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走的很快,不足半个时辰便出了城门,那些士兵仍然在后跟随。城外的大道上少有行人,如此一来押解之意便极为明显。
前行数里之后,莫问停了下来,转身向后走去,那队禁军当有二三百人,见莫问回头不由得大为紧张,纷纷握紧手中武器警惕防范。
领队的几位校尉是骑着马的,见到莫问回头亦是大为紧张。
“福生无量天尊,请诸位回去转告皇上和周将军,贫道不会于晋国境内滞留,你们无需跟随押解,请为贫道留下几分颜面。”莫问冲那领军的校尉稽首开口。他的这番话是经过斟酌的,他可以理解周将军的做法,却不想让周将军将他当成傻子。
那校尉闻言忙不迭的连点其头,他没想到莫问会如此和气的跟他说话,亦知道倘若再行跟随,莫问极有可能改变态度。
莫问说罢转身回返,与老五继续西行,那队禁军果然没有再行跟随。
“老爷,咱以后去哪儿?”老五小心的问道。
“晋国自是不能待了。”莫问摇头说道,时至此刻他仍然有些发懵,尚未思量日后的去处。
“是啊,咱是去凉国还是回关外的镇子?”老五问道,此时除了晋国之外东南方向的凉国也是汉人的国家。
莫问闻言缓缓摇头,有了前车之鉴,他再也不敢心存谋求高位宣扬道法的念头,更是不愿再与官家有所交集,故此他并不想去凉国。而蛮荒他也不想再回去,因为那里没有他留恋的东西。
“要不咱去找九姑吧。”老五趁机撺掇。
莫问闻言没有答话,实则他此时非常希望能与人倾诉心中苦闷,阿九年岁较他要长,大有见识,对他又很是温柔,他很想前往无名山去见阿九,但斟酌过后还是摇头,他此时无疑是最为落魄的时候,此时前往无名山,大有无处可去才到了无名山的嫌疑,去是肯定要去的,但绝对不是眼下这落魄的时候。
“那咱去哪儿?”老五见莫问否定了所有的去处,疑惑的追问道。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莫问闭目开口。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老五闻声回头,“老爷,是张将军,张将军来了。”
莫问止步回头,只见张洞之正手提酒坛自远处快速策马奔来,在都城的这段时日虽然多与将帅办事,却只结识了张洞之这一位朋友。
张洞之很快策马而至,到得近前勒缰下马,“兄弟,此事你莫怪周将军,他亦……”
“不会。”莫问抬手打断了张洞之的话,张洞之没有将二人被逐推到皇上头上,说明此人是真正的朋友。
“兄弟日后有何打算?”张洞之出言问道。
“晋国容不下我,我只能回返西阳县。”莫问挤出一丝笑意。
“那里好似已无人居住了。”张洞之乃领军将领,自然熟知边境情况。
“无人居住亦是我的故土,我在那里还有几间房舍,年前还曾回去打扫过,仍能住得。”莫问笑道。
张洞之闻言无奈叹气,叹气过后转身自马鞍外囊取出粗碗一只,倒酒递与莫问,莫问探手接过一饮而尽,转而还碗于张洞之。
“你我相识一场,愚兄有一事相求,还望兄弟应允。”张洞之接过陶碗出言说道。
“何事?”莫问问道。
“莫要记仇于晋国,可否?”张洞之问道。
“我心中本无怨恨,何来记仇一说。话退三分,我便是记仇,又能如何?”莫问笑道。
“你若记仇,晋国危矣。”张洞之正色说道。
“哈哈哈哈,张将军当真是高抬于我了,将军放心,晋国与我无恩亦无仇。”莫问摆手笑道。
张洞之闻言摇头叹气,转而倒酒与老五,“好生照顾你家老爷。”老五连声答应,喝了白酒。
“张将军请回吧。”莫问冲张洞之说道。
张洞之知道莫问催他回返乃是担心牵连于他,叹气连连,上马离去。
二人先行向西,到得申时折道向北,随后一路向北……
次日清晨莫问便开始进食,被晋国驱逐虽然令他情绪低落,却并没有令他心头太过灰暗,此次南下亦非毫无所获,至少拼冲到了紫气,七位上清准徒之中他是最先突破紫气者,其他六人不可能快的过他。
回程途中,莫问于心中盘算日后的打算,经过此番斗法,自身存在的缺陷和不足显露无疑,对道家教义领会的不足,对人性了解的浅薄,心性的急躁和激进,这些都需要通过时间来弥补和打磨,与此同时还需要时间和平静来压制自身修为暴涨所导致的狂妄,虽然这种狂妄只存在于他的内心深处,此时尚未过分的显露出来。
心存此念,回城途中莫问便没有急于熟悉紫气以及诸多紫符,甚至连御气凌空都未曾施展,而是一直与老五步行。
由于未曾施展法术和身法,二人行的较慢,半月之后方才到得晋国北部,此时距离晋国国境还有不足两日的路程,此处的城镇较南方城池小了很多,百姓生活亦多见贫苦,与之相对的则是人市的繁荣,买过粮种菜籽之后,莫问带着老五来到了人市。
这处人市位于城北,东西数里,二人目前位于西首,向东街道两旁皆是待售的男女老幼,多为主家货卖,亦有插有草标自卖己身者。
“老爷,我还是不要了吧。”老五知道莫问是要再买女子与他为妻。
“你已食髓知味,少不得妇人。况且你乃独子,需为吴家延续香火。”莫问微微抬手,示意老五前往挑选。
老五闻言不再推辞,缓步街中左观右望,片刻过后自一妇人面前停了下来,这妇人独身一人,衣裳破旧,既高且瘦,模样还算周正,只是年纪已然不小,当近三十。
老五转头看向莫问,莫问缓缓摇头。
老五见莫问摇头,再度向前寻找,片刻过后再度停了下来,这次他看中的又是一妇人,同样身材高大。
“且寻未嫁女子,为何总寻那妇人?”莫问皱眉问道。
“这样儿的好生养,还能干活儿。”老五的回答令莫问啼笑皆非。
“再行寻找,且莫将就。”莫问再度摇头。
老五无奈,再度向前寻找,莫问见老五眼睛始终打量那些高大的妇人,便代其寻到一小巧女子,此人年纪当在十三四岁,尚未长开,个子不高,圆脸大眼,很是乖巧。年岁太长的女子遇事太多,遇事太多势必心思杂乱,这小姑娘心性单纯,想必可以养熟。
“老爷,她太小了,干不了活儿。”老五摇头。
“娶妻乃是相扶度日,若是劳作可买牛马。”莫问横了老五一眼,转身看向那小姑娘,“你家中还有何人?”
