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正统古典道术仙侠小说

  周将军官拜骠骑,为晋国三大实权将领之一,此番凯旋回朝声势浩大,到得城外八万大军回返军营,周将军自率三千精兵自城外驻扎,等候次日清晨皇上亲迎。
  晋国军队实则由三派掌控,上将军为皇家嫡系,主领禁军和皇城防务。骠骑将军次之,由周将军担任,车骑将军则是莫问之前自蛮荒看到的那胖子,他乃是王氏一族。
  周将军安营城外,其麾下将领当晚便外出拜见,张洞之亦在其中,待得回返已然是二更时分,张洞之并未回府,而是来到王府求见周贵人。
  将军回朝需先入皇宫接受赏赐,在此之前是不能归家的,张洞之乃周将军亲信,此番到王府乃是传话于周贵人。
  周贵人于正厅接见张洞之,前往正厅之前邀了莫问一同前往。
  “将军命卑职前来告知贵人,明日卯时携两位王爷前往东门外相候。”张洞之冲周贵人说道。
  周贵人闻言微微一愣,转而沉吟不语,片刻过后方才点了点头。
  莫问在旁闻听,亦明晓周将军此举含义,按照常理将军回朝亲人是不能前往迎接的,周将军此举想必是要乘得胜之威问责于皇上。
  “莫先生也请一并前去。”张洞之转头看向身边的莫问,此时周贵人坐主位,二人皆坐客位。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明日这种场合极为难得,周将军可能是想直接定下斗法之事。
  “张将军,家父身体可好?”周贵人出言问道。
  “将军心中憋有火气,有些咳喘,不过并无大碍。”张洞之答道。
  “有劳张将军往复奔走。”周贵人端起了茶杯。
  “此乃卑职份内之事,若无差遣,卑职先行告退。”张洞之起身告辞。
  “送将军。”周贵人转头看向侍女,侍女答应一声,送张洞之出门。
  “终于盼得父亲归来了。”周贵人放下茶杯,长长叹息。
  “贵人早些安歇,自王府到东门路途不近,明日当需起早。”莫问说道,在此之前皇后千方百计设法谋害,母子三人几番自鬼门关前打转,而今周将军终于回返,他们母子三人总算是有了依靠。
  周贵人闻言点了点头,离座站起向外走去,侍女自门外回返,提灯照路。
  “周将军回朝,贫道司职已毕,明早将搬出内院,请贵人舍房一间与贫道安身,斗法之前我们主仆二人无处可去。”莫问行走之际冲周贵人说道。
  周贵人闻言转头看了莫问一眼,转而收回视线款步前行,没有点头亦没有答话。
  回返内院的路上周贵人都没有开口,一直进了内院方才暂时止步,侍女识趣,提灯先行,周贵人转头看向莫问,莫问侧目向之,只见周贵人面上多有怨意,冷视片刻拂袖离去,留下一句,“你愿住哪里便去那里。”
  周贵人与侍女回房闭户,莫问仍站立院中未曾移动,他早已发现周贵人对他有心,此番确实有避嫌疏远之意,男子与女子在一起朝夕相处总会生出情感,这种情感实则是一种习惯,有朝一日忽然改变难免不适。他对周贵人并无私情,谨守本分是其一,还有便是张洞之的事先告诫,周贵人乃两位王爷之母,有周家强大实力为后盾,两位小王爷日后皆有面南背北的可能,绝不能毁人清白,坏人前程。
  自院中站立良久,莫问方才叹气回房,照例喝下酒水盘膝练气,经过先前日夜苦修,到得此时他已经察觉到体内灵气即将盈满,至多九日便可突破天劫,进入紫气。
  次日清晨,莫问早早起身,梳洗整齐,换上干净道袍,捧上无量山所赠马尾拂尘,站立门外等待周贵人及两位小王爷起身。片刻过后周贵人携子出门,见到莫问之后冲其点了点头,莫问走上前去随之一同出府。
  三乘轿辇有两乘是空的,两位王爷尚幼,无法独自乘轿,皆与周贵人同乘,但仪仗不可从简,必须三乘。
  莫问仍步行于主轿右侧,一路上不时可见乘轿骑马的官员和将校赶往东门,无疑也是前往迎接周将军的,人有尊卑,国有礼仪,但凡与王府仪仗冲突,那些官员和将校皆会暂停避让。
  到得东门处,道路左右早已经站满了文武官员,此时站位亦遵儒家左文右武,左吉右凶之说,文官居左,武将站右,官位高的靠前,官位低的靠后,中间留于皇帝仪仗。
  周贵人并没有遵循这一规制,而是出了东门下了轿辇,怀抱一子,手牵一子于门外站立等候。
  此时周将军所率精兵已于城外三里处列队,旌随风舞,甲映朝阳,站于队伍前列的是一位骑着高头大马,身披帅甲的中年男子,此人虎背熊腰,面红须长,颇有关帝之风,只是手中所持乃是长矛而非偃月长刀。
  再过片刻,皇帝与国师和随侍骑马而至,待得出了城门方才抬手冲身后那些跪于道路两旁的文武道了声‘直身’。
  “妾身念父心切,携子前来迎候,违了礼法,望皇上恕罪。”周贵人亦免不得跪倒行礼。
  时至此刻莫问方才见到皇上真容,此人年纪当在二十出头,长相还算周正,只是下巴较窄,面相秀气有余宽厚不足。眼神锐利飘忽,当是料事快捷却浮于表面之人。
  “嫂嫂快快请起,你我本是家人,无需行此大礼。”皇上翻身下马,上前弯腰扶起了周贵人。
  “无量天尊,贫道天枢子见过皇上。”莫问稽首冲皇上见礼。
  皇上闻言并未答话,而是眉头微皱上下打量着他。
  “阿弥陀佛,拜见二位王爷,见过贵人。”此时那身披无上袈裟的国师亦翻身下马,将白马交予从人牵走,自己走上前来冲二子与周贵人合十见礼。
  “国师无须多礼。”周贵人抬手开口。
  皇上扶起周贵人之后迈步前进两丈,站于道路中央,城外的将士自然见到了他,周将军一声令下,队伍向东门进发。
  国师转头看了莫问一眼,佯装不识冲其微笑点头,转而上前几步,站于皇上身后。
  在此之前莫问曾在蛮荒与国师见过面,那时国师的神情和语气与此时大不相同,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而此时他所表现出的却是一副宽仁和善之相,这变脸之术当真是练的炉火纯青。
  三里之地并不远,没过多久队伍便开到城外,周将军翻身下马,将兵器交于偏将,独自上前,半跪面圣,“周甯奉旨东征,得苍天庇佑,皇上福泽,今已涤荡夷寇,安定东方。”
  “骠骑将军快快请起,将军此番平夷多有辛苦,为寡人分忧,为苍生谋福,功在社稷,非重赏难表寡人之心。”皇上上前搀扶周将军。
  周将军并未直身站起,而是自怀中取出金虎一只双手呈上,“今战事已毕,请皇上收回虎符。”
  “将军乃国之柱石,朝廷重臣,这虎符一如往昔,仍由将军自行收管。”皇上并未接那虎符。
  “谢皇上。”周将军直身站起,将虎符重新放于怀中。
  这一幕貌似君仁臣贤,实则并非如此,众所周知虎符皆为一分二,皇上保存右符,领兵将军自持左符,需要出征时皇上才会将右符交予领兵将军,而领兵将军则凭借完整虎符调兵出征,待得班师回朝,需将右符交还皇上,自己仍然保留左符。周将军先前拿出的是完整的虎符,这就表明他无心交还虎符,不然他只需交还右符即可。
  根据皇上所说话语来看,周将军保留完整虎符已经有些年月了,一个将帅统辖一支军队,时间一长就会滋生嫡系,到得此时周将军已然实质操控了这支军队,即便是无有虎符亦可调动,皇上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敢收回虎符,不然便是逼迫周将军谋反。
  莫问于心中思量之时,那身穿无上袈裟的国师已然走上前去,站于周将军面前念诵经文。
  莫问见状大是不解,转头看向周贵人,周贵人低声解释,“出征将帅杀戮过重,班师回朝皆需以经文清身。”
  莫问闻言默默点头,这只是一种仪式,毫无用处,一来这些将帅气高命硬,寻常鬼魂不敢侵附。二来即便是侵附其身,这几句经文亦无法将其驱走。
  那国师似乎注意到周将军对于这一仪式大感不耐,寥寥几语便侧身让路。
  周将军待那国师让开道路,快步向周贵人走来,周贵人眼见父亲来到,抱小携大迎上前去,未语先哭,“爹爹,你若再回来的晚些,女儿和这两个孩儿便不得活了。”
  此语一出,周围寂静无声,前来迎接的人少有消息闭塞者,都知道在周将军出征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也都知道周贵人这是在向父亲告状。
  “何出此言?”周将军抱起了长外孙,那孩子似乎认得外公,并不挣扎,只是受母亲感染,开始啼哭。
  “父亲出征不久王府便来了刺客,是张将军舍命护卫击退了敌人,之后那刺客又来了一次,伤了女儿的臂膀,女儿眼见王府待不得了,便出城躲避,那刺客又自中途行刺于我们母子,幸亏莫道长在旁护佑方才杀退了刺客。待得回返都城,那饭食之中又屡次被人下毒,还是这位莫道长事先觉察,才令我们母子免遭毒害。待得女儿自后宫带回长子,又自孩儿胯下挑出了银水一滴,女儿本是不祥之人,死不足惜,只是苦了先皇的这两滴血脉……”
  “你好生大胆!”周贵人未曾说完,周将军已然出手掴了她一掌,“竟敢如此口无遮拦,后宫乃皇后主掌,焉能有刺客暗藏?”
  周将军这一掌是用了力的,声音很是脆响,皇上闻声不由得为之一抖,周将军这一巴掌看似打的是周贵人,实则打的是他的颜面。
  周贵人挨了打,仍然哭诉,“求父亲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
  周将军闻言又是一掌,“当真是口不择言,当今圣上在此,哪用为父与你做主?”
  “老将军息怒,此事乃是寡人虑事不周,之前不得听闻,此番方才知晓,寡人定当严查严惩,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皇上眼见事情无法收场,只能上前说话,实则周贵人与两位小王爷遇刺之事他是当真不知,但想必周贵人不会胡言乱语。
  “你虽是王爷之母,却也是我周家女儿,如此口不择言,成何体统?”周将军并未搭理皇上,而是冲女儿怒吼。虽然他先前早已知道实情,此番亦有做戏成分,但心中怒火不是假的,出征在外本就需要运筹帷幄,却还要顾念家中,这半年多来当真是度日如年。
  皇上闻言面露尴尬,周将军的言外之意非常明显,出嫁的女儿也是女儿,周家永远不会不管她,周家会一直为她做主。
  “老将军息怒,此事寡人定当严查,三日之内寻出根源,可否?”皇上再度上前开口。
  “谢皇上。”周将军没有再度演戏,怀抱外孙转身跪谢,“我周家对皇上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无旁心异志,皇上如此厚待周家,我周甯焉敢不效死力?”
