥的上好料子,给孙公子三人一人做了好几身华服,连同京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和东西洋流行的各种玩意儿,着实采办了不少。孙公子主仆算是有了个安身之处,就是三虎原来在山寨里带惯了,有些不自在。


  休息了2两天,黄汉恒就憋不住了,闹着要出去游览京都风貌。黄汉昌立即预备了辆大车,由着弟弟陪恩公去玩。


  黄汉恒也是第一次来京都,拉着孙公子去了西山卧佛寺、香山、玉泉山、京城里的国子监、孔庙、火神庙、都城隍庙、北城的雍和宫、积水潭、后海和各省的会馆、外城的大戏院、琉璃厂,足足一个来月,算是初步领略了繁华盛景人烟辐辏的京都面貌。


  孙公子一面游览,一面品尝着天下汇集的名菜和京都各种小吃,又想到看过前明的《帝京景物略》和本朝编纂的《日下旧闻考》,仔细欣赏着这座历经数百年沧桑岁月的帝国京都,感概着那些或是变为荒草寂寥,或是日新月异的变化,或是早就残破不堪的历朝建筑,真有几分白云苍狗之叹。


  在偷偷游览京师大学堂时,黄汉恒笑着说:”大哥才华横溢又有经世救民之心,何不再去考几科?虽说现在停了科举,不过朝廷实行新政,原先科举的生员们,可以留学东西洋,也可以进入大学堂学习几年,考核授官嘛。不然像我们经商的,一辈子也别想有个出身,我们家那个三品,还是花了100万银子买来的。“


  孙公子笑笑:“不是不想,贤弟你看看我现在的身份,还不知道朝廷怎么处置,还能再去考这个??哎,再说新政,你没听街上的人都议论纷纷,还是换汤不换药罢了。功名与我无缘,只要平平安安过了这一关,回去奉养老母就是了。


  ”大哥何必做司马牛之叹呢!您还这么年轻,难得就这么平淡一生??我看不像,贵府上福泽深远,就是咱们从运河一路过来这番奇遇,日后大哥也必然还有好运,兄弟们出来散散心,该高兴才是,这么着,我请大哥去大栅栏咱们家的铺子看看。“


  几人从京师大学堂坐车到了大栅栏。


  这里算得上京都第一热闹之处,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各家商铺、绸缎庄、银号、票号和酒馆、茶馆、粮食铺、文房四宝、药店、南货铺子鳞次栉比,一家挨一家,南来北往买卖货物的满街桶子都是,端的是盛况如烟。


  黄家这座当铺,离大栅栏东口不远,挨着瑞蚨祥绸缎庄,也是一拉溜五间大门脸,外头有木头栅栏,院子不大,当中一个钱龙盘金柱,竖着1丈多高的旗杆,青砖壁垒,黑油漆的铁钉大门,十分气派。


  门额在里头,外头却连个幌子都没有。黄汉恒见孙公子疑惑,指着旁边店铺道:“京城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哥,您瞧,外头挂歪嘴葫芦的,是药铺,挂鞋的,是鞋店,不用看匾额呢。”


  进了门,掌柜的亲自来接,众人一看,铺子里果然是那晚黄汉昌说的形象,木头柜台快一人高了,伙计们个个蓝布大褂子,站在柜台后面的高木凳子上,一面看货,一面冷着脸谈生意,丝毫没有别家的热闹客气。


  黄汉恒小声笑道:“哥,你看他们,咱们铺子的伙计,有个外号,叫夜壶锡!”


  “夜壶???”孙玉宸不明白。


  “哦!咱们北边的夜壶,就是你们南方的马桶,俗称尿盆子。”


  掌柜的陪着也偷着笑,请他们去东间的客座喝茶。
  铺子里东间是客座,外头是蓝布门帘,里头却别用洞天,一色的广作的红木嵌螺钿桌椅,青花细瓷的茶具,墙壁上有几幅同、光年间的当朝名翰林的书画,几盆紫砂小盆景,着实清幽雅致不凡。


  掌柜知道是东家小少爷和贵客,赶紧命人泡了茗茶,端来四碟干鲜果子。掌柜的亲自给几人斟了茶,笑笑说:少东家,孙公子,尝尝,这是从张一元他们家专门买来的,说是女儿茶,专门给几家王府熏制的,一年也就产几十斤。这些还是东家赏我的。“


  孙公子尝了,果然轻浮醇厚:“你们家这些大伙计,怎么叫夜壶呢??”


  掌柜的坐了,拿出烟袋锅子让让,见俩人都不抽,三虎和孙安也不抽,自己点燃了才说:“哎,这行当,跟别家不同,夜壶锡,说的是我们铺子里的伙计们,本领高、脾气大,在这里干长了,只要出了师,做几年当铺,看东西的眼力,简直比得上古玩铺子里的二柜!行当不同,待遇自然也不同,您想,咱们铺子里当东西,一件错了,就得卷铺盖滚蛋,人家古玩铺子的学徒呢??平时不给薪水,只管吃喝,二柜眼力不好,顶多收个假的,下回赚回来就得了。


  再者说,伙计伙计,本事再大,也是伙计,从咱们铺子养成脾气大,只要哪天不干这行了,出了门,连别的行当都不能做,您想啊,这么大的脾气,又不会赔笑脸说好话,腰杆子直蹦蹦的对客人,哪一家敢要这种伙计。


  所以就跟夜壶上的锡似得,看着没用,您解手还用得上,不然就漏了,可您说它用处大吧,它又臭烘烘的没有大用处,咱们这儿的人说闲话儿,就把伙计称为夜壶锡喽。”
  @胶州千户所正千户 2016-06-29 03: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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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不少学问呢!!真是隔行如隔山!”孙玉宸由衷感叹:“不然他们也去做古玩行岂不好?”