“回先生,还有姐姐和姐丈,姐姐染病,无钱抓药。”小姑娘不怕生,反倒其身旁一穷酸书生多有愧色。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寻常百姓最怕染病,治病需耗损大量钱财,寻常人家根本无法负担。
“他是你何人?”莫问看了那书生一眼。
“乃是姐丈,此番是奴婢要卖身救亲,与姐丈无关。”小姑娘回答。此语一出,那书生面色更红,恨不得调头跑掉。
“你识得文字?”莫问听其语风猜测道。
“认得一些。”小姑娘点头说道。
老五闻言长长叹气,他知道莫问一直对认字的女子多有好感,此番定会买下这个小姑娘。
“你为何叹气?”莫问闻声回头。
“老爷,她太小了,买回去也没用啊。”老五附耳回答。
莫问闻言微笑点头,老五的言下之意是这小姑娘不堪云雨,实则眼下十三四的女子多有为人母者,老五倒是懂得怜香惜玉。
那小姑娘见二人低声说话,急忙开口,“奴婢家风甚严,一直独室洁身。”
莫问闻言心中更喜,此女谈吐大合他的心意,配与老五当真合适。
“要银多少?”莫问微笑问道。
“求药资五十两。”小姑娘不卑不亢。
莫问闻言转头看向老五,“此女是要与你作为正室的,要与不要由你做主。”
“这小姑娘知书达理,又有孝心,便是贵了些也是值的。”老五点头说道,实则他这番话多少有些违心,只是不敢违逆莫问的意思。
“你可愿与他为妻?”莫问转头看向那小姑娘。
小姑娘闻言看了老五一眼,羞涩点头。卖身者最怕的就是被老鸨买走,其次便是年纪大者,老五虽不英俊却也是相貌堂堂,多有男子英气,且年岁差的不大,最主要的是去做正室,这已然是她想象中最好的归宿了。
老五见那小姑娘面露娇羞,心中亦多有欢喜,这小姑娘乃贫苦出身,想必是养的住的。
“这位仁兄,读书人亦难免遇到难处,令妻妹知书达理,想必乃是受你熏染,若是仁兄愿意,便由你我做主,为他们定下亲事,我们以百两黄金礼聘,明媒正娶,可否?”莫问冲那书生拱手说道,由于是世人语气,他所行的亦是俗礼。
“单凭小妹心意。”虽然莫问说的客气,那书生仍然羞愧不已。
“谢老爷,谢老爷。”小姑娘跪地磕头,黄金百两便是白银千两,是其所求的二十倍。
莫问见状微笑点头,安然受了。
“我们有事在身,今日便要离去,不能多待,即刻带我们去你们宅院,治好令姐病患我们便要动身。”莫问说道。
“道长懂得医术?”红脸书生闻言急忙上前。
“粗通一二。”莫问点头笑答。
“只要我家老爷出手,没有瞧不好的病。”老五见莫问说的谦逊,便在旁插言。
那书生和那小姑娘闻言急忙先谢,转而带着二人前往自己的村镇。
出城之后,书生和小姑娘径直向北走去,莫问和老五在旁跟随,待得中午时分来到了一处小镇,书生住在镇西的一处院落,尚未进门便闻到了几分药气,待得进门便发现这处不大的宅院当真是家徒四壁,人活于世,各有谋生手段,农耕渔牧,市井牟利皆可为生,唯独这读书最为虚无,若不得做官便毫无用处,这户人家便是如此,本来日子就窘迫,受病患拖累,更是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姐姐尚不知情,请老爷代为环圆。”小姑娘冲莫问低声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跟随书生进了正屋,床榻之上躺着一形同枯槁的妇人,此人年纪不大,当在二十上下,虽然极为消瘦,小腹却胀如圆鼓,见外人到来,急忙支撑起身。
那小姑娘急忙上前介绍二人,只说是寻来的大夫。
“老爷,不像是积食胀气。”老五低声说道。
“此乃胎死腹中,不得排出所致,近乎绝症。”莫问并未上前号脉,诊病之中“望”排首位。
那书生和那小姑娘闻言皆露伤悲,莫问所说与先前那些大夫所说别无二致。
“老爷,该怎么治?”老五见莫问神色如常,知道他胸有成竹。
“寻常所用无外乎药融剖腹,此物已然不得融化,剖腹亦多流血,所幸是此时让我遇到,换做半月之前,也只有开膛破腹一途。”莫问随口说道。
众人闻言皆注目看他,莫问命那书生前去烧水,命那小姑娘挂上布帘,渡过天劫之后灵气可以外放,可探入这妇人体内,以灵气将那死胎推出。
“老爷,我干什么?”老五求差事。
“采买米肉,做饭去吧。”莫问笑道。
热水端来,布帘挂起,莫问探出灵气少许入那妇人小腹,死胎较大,只能先行绞碎,这种感觉并不好,但若不如此为之,亦救不下这妇人。
秽物排出,那妇人小腹瞬时瘪下,小姑娘负责为其擦拭,莫问走出房门抬手招来了那一脸焦急的书生,“此胎乃是服药致死,大有怨气,催堕之事大损福禄,万不可再行。”
那书生闻言满脸惭愧,低头不语。
莫问亦没有多说于他,实则道家经文参同契中记载有男女双修之法,但此法多有弊端,其载房中行事多求不泄,与天道不符。亦有取次行偏之举可避孕事,但此等事情自不便明白告知于他。
病根既除,那妇人顿感周身舒泰,此后要做的便是安静休养月余便可。
掩埋了秽物,清洗完毕,老五已然做好了饭菜。莫问取出黄金百两,道明礼聘之意,那书生和妇人收下一半返还一半同意了亲事,一个能下得厨房的男子,必是体贴之人。况且双方隔的并不远,过河之后行段路程便可回返,日后那小姑娘还可经常回来看望他们
饭罢,老五寻得轿辇一顶,乐师若干,吹吹打打的娶了那名为慕青的小姑娘,主家杀猪两头,分肉于乡邻同喜。
若要他人真心相待,先要真心对待他人,莫问与老五做事周全,那慕青自是感动在心,欢喜的上轿,随二人北上。
前行十余里,慕青主动下了轿辇,徒步跟在老五身旁,老五到得此时亦是欢喜非常,这门亲事门当户对,想必可以长久。
那慕青虽然年岁不大,却很能耐劳,跟随二人一路行走,次日三人到得河边,绕行数十里后找到了渔村,重金酬劳,摆渡过河。
待得傍晚时分,三人回到了西阳县,西阳县仍是一片死寂和荒凉,但莫问心中却彻底的安定了下来,这里是他的故乡,是他当年离开的地方,是他今日回归的地方,亦将是他日后东山再起的地方……
由于年前二人曾经修葺打扫过宅院,故此宅院还能住人,只是多有霉气,三人放下行囊着手收拾。
虽然西阳县已然无有人烟,宅院也多有破败,但这里是莫问长大的地方,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栋房屋,熟悉房屋中的每一件摆设,回到祖宅,他有了回家的喜悦和安定,距离当年的那场变故已然三年了,他已经自丧亲之痛中走了出来,虽然还是想念双亲却不会触景生情。
“老爷,这屋子曾经办过喜事呀?”慕青帮莫问擦拭着房中发霉的床榻。
“过去的事情了。”莫问看着贴于窗户内侧的喜字,喜字早已残缺不全,三年的时间令它彻底褪色。
“这里没人居住,你怕不怕?”莫问冲慕青问道。
“有老爷和五哥在,我什么都不怕,这里房子这么多,到处都是吃的,真是再好没有了。”慕青摇头说道。
莫问闻言微笑点头,虽然变故出现在粮食都已收割的冬天,但田地之中残留的种子仍然发芽生长,经过这几年的散播,城外到处都是野生的五谷,此时已近成熟,虽然植株较矮,籽实干瘪,三人也是吃不完的,三人回来的是时候,夏末秋初,菜蔬到处都是,还有各种水果。
“老爷,这里的人都哪儿去了?”慕青手脚麻利,擦完床榻又去擦抹桌子。
“三年前胡人打到了这里,县城的人都被他们杀掉了。”莫问说道,城内城外的尸骨他和老五收敛了一些,大部分都被风沙掩埋到了土下,这里靠近河岸,到了秋冬季节多有刮风。