  “老将军言重了,快快请起。”皇上急忙探手将周将军扶起。
  周将军直身之后并未进城,而是转头看向莫问,莫问直到此时方才寻到机会冲他见礼,“无量天尊,见过周将军。”
  “据小女所说你先前曾数次护卫她们母子周全,我这女儿倒无足轻重,这两个孩儿却是司马血脉。”周将军说到此处转头看向皇上。
  皇上见周将军提到了司马氏族,焉能不知他在为莫问请赏,故此急忙接话,“既有功劳,自当赏赐。”皇上说到此处停了下来,不问可知是在心中计较该如何赏赐于莫问。
  “无量天尊,贫道乃晋国人氏,司马氏乃晋国之主,贫道所为乃顺天应命,亦不求金帛赏赐。”莫问接口说道。
  皇上见莫问说话得体,不由得对他恶感稍减,便侧目问道,“既不求金银,所求为何?”
  “无量天尊,贫道乃上清道人,习得上清妙法在身,只求能与国师各显所能于万民之前,除此之外别无旁求。”莫问朗声说道。
  词语一出,前来迎接的人群发出了惊诧之声,莫问此语虽然说的客气,实则是要向国师挑战。
  莫问自己说出此语,心中亦是非常忐忑,唯恐惹怒了这位年轻的皇上,未曾想皇上闻言不但毫无怒意,反倒面露欢喜和好奇,“寡人最喜见那神通,国师,你可寻个时日与这道人比上一比。”
  那国师并未瞧得起莫问,不过他并未显露出来,而是慈祥合十,“阿弥陀佛,十一月十七乃佛祖圣诞,届时护国寺将有盛况法会……”
  “太迟了,寡人等不得,可否早些。”皇上打断了国师的话。
  “本月三十为药师佛圣诞,护国寺亦有万人法会。”国师说道。
  “好,七日之后寡人将会前往护国寺观你二人各显神通。”皇上说完冲周将军抬手,周将军谦让过后放下外孙,与皇上一同进城。
  “已如你所愿,为何面有愁容?”周贵人待众人行远,走到莫问身旁低声问道。
  “我还需九日才能入紫,七日不够……”
  “君无戏言,既已定下日期,自是不能更改的,休说两日,便是两个时辰亦无法拖延,这可如何是好?”周贵人面露焦急。她虽然不知道何为入紫,却知道莫问准备不足。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法会不是每天都有的,九月三十无论如何也要与国师斗法,而今能做的只有抓紧时间行气练功,争取将那渡劫之日提前两天。
  “贵人少顷将往何处去?”莫问冲周贵人问道。
  “我要回周府等候家父,你可先行回返王府。”周贵人猜到了莫问急于回去。
  “贫道先行一步。”莫问转身向西行去。
  “那后花园有雅舍三间,极为僻静,你可前往下榻,日常用度我会遣人送去。”周贵人说道。
  莫问闻声转身,冲周贵人抬了抬手,周贵人当真是大门大户出身,分得清轻重缓解,此番不再说那‘想住哪里便住哪里’的气话。
  自城外绕道回到王府,莫问立刻喊来府中管事,召唤下人搬移住处,实则他也无甚行李,所搬多是酒水。
  “老爷,出什么事了?”老五闻讯赶来。
  “皇上已经应允了我与国师的斗法,并且定下了日期,就在七日之后,我需安心备战。”莫问冲老五说道。
  “怎么这么仓促?”老五跟随莫问前往后花园。
  “那国师原本定于一月之后,是皇上存有猎奇之心,将斗法提前。”莫问摇头说道,有些事情是可以提前预料并加以应对的,而有些事情则并不能事先预料,在此之前他可从未想过皇上会急于想看热闹,而正是皇上这种猎奇的心性将他推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老爷,我能干点啥?”老五看出了莫问并无把握,不然神情不会如此凝重。
  “每日清晨送饭于我,平日不要前来。”莫问走向那处位于花丛中的雅舍,这本是王府女眷赏花休憩的房舍,布置简单,很是幽静。
  “跟国师斗法,需要准备什么行头?”老五问道。
  莫问摇了摇头,斗法比的是真本领,与衣服无关。
  二人说话之间,莫问来到了雅舍门口,止步沉吟片刻,感觉未曾遗忘什么,方才冲老五摆了摆手,示意他回返前院。
  “我就在这儿守着。”老五抬手指了指雅舍东面的花廊。
  莫问点头应允,转身走进雅舍饮酒练气。
  费尽辛苦终于换来了与国师斗法的机会,心情激动自然难免,不过这并未影响他的行气练功,此次斗法会有皇帝观战,会有万众瞩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得成功日后定可担当国师一职,确切的说是护国真人,这皇帝年纪不大,心性摇摆,可以玄门法术得他信任,以仁善正道加以熏陶,若能令他转变心性,再行串联军部将领起兵北伐,驱逐胡人,安定国邦,亦不枉受上清恩德。
  凡事皆有两面,莫问自然明白这一点,但他不敢亦不愿去想倘若落败会是何情形,因为一旦落败不但前功尽弃,还会被世人鄙夷轻视,便是同门亦会瞧他不起,百里狂风等人所选的都是直接与胡人为敌,正面冲杀。唯独他选了一条先谋高位,后行善举的曲折路径,如果获胜并说服皇上起兵北伐,那些同门自然会明白他此时所为的深意。可是如果斗法失败,则无人明晓他的深意以及为此所作的艰苦努力,百里狂风等人一定会将他看做贪图安逸,远离战事的怕死之徒。斗法绝不能败,绝对不能!
  上清一脉行气少有出偏者,莫问等人先前曾得凌天宫轩辕掌教记穴传授,行气更加稳定,便是心中存有少许杂念亦不影响灵气运行,借助酒力催动灵气,巳时开始直至夜幕降临方才归气入海,开门换气。
  “老爷,你饿不饿?”老五一直在外面守着,见莫问出来,快步迎了上去。
  莫问摇了摇头,在此之前他已经开始全心练气,几乎没有懈怠,犹如劲弓已经拉满,此番再度努力,提速并不明显。
  “周贵人回府没有?”莫问摇头过后冲老五问道。
  “我刚才去了趟茅房,内院正堂没亮灯,应该没回来。”老五摇头说道。
  “你早些回去歇着吧,这里晚上多有蚊虫。”莫问冲老五摆了摆手。
  “老爷,你找周贵人有什么事吗?”老五问道。
  “没有。”莫问摇头过后转身进屋,他先前想及周贵人实则是想自她那里听些消息,看看斗法有无推延的可能,不过延迟斗法的可能性不大,皇上定下的事情几乎没有变数。
  回到屋内,莫问再度大量饮酒,此番所饮白酒超出了以往酒量,要想缩短入紫的时间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勤修不辍,这一点他已经做到极致了。还有一个方法是多饮酒水,借助酒力加快灵气运转。
  孔子云,欲速则不达,莫问此时就陷入了这样一种境地,大量饮酒之下醺然欲醉,不但没有加快灵气的运转反而令得心神不稳,练气之人全靠心神意念控制体内灵气,心神不稳则无法以意行气,无奈之下只能将酒水反吐而出,外出醒酒。
  实则在此之前他已然感觉到口中发苦,此乃饮酒过量伤了肝胆所致,虽然肝胆五行属木较耐伤害,但此时已然入秋,非肝气胆气旺盛时节,酒虽为水形却为火属,饮酒过量会焚烤木属肝胆,最终导致暴躁易怒。
  次日清晨,莫问正在进食早饭,周贵人携侍女前来。
  周贵人并无多余话语,落座之后直涉正题,“护国寺位于皇城西南,为皇家寺院,有僧众八百余人,住持便是国师,法号广谱,原为菩提寺僧人,皇上尚为吴王之时便与之交往甚密,登基之后那广谱便升任国师,入护国寺任职住持,协辅朝政。”
  “协辅朝政?”莫问皱眉侧目,通常来说不管是护国法师还是护国真人,其职责多限于司天祭祀,国礼法事,晋国的国师怎会参与朝政。
  “然,皇上登基之前以王爷身份兼任司徒,司徒总管军国支计,那时广谱便多有参与,”周贵人说到此处微微停顿,转而再度开口,“此人神通法术如何,外人自不可知。但他城府很深,多善谋划,与之斗法,需防他用计。”
  “多谢贵人提醒,不过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纵然他年老成精,斗法亦需靠真实本领。”莫问摇头说道。
  “你可有取胜把握?”周贵人关切的问道。
  “哪怕粉身碎骨亦要胜他!”莫问正色开口。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年纪尚轻,此番不成还有下次,那国师之位早晚会落入你手,你此番怎能存有破釜沉舟之心?”周贵人愕然不解。
  “若为己求,三亩薄田便可果腹,一间草舍已得安身,何必于这功名官场耗费精力,这次斗法来之不易,失而不可复得,况且此番我乃是为上清出战,为天下道人正名,若是落败如何与同门交代?如何与三清交代?”莫问话语掷地有声。
  周贵人闻言大感惊讶,莫问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势必一举成功,不留半点退路。
  “如此这般,我便不扰你修行,我会遣人为你打探消息,斗法之日的法袍穿戴我亦为你好生准备,你无需分心。”周贵人话毕起身。
  “有劳贵人了,”莫问站起身走到内室取出旧袍递向侍女,“法袍需与这旧衣一般大小,布扣距离亦不能变,贴身衣兜亦要与此衣相同,大小深浅不能偏差分毫。”
  “为何如此要求?”周贵人虽知莫问此举必有深意,却好奇深意为何。
  莫问并未出言解释,而是自怀中取出黑盒画符一道。
  探手入怀,取出黑盒,挑指开启,回指夹纸,提笔蘸色,画符书写,这些动作不但快逾闪电,还多步同为,周贵人刚刚看清木盒颜色,那道纸符已然画毕待用。
  “当真匪夷所思。”周贵人由衷感叹,莫问要求新衣与旧袍相同原来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快速做出反应。
  莫问摇头过后撕毁了那张没有加盖法印的符咒,那广谱和尚已然渡过了天劫,速度必然迅捷,若不能在斗法之前进入紫气,斗法之时能否来得及画符都在两可之间。
  周贵人知道莫问需要静处,便没有多待,带着侍女出门而去。莫问召来老五,带走了尚未吃完的那些饭菜,转而再行饮酒盘坐练气。
  五日之后的午后,周贵人再度到来,此番带来了一张长形的黄色文牒,“这是护国寺送来的柬帖。”
  莫问探手接过,展开阅览,柬帖与门帖和请柬类似,这张柬帖是由护国寺发出的,请他本月三十前往护国寺参加法会,仪程分为了显能和辩法两个部分,时间自上午辰时到下午申时,共五个时辰。
  “护国寺所定是否不合规章?”周贵人见莫问看罢柬帖眉头紧皱,疑惑的发问。
  “那倒没有,只是那广谱和尚用心险恶,看我不起。”莫问摇头说道。
  “从何说起?”周贵人追问。
  “他自忖必定胜我,故此才将斗法前置,我若败于他手,不得马上离去,还需留在那里受其羞辱。”莫问将那柬帖递给周贵人。
  周贵人接过阅览,面上忧色更重,那国师成名已久,而今已经五十多岁,莫问刚满二十,论心计论修为,都无优势可言。
  送走周贵人,莫问独处了半个时辰,转而唤来老五,开出两张药方交了他,“照方抓药,早些带回。”
  老五接过药方转身出门,半个时辰便行回返,带回了两包药草。
  “老爷,这张方子你是不是开错了,怎么是毒药啊?”老五指着那黄色纸包问道,他虽然不认字却认得药草。