  “哪里有人要!在这儿都是别人求咱们,到了别的地方,都得伏低做小陪笑脸,就算他们有眼力,这份规矩没有,也不行。不然树桩子似得杵在那里,让客人看了膈应,谁还去买东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几人听了哈哈大笑,几人正品茶聊的热乎,外头砰砰砰跑进一个小伙计,拱手道:“掌柜的!您快看看去!南书房的刘大人,在演礼会上中了暑气,正好走到咱们铺子外头昏过去了,您看。。。。。。”


  掌柜的一听,猛地跳起来冲众人拱拱手便一溜烟儿冲了出去。



  二十二




  孙公子和孙安、三虎正不明所以,黄汉恒也起身笑道:“大哥别慌张,不是什么坏事,您认识一下也好。”

  原来,自康熙爷晚年开始,京师不少达官贵人和翰林院、南书房、上书房、国子监的文苑清流们,就跟京都各大当铺关系亲密,有的还夹杂了些“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利益。

  京官俸禄之薄,明清皆然,这些读圣贤书出身的大人们,也不傻,千里来做官,为的是银子钱,就算有辅佐圣主匡扶天下的决心,可毕竟得先吃饱饭再说吧。

  有些大人们,就拿出些银子,以家人的名义,跟商人们合股做买卖,赚来的利润,用来添补家用,不过呢,朝廷有制度,官员不得经商做买卖,违者查办,所以凡是官员们参加的买卖,利润分的就少,偷偷摸摸干着,反正大家都得吃饭穿衣,到了乾隆之后,这事就变成了瞒上不瞒下的惯例。

  道光以后,海禁大开,李中堂在北洋还开办了不少工矿企业、电报局、招商局什么的,会做官的李中堂,自然也把不少股份送给了朝中的大佬们。别的官看着眼热,咋办??只能自己想办法赚钱,大量的官银流入了商号和当铺。


  而清流们呢,跟当铺关系也很好!这些看起来油盐不进、整天铁面无私靠着一笔文章纵横朝野的大人,成天介之乎者也圣人之道,迂腐的可以,不过人家都是清流,是清流就清高,怎么清高??自然家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还得有些古玩字画、玉器青铜做幌子,显示自己学识渊博嘛。


  古玩铺花样儿太多,价格也贵,有些都察院、翰林院的老爷们,一年才百十两银子的俸禄,看得上,买不起,慢慢地就想出个好办法——经常走访一些大当铺,只要跟当铺熟悉了,有些抵押的“死当”珍品,抵押人赎不起,都成了当铺的资产,当铺也得出手,除了一些转让给古玩铺子,还有些好东西,就得便宜的“卖”给清流的老爷们。 为啥?? 人家都是官儿嘛!天子脚下,你再有钱不过是个商人,别看这些清流老爷有些穷酸,可大多数人都很“正派”,万一有个小小不言的麻烦,这些老爷一个帖子,连顺天府和九门提督都不敢不给面子,那气派,简直可以傲王侯呐!

  有那些不开眼的凡是惹怒了这些清流老爷,人家也不跟你过招,直接写折子送御前,清流老爷们别的本事没有,编排造谣和骂人不吐核儿的脏话,那是当官之后的必修课!几篇文章下去,不管是老佛爷还是皇上一旦被说动了,商人或一般衙门的麻烦可就大喽!这麻烦官司,您就打去吧。 不把您折腾个半死,人家就不消停!

  再者御史老爷、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的老爷们,一窝一窝都是同年相好,加上趣味相投,更是结成了清流党,光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加上六科给事中就有100多号人,翰林院的老爷更是人多势众,这些人一人有难,八方开骂,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骂起人来,绝对屎盆子尿罐子陈芝麻烂谷子满天齐飞,引经据典骂人不带脏字,连带着骂你祖宗八代,你还不敢还嘴!只要是敢还嘴,那铺天盖地骂人奏折一把一把光淹都能把人淹死!

  朝廷里不少王公亲贵、曾文正公和李中堂都吃过这个亏,别人更是望尘莫及不敢招惹他们,因而,到了晚清,不少清流老爷,经常走走当铺和古玩铺。不是为了当东西,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好书画铜瓷,便宜点买过来,丰富自己的收藏,同时也能大大的附庸风雅一番。


  这黄家的当铺,正好开在大栅栏,平日里不少翰林、御史就好来串门找东西,这东里间的摆设和家具,也是给他们预备的。

  孙公子这才明白了,他这时候,最怕的就是官面上的人,要赶紧回避。


  还没等走出门,外头大喇喇一口京片子传来,惹得铺子里的人听了都发笑。


  “哎,我说周掌柜的,你也太小气了!!咱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还用你这么架着??快去照顾刘某人吧!看看,老刘今儿可是吃了大亏!这天热的,也不知道老阳儿这会儿这么高!有酸梅汤没有??赶紧的!去信远斋端几碗去!几碗??你告诉他们,是爷和老刘要喝!送几桶来,爷请你们这里的客人一起喝!麻溜儿的快去!慢了爷可要打人喽! 瞅瞅,你们家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水头也就罢了,上回我在西苑碰上小振子,嗨!人家手里那个大班指,听说是玻璃翠的,内务府小那送的,呸!有好的不给爷留着,下回看我怎么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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