“胡人会不会再来?”慕青面露担忧。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就算他们再来,也伤害不了你们。”莫问摇头说道,此时的他已然不再是三年前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即便有千军万马前来,他亦有能力保护二人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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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说话之间,老五提水回返,一只木桶里是水,另外一只木桶里是熟透了的枣子。
“你去了马家还是赵家?”莫问问道,城中只有两棵枣树,早些年枣子成熟,总会有顽童前去偷摘。
“老马家,院墙都塌了。”老五抓了一把红枣递给慕青,慕青欢喜的接过,枣子在时下可是奢侈的水果。
“我这里收拾的差不多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去收拾一下西厢。”莫问冲二人说道,房间里的东西在逃难时带走了很多,剩下的只有几件沉重不易搬动的家具。
老五闻言答应一声,带着慕青前去收拾西厢。
夜幕降临,三人吃了些干粮,老五和慕青回了西厢,别说二人已然成了亲,便是没有拜堂,慕青也不敢在这种环境下自居一室。
此时又是有月之时,饭后莫问缓步离开莫宅,自城中四处行走,此时他已然不再有任何的恐惧,因为他能清楚的察觉到周围并无阴魂鬼魅,他甚至希望能有阴魂出现,毕竟就算是阴魂也是曾经的故人,可惜没有,只有一些小动物趁着夜色出来觅食,在见到他之后都会匆忙逃走。
莫问最先去的仍然是父母的坟前,拔掉坟墓周围的杂草,跪地叩首,实则祭拜亡人是不能于夜间进行的,不过对于此时的他来说,白天和夜晚没什么分别,他能敏锐的感觉到父母的魂魄早已不在此处了,不过他仍然在坟前停留了许久,因为紫气带给了他极为恐怖的感知能力,他能感受到父母尸骨发出的微弱的气息,这股气息与他自身的气息很是相似,这种微弱而熟悉的气息令他感觉父母并未走远。
在父母坟前停留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莫问转身回城,到了莫宅门口并未进门,而是转身向东城走去,行走之时回忆着当年赶赴学堂的情景,到得学堂门口径直走进了已经塌陷一半的屋子,当年读书习字的那张桌子还在原处,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老夫子的领读之声,老夫子遇害之后曾经附身于老五,自埋己尸,那时曾将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学堂停留片刻,莫问再度回返莫宅,自门口重新向东走去,此次他走的是娶亲的那条路,到了林府之后拨草进宅,进入了正堂,正堂很乱,自正堂的杂乱可以看出主人当年逃离时的仓促,房间正北的桌上放着一只铜雁,这是他娶亲当日送给林府的聘礼之一。
呆立片刻,莫问抱走了那只沾满灰尘的铜雁,铜雁已经受潮变绿,但他仍然将其抱在怀里,如同当年抱它前来时的情形,林家没资格拥有这只铜雁,当年是怎么将它抱来的,今日就怎么将它再抱回去。
抱着铜雁出了林家,莫问止步发愣,他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抱回铜雁,自己到底想改变什么,自己究竟不愿意承认什么,亦或许是不想面对什么。
良久过后,莫问迈步回返,他还是没有找到病根的所在,始终想不出怎样才能打开心结。
回到莫家药铺,莫问躺卧在床闭目休息,房间里霉气很重,但这种霉气并没有令他对自己的故居感到陌生,心中反而很是踏实。
次日清晨,老五早早起床,照例为莫问打水洗脸。
“昨夜很是安静啊。”莫问转头看了老五一眼
“太小了,不忍心。”老五自然知道莫问指的什么。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洗脸过后回床盘坐,待得早课完成,老五和慕青已然做好了早饭。
“老爷,你歇着,我们出去收粮去。”老五冲莫问说道。
“我随你们一起去。”莫问跟随二人出门。
在此之前莫问从未干过收粮的工作,但老五熟悉,先自城外扫出空地一片,然后拖着木车四处寻找收割谷物,割下的谷物皆放于空地晾晒,并不细分种类。慕青做的是轻松的工作,四处寻找菽豆和胡麻,这两种粮食可作榨油之用。
中午时分,老五带着慕青前往油坊,莫问之前从未见过榨油,便随之前往,油坊位于城南,由于之前油气熏蒸令得油车多含油脂,故此到得此时油车仍然保持完好,先炒再捣,再蒸后砸,通过加注木塞挤出菽豆和胡麻里的油,忙碌半晌不过得油半坛,这些麻油是为莫问自己准备的,他不喜欢动物脂膏。
城中到处都是菜蔬,晚饭便丰盛了许多,有老五在,肉食自是少不了的,与王元嫆不同,慕青很喜肉食,之前家中贫困,怕是多日不曾见到荤腥。
晚饭过后,莫问回房操持晚课,随后盘坐练气,之前为了求快,多用酒水催发,快倒是快了,根基却不稳固,需要回过头去稳固根基,这亦是大多数修行中人所用的方法,这是一缓慢的过程,绝非朝夕之功。
练气完毕,莫问并未演练法术,因为符咒之法不可无的放矢,他甚至未曾于心中斟酌和规整紫气之后所能始终的符咒和法术,之前的修行太快了,快的令他心虚,此番要做的就是稳下来,静下来,修复和平息因实力暴涨而随之产生波动的心境。
随后的一段时日老五每天都去收割谷物,慕青都会欢乐的跟随在后,莫问自远处打量着老五和慕青,深感阴阳大道无处不在,老五是个俗人,他的想法与时下大部分男子的想法是一样的,并不公平的去看待女子,也不会刻意讨好女子,他的这种不解风情令得女子很难真心待他。但此时他心存怜悯,对慕青照顾有加,这一怜悯令得慕青对他生出了依赖和信任,实则老五心中的怜悯并非刻意为之,换言之他并不是有心的换取什么,而这无心之举恰恰换来了慕青的感情,有心求恐怕做不好,无心求却偏偏得之。
西阳县虽然不大,野生谷物虽然干瘪,却足够三人囤积食用,待得秋意重时,家中已经收粮十余缸,麻油数坛,老五闲来无事甚至抓来当年孵出的野鸡驯养,这些野鸡竟然能够产蛋。老五本来还要驯养野兔的,奈何野兔气量小,关进笼子之后往往气死,死过几只之后老五便不再抓它,而是带着慕青四处摘瓜打枣,还有那树上的柿子也多摘了来,以炭灰捂住去涩,留以冬日食用。
到得此时,莫问所想已经不再是如何宣扬道家教义,如何拯救世人于水火,只想于乱世之中求静,藏锋敛气静心宁神。平静的生活令他心性渐平,不再有争先取名之心,若是其他几位上清准徒能够平定战事,拯救万民,他便是偏居此处安然终老又有何妨。
人的心性是复杂的,即便心存安然之心,在霜降之前他仍然承接露水润湿了画符砂砚,为何会有如此举动他自己亦说不清楚,唯一的可能就是杂念未能尽除,内心深处仍然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一番作为,这倒不是为了获取和得到什么,更多的还是为了雪耻,被晋国驱逐之事令他心境久久不能平息,此乃奇耻大辱。
秋去冬来,寒意渐重,春生夏长秋敛冬藏,此乃时节使然,道家行事亦是如此,冬季乃是固本的良辰,到得冬日,莫问便少有出门,每日只是静坐参悟,老五无聊之下撑了一张弓箭,每日带着慕青出去打猎,不过他做的弓箭不成,技艺也不好,每日带回的猎物大多都是活捉的。
天气越来越冷,一个阴天的午后,外出狩猎的老五带着慕青匆匆回返,“老爷,大事不好,胡人又来了……”
莫问此时正在盘膝打坐,闻言眉头微皱,呼吸之间归气入海,睁眼发问“何处所见?”