  莫问打开黄色纸包看了里面的药材,转手将其递向老五,“没错,拿去猛火煎熬,取药给我。”
  “老爷你要干嘛?”老五驻足不走。
  “我自有用处,速去,莫要耽误。”莫问摆手撵走了老五。
  酒水所蕴火性熔丹太慢,无法将渡劫提前,而今只剩下了以攻心之毒催发心火一途……
  半个时辰之后老五端来了一碗药水,颜色青中带黑,闻之带有辣气。
  “老爷,你到底要干嘛?”老五将那碗毒药放于桌上。
  “后天便要与国师斗法,我无必胜把握。”莫问摇头说道。
  老五没有打岔,他知道莫问话语未完。
  “我还需三天才能渡劫,可是后天便要斗法,如此一来便无法赶在斗法之前进入紫气,若无紫气便无必胜把握,我需以毒药催化体内补气丹药,将渡劫提前一日。”莫问皱眉解释,之前的努力缩短了一天的时间,而今还差一日。
  “这包是什么?”老五闻言并未过分惊讶,而是探手指着那包尚未煎熬的药草。
  “解药。”莫问说道。
  “你不是已经百毒不侵了吗,怎么还需要解药?”老五不解的问道。
  “以防万一。”莫问随口敷衍。
  “老爷,你千万小心哪,毒药可不能乱喝。”老五仍然担心。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而拿起另外那包药材递与老五,“文火煎熬两个时辰,端来与我。”
  老五接过药包,踌躇不去。
  “我自有计较,你怕个什么,速去。”莫问出言催促。
  老五受到催促,这才提心吊胆的去了。
  老五走后,莫问将那碗毒药拿到近前皱眉沉吟,人体五脏,心肝脾肺肾各有所属,心属火,肝属木,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其中肝脏为解毒脏器,人平日所食五谷杂粮牲畜菜蔬皆带有少量毒性,这少量毒性皆由肝脏排解。
  但凡毒药皆属火性,一旦中毒,肝脏会率先排毒,如果毒性在肝脏排解范畴之内,便不会有毒害出现。若是毒性过于强烈,毒火将会严重损害木属肝脏,随后攻取心脉。换言之,要想令毒火攻心,必须先过肝脏这一关。玉玲珑先前所为犹如在众人的肝脏之上筑起了一座抵御毒火的大坝,而今要做的就是越过这道大坝,只有这样才能令毒火攻心。
  肝脏上的这道大坝外人不知如何翻越,自己却是知道的,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弱点,他所选的这些毒药皆是冲着自身解毒不至的弱点去的,若是服饮,必定中毒。
  所谓百毒不侵,指的是将毒性拒于外部令其无法入内侵害,一旦毒性越过了肝脏上的这道防护,百毒不侵就毫无用处了,亦无法自行解毒,必须依靠解药,这也正是他犹豫不决的主要原因。
  方法是想到了,至于用不用,莫问犹豫不决,担心自身安危是其一,还有便是此举有违大道自然的道家教义,服食丹药提升修为本就有几分取巧,以白酒催化丹药亦是求快冒进,此番竟然连毒药都用上了,这完全背离了道家修行的方法,倾向于旁门左道了。
  沉吟良久,莫问放下了那碗毒药,回到床榻操行晚课,诵经之时自心中权衡该不该服饮毒药,思考和斟酌的时候必须彻底心静,只有心静才能想的长远,想得周全。在经文的作用之下,莫问心中很是平静,他非常清楚自己此时的修为已然在六位同门之上,下山不足两年便进入了蓝气修为,这已然是惊世骇俗的速度了,人不该得寸进尺,道人行事更是不能偏颇急切,若是再不满足,还要求快,当真是失度了。
  若是站在道门教义和道士本心的角度,这碗毒药不应该服饮,道家行事平和长远,他年岁不过二十,有着足够的时间求稳求平,便是明日输了亦不妨事,自己年轻,对手又是当朝国师,败了亦有情可原,来日勤加修行,找回颜面便是。
  但若是换个角度再想便是另外一回事了,为了这次斗法,前后浪费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这种机会可谓千载难逢,若是胜了,便可挽回道家清誉于一举,纠正世人误解于朝夕,为莫大的功德。先前那孔雀番僧亦说过,中土僧人此时修行的小乘教法大有弊端,此番斗法乃是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并非只是为道家争抢信徒。最主要的是此番若是败了,那广谱和尚日后便不会给他这种斗法的机会,一个手下败将焉有资格屡次向胜者挑战。
  晚课行完,莫问仍未做出决定,师尊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影子,上清为他指出了目标,却不跟随指导。故此他再次想到了父亲,还是想自父亲处得到教诲和指导,但父亲已然故去,没有人再为他指路解惑了。
  下床之后,莫问端起那碗毒药一饮而尽,正反利弊都想过了,最终促使他做出决定的原因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他想赢。
  这碗毒药毒性强烈,入腹之后炙热难受,莫问回返床榻盘坐耐受,他人遭到毒害都会行气逼毒,而他所作的却恰恰相反,提取灵气引毒攻心。
  心为火属,得毒火助势,灵气运转果然大大加快,眼见计策见效,莫问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凝神进入行气状态。
  老五将解药煎好送到,莫问只是微微点头,并未停止行气。次日清晨老五送饭,他也只是微微点头,老五自然知道他此时处于紧要状态,自是不敢打扰,他所能做的就是将饭菜留下,然后按照莫问所书的方子再去抓来一副解药备用。
  任何人服毒都会难受,莫问亦不例外,即便有灵气压制毒性,此时体内亦是如火焚烧,这种炙热的感觉较之寻常的痛楚要难受许多,但他并未将这痛楚放在心上,反倒多有担忧,得毒火之助,熔炼内丹大大加快,体内灵气快速充盈,不过这种流于偏门的练功方法是不对的,他深谙道家阴阳不亏之理,如此快速的提升修为必然要付出代价,而这种代价绝非仅仅是身上的痛楚,至于具体为何目前还不得而知,但代价和恶果一定会有,不然便是不符天道。
  虽然心中多有担忧,感受着气海中灵气的充盈,莫问心中仍然感到欢喜,气海马上就要盈满,这种由灵气大量聚集诱发的膨胀感令他心安,用不了多久便可进入紫气,此时他已然隐约的感受到了紫气的浩然霸气,紫气是修行中人所面临的最大门槛,渡过天劫才算是真正的登堂入室。
  “老爷,该收拾去护国寺了。”就在莫问心无旁骛练功行气之际,老五推门而入。
  莫问闻言深深吸气,还气归海,睁眼转头,只见天色已然大亮,不知不觉竟然已是三十清晨。
  “老爷,你的脸色很难看。”老五走到内室,放下了手里的黄布包裹。
  莫问没有答话,下榻出门,看日度时,此时刚到卯时,太阳半升,距离辰时还有一个时辰。
  “老爷,你什么时候喝解药?”老五跟了出来指着桌上的两碗解药。
  “再等等。”莫问走回内室,解开发髻梳理头发。
  “这些是周贵人为你准备的行头,她先去护国寺为你打点准备了。”老五打开了桌上的那个黄布包裹,拿出了里面的衣物,除了全新的小衣和内衬,还有一件蓝色的道袍,莫问先前所穿道袍皆为布制,颜色深蓝,这件道袍则以布为主,内掺蚕丝,故此较普通道袍要平整顺滑,且染色亦有差别,为天蓝色,前绣八卦整图,后绢黑白阴阳,其袖口,衣摆,衣襟,分布八卦诸象,尚未穿戴便大显洒脱飘逸的仙家之气。
  “打水与我洗漱。”莫问冲老五说道。
  老五闻言立刻前去打水,待他打水而回,莫问已然重新盘挽了道髻,换上了内衣,此时正在检视这件新作的道袍。
  “老爷,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这解药你什么时候喝?”老五再次问道。
  “寻一瓷瓶将解药带上。”莫问将画符黑盒放于道袍内兜,几番掏拿试验,很是趁手。这件道袍与旧袍完全一致,且添加了蚕丝,拿取更快,毫无阻碍。
  老五闻言急忙自房中拿过两支瓷瓶灌装解药,这些皆是莫问先前喝空的酒瓶,其中残存的少许酒水有助于解药起效。
  “老爷,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去给你端饭。”老五冲正在洗脸的莫问说道。
  “我腹中皆是毒药,怎能进食?你去告知前院,为我准备轿辇,卯时三刻动身。”莫问洗脸的同时冲老五交代,此时他已然察觉到即将步入紫气,只差了点滴分毫,如此紧要关头,只得从权坐轿。
  “周贵人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老五递上了面巾,“老爷,你还得多久才能渡劫?”
  “两个时辰之内。”莫问回答,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进入紫气无法准确估量,只能估算出大概。
  “真要命。”老五面有急色。
  “我已然知足。”莫问正色说道,虽然仍差了少许,到了法台之上还有法拖延,较之那只差了三天未能飞升的凌天宫轩辕子,他已是幸运的多了。
  老五闻言还要说话,莫问已然回到床榻闭目端坐,“卯时三刻,喊我启程。”
  到得此时莫问已然难以安定心神,他有料事于先的习惯,凡事皆会事先想好应对之策,唯独今日斗法准备不足,只能随机应变,见机行事。不过虽然无有准备,却也自心中定下了大致的策略,先避其锋芒,待得渡过天劫,再以天罡大符一击制胜。
  卯时三刻很快到来,莫问出门上轿,火速赶赴护国寺……
  由于动身较晚,轿夫一路快行,莫问自轿中强自定神运转周天融丹练气,古人多以只争朝夕形容情势紧迫,而他此时比只争朝夕还要紧迫,当真是争点夺秒,凡事皆有轻重缓急,若是此时还要恪守门规徒步前往,怕是连上清祖师都要骂他愚昧不知变通。
  轿夫行的很快,小半个时辰便赶到了护国寺南侧落轿,莫问撩帘下轿,只见此处乃是一条东西街道,道路两侧皆有官兵把守,路上并无行人。
  “兄弟昨夜未曾睡好?怎么面色如此灰暗?”张洞之快步迎了上来。
  “睡的晚了些,这是作何?”莫问抬手指着空无行人的街道。
  “此乃周将军为你备下的专行道路,直通法台,”张洞之拉着莫问转身东行“今日有皇上亲临,文武观瞻,百姓数万,你可一定要胜了那和尚。”
  “定当尽力而为。”莫问迈步前行。
  长达三里的道路很快走完,自此处可以看到巨大的法台,这离地五尺的法台显然是拆走周边房舍临时扩建,东西南北各长两里,东西北三面搭有观战听经的高低坐席,北为皇上御席,东为本寺僧人席位,西为文武官员席位,南面为百姓和信徒散席,此时皇上尚未到来,东西两处已是座无虚席,而南侧更是拥挤不堪,场地站立不下,多有爬树上房者。
  张洞之带领莫问前往西侧坐席,到得近前冲莫问使了个眼色,转身而去。
  “无量天尊,将军恩德,天枢子永铭心头。”莫问走上前去冲泰然安坐的周将军稽首道谢。
  周将军闻言挑眉看了莫问一言,微微点头,并未答话。反倒是其身旁的一个胖子站起身冲莫问拱手行礼,“道长,你可还记得我?”
  “贫道见过王将军。”莫问稽首还礼,此人他是认得的,在蛮荒时便是求的此人放过了苗人一族。
  “道长乃世外高人,别人不知,我是知道的,快请坐,快请坐。”胖子热情的将莫问摁在了旁侧的座位,“当日一别,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道长了,未曾想众人口中护驾有功的王爷西席便是你呀,甚好,甚好,此番斗法你一定要大显神威,将那贼秃打个半死。”
  此人体胖声高,所说话语附近将校大多听到了,不过众人并未惊讶,反倒哄笑一片。莫问闻言亦未吃惊,先前自蛮荒的时候他就已然知道这个胖子与国师不合。
  就在莫问不知如何回应王将军的无礼话语时,坐于王将军旁侧的周将军转头开口,“王老弟认得这小道士?”
  “那是自然,我们乃是旧识,这位道长可不是一般人物,法术高强暂且不说,所炼神丹更是活死人肉白骨,先前道长曾经赠我神丹一粒,前日我于青花楼遇刺,便是那枚丹药救了我的性命。”王将军侧脖抬手,指着脖子上的那道浅痕。
  周将军闻言抬头看向莫问,眼神之中已无小觑和轻视,他虽然领兵在外,都城消息却仍然频传军中,车骑将军遇刺之事他自然知晓。
  “救命恩人就在身旁,我竟不知,当真是罪过,待得比试结束,道长定要前往我府盘桓数日。”王将军大声说道。
  “无量天尊,区区小事,王将军言重了。”莫问再度稽首,虽然这胖子的这番殷勤是为了再索丹药,但此人乃军部大将,如此高声宣扬,无异于替他扬名,到得此时,西席的将校官员已无人再用轻蔑眼神看他。
  这胖子虽然替他扬名,却也耽误了他的时间,一开口便喋喋不休,莫问碍于礼数只能与之应答,开口之间便无法行气,心中焦急非常。坐于周将军左手边的周贵人倒是知道莫问的处境,但此时人多眼杂,她亦不能随意说话为莫问脱身解围。
  “无量天尊,诸位将军乃忠勇之士,百战之下受伤总是难免,贫道随身带有补元金丹三粒,可充盈元气。疗伤金丹三粒,可止血生肌,请二位将军代为收下。”莫问自怀中取出那两只小巧瓷瓶,放于周将军和王将军之间的木几之上。
  两位军部大将闻言尚未答话,老五便心疼的自旁边低语,“老爷,里面有七八颗呢。”
  多嘴之言并不一定坏事,老五此语便是如此,周将军和王将军闻言皆微笑点头。
  “无量天尊,贫道先行回位稍作准备。”莫问站起身冲二人稽首。
  “道长自处。”周将军微微起身。
  “少顷上场不用客气,打他个面目青肿,看他还能否四处监军。”王胖子起身说道。
  莫问脱身之后迈步回到西南边位,这里有专门为他准备的一处座椅,座椅前方便是上台木阶。
  “老爷,你怎么都给了他们?”老五心疼的问道。
  莫问闻言并未答话,而是快速闭上眼睛专心行气,他先前赠药之举有两个用意,趁机脱身是其一,与军部诸多将领交好是其二,若是真能战败国师,他日统兵北上还要依仗这些将校。
  “老爷,要不要喝解药?”老五再问。等待片刻见莫问仍是不答,便再不敢多嘴打扰。
  辰时到来,伴随着内侍的一声‘皇上驾到’,除了出家人直身行礼,其他人等尽数跪倒,口呼万岁。
  皇上坐落,众人平身,内侍宣读圣旨,第一句“天下升平”就令得莫问大为厌恶,此时北方仍在胡人的奴役之下,何来天下升平。圣旨将天下升平分功于三方,一为百姓忠善敬天,二是百官各行天道,三是佛光普照,佛祖庇佑。随后便是对此番斗法双方的介绍,形容国师多用华美言辞,而介绍莫问则强调其护卫先皇血脉有功,无只字片语提及其师门来历。
  听完圣谕,莫问心中大有凉意,当今皇上对于佛教如此推崇,怕是战胜了国师亦无法取而代之。不过无论如何今日都必须胜他,今日法会分为了斗法与辩法两个部分,辩法自然不占优势,所以斗法必须完胜国师才行。
  “当今国师,护国寺住持广谱禅师,请入主位。”内侍阉人的叫喊极具穿透力。
  内侍话毕,佛乐响起,广谱和尚身穿无上大衣,手持禅杖,缓步上台,此人终究为渡过天劫的佛门高僧,移步行走,不急不缓,从容有度。
  广谱和尚自法台东侧站定,一声阿弥陀佛以灵气发出,肃穆庄严,盖过了台下窃语私声,人群之中传来了一片欢呼和拍掌之声。
  “东海王西席,上清道人天枢子,请入客位。”内侍声嘶力竭。
  莫问闻声起身,老五急忙递上了手中的布包,“老爷,他拿了武器,你也拿上。”
  莫问知道老五所递乃是那根孝棒,但他并未接拿,这根孝棒对付寻常僧人自是可以,用来对付渡过天劫的高手用处不大,最主要的是他并不擅长使用武器。
  莫问缓步走上法台,并无道家乐声送他,面对四面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他忽然感觉自己很孤独,此番当真是孤军深入,无有援军,亦无退路。
  待得上了法台,他方才注意到法台之中画有两处三丈见方的图案,偏西区域画的是一黑白太极图形,广谱和尚所站立的区域亦有一三丈见方的圆形,圆形正中画有一偌大的金色“卐”字。
  莫问缓步走至太极正中,稽首唱道“无量天尊。”
  此语他亦是以灵气送出,却未换来人群任何的回应。
  “请国师与天枢子各显佛道异能,只需分出高下,无需以命相搏。”内侍再度高喊。
  此语一出,莫问转身冲那广谱和尚稽首行礼,那广谱和尚亦合十行礼。
  行礼过后莫问深深吸气凝神戒备。广谱和尚亦是如此,他虽然托大却并不轻敌。
  莫问见广谱和尚并不主动出手,并不感到意外,此人身为国师,此处又是他的寺院,他若主动出手有失佛门高僧的风度。
  心念至此,莫问立刻引龙出海,行气周天,只分出少许心神观那广谱有无异动。
  事实证明莫问所料极为正确,广谱和尚并无主动出手之心,他是东道主,主动动手有失风度,除此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莫问乃是挑战者,若是一直不动手,折损颜面的是莫问而不是他。
  二人站立不动,各自都不着急,如此一来急坏了想要看热闹的皇上以及台下众人,所谓观看法会皆是假的,众人到此为的是看斗法,站立不动算怎么回事。
  先前的几刻钟,众人还以为二人在谋而后动,但等下来一直不见二人有所动作,便有人按捺不住高喊催促,莫问充耳不闻,急速行气,到得此时他已经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进入紫气只在片刻之间。
  一旦有人发出叫喊,立刻有人附和,片刻过后台下已然是一片催促声,那广谱和尚闻声终于有了动作,手中禅杖微微点地,身形随之离地而起,于三丈高空凌空定住。
  此举立刻换来了众人的惊呼,世人最为推崇的几种神奇之中便有这凌空法术,广谱和尚此举一举三得,既显了神异,又维持了高僧风度,与此同时还逼迫莫问出手。
  莫问见状自心中快速思量对策,心念转动之下探手入怀取出黑盒,身形转动的顷刻便画写黄符四张分置前后左右,这四道符咒名为幻符,可以借此隐藏身形,先前自蛮荒的时候他曾经试图以这种符咒隐去苗寨却因山峰太高而未能使用,此符乃是标准的障眼法,自行家看来并不足道,但此时施展开来,彷如转身之间消失无踪一般,众人见他不到,立刻报以惊呼,隐身法术亦是世人欲求所不得者。
  施出幻符之后莫问再度趁机练气,使用符咒是需要耗损灵气的,倘若连番使用符咒,会延后进入紫气的时间,渡劫之前只能用这一次。
  片刻过后,广谱禅师直身落回法台,莫问亦挥手撤去了幻符,二人再度遥对站立,陷入对峙。
  两刻钟之后,莫问率先有了动作,转身向法台西侧走去,众人见状无不骇然,皆以为他要弃权离场。
  不过莫问并未下台,而是站立法台边缘冲老五探手,“解药给我……”
  “老爷,成了吗?”老五将随身携带的解药抛向莫问。
  莫问抬手接住,开塞服饮,转而将那瓷瓶扔还老五,“端茶与我漱口。”
  老五闻言欣喜若狂,莫问虽然未曾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若是因为耐受不住毒性而服用解药,势必没有眼前的这种从容。
  漱口过后莫问转身回到场中,此时台下已然是一片嘘声,在如此场合,中途饮水无疑是狂妄失礼的举动。
  回场之后莫问并未急于动手,而是凝神内视,感知进入紫气之后的种种变化,最为明显的便是体内灵气的大量增长,这种增长不是由黄入红,由红入蓝时的那种上阶式的增长,而是飞跃式的暴涨,是本的变化而非标的增加,先前的修行如同积水成潭,再多变湖,进入紫气犹如湖水冲破湖堤连通江河,豁然畅通,极为宽阔。
  没有进入紫气之前感官虽然敏锐,灵窍却仍有闭塞,此番当真是耳清目明,蓝气可动十里之气,而紫气则远远超过了赵真人所说的百里,已然与天地通心,若以天狼毫书天罡诸符可请神驭鬼,遮云蔽日。若书地煞诸符可翻江倒海,移山动岳。
  灵气运行速度如同风车飞转,周身轻盈无比,舒泰非常,此时气海之中的灵气已然处于盈满状态,补气丹药不再融解,而是处于一种候命待发状态,只要灵气有所消耗,立刻便会自动消融加以补充。
  就在莫问感知和熟悉自身变化之时,晴空之中出现了乌黑的雷云,这片雷云与寻常雨云不同,乃是单独一朵忽然出现,出现之时无风随行,且云色亦较雨云要重上许多。
  这道雷云出现的极为突然,令得在场众人尽皆抬头仰望,顷刻之间雷云便移到了法台上空,就在众人以为这雷云乃是二人其中一人作法引发之际,雷云之中传来了震耳虎啸,余音不止再有人声传出,“上清门人天枢子修行有成,触发天劫,雷部万虎代宣上清法谕,上清准徒,免天雷加身。”
  此番话语自云中传出,振聋发聩响彻全城,在场众人无不诧异惊骇,那般民众多有跪地叩首者,世人信奉教派多无忠诚可言,皆是进庙烧香,进观磕头。
  “福生无量天尊。”莫问心中五味陈杂,强忍悸动口宣道号。这紫气得来的多有不易,蛮荒炼丹,闭门苦修,以酒催化,友人倾囊,到得最后甚至用了服毒伤身之法方才赶在了斗法之前渡劫,其中辛苦只有他自己知晓。