“在城外,这时候应该已经进城了。”老五抬手北指。
“有多少人马?”莫问平静的问道,此处是赵国国土的最南端,按照常理来说胡人不应该来到这里。
“十几个,都骑着马,穿着胡人的皮袄。”老五答道。
“他们可曾见到你们二人?”莫问再问,这里往北是赵国的皇家猎场,此时又恰好是狩猎的季节,也许是赵国皇族狩猎至此。
“应该没有,老爷,你快看看去吧。”老五急切的催促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下床穿鞋,跟随二人前往城北,此时正下着小雪,地上留有一串不太明显的足迹,不问可知老五回城的时候是背着慕青回来的。
行至城北,只见十几道骑马的人影正快速向北驰去,此时距离城门已有十余里。
“老爷,追上去杀了他们。”老五面露凶相。
“若是杀了他们,必然有人前来寻找,届时咱们就不得安宁。”莫问缓缓摇头,老五先前自忖不敌马上逃走,此番找来了靠山,立刻变的底气十足。
“老爷,他们到这里做什么?”慕青插嘴问道。
“当是狩猎。”莫问迈步向北走去,前行一里左右发现脚印变成了两双,说明老五是自这里背上慕青的,在二人的脚印周围还有不少凌乱的马蹄印。
莫问皱眉打量着地上的马蹄印,马蹄印出现在这里,说明先前的那些胡人发现了老五和慕青,并且追了一段距离,慕青今日所穿的是一件花袄,自很远就可以看出她是个年轻的女子,按照胡人的习性,如果见到年轻女子势必会追捕,这些人为何会中途停止并调头回返?
“你们先回去,我前去一探究竟。”莫问冲老五和慕青摆了摆手,转而踏地凌空向北掠去,慕青虽然先前已自老五口中得知了莫问能够凌空飞渡,但亲眼所见还是惊骇不已,莫问凌空之时并无征兆,凌空之后身形飘逸,不见如何用力便可自空中逆风疾行,当真是神异无比。
莫问并不想追杀这些胡人,只是想确定这些人到此的目的,数个起落之后便到得那群胡人身后不远处,此时那些胡人正在顶风策马快速赶路,无人转头后望。
见到这些胡人的穿着之后,莫问心中疑云大起,这些人所穿皆是胡人的皮袄,这种皮袄正是胡人士兵的穿着,且胯下所骑皆是战马,但这些人中并无衣着华贵的皇家贵族,这就排除了这些人是皇家打猎至此的可能,最令他感觉疑惑的是这些人只是佩有战刀,都没有背负弓箭和箭囊,这就更能说明这些胡人不是前来打猎的,既然不是前来狩猎,他们为何要来西阳县?
心中存疑,莫问便又跟了一程,这些胡人一路上催马甚疾,毫不停歇。到得清平城径直穿城而过,继续北上。
莫问站于清平城的城墙目视着那些胡人北上,此时雪下的已经很大,北风凛冽,按照常理这些胡人应该在清平城暂时歇脚,可他们急切的冒雪回返,究竟为何。
回返莫家药铺,老五和慕青正在焦急等待。
“老爷,怎么样了?”老五起身问道,莫家药铺为四合院落,南侧为药铺,此时二人自原本是药铺的南屋等候。
“去得远了。”莫问坐到主位。
“他们为啥要到西阳县?”老五疑惑的问道。
“不得而知。”莫问摇头说道,有些事情可以通过推测得出结果,但这队胡人到此的动机根本无从推测。
“会不会是冲咱们来的?”老五猜测。
“不会,无人知道咱们住在这里,况且就算他们知道西阳县还有活人,亦不值得他们前来巡查一番。”莫问摇头说道。
二人说话之间,慕青已然自西厢端来了热茶,先敬莫问,后给老五。
“会不会是巡查边境的?”老五再猜。
“若是巡查边境,应该到河岸查看河水是否结冰才对,但他们并未前往河边。”莫问再度摇头。
老五闻言没有再问,事情虽然很是蹊跷,却无从猜测。
“便是有千军万马到来,我们也可全身而退,无需枉自多虑。”莫问低头饮茶,没有人喜欢顶着一头雾水,但无从推测的事情只能随他去了。
刮风下雪的冬天,燃点火盆取暖温酒是很惬意的事情,不过到了此时莫问已经很少饮酒了,酒多被老五饮掉,他和慕青都喜欢火盆炙熟的板栗,板栗和枣子一样,时下都是很奢侈的果子,城中只有县衙后院有几棵,之前都是得不到的,今年树上的果子都被老五带着慕青打了回来。
当年西阳县逃难的人走的都很匆忙,遗弃了很多东西,酒水就是其中之一,但凡富贵人家的地窖里总会有一些,这些也都被老五搬了回来,在此之前家中多备有腌熏野味,老五又擅长烹煮,加上冬季乃是滋补肾水的大好时机,故此入冬不久老五和慕青都见白胖,慕青之所以长的瘦小,乃是因为先前多有饥饿所致,此时得了充足的食物,数月下来竟然长高了半寸,有些事情早晚都要发生,时候到了二人很自然的圆了房,不过这次老五没有再让莫问算子嗣,因为他知道莫问算的不准。
由于饮食有度,莫问仍然很是清瘦,道家养生有其独到之处,其中之一就是进食止于七分,一日三餐,不论荤素每餐皆是七分饱,这是最为简单亦是最为有用的养生之道,在这种状态下,人的五脏六腑各自所司都很轻松,且头脑清明,得以静心度事。若是吃的太多,五脏六腑就多有劳累,受害最深的莫过于肝脏,但凡入口食物皆有轻重不等的毒性,进食多则积毒多,司职解毒的肝脏就会疲惫,解毒不利则百病皆生。人是否患病与是否喜食荤腥关系不大,患病者有八成以上都是因为吃的太多。
自夏末到冬季的这段时间是莫问下山以来过的最平静的一段日子,无量山学艺,蛮荒炼丹,建康斗法,这些事情自其心中逐渐淡去,有时一觉醒来他甚至感觉自己从未离开过家乡,那些只是梦中发生过的事情。
莫问每日多数时间都在打坐练气,筑基固本。老五无所事事,便要寻事来做,城西有水潭一处,他便以篾条编制鱼筌凿冰捕鱼,每日去查看鱼筌,竟然常有所获。
在肉食之中,鱼是浊气较轻的,莫问偶尔也会食用,三人住在西阳县既清净又丰足。
一日上午,莫问正自房中打坐,忽然察觉到北方有轻微的马蹄声,心中有感,便下床穿鞋出了东厢。
“老爷,你看。”老五提着一条偌大的鲤鱼冲莫问炫耀。
莫问转头看了老五一眼,转而自院中屈膝凌空,到得空中远眺北方,只见一队胡人骑兵正在向南飞奔,人数当有百十人,此时距离城池已然不足三里。
看清了情况,莫问运转灵气飘然落地,御气凌空的原理在于凌空之际提气自任脉上行,落地之时灵气自督脉下坠,灵气凝于百会穴的时间就是于空中滞留的时间。
“老爷,出啥事儿了?”老五急切的问道。
“有胡人兵马到来,当有百数。”莫问答道,此时距离先前那队胡人离开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故此很难判断出这队兵马的到来与先前的那队兵马是否有关联。
老五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鲤鱼,抬头看向莫问。
莫问见老五面皮抽动,知道他起了杀机,便微微抬手,“稍安勿躁。”
“肯定是冲咱们来的。”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没有接话,他实在想不出对方有何理由为难他们三人,三人住在此处并没有威胁到他们,而此处又是曾经遭受抢掠的县城,也不值得他们再抢一次。
“老爷,咋办?”老五再问,稍安勿躁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百十人不足为虑,若是心存歹念,便尽数留下他们。”莫问沉吟片刻出言说道。
“好!”老五转身跑进了西厢,没过多久提了孝棒出来。
莫问此时已经走向了南屋,不久之前刚下了一场小雪,城中留下了三人的脚印,那些胡人一旦进城势必能够看到那些脚印,若是真是冲他们来的,用不了多久便会寻到此处。
“老爷,我先出去看看。”老五提着孝棒就要出门。
“无需紧张,为我沏壶茶来。”莫问阻止了老五,知人者智,知己者明,他此时对于自己的能力了如指掌,休说百十兵卒,便是来上千人,他真的发起狠来亦能尽数杀灭。
老五闻言止步回头,莫问再度冲其抬了抬手,老五转身回院,召唤慕青烧水泡茶。