  此番前来的雷部万虎与先前所至万熊不同,代宣法旨之后亦不多待,亦不与莫问多话,驱驾雷云升高不见,雷云消散,晴空再现。
  到得此时,已无人再敢轻视莫问,莫问亦是心中大慰,此番雷部神将出现的恰是时候,于万众之前,于斗法之际,众人无不亲见亲闻,此番斗法尚未开始,已然占了先机。
  虽然已经身具紫气,莫问却并未急于出手,这倒并非是惧怕广谱,广谱虽然也是度过天劫的高手,但佛门僧众并不擅长法术,若是动手广谱必败。他之所以不急于出手乃是因为此时他尚不能彻底自知,需要片刻时间体察和适应进入紫气之后自身的诸多变化。
  雷云的出现,雷部神将的话语,无疑令莫问抢去了先机,但那广谱和尚却并无懊恼之意,面色如常,并不焦急,待得雷云散去之后双盘坐定,左手平持禅杖,右手竖于胸前,垂眉闭目,高声吟唱。
  莫问并不急于动手,随那广谱和尚念诵经文,广谱和尚所念经文为梵文,前期较慢,到得后来越发急切,口唇疾动,梵语疾吐。
  片刻过后,莫问察觉到了异常,抬头上望,只见随着梵语经文的念诵,离地五十余丈的高空之中悄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佛陀坐姿法像,法像出现之初很是虚渺,片刻过后变的很是清晰,金装法眼,螺发垂耳,双掌左垂右探,面蕴无上慈悲。再待片刻,凭空出现的佛陀法像发出了万道金光,与此同时法口开启,发出了和缓厚重的诵经之声,所诵经文为汉语经文,讲的是一部时下僧众信徒皆在参习诵读的十二因缘,诵经之声一出,护国寺众人齐声附唱,暗蕴肃穆庄严,尽显佛法慈悲。
  莫问见状眉头暗皱,他与广谱和尚遥而相对,自然看到那佛陀所诵经文乃是出自广谱之口,这尊凭空出现的法像并非佛陀真身,乃是广谱和尚以神通幻化,旨在借佛陀金身法相震人心神,扳回先前雷神现身而失去的先机。
  但当今皇上和文武百官以及法台周围的百姓并不知道内情,见得佛陀现身讲法,金光万道,皆叹其玄奇,多有跪地叩首,顶礼膜拜者。
  “福生无量天尊,国师以玄妙神通幻化佛陀法相,借佛陀之口讲经说法,不知佛陀本尊同意否?”莫问提气发声,此时他已然是紫气修为,又是全力发声,此语一出,立刻盖过了众僧诵经之声。
  莫问说完,台下众人反应各不相同,有恍然大悟者,有疑惑不解者,有不知所措者,亦有不为所动者。
  那广谱和尚对莫问所言置若罔闻,仍然盘坐诵经,且不管莫问所说为何,这高空之上的佛陀法像仍能震服场外众人。
  “这半空法像乃是虚幻所致,国师倘若继续以幻象愚弄晋国子民,贫道便要出手毁了你这金身幻象。”莫问再度提气发声。
  广谱和尚仍然不加理睬,闭目垂眉唱诵佛经,其所发声音经灵气加重上传之后与其原本声音大有不同,故此众人并不知道那法像所说经文出自他的口中。
  莫问见状再度皱眉,对方所用虽为神通却与骗术无疑,绝对不能让那虚假法像诵完经文,如若不然便无法将其拆穿,心念至此,急速取出黑盒以紫纸画写雷符一道,踏地借力凌空而起,到得半空旋身扬手,充盈紫气破体而出,雷符受到灵气催驭,急速攻向那十余丈外的佛陀法像。
  雷符本为阳性符咒,克制阴物大有奇效,对付虚假幻象亦有作用,符咒所至凭空巨响,震天巨响过后,偌大的佛陀法像顷刻之间消失无踪。
  莫问刚刚进入紫气,首次凌空并不娴熟,故此不敢在空中多做停留,一击建功立刻运转灵气落回地面,此时法台四面鸦雀无声,人人瞠目,个个惊诧,敢冲佛陀动手,当真胆大包天。
  “若是佛陀亲临,贫道势必无法阻断其讲经说法,但这佛陀乃是假的。你那佛教乃外邦教派,我中土道家不曾欺压于你,你应该谨守为客之道,行真做实才对,为何以此等幻术惑我晋国百姓?”莫问落地之后高声责问。
  那广谱和尚见莫问毁了佛陀法像,又高声问责于他,并未惊慌错乱,而是缓缓起身摇头长叹,“阿弥陀佛,我佛教确是小邦教派,佛法传至中土这些岁月,我佛门僧众一直恪守清规不事招摇,凡事皆让你道家先行,何来不遵客礼之说。”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弄虚作假,制造幻象愚弄世人?”莫问看出对方在避重就轻,紧抓法像为假之事大行问责。
  “阿弥陀佛,佛光普照岂能有假,道长乃中土道人,佛心慈悲,宽仁不究。”广谱和尚再度唱佛。
  莫问闻言愕然瞪眼,他未曾想到广谱会当众撒谎否认,此外广谱的言下之意是法像之所以被他所毁乃是佛陀不屑与他争斗。
  更令莫问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围观百姓竟然对于广谱所说大为认同,多有点头赞同者,更有甚至竟然面露敬佩。
  “贫道年岁尚轻,与长者狡辩争嘴自是不如,但此番皇上有旨,命你我佛道同场,护国寺先前亦先行为贫道定下了先行斗法,后行讲法的规矩,此番便请国师赐教神通大法。”莫问回归本位,高声开口。这个广谱和尚已然五十多岁,年老成精多会造作,行止之下大有风度,他自忖无法与之装模作态彰显气度,故此扬长避短,直接索战,将他打趴在地,看他还有气度否。
  “阿弥陀佛,道长请。”广谱和尚合十弯腰。
  莫问见对方如此神情,知道广谱和尚并不认为他能取胜,对方有此种想法亦不奇怪,毕竟对方渡过天劫已然多年,而他则是刚刚进入紫气,连如何驾驭紫气都不熟练。
  事实确如广谱和尚所料,莫问此时确实对于入紫之后的诸多变化不甚了解和适应,只是通过先前的凌空出手大致判断出了自己目前可以凌空三十余丈,灵气可外放十余丈,除此之外对于身法的速度以及其他诸多变化皆不能做到了然于胸,自然也就做不到驾轻就熟。
  莫问见广谱和尚没有主动出手之意,略作犹豫之后缓步向东走去,行走之时趁机熟悉紫气和其他变化,与此同时自心中回忆广谱和尚自蛮荒对他出手时的速度,那时他尚未进入紫气,便已然能够躲过广谱的攻击,由此可见广谱身法和速度有所欠缺。
  沉吟之际已然走到了法台正中,此时广谱不敢再托大闭眼,而是凝神直视着他,眼神之中大有戒备。莫问见状知道广谱碍于国师身份不便主动出手,心中大是暗喜,广谱身法本就有所欠缺,被动防守更会大失先机。
  再行十余步,莫问停了下来,此时广谱和尚已然全神戒备,握有禅杖的手青筋毕露,到得此处他已然能够察觉到对方戒备之下发出的护体灵气,广谱和尚年纪很大,修行日久灵气稳固,虽然同为紫气,灵气修为却胜他不少,灵气深厚有着诸多好处,其中之一便是抗打能挨,以擒风鬼手很难将其制服,还需依仗符咒才行。
  短暂的停顿之后,莫问再度迈步前行,抬脚仍然缓慢,但落脚陡然加速,追风鬼步弧闪而出,右掌于前冲之际已然后扬聚势,到得手臂可及之处立刻出手。
  那广谱和尚骇然大惊,想要侧身躲闪已然有所不及,莫问右掌已经掴上了他的左脸,耳光清脆响亮……
  莫问一击得手,挥出的右掌已然令得身体左斜,便趁势转身以左脚旋踢,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广谱和尚竟然并未躲闪,而是提气于胸,以前胸硬受了这一脚。
  莫问落地之后立刻急退抽身,先前这一回合貌似占了上风,实则并非如此,那一掌旨在羞辱对方,故此并未以灵气助力。但随后补上的那一脚却是发出了灵气的,落脚彷如踢中铜铁一般,不但没有踢伤广谱,自广谱前胸传出的反震之力还令得他左脚微麻,此人极有可能练有金刚不坏的护体功夫。
  莫问急退三丈方才定住身形,只见广谱和尚双眼凶光一闪,随即隐藏而不见,手持禅杖站立原地并未上前还击,而是单手竖于前胸,“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道家乃中土本宗,佛教远道而来不能与主家争势,况且道长年纪尚轻,贫僧不可以大欺小,请道长尽施武学所能,贫僧这身皮囊还受的住。”
  广谱和尚此语一出,立刻换得震耳欲聋的拍掌之声,台下那些观战百姓无不大赞广谱有宽容之量,长者之风。反倒多有鄙夷莫问者,原因乃是他出手便伤人脸面,失了气度,落了下乘。
  莫问闻言又气又怒,广谱和尚先前分明是因为躲闪不及才会中招,却恬不知耻的说成是有心客让道家,这番话不但挽回了颜面,还大大的贬低了他,世人不明真相皆怪他动手伤人颜面,却不知当年自蛮荒王将军帐外若非他躲闪及时,已然命丧广谱偷袭之下了。
  莫问心中虽然气怒,却强行压制定神沉吟,这广谱和尚自知身法落于下风,便依仗强悍的护体功夫任凭他出手攻击,这护体的功夫的强弱主要取决于灵气修为的高低,广谱和尚的城府极深,扬长避短的打发到了他的嘴里就成了谦让和宽厚。外人不明真相,哪知道他是因为身法不济才主动提出这种对他有利的打法。
  广谱和尚说完便盘坐于地,将禅杖横于双腿之上,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完全是一副大德高僧的神情,大有牺牲自身皮囊显佛门慈悲的意味。如此一来,台下众人再度拍掌以表敬佩。
  莫问见状哭笑不得,于心中暗道世人愚昧,为假象所惑,广谱和尚之所以坐下乃是因为气海乃是其柔弱之处,再厉害的护体功夫亦经受不住攻击气海,广谱和尚这是为了护住气海,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慈悲和任他出手。
  到得此时,莫问终于明白对方的厉害之处了,广谱和尚的心机很重,精通诡诈攻心之术,种种私心皆被其说的冠冕堂皇。而今又摆出了这副任人宰割绝不还手的架势,最为阴险的是他最后那句‘请道长尽施武学所能,贫僧这身皮囊还受的住。’
  这句话大有自我贴金之意,无异于‘你伤不了我’,若果不去打他,广谱和尚就不战而胜了,而且胜的很是荣耀。若是过去打他,他此时已经坐下护住了弱点,三两招之下势必无法见功,此时围观众人正在注视,别说三两招了,就是过去给他一脚,亦会被众人看作毫无气度。
  打,就是没有气度。不打,就是主动认输。人家已经明摆着告诉你了不怕你打,你再不打就是自认不敌。打不对,不打也不行,怎么如此别扭?