胡人精通马术,骑兵行进之时马蹄起落的节奏大致相同,根据马蹄声可以判断出那队胡人此时已经进城,且正在向南行进。
莫家药铺位于西阳县中心微偏西北,胡人所走的路恰好自莫家药铺东面经过,那些胡人可能看到了三人的足迹,伴随着一片勒马的马嘶,队伍自百丈外停了下来。
莫问闻声皱眉,侧耳细听,片刻过后东侧街道传来了踏雪的脚步声,听其脚步声来者只有三人,两人脚步沉重,一人脚步较轻。
“老爷,是冲咱们来的。”老五闻声自西厢跑了出来,手里拿的不是茶壶,还是孝棒。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到得此时他仍然是满心疑惑,想不出胡人来此的用意。
“我出去看看。”老五说完不待莫问接话就蹿了出去。到得门外,扶墙探头,看了一眼便调头跑了回来,
“老爷,是上次挨揍的那个公主……”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此时不管来的是谁,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老爷,可能是找咱报仇的。”老五猜测道。当年在下山途中偶遇赵国军队,当时莫问等人曾大开杀戒,公主逃跑时被他追上自马上拖了下来好生踢踹了一顿。
莫问闻言缓缓摇头,当年是他一念之仁放走了女扮男装的赵国公主,此人不应该寻他报复,况且赵国公主又如何知道他住在此处。
老五还想说什么,被莫问抬手阻止,“去端茶来。”
老五闻言面露不快,撇嘴不动,莫问无奈解释,“我自己要喝的,不是拿来待客。”
听得莫问解释,老五这才转身进了院子。
此时脚步声已然到了门口,一身黑裘的公主率先出现,身后是两个高大的胡兵。
莫问此时坐于前堂主位,正对门口,赵国公主到得门口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随后便愣在了原地,愕然瞠目。
莫问见状微微皱眉,观这赵国公主的神情,她似乎并不知道住在此处的人是他。
公主站立不动,身后的两个护卫也随之止步,止步之后尽皆低头,并没有无礼的打量莫问。
莫问直视着站于门外的赵国公主,时隔两年,此女已经彻底长大,亭亭玉立,当有阿九七分美艳,此女有胡人血统,较汉人女子要高上许多,比龙含羞还要高上几分。由于出身皇室,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不输于周贵人。但他此时看到的并不是这诸多长处,而是此女面部那少许并不明显的胡人特征。
“住在这里的人竟然是你?”黑裘公主愕然片刻终于开口。
莫问闻言并未答话,亦无任何的动作回应,此女的言下之意是前来寻找住在此处的人,但她却并不知晓住在这里的人是他。
黑裘公主见莫问面无表情,眉头轻颦面露踌躇,片刻过后方才移步上前,“多谢莫真人当日放我离去。”
“此处是我的宅院,你不得入内。”莫问平静的说道,虽然言语平静,思绪却急速飞转,赵国不同于晋国,赵国的胡人崇尚道教,对于道人的称呼严格遵循礼数,道童就是道童,道长就是道长,真人就是真人,黑裘公主以真人称呼他,表明她已然知道他是渡过天劫的紫气真人。联系此女之前的那句‘住在这里的人竟然是你’以及两位胡兵的谦卑神情,莫问顿时明通了缘由,赵国在此之前已然知道有紫气高手住在此处,这位赵国公主此番前来乃是意欲求贤。
黑裘公主试图进门遭到了莫问的拒绝,顿时面露尴尬,止步于门外踌躇不知如何自处。
随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黑裘公主站在门口一直摇摆不定,忽而有转身离开之意,忽而有开口说话之兆。莫问心中亦有所想,到得此时他已经知道先前的那队胡兵到此是为了确定西阳县是否还有人居住,但是他想不通的是赵国是怎么知道有紫气高手住在此处的。斟酌良久似乎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晋国有人向赵国传递了消息,但这种可能不是很大,因为晋国的皇后族人即便跟赵国暗通消息,亦不会将他推荐给赵国,晋人是见识过他的能力的,将他推荐给赵国无异于资敌,而且是严重资敌,皇后族人不会做这种事情。况且如果是皇后族人向赵国暗通了消息,势必会说明他的出身和来历,可是赵国公主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
沉默之际,老五端茶出来,放下木盘站到了莫问身后。
“莫真人为何会偏居于此?”黑裘公主犹豫过后再度开口。
莫问闻言仍未答话,反倒是老五疑惑的俯身耳语,“老爷,她怎么知道你姓什么?”
莫问提壶倒茶,并未回答老五的问题,先前七位上清准徒下山之后遇到了胡兵,尽数杀掉胡兵之后在是否放走公主一事上众人产生了分歧,五人弃权,百里狂风主杀,他主放,在那时百里狂风曾多次直呼他的姓名,这黑裘公主自然是听到了的。
“莫真人,能否准我进屋说话?”黑裘公主出言请求。
“贫道说过了,此处是我的宅院,你不得进来。”莫问平静的说道。
“莫真人说的是,可是这豫郡乃是我的封地,还望莫真人能略作通融。”黑裘公主弯腰行礼。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此时的公主与皇子享受同等待遇,皆有封地,且以封地为号,黑裘公主的名号应该为赵国豫公主,王爷之女在此时只能承受一县的封地,称之为县主。豫郡乃是大郡,此女之母乃是汉人,当非皇后,侧妃之女得此大郡乃破格册封,由此可见赵国皇上对她极是宠爱。
“我们要是不通融,你想怎么地?”老五抖动鼻翼高声发问。
“莫真人能住在此处乃是赵国荣耀,只是此处偏僻荒凉,当真是委屈了真人。”黑裘公主错开了话头,不与老五争辩。
“我们这里原来不荒凉,你们胡人把这里的人都杀光了才荒凉的,你别从这儿假惺惺了,赶快滚,要是惹得我家老爷发了火,你们一个都走不了。”老五恶声驱赶。
那黑裘公主闻言并未恼怒,反倒是其身后两个侍卫面露不忿,即便如此他们仍然强行忍耐,深埋其头。
“莫真人曾于闵州习艺,不知这些年可曾回那无量山看上一看?”黑裘公主轻声问道。
莫问闻言仍然没有答话,黑裘公主知道他曾于无量山学艺也不奇怪,毕竟先前差点被他们七人杀掉,皇家事后必定会追查,而七人行踪根本耐不住追查。不过黑裘公主的言下之意是朝廷并没有因为先前之事而迁怒无量山,这令他放心不少。
“你到我们这儿来到底想干啥?”老五不耐的发问。
“前些时日朝廷司天官吏夜观星象,见此处有高人隐居,此乃赵国幸事,故此前来拜访。”豫公主出言回答。
莫问闻言心中豁然开朗,原来赵国有善于占星之人通过观星之法发现了他的存在,由于他所在的区域乃是无人之地,赵国便先行派出一队胡兵前来打探虚实,那些人初次到来的时候想必看到了老五背负慕青逃走,单看身法和衣着就知道老五和慕青不是乞丐之流,故此他们确定高人就在此处。
回去禀报之后,豫公主便率众前来求贤,由于她只知道有高人在此隐居,却不知道此人是谁,故此见面之初她才会大感惊愕。
“我们是汉人,用不着胡人拜访,快滚。”老五越俎代庖的驱赶豫公主。
“既然莫真人今日无暇,我们便不多加打扰了,改日择时再来拜会。”豫公主再施一礼,转身要走。
“日后莫要再来。”莫问出言说道。
那豫公主闻言停了一停,转而移步离去。
“老爷,她还没走。”老五跟随出去观察情况。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没有接话,且不管豫公主走与不走,他都不会为赵国效力。
“不好,他们散开了,要包围咱们。”老五再报。
莫问尚未来得及答话,老五便改了口,“不是要包围咱们,他们在城里瞎逛游什么?”