  “福生无量天尊,国师先前于蛮荒偷袭于我,故此贫道才掌掴于你。国师护体神功极为霸道,贫道佩服,但国师你不可如此扬长避短,贫道精通身法腾挪,若你能有一掌一脚打中贫道,贫道便算输了,可否?”踌躇过后,莫问强行忍下怒火出言说道。
  莫问说出这番话之前,早已经猜到围观众人会有何反应,果不其然,围观众人一听,立刻不再怪他出手掌掴国师,亦明白国师坐下其实是在大耍赖皮。
  “阿弥陀佛,贫僧确实监军于蛮荒,却不知何时于何处偷袭过道长?”广谱和尚缓缓发问。
  莫问闻言心中又是一堵,广谱和尚的每一句话都藏有后招,这句话又是一个圈套,倘若回答半夜时分自王将军大帐之外,他势必会追问为何深更半夜前往王将军大帐,倘若如实回答就把王将军给出卖了,王将军虽然贪财好色,却终究是放过了蛮荒苗人,时下收下礼物而不负人之托者已然算是好人了,自然不能出卖于他。可是如果不答,便有污蔑广谱和尚之嫌。如此一来又成了个别扭的局面。
  “贫道不喜胡搅蛮缠,你身法不如贫道,便坐在那里装模作样,你若真正有心想让,请站起身来,贫道若不将你一击毙命便随你处置。”莫问高声说道,这老秃驴太过奸猾,说是绝对说不过他的,只能手下见真章,倘若广谱和尚真的站起身来,他会立刻画写重符取他性命。
  此语一出,毁誉参半,有支持他的明眼人,明白他是无奈之下出言激将。亦有指责他的混沌者,怪他年少狂妄,毫无大家气度。
  广谱和尚闻言并未立刻答话,亦没有站立起身,他很清楚倘若起身,莫问势必会不惜代价取他性命。但莫问已经高声冲其发难,若不站起便是露怯。
  “速速起身,莫要故作高深,斗法靠的是真实本领,不是奸猾言语就能获胜的。”莫问见广谱和尚踌躇,再度出言催促,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年轻人年轻气盛,便是急切了些,亦有情可原。
  就在此时,北侧御席传来了内侍的叫声,“此番乃是佛道斗法,非武人较技,请天枢道长回返己位,各显神通法术。”
  莫问闻言转头看向御席,只见那年轻的皇上正一脸的索然无趣,他想看的是玄奇的法术,而不是武功招式。
  “福生无量天尊。”莫问高声唱道,转而移步归位,他擅长的正是法术,皇上口谕正中他的下怀。
  回归太极原处,莫问并未迟疑,取出天狼毫提笔就是一道雷符,画符毕了,右手一二指翘笔向上,余下三指将那画好的符咒平直挥出,直袭广谱和尚。这一动作非他首创,而是根据黑盒上端的细微擦痕揣度而出,赵真人生前想必亦是如此为之,这二指翘笔三指挥符之法在他尚未进入紫气之时便已经揣摩于胸,却因灵气无法外放而不得尝试,符纸若是竖立挥出,破空阻力较大,去势不快,对手亦易于防范。若是平直挥出,破空阻力较小,去势迅疾隐秘不易为人察觉。
  二人之间的距离当有五十几步,一步约为三尺,时下十尺为一丈,十余丈恰好是莫问此时灵气外放所能达到的距离。
  紫符平飞而至,虽然去势隐秘广谱和尚仍然有所察觉,待得雷符飞近,气凝双臂扬杖平拍,莫问所挥符咒乃平直而至,若是横扫怕有错手,故此只能平拍。
  禅杖为铁铜锡金多种金属熔炼而成,坚硬无比,而紫符乃紫竹浆晒,很是柔软,但符咒之上已然加盖法印,蕴有雷霆之威,禅杖击中紫符产生了骇人的巨响和猛烈的气爆,广谱和尚周围丈许见方的木台瞬时被气浪冲毁,气浪外冲,木屑飞溅。
  广谱和尚失了踏脚之地,借助气浪掠至半空,反手挥舞禅杖凭空下扫。
  莫问见状暗自冷笑,广谱终于装不得慈悲开始反击了。
  广谱和尚手中禅杖虽然是凭空下扫,但那禅杖之上含有其外放的灵气,灵气所至,法台正中出现了一道崩碎裂痕,裂痕急速向西豁开,直冲莫问攻来。
  莫问并未凌空闪避,亦未移身闪躲,而是开盒再夹紫符一张,回笔再书雷符一道,扬手平扫而出,广谱和尚此举旨在毁他落脚之地,既然对方心存此念,自然不能让对方得逞,无论如何亦要保住脚下法台。
  雷符于三丈之外与广谱禅杖挥出的灵气相撞,巨响再起,气浪重现,木屑又飞,脚下画有阴阳太极符的法台虽然受到波及却并未坍塌。
  挡住了广谱和尚的攻势,莫问并未反击,因为那广谱和尚此时凌空高度已然超出了他符咒所及,攻之不到,鞭长莫及。若是凌空追击恐怕多生意外,毕竟刚刚进入紫气,尚不熟悉凌空回旋。
  所谓斗法亦需斗智,此番那广谱和尚脚下卐字已然被毁,他若落地只能落于旁处,这一回合已然占据了上风,且看广谱和尚如何应对。
  广谱和尚似乎发现了他的意图,凌空摇摆身形,禅杖接连挥扫,三道灵气再度自上空急速斩下,所取仍是他站立之处。
  由于灵气所至皆会造成裂痕,故此莫问再画雷符三道,旋身发出前往阻拦,三声气爆先后传出,法台大片塌陷,莫问落脚之处亦处在气浪波及之中,无奈之下只得舍弃,晃身闪出,急速冲向法台东侧,紫符再出,此番画的乃是火符,两道火符立刻将东侧法台燃起熊熊烈火,烈火起时,他已然闪身回到西侧,抢占了西南那处残存的角落,此时那广谱和尚凌空时间已然不短,用不了多久便要落地,而今法台之上只有他这一处立锥之地,且看广谱落于何处。
  广谱和尚眼见法台被毁,立刻看透了莫问的意图,凌空转身急速向莫问所站之处俯冲而至,莫问本欲再以雷符攻他,闪念之后并没有出手,若是出符,广谱和尚便可趁势借力再回空中,若是对方一直如法炮制,连番画写紫符将导致灵气大量耗损,得不偿失。
  那广谱和尚疾冲而至,途中并无出手之意,莫问眼见于此,不禁暗自疑惑,广谱若要抢夺站位应该以灵气先行攻他,然后趁他防守之际落于法台,可是广谱并没有这么做,此人意欲何为?
  心中存疑,莫问便没有急于出手,容那广谱落于残台边缘。
  “与本国师斗法你必败无疑,此时收手,准你建观百座。”广谱落地之后立刻细语传音。
  “若由得你们妖言惑众,我中土子民早晚断根绝种。”莫问此时体内尚余大量灵气,不论星宿天罡或者地煞诸符尽数画的,厉害法术尚未施出,岂能中途收手,故此闻言丝毫不为所动,雷符再出,急速攻他。
  广谱和尚见得符咒到来,并未封挡,而是急速后退掠至燃有大火的法台上空,身形快速旋转,法台下的熊熊大火受其灵气引带,不再向四面波及,而是尽数向其靠拢。
  广谱和尚于烈火之上慈悲扬声,“贫僧甘愿认输,恳请道长容我护国寺僧人扑灭大火,免伤无辜百姓,阿弥陀佛……”
  莫问瞠目结舌的看着半空中的广谱和尚,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对方会做出此等举动,法台周围的看席距离法台很远,法台着火的确能炙烤到围观的众人却绝对不会烧到他们,广谱此举根本就是哗众取宠的苦肉计,且用心极为狠毒,用了‘恳请’二字,无形之中将他说成了一心求胜,不顾百姓死活的狭隘之人。
  广谱此举立刻换来了满场的称赞和拜服,广谱此时身在高空,灵气外散敛住了下方熊熊烈火,确有舍身为人的大慈大悲意味,加上其垂眉闭目的宽和神情,更是令得众人对他极为高看,护国寺众僧已然开始提水灭火,而围观众人亦冲上前来帮忙扑救,紧张的斗法瞬时成了广谱舍己救人的弘法大会。
  “皇上有旨,着天枢道长求雨灭火,协辅国师庇护百姓。”就在莫问憋气不已之际,北侧御席传来了内侍的尖叫。
  莫问闻言更加气怒,当下情形乃是广谱和尚斗法不敌而用的苦肉计,实则他此举纯粹多余,不用灭火也烧不到众人。皇上不明所以竟然命他求雨灭火,请调风雨雷电四部极为繁琐且大耗灵气,最重要的是若无有缘由的请调四部天将是要受到上天责罚的,退一步说就算是召之即来他亦不会做法降雨,那广谱和尚既然擅长做戏,就让他一做到底,看他能否真的舍生取义。
  “回皇上,贫道求不得雨来。”莫问高声回话。那圣旨说的大有问题,便是行险求雨,亦是辅助国师,这种憋气的事情他自然做不得。
  “你先前分明自长黄二县求下雨来,亦领取了官府赏银,为何此时却不得降雨,快快求雨,不然皇上便要拿你治罪。”内侍再度高喊。
  “回皇上,非贫道有心违抗圣旨,而是降雨的神将往北方降雨去了,此时不在家中。”莫问随意找了个推诿的理由,此时绝对不能求雨,因为不符降雨天规,逆天而行必受责罚。
  皇上焉能不知莫问是故意推诿,闻言亦奈何他不得,便高声命令内侍搀扶他下席救火,莫问见状仍然未动,看来这皇上受那广谱的熏陶着实不浅,做戏很有一套。
  一开始是僧人和百姓救火,后来西侧百官见皇上意欲亲自动手,亦参与了救火,拿拿捏捏做个样子,唯独莫问站立残台一角无有动作,此时他心中大有怒意,恨不得那装腔作势的广谱被大火烧死方才痛快,好生可恶的秃驴,好生阴毒的苦肉计。
  不过莫问所想并未如愿,法台本是临时搭建,下为圆木支顶,上铺木板,此番着火的只是那些木板,圆木并未燃着,顷刻之后大火便被扑灭,广谱和尚落回地面,神情很是疲倦,袈裟多有破洞,皇上急忙上前安慰,百官拱绕探问,百姓远处敬仰,那广谱一副宽厚平和神情,虽站立不稳却强打精神谦逊还礼,大加谦虚。
  莫问此时被晾在了一旁,心中愤怒异常,先前大火并未燃烧多久,广谱乃渡过天劫的高手,自空中停留那段时间并不足以令他累成这个样子,他是故意装出虚弱神态夸大自己为救众人而付出的辛劳,亦以此来终止这场斗法,这场斗法若是继续下去无疑会令他出丑,到此中止可以令他处于不败之地,他的主动认输不但没有令他丢脸,反倒在世人面前彰显了佛门的舍己为人和他的宽宏慈悲,世人不但不会小看他,反倒会认为他是一个视胜败为浮云的高僧大德。
  莫问为了准备这场斗法当真是竭尽所能,费尽心机,突破紫气之后的诸多霸道法术尚未来得及施展,就此作罢他自然心中不甘,但此时又无法再上前索战,不然更加显得道门中人小气偏激,便是以法术胜了广谱,亦会为世人嘲笑和看低。事情一开始便不顺畅,广谱和尚的所为一直令他感觉非常的别扭,始终有种吐不出咽不下的憋闷。
  就在他以为斗法就这样不了了之之时,那广谱和尚的一番话再度令他怒火中烧,“阿弥陀佛,今日法会乃皇上钦定,半途而废对万岁不敬,请皇上准许贫僧与道长完成斗法。”
  他装出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皇上闻言极为感动,自然不会同意二人斗法,不过如此一来他便彻底洗清了先前举动是为了逃避斗法的嫌疑,便是有那么几个心中犯疑的明眼人,此时亦被他迷惑,对其暗自佩服。
  莫问在旁被气的笑了,这广谱和尚当真是个高手,常年打坐令得他对于人性揣摩的极为透彻,所作所为极具蒙骗之能事,休说那些围观百姓,就连皇上亦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法会若是半途而废乃是对万岁的不敬,对药师佛的不敬,贫僧定要完成今日法会,与皇上,与文武,与百姓一个圆满。”广谱和尚轻声说道。
  莫问闻言既有鄙夷又有疑惑,鄙夷的是此人若真的有伤在身,声音岂能传的这么远,但此时无人注意这一细节。疑惑的是这个广谱似乎真的想要与之继续斗法,他究竟有何阴谋。
  “我佛慈悲,国师心性仁善,宽厚待人,斗法之时无法无所不用其极,自不能占得上风,斗法之事不可再行,寡人准你半个时辰,与他辩法,时辰一到,国师当立刻回寺休养。”皇上说道。
  “谢皇上。”广谱和尚合十弯腰。
  到得此时莫问几乎怒不可遏,皇上的言下之意是广谱和尚一直在宽厚忍让,而他则一直在无所不用其,此番话语自皇上口中说出,其他围观百姓自然也是如此认同,这次斗法他分明是胜券在握,怎么糊里糊涂的落了一个人心尽失,万人仇恨的下场?
  “老爷,喝点茶水。”莫问气怒之际,老五端茶来送。
  “怎么成了这个局面?”莫问转头看向老五,老五是永远不会站到他人阵营的。
  “我也不知道,管他的呢,反正他是打你不过。”老五再递。
  莫问自法台跃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实则他并不口渴,只是心中有火。
  “老爷,你现在真的很厉害。”老五真心称赞。
  “十成法术施了一成不到,何来厉害之说?”莫问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此时众人已经开始收拾场地,准备那半个时辰的辩法。
  回到自己的座位,文武官员已经自场中回返,路过他身旁的时候都与之打招呼,莫问阴着脸皆不搭理,这些人先前都是前去逢迎国师去了,此番与他打招呼毫无诚意可言。
  就在莫问暗自生气之际,一侍女端茶而至,趁放茶之际低声说道,“贵人有言,国师意在激怒先生,先生万不可受其引带。”
  侍女说完转身离去,莫问转头看向周贵人,周周人此时亦转头而望,二人眼神相接,周贵人冲他微微点头,莫问点头回应。
  周贵人举动自然瞒不过坐在其右手旁的周将军,周将军有感,转头看了莫问一眼,眼皮微跳,凶光一闪而逝。
  莫问见状暗自叹气,周将军定是误以为他与周贵人有私,此番当真是祸不单行。
  由于人数众多,场地很快清空,广谱和尚缓步走上场中空地,莫问亦起身上场,广谱和尚四方合十唱诵阿弥陀佛。莫问站立未动,这广谱奸猾之外披了一层多有礼貌的外皮,礼貌越周全的人往往心性越奸诈。
  “皇上有旨,斗法已毕,此番只辩论教法,不得动手。”内侍又跑出来尖叫。
  “国师先前多有劳累,赐座。”内侍再度转述皇上言语。
  此语一出,立刻有人为广谱和尚送上了讲法锦团,广谱和尚道谢之后坐于锦团,抖动袈裟做好了开讲的准备。
  莫问受到如此冷遇,心中既哀且怒,此番斗法当真是无比憋气。
  “老爷,坐着。”老五抱着木椅跑了过来,此举自然是无礼之举,不过他可不管围观众人的嘘声。
  “回去,不可再来。”莫问温言训斥。
  老五闻言点头答应,转身跑走。
  “先前斗法贫道已然赢了你,你年岁长贫道三十有余,这辩法之事贫道认输。”莫问高声说完坐进了椅子。
  莫问言语自然换来一片鄙夷骂声,莫问闻之心中有气却又无可奈何,胡搅蛮缠他自知不是那广谱和尚的对手,只能紧抓斗法占据上风这一优势。
  “阿弥陀佛,道长所言极是,贫僧确是输了,今日乃是药师佛圣诞,贫僧当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为皇上祈福,为百姓求安。”广谱和尚缓言慢语。
  不消说,他这番话自然又是换得了满堂彩四方声,到得此时已然无人认为他是真的输了,皆被他的宽容气度所折服。
  莫问闻言闭目长叹,有时候真相和实力并不能决定胜败,能否迎合众人需求,能否装出从容气度才是胜败的关键。
  广谱和尚所讲经文极为缓慢,声音洪亮,传扬四方,众人听到精彩处多有喝彩,却无一细心之人思量广谱和尚为何先前有气无力,片刻之后便如此中气十足。
  这半个时辰对于莫问来说无异于煎熬,却无法提前离场,到得此时他已经知道国师之位永远无望,世人对他有着太深的误解,他在众人眼中已经成了狠毒狂妄的浅薄之人。
  他亦知道广谱和尚是故意留下他进行羞辱的,心中无比气怒却只能强行忍耐,前年初到晋国之际他与老五曾经遇到了一位青木道长,那位青木道长向他说起过白沙观的阳明道人和菩提寺老僧辩法一事,辩法未完年逾八旬的阳明道长便将那老僧扔下了法台,这件事情他原本只当笑话来听,未曾想此时亦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现在就有冲上前去将广谱和尚扔下去的念头。
  广谱和尚讲完经文并不罢休,再度宣讲佛门教义,此人乃真正的“高人”,所讲人人平等之时含沙射影污蔑道教人分贵贱正论,莫问闻言咬牙忍耐没有妄动,此时有皇上和诸人在场,必须忍耐。
  令莫问没有想到的是广谱和尚随后竟然开始点评于他,句句皆是赞美包容之言,他每说一句,场外人群便传来一阵钦佩和鄙夷之声,钦佩的自然是广谱和尚的气度,鄙夷的自然是莫问的凶狠浅薄。广谱当真高明无比,要想获得他人的尊重,最好的办法就是赞美自己的对手,广谱僧人此举实则是在极力贬低他,借此向自己脸上贴金。
  听到此处,莫问睁开了眼睛,缓步向场外走去,到得场外自老五手中拿过那根孝棒转身走了回来,此时场外已然传来了惊呼之声。
  莫问置若罔闻,走到广谱和尚面前冲着那泛光的脑袋就是一棍……
  莫问动手之时已然不再愤怒,反倒出奇的平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痛殴这个一脸仁善之相的广谱和尚,这口气绝不能憋在心中,不然会将自己憋疯,憋死。
  那广谱和尚眼见孝棒挥来不但毫无惧怕躲闪之意,眼神之中反倒暗藏喜色,他等的就是莫问失态大怒,只要莫问动手伤他,便会彻底坐实恼羞成怒的罪名。
  广谱和尚心机的确深沉,但他亦有料想不到之处,莫问向他走来之时,他已然注意到莫问手中所提棍棒有木质纹理,而这种木棒根本承受不住多少灵气,一挥之下必定断裂。但是他想错了,莫问一棍砸下木棍不但没有断裂,反倒令他周身剧痛,如遭雷击。
  莫问见广谱和尚面露痛苦神情,知道孝棒起了作用,回手又是一棒,“我说不过你,却打的过你。”
  这广谱和尚虽然度过了天劫,两棒下去仍然令他面目扭曲。莫问既然已经动手,自然不会再有顾忌,一击过后又是一击,一棒过后紧跟着一棒,接连七棒,那广谱和尚终于耐受不住,凌空而起加以躲避。
  此时包括皇上在内的众人方才自巨大的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内侍扯着嗓子高喊,“皇上有旨,将那妖道抓起来。”
  莫问闻言仍未停手,凌空跃起追打广谱,广谱此时并无兵器在手,而护体功夫又完全失效,只能自空中回旋闪躲,几番闪躲之后又被莫问追上,接连两棒将他砸回了地面。
  皇上虽然下了旨意,却有谁敢上前捉拿莫问,那些围观之人自然不会上前伸手,他们是看热闹的,只要有热闹可看,根本不在乎挨打的是街头乞丐还是他们先前顶礼膜拜的佛门高僧。
  落回地面之后莫问仍然贴身追打,广谱为了保持风度,便是周身剧痛亦不能出声求援,只能施出身法左右闪避,寄希望于皇上能够阻止莫问的疯狂行径。
  到得此时莫问已然毫无顾忌了,世人之所以低头多是因为有所求,而今国师之位已经无望,半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他已经无有所求了,心中所想的就是痛殴广谱,逼迫广谱狼狈逃窜,向世人证明他获胜并不是广谱和尚让他。
  存了这种念头,莫问便如影随形的追着广谱猛抡孝棒,若是以法术打他反倒显不出本领,以一根木棒打的他到处逃窜,世人应该能明白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快将那妖道拿下。”内侍的喊叫一直未曾停止,听得莫问很是厌烦,但他并未分散心神,而是认准了广谱一味追打,片刻之间已然打了他二三十棒,那广谱亦有耐性,便是挨打亦不叫喊,他心中很清楚一旦叫嚷就会露底。
  官兵在内侍的催逼之下硬着头皮上前做势,还有那护国寺的僧人见广谱被打,亦冲过来试图援救,但这些人根本无法拦住莫问,广谱逃到哪里莫问就追到哪里,追上就打,广谱此时已然鼻青脸肿,眼见再留在此处莫问真会取他性命,便凌空而起向东逃去,莫问凌空追上,冲其后背又是两棒,广谱吃痛,拼命加速,莫问再追又打,如此这般径直将那广谱和尚撵出了五六里,方才停了下来不再追赶。
  出了心中闷气,莫问感觉周身舒泰,由于挂念老五便急速回返,此时那面白无须的内侍仍然高喊捉拿妖道,莫问此时已然腾出了手,自空中回旋冲向了北侧御席,将那扯着嗓子叫嚷的内侍一棍打倒。
  “护驾!”皇上惊慌之下急召左右。周围护卫闻声纷纷挡在了他的身前,这些护卫很清楚自己拦不下莫问,故此挡在皇上身前之后多是闭眼等死。
  “福生无量天尊,启禀皇上,国师神通无边,宽厚礼让,此时已经礼让到五里之外了。”莫问提气高喊,这场斗法他已经功败垂成,却不能憋着这口怨气离开。
  “来人,快将他拿下。”皇上惊恐不已,唯恐莫问似打那内侍一般给他一棒。
  “国师先前护卫百姓,累的站立不稳,此番怎么跑的这么迅捷?”莫问高声喝问。
  此时西侧席位的武将正向此处急速赶来,边跑边喊,劝说莫问不要冲动。
  “你是当今皇上,我是晋国子民,我不会伤害于你。”莫问冷哼一声,踏地借力向西席掠去,此时老五正在那里焦急等待。
  “老爷,打跑和尚就行了,你吓唬皇上干啥呀?”老五接过孝棒出言问道,莫问此时很是平静,不似怒火中烧的神情。
  “我打的是那自绝子孙的阉人。”莫问随口回答。
  “莫道长,快跑。”王将军冲其大使眼色,此人非常肥胖,救驾时跑在了后头,莫问掠回之后,他反倒成了前阵。
  “贫道所行之事并未违反大晋律法,我看谁敢拿我?!”莫问提气发声,既然得不到世人的尊重,只能让他们惧怕。
  此时那周将军已然跑到了皇上近前与皇上说话,由于离的较远,不知二人所说为何,片刻过后皇上匆匆离场。
  “先生,此事怕是难以善了。”周贵人走上前来冲莫问说道。
  “我们主仆还是此时离去吧,免得连累贵人。”莫问叹气摇头。
  “此时若走便会落人口实,先行回府再做计较。”周贵人横了莫问一眼,与侍女先行。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冲老五招了招手,二人按原路返回。