莫问疑惑之下起身出门,只见那些胡人正分散开来自城中各个街道游走,行走之时左右观望,意有所寻,不过这些胡人并不进门,只是在街道上行走,小半个时辰之后方才回到原处,上马离去。
“老爷,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老五自大街上看着向北驰出的骑兵队伍。
莫问摇头不语,那些胡人先前于街道上行走之时多有指点默念,不似寻找什么东西,况且此处也并无稀奇之物。
“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还想求你帮忙。”老五迈步回来。
“想必是东北战事吃紧,求贤若渴之下病急乱投医。”莫问说道,赵国与慕容燕国的战事已经打了数年,一直未曾停止,此时百里狂风便在燕国效力。
“老爷,他们不会再来了吧?”老五问道。
“两可之间。”莫问摇头说道,此番豫公主知道了住在此处的人是他,回去之后势必多方搜集他的情况,倘若得知他是被晋国撵出来的,势必还会再来恳求。此外她来与不来还要看东北战事吃紧的程度,此时百里狂风和刘少卿等人的修为也越发厉害,有他们的参与,赵国情势将更加不妙。
“没杀他们都算好的了,还想来求你帮忙,真是痴心妄想。”老五余怒难消。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他先前一直在晋国王府,少有外出,此时又偏居在此,消息蔽塞,并不知东北战事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不过根据豫公主先前的神情来看,想必战事是非常吃紧的,不然的话她不会发现住在此处的人是他,还试图礼聘招贤。
此事过后,西阳县再度回府了平静,确切的说是死寂,偌大的城中只有他们三人,到了晚间也只有一处光亮。
半月之后上午辰时,前往水潭查看鱼筌的老五匆匆忙忙的跑了回来,“老爷,北面来了一群人。”
莫问此时正在前屋饮茶,闻言皱眉侧耳,却并未听到马蹄声。
“不是骑兵,是老百姓,拖家带口的,你快去看看吧。”老五上前拉着莫问出门。
二人自北门出城,只见北侧荒野之中行来了一群百姓,扶老携幼,拖儿带女,牵牛拉狗,赶车挑担,队伍绵延数里,人口足有万余。
“老爷,是逃难的吗?”老五抬手北指。
“你何曾见过笑着逃难者?”莫问摇头说道,远处的那些百姓虽然风尘仆仆,脸上却有欢喜之意,不似难民。
心中存疑,二人便站在城外北望,不多时慕青也赶了来,好奇的看着自北方浩浩荡荡走来的大片百姓。
那些百姓来到城外径直进城,进城之后皆从身上各处取出一方形木牌沿街寻找,对号入室。
“老爷,这到底是咋回事儿,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人。”老五侧身让开了一挑着笼屉的汉子。
莫问闻言并未答话,到得此时他终于知道当日豫公主为何于城中滞留多时,原来她是想将西阳县恢复旧貌……
豫公主此举无疑是在弥补胡人先前犯下的过错,但此举却令莫问感到厌烦,因为这些人并不是西阳县的百姓,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得。
自城门处停留片刻,莫问转身向回走去,此时那些百姓已经开始清扫和整理各自分到的宅院和铺子,这些人虽然是一起到来,彼此之间好像并不熟识,各自忙碌,少与旁人说话。
迁移到西阳县的这些人各行各业都有,且其落脚之处恰恰是他们先前从事的营生,住进豆腐坊的挑着箩筛菽豆,赶车拉着米粮的住进了粮铺,各补其空。这些人无疑是豫公主命令官府自各处挑选出来的。她没有自一处抽调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自一处抽调会造成其他县城荒废,二是自一处抽调的百姓彼此都很熟悉,住在此处会排斥他们三人。
“老爷,我打听到了,他们都是官府派来的,住在这儿可以终生免税免役。”老五自后面跟了上来。
“五哥,官府为何要派他们来咱们这里?”慕青不解的问道。
“赵国的公主要讨好咱们老爷。”老五低声说道。
“莫要胡说。”莫问横了老五一眼。
“怪不得他们都乐意来呢,不用纳粮当兵,还不用受胡人欺负。”老五嘿笑着岔开了话题。
“以后咱们这儿就热闹了呀。”慕青童心未泯,高兴的看着那些整理宅院,安家落户的百姓。
“是啊。哎呀,不好,西院我还吊着肉呢,得赶紧收了。”老五说到此处撒腿就跑,慕青叫喊着等等我,与之一起去了。
回到莫宅门口,莫问并未急于回屋,而是站在街头打量着周围正在修葺房舍的百姓,西阳县荒废了三年多,三年的时间并不足以造成房舍的倒塌,故此很多房舍都是完整的,而当年的百姓逃难时走的很急,留下了很多的物件,此番到来的百姓恰好可以物尽其用。
“道长,这是你分到的宅子吗?”一个坐在板车上的中年妇人冲莫问问道。
莫问闻言愣了一愣,转而微笑点头,那中年妇人羡慕的说道,“这宅子好大呀,你几口人住?”
“憋不死你个贼婆娘。”拉车的汉子回头埋怨,那妇人闻声转身与男人拌嘴,二人吵闹着行远。
此时仍有后来的百姓陆续进来,最后到来的是官差和坐轿的县官,走在前面的衙役见到莫问急忙冲轿中的县官禀报,“老爷,这里有位道长。”
轿子里的县官闻言忙不迭的冲轿夫喊落轿,轿子落地之后,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从轿中钻了出来,扶正官帽转身向莫问走来,“敢问真人俗家可是姓莫?”