  “兄弟,你好生威猛啊,军部将军多恨那国师,此番你当真是为他们出了口恶气。”张洞之追了上来大笑开口。
  “张将军离我远一些,以免受到牵连。”莫问回头看了张洞之一眼,张洞之神情如常,不似嘲笑揶揄。
  “怕个什么,你便是被抓进大牢,我也会去看你。”张洞之笑道。
  “大牢怕是关我不住。”莫问闻言心中一暖,此番虽然大事未成,却结识了周贵人和张洞之这两位朋友。
  “不与你说笑了,你如此行事令得皇上颜面无光,日后怕是难以有所作为了。”张洞之叹气摇头。
  “我争夺国师之位乃是心怀天下,意欲辅佐明君匡复国土造福万民,并非为一己之私,不得成事我心中固然遗憾,但不重用于我亦是晋国的损失。”莫问平静的说道。
  “你这话让外人听到,又要说你狂妄了。”张洞之笑道。
  “狂妄什么,我家老爷的本事你们也看到了,有本事的人都这样儿,没本事儿的才跟那秃驴一样装风度。”老五插嘴说道
  “你这奴才倒是护主,你可知道你家老爷此番闯了大祸?”张洞之无奈的看了老五一眼。
  老五闻言咧嘴一笑,不再接话。张洞之转头看向莫问,“依我之见,你还是尽快离开此地,晋国禁卫多有弓兵,好生厉害,你切莫托大。”
  “多谢张将军提醒,我若就此逃去势必沦为晋国罪人,我即便是无有作为亦不能背负罪名,不然日后如何于国中行走。”莫问摇头说道,既然不得官家重用,就只能回归降妖除魔的老路,此番斗法势必令他名声远播,世人就算轻看他的气度和品格,亦不敢小觑他的符咒和法术,终有一日世人会消除对他的误解。
  “言之有理,你先回王府,我还有司职在身,交了差事便去寻你。”张洞之止步。
  “你还是回府吧,与我走的太近终是不好。”莫问回头说道。
  “你先前打那和尚的豪气哪里去了,怎得如此婆妈,快走。”张洞之皱眉摆手。
  莫问点头过后转身迈步,回程仍然坐轿,此时消息已经传开,轿行闹市,闻得市井所谈皆为今日斗法之事,令莫问感到欣慰的是众人虽然对他评价甚坏,却都知道那国师后来是被他给打跑了的。
  听得这些,莫问啼笑皆非,冲动有时亦不全是坏事,先前若不是气怒之下追打广谱和尚,世人便会以为他是真的技不如人。
  回返王府,周贵人已然于正厅等候,主位的桌几上放着粥饭菜蔬。
  “你数日未曾进食,先吃点粥饭吧。”周贵人坐于主位探手抚额,见莫问进门,探手指着旁边的粥饭冲其说道。
  “给贵人添了麻烦,我已命老五收拾行装,待得傍晚时分若无追责,我们便要离去了。”莫问坐到了客位。
  “胡说什么,坐过来,你是怕我这寡妇身上的晦气脏了你不成?”周贵人不满的看着莫问。
  莫问见周贵人言辞大有怒意,便离开客位,坐到主位二席端起了饭碗进食稀粥。
  “今日之事确是严重,不过你亦无需太过担心,家父自朝中大有地位,必能保你不受追责,先安稳一些时日,隐而后图。”周贵人说道。
  莫问闻言大为感动,转头看向周贵人,周贵人所说的这些话令他感到了暖意。
  “有些事情你想必亦有所察觉,我的两个皇儿终有一日会执掌大宝,到得那时你便可以施展抱负。在此之前便委屈你在这府中保护我们母子。”周贵人说道。
  莫问闻言并未立刻回应,他对于官场勾心斗角已然厌恶透顶,实不愿再留在这里,但周贵人待他着实优厚,撇弃其中暗藏情意不说亦有知遇之恩,是走是留一时之间很难作出决定。
  “先行吃饭吧。”周贵人并未催他决定。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再度拿起了汤匙,就在此时,府外传来了内侍的尖叫,“王府西席莫问接旨。”
  二人闻声面面相觑,圣旨到的这么快,定是凶大于吉……
  短暂的犹豫过后,莫问放下饭碗起身出门,只见传旨内侍单手承托圣旨站于门外,身后跟有一队禁军,各个穿戴盔甲,携带武器。
  “皇上有旨,东海王府西席莫问,罪犯欺君,念其先前护王有功,免其死罪,着即刻离境,永不得返。”内侍心惊胆战的宣旨。
  莫问闻言愕然呆立,这追责不但下的急而且下的狠,比放逐还要重上三分,竟然要他马上离开晋国,而且日后都不得回来。
  莫问呆立之际,有侍女出门贿那内侍,内侍懦懦的看了莫问一眼,不敢受贿,只是催促莫问收拾行装尽快上路。
  愕然回到院中,周贵人正遣人前往娘家求救,她自然听到了内侍宣读的圣旨。
  “多谢贵人,不必烦劳了。”莫问摇头说道。
  “怎会如此之重,父亲想必没有来得及面圣,我求他说去。”周贵人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圣旨已下,莫要烦劳周老将军了,我去收拾行装,这便离去。”莫问摇头过后迈步向后院走去,事情的真相他已经猜到了,圣旨如此下达,定是周将军发现周贵人对他情愫暗生而要撵他离去以绝后患,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此时周贵人和两位小王爷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了,但这些话他不愿说与周贵人知道。
  周贵人此时已经顾不得避嫌,抬手遣走了侍女,快步跟上了莫问,“出城之后你切莫走远,待我设法令皇上改了旨意,再寻你回府。”
  “君无戏言,圣旨不会随意更改,此番走了,日后我便不能再回来了。”到得无人处莫问叹气摇头。他是汉人,是晋国人,而此刻晋国竟然要将他驱逐出去。
  “你切莫悲伤,容我设法挽回。”周贵人柔声安慰。
  莫问闻言再度摇头,加快步伐回到了花园雅室,此时老五正在房中收拾东西,见莫问神情不对,惊问其故。莫问摇头不答,自包袱中取出旧衣换上,转身出屋,此时老五正站在门外惊诧的看着垂泪的周贵人。
  “圣旨已经下了,让我们马上离开。”莫问冲老五说道。
  “啊?!”老五闻言大惊失色。
  莫问没有多做解释,而是走到周贵人旁侧将换下的道袍递给了她,周贵人明晓莫问此举是要留纪念于她,接过道袍,掩面而去。
  “老爷,你别难过,走就走吧。”老五出言安慰。
  “我以后永远都不能回晋国了。”莫问迈步向外走去。
  “老爷,你又没犯错,他凭什么撵咱,咱们去皇宫问个清楚。”老五义愤填膺。
  “我虽不是晋人,却仍是汉人,岂能擅闯皇宫。”莫问缓缓摇头,此事并非皇帝一人造成,周将军也有份参与。
  二人说话之间到得前院,周贵人与侍女携带两位小王爷匆忙追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非先生庇护,他们两个皆活不到今日,请先生受他们一礼。”周贵人命长子跪倒,侍女抱幼子跪下。
  “我何曾尽过师长本份,快快起身。”莫问急忙出手搀扶,实则他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主要还是因为这两个孩子,是他们的外公唯恐他耽误了二子的成龙道路才要撵他走的。
  “这些细软先生留作盘缠。”周贵人亲手送上了一个丝绢包裹。
  “贵人多加珍重。”莫问沉吟过后接过了那个包裹,实则他并不需要,只是想让周贵人心中好受一些。
  莫问心中悲伤,不愿多待,转身向外走去,只听得周贵人在叮嘱老五,“你家老爷多日未曾进食,路上记得买与他吃。”
  莫问闻言心中再悲,为了进入紫气应对斗法,他当真是穷极心智,甚至不惜服毒自伤,到头来竟然落得这般下场。
  出了王府大门,莫问回头看了周贵人一眼,冲其稽首施礼之后转身向西走去。周贵人掩面而回,没有相送。
  此时正是午饭时分,街上少有行人,莫问和老五快步前行,那些士兵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二人。
  “老爷,咱就这么走了?”老五频频回望。
  莫问闻言摇头不语,晋国已然容不下他了,皇上容不下他,周将军容不下他,僧人容不下他,便是这晋国百姓也容不下他。
  老五见莫问不愿说话,亦没有多嘴多问,而是自路旁买了包子递给他,莫问再度摇头,此时他哪有吃饭的心思。
  二人身后的那些士兵无疑是来押解二人离开的,但他们非常清楚莫问和老五不是普通囚犯,若是令二人过分难堪,难保二人不会暴怒杀人,故此一直离的二人很远,如此一来城中百姓多不知道二人是被撵出都城的。
  行走之时,莫问心中并无怒气,有的只是悲哀,此番南下辛苦了这些时日,到头来不但没有任何的收获,反倒被晋国撵了出去,他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但思前想后始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所作所为并无私心,只想宣讲道家教义,辅佐明主收复河山,将赵国的汉人自胡人的奴役之下拯救出来,自己的想法和初衷是没有错误的,如果非要说错,那就只能是错在低估了对手,晋国此时已然不是道家的神州了,它是佛家的世界,凭他一己之力无法扭转乾坤,亦无法唤醒世人。
  “看什么看,再看打死你。”老五冲路旁指点莫问的路人吼道。几个路人见老五凶煞,急忙闭嘴跑开。
  “错在我,你不用怪他们。”莫问自然知道老五为什么气怒。
  “老爷,你一点儿都不生气?”老五回头看向那些尾随的士兵。
  莫问闻言缓缓摇头,他虽然受到了排挤和驱逐却并不怨恨皇上和周将军,更不怨恨晋国百姓,道家从来便不认为众生平等,既然人分贵贱,自然就有先知后知的差别,晋人眼下还理解不了此时的佛法并不正确,甚至僧人本身可能也没有发现这一点,不能因为一个无赖广谱就去痛恨所有的僧人,亦不能因为皇上下旨驱赶而迁怒无辜百姓。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