莫问听他喊真人知道这必是豫公主所为,心中不悦却碍于礼数点了点头。
“下官牛大生初来贵县,凡事皆由真人定夺,下官一定尽心辅佐真人。”县官点头哈腰。
“贫道不理俗事,凡事皆由你做主,你且去吧。”莫问皱眉抬手。
那县官虽是官场小吏却会察言观色,见状知道莫问心存厌烦,便不再啰嗦,上轿寻找县衙去了。
未免再被人抓到说话,莫问转身回屋,此时老五和慕青正在到处悬挂风干的肉食。
“老爷,这是她自己乐意的,咱不用承她情。”老五见莫问神色不悦,以为他为豫公主之事犯愁。
莫问闻言摇了摇头,他此时并没有丝毫感激,因为豫公主自作聪明的举动破坏了他记忆中的西阳县,在此以前每当他闭上眼睛还能想到西阳县那些百姓的样子,可是现在并不是那些人了,这些人令他感觉很陌生。
人多,自然吵闹,莫问很不适应,但此处是他的故乡,又不能舍弃,若是撵走这些百姓,他们又无法再回原籍,自上午到中午,莫问一直感觉很是烦闷,豫公主此举当真是画蛇添足,弄巧成拙。
下午未时,县官前来拜访,莫问直接不见,老五出面与之说话,说了一刻钟就没了动静,待得莫问出门,发现只有慕青自己在院中浆洗衣服,一问才知道老五领着县官为百姓分田去了。
莫问闻言无奈叹气,全乱了,本来平静的生活全被打乱了。
冬天天黑的早,到得日落时分,城中炊烟四起,不时会有呼唤顽童回家的喊声,到处可见灯烛光亮,西阳县重现生机。
夜幕降临之后,老五晃悠回返。
“那些乡间俗事,你不该参与。”莫问出言埋怨。
“老爷,我刚才在城里转悠了一圈儿,发现人都住满了,只有一户宅子是空的。”老五转移话题。
“学堂?”莫问问道。
“不是,学堂也住了个先生,林宅没人住。”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陡然皱眉,林家之前是开绸缎庄的,是城中唯一的一家,时至今日存放布匹的台架还在,豫公主如此细心,不可能疏漏掉绸缎庄。
“老爷,事儿好像不太对呀。”老五歪头思考。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他此时所想的是豫公主为何要将绸缎庄留出来。
“老爷,你还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你告诉过她咱们要去找林家二小姐。”老五说道。
莫问再度点头,当年自猎场遇到豫公主的时候为了不被当做奸细,他曾经告诉过豫公主他和老五北上的动机,豫公主若想找出当年南下的那支胡兵当真是易如反掌,要寻找林若尘也不是难事。
“她不会把她送回来吧?”老五咧嘴问道。
这一次莫问没有点头,老五口中的她指的无疑是林若尘,豫公主能下如此大的气力征调百姓重建西阳县,自然有可能找到并送回林若尘。一想到林若尘,他的心中顿时冰凉一片,倘若豫公主当真送她回来,他该如何处之。
想到这些,莫问起身回房。
“老爷,吃饭了。”老五起身说道。
莫问置若罔闻,缓步回返东厢,随后端饭前来的慕青埋怨老五“你跟老爷说了些什么,害得他连晚上都不吃得。”
“不关我事,是那个公主要把老爷以前的老婆送回来。”老五连连摇头。
“夫人究竟做了什么,令老爷如此伤心?”慕青问道,来此的第一天她发现东厢窗户贴有喜字就偷偷问了老五,当时老五只是说了个大概。
“不知道,老爷从来没说过。”老五说道。
莫问听到了身后二人的低语嘀咕,心中更加纠结,有些事情他是想要忘记的,却怎么也忘不了,多次努力的去忘记反而令得脑海中的丑陋画面越发清晰,到得此时已然抹不去了。
回返东厢,躺上床榻,闭上眼睛,脑海之中想的全是如何面对林若尘,但这个问题几乎是个死结,除非事到临头,此时预想毫无作用。
暂时放下林若尘之事,莫问想的是另外一个很隐秘的问题,赵国的国土范围很大,甚至超过了晋国,在赵国范围内有不少的寺院和道观,赵国皇室虽然信奉道家,对于佛教亦不压制,甚至连当朝国师都是一位八十多岁的僧人,这一点较南方的皇室要开明,由于赵国优待出家人,因此这些人皆有可能受到朝廷的礼聘或是请求前往东北与慕容燕国作战,如果是攻打晋国,这些出家的僧道可能不会帮忙,但慕容燕国也是外族,所以他们出手帮忙的可能性很大,如此一来问题就出现了,赵国本身并不缺乏紫气高手,为了一个渡过天劫不久的上清道士,豫公主不惜征调上万百姓,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所谓事出反常便为妖,任何事情都经不住仔细推敲,豫公主肯下此等工夫,极有可能知道他与寻常的紫气高手不同,道家的灵气与武术的内功有些相似,有很多渡过天劫的人只能算是武功高手,一个渡过天劫的人能力大小主要还是取决于其灵气之外的法术,至此回头,豫公主可能知道他较之寻常紫气高手要厉害许多,故此才会不惜劳民伤财的迁移百姓前往西阳县。
到得此处,问题显而易见,豫公主是如何知道他与寻常紫气高手有所不同的?首先无量山众人可以排除,他们不了解内情。若说是赵国安插在建康的探子观战过后传回了消息,也不对,因为与广谱和尚斗法之时他根本没来得及使用霸道的符咒法术。这两种可能排除之后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也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种可能,七位上清准徒之中有人在帮助赵国,是此人间接或直接的告知了豫公主他的真实实力,因为只有另外六位上清准徒知道他所求的符咒之法有着怎样的威力。
阿九和千岁率先排除,百里狂风和夜逍遥经常碰面,二人也可以排除,刘少卿诛杀多名赵国官员亦可排除,如此就只剩下了柳笙。先前于碧水潭与千岁交谈,得知柳笙下山之后一直未曾露面,此人嫌疑最大。
想及此处,莫问忽然想起保护周贵人回返都城时遇到的那具僵尸,僵尸身上穿戴着赵国士兵的铠甲,控尸之术属于道门杂学小术,柳笙完全可以使用,此外周贵人曾经说过,与她说话的那名女子身高与他相仿,柳笙的身高恰恰与他相仿,他所求的变身之术此时想必还不能改变身高。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柳笙微笑的时候是嘴角内抿的,与周贵人所说细节完全吻合,当时他曾经怀疑过柳笙,却被自己否定了,现在看来,当日控尸的“女子”应该就是柳笙……
柳笙与他私交匪浅,故此不但没有冲他下手,还善意的提醒他回返建康要多加小心,由此可见柳笙心性并不坏,但他与赵国皇室过从甚密想必是确有其事。
柳笙是亲口告知豫公主他的情况,还是经由他人之口转告豫公主他精通符咒,这两种可能应该是后者,因为豫公主先前见到他的时候那种愕然和尴尬并非伪装,换言之,柳笙应该是隐于暗处的出谋献策之人,连豫公主也不知晓他的存在。
想通这些,莫问不怒反笑,柳笙对他并无恶意,且颇有私交,自然不会害他,但此人心性有些奇怪,不但长的像女子,行事也不是男子之风,这娘里娘气的家伙怎么会跟赵国皇室如此亲近。
莫问此时对于胡人只是厌恶,并非见之欲噬的盲目仇恨,他虽然感觉柳笙所作之事有所不妥,却也算不上罪大恶极,至少柳笙没有残害同门,故此他只是觉得有趣,打定主意待得他日相见,定要揶揄讥笑于柳笙,不过柳笙求了变化之法,日后寻他想必有些困难。
想到此时,已然是三更时分,莫问起床漱口,躺卧休息,赵国既然知道了他的实力,必定会不惜代价请他出山,他自然不会受邀,不过倒是颇想看看豫公主会做些什么。
县城的人多了自然就会喧闹,喧闹是莫问的感觉,老五和慕青感觉到的是热闹,他们对于新来的这些百姓还是很欢迎的,尽管新来的这些人偷走了老五放在水潭里的鱼筌。
起初莫问并不适应这种喧闹,闭门不出,打坐练气,数日过后方才出门,而他出门的动机也很简单,只是想看看新来的这些人将西阳县搞成了什么样子。
街道上的杂草已经清除,破损的房屋已经修葺,商家店铺已经开张营业,这些人来到此处抱着长居的心态,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之下,他们并没有对西阳县进行任何的破坏,这令莫问心中微感欣慰。
要想恢复西阳县的旧貌是不可能做到的,此时城中的情景与之前多有不同,不过数日过后,莫问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随着时间的推移,城中的情景与先前的旧貌越来越相似。之所以有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城中的景物有所变化,而是以前的记忆被此新的记忆覆盖和取代了。
发现这一点,莫问便没有再出门,而是在房中长时间的静坐冥思,修行并不只是对灵气的提升,更为重要的是对天地万物的了解和对阴阳大道的领悟,他此时冥思的是自己内心深处分明不愿意接受新的西阳县,为什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的接受它。
莫问率先从自身寻找原因,是自己心性不定导致的见异思迁吗,不是,他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是个守旧传统的人,骨子里并不喜欢接受改变。如此一来就只能从外部寻找原因,参悟良久,莫问终于开悟,是外部环境改变了他,令他接受了新的环境,没有人能够不受外部环境的影响而一直保持固定的状态和心态,换言之,人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不管你内心是否愿意,这种改变都会出现。
这个看似极不稳定的“变”才是不变的天道,要想“不变”就只能是死。想明白这些,莫问暗自欣喜,休说之用去了数日,就是用去一月也是值得的,因为想通这些之后便可以超脱假象,不再迷惑,亦不会再为那些因为环境改变而改变了的人和事情而纠结。
老五并不知道莫问数日以来都在想什么,他正忙碌着指挥县官分地埋标,百姓有明眼者知道他有权力,便多与之亲近,亦有请酒送物贿他者,老五一概笑纳,如此一来分地行事便多有不公。
莫问发现了这一情形,并没有立刻训斥,而是自心中斟酌该不该训斥,天道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领会的,实则这些送礼于老五的人多是心窍玲珑者,就算没有大智亦有几分小聪明,田地于他们手中往往可以多出米粮,他们用以送礼的事物亦是其先前劳作所得,并非偷窃所获,送之于人换取所求,并没有过错。退一步讲,即便他们所为有失光明和公平,至少他们懂得要想得到,先要付出,这是一种值得褒奖的品格。
不过最终莫问还是训斥了老五,原因很简单,天道不能脱离万物而虚空存在,不管你做的事情是否符合天道,都不能引起公愤,不然多数错误就会消灭少数正确。
老五受训之后并没有感觉多委屈,因为他感觉莫问训斥的对,只有莫问自己清楚,老五遭受训斥是冤枉的,实则他没做错什么。
老五近些时日一直对那县官大有意见,原因无他,那县官官阶虽小,却娶了五房妻妾,百姓多有腹诽,对此莫问并未多言,其实不管是道家还是儒家都不认为有能力的男子多娶妻妾是错误的,山野之中的猴群狼群皆是强壮聪明的首领多占雌性,这看似霸道的行为实则有利于种群的繁衍和优良血脉的延续,但人与禽兽不同,人不可以做禽兽之举。
数日的冥思虽然没有令莫问彻底开悟,却使他明白了两个道理,一是哪怕你窥悟了天道,亦不能言尽其实,较常人聪明少许,世人会将你视为智者而尊敬你。如果较常人聪明太多,世人就会把你当成疯子抓起来。
二是修行中人的开悟不是一蹴而就的,所谓顿悟完全不可能,处于不同修为层次会有不同的困惑,倘若修为超前而开悟不足,则会出现偏激的暴戾。倘若开悟超前而修为不足,则会产生无奈的憋闷。到得此时莫问没有再度细想,以其紫气修为有如今的开悟已然够了,多悟无益。
百姓安顿下来的第八天傍晚,三人正在前厅吃晚饭,东侧主道传来了马蹄声,莫问闻声放下了碗筷,豫公主所骑马匹的马掌乃银掌,马蹄声能分辨的出来。
老五见状放下碗筷推门跑了出去,顷刻就回,“老爷,真来了,后面还有辆带棚的马车。”
“撤下去吧。”莫问冲慕青抬了抬手,慕青闻言急忙招呼老五,二人一起收拾碗筷盘碟
莫问此时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丝毫的紧张,该来的总要来。
“拜见莫真人。”豫公主自房东下马,步行至门口,房门此时是开着的。
莫问没有接话,沉吟片刻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
“谢真人。”豫公主急忙道谢,转而迈步进屋。
至此往北很远的距离皆无人家,豫公主又是骑马而来,冬日寒冷,即便有黑裘御寒,豫公主仍然眉发挂霜,但她进屋之后只是站于门侧,并没有落座。
“希望真人莫要怪我自作主张。”豫公主冲莫问说道。
“此处乃你的封地,你命百姓迁徙何处与贫道无关。”莫问摇头说道。
“逝者已矣,即便重建西阳县亦无法弥补当年过错于万一,好在经过多方查找,终于找到了真人的夫人林氏,此时就在门外车中。”豫公主抬手东指。
“你所作种种势必有因。”莫问平静的说道。
豫公主愣住了,她没想到莫问听闻林若尘回返竟然毫无欢喜之意,但莫问之言有询问之意,她需要斟酌如何回答。
“国师大限将至,赵国欲请莫真人受护国玄真金印。”豫公主犹豫片刻出言说道。
“我乃汉人,家乡被你胡人所毁,亲人被你胡人所杀,你何以认为我会出手相助仇人?”莫问挑眉看向豫公主。
“真人但有要求,赵国皆无不准。”豫公主低头说道。
“我无有所求,你无须再费心机。”莫问摇头说道。
“此事不急于一时,莫夫人此时还在车中。”豫公主再度抬手东指。
莫问闻言闭目沉吟,片刻过后起身向外走去,出门向左,只见路上停着一辆驷驸大车,车辇很大,帘子低垂。
莫问走到车前撩开了帘子,车里坐的是林若尘和她的丫鬟。
此时天色已暗,二人没有夜视之能,看不清撩开帘子的人是谁,但莫问看的清她们,林若尘此时身穿一身素衣,素面无妆,脸上的忐忑与羞愧极为明显。
“冬夜寒冷,进屋说话吧。”莫问说道。
虽然时隔数年,莫问的声音并无明显变化,此语一处,林若尘主仆二人面上的愧色更重,低头不语,懦懦下车,下车之时林若尘一脚踏空,莫问探手相扶,待她站稳之后便松开了手,转身先行。
回到前厅,慕青正端茶出来,疑惑的看了四人一眼,放下茶盘转身离去。
“你们自处。”进屋之后莫问看向豫公主和林若尘的那个丫鬟,转而冲林若尘抬了抬手,示意她前往后院。
林若尘一直低头不语,但其眼角余光看到了莫问的动作,便胆怯的跟随莫问进入了后院。
莫问带着林若尘来到东厢,此时房中燃有灯烛,林若尘先行进屋,莫问在后关门,待得关上房门转过身来,林若尘已然跪倒在地。
莫问探手将其扶起,“不需如此,坐下吧,与我说说话……”
“我没有想到今生还能再见到你。”林若尘并未落座,而是再度跪倒。
“我也未曾想到,起来说话吧。”莫问再度探手搀扶。
“我不配与你对坐,求你让我跪着吧,这样我心中的愧疚会少一些。”林若尘以膝后退,躲避莫问的搀扶。
莫问闻言没有再行搀扶,他可以想象到林若尘此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我们不是仇人,你大可不必如此。”莫问坐回了座位。
“我对你不起。”林若尘语带哭腔,但她并没有哭,有时候哭也是需要资格的,而她此时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那时你身不由己,怪不得你。”莫问平静的问道。
“不,我可以一死以保清白的,但是我没有,我是个罪人,我不配你北上寻我,我辱没了你莫家门风,我是个罪人。”林若尘长跪于地,哭出声来。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你那时只有十六,还不得成人,求活不是过错。”莫问摇头说道,看着林若尘跪倒在地,他的心中并不好受,但他并没有起身搀扶,为的是林若尘心中能好受一些。
林若尘听得莫问如此说话,哭的更狠,“你不要为我开脱,被抓走的女子多有舍生取义者,我没有,我怕被他们吃掉,我一直逆来顺受从未反抗过,为了活命不惜讨好那些粗鄙的胡人,我不配做林家的女儿,我不配你北上寻我,你不该寻我的。”
“当日我中箭倒地,你必然以为我已经死了,无了希望才会……”
“不是的,我知道你只是受伤了,当时我想跳下马车去扶你的,但我怕那胡人会用箭射我,你不要为我寻由开脱了,我就是个下贱女人,我对你不起,你该打我骂我才是,你打我吧。”林若尘哭倒在地。
“往事已矣,不去提它,你而今过的如何?”莫问长长叹气。
“那日见到你留下的发簪和裙布,想到你北上寻我的辛苦,想到自己的卑贱,我恨不得马上死了,但我没有,这次我真的不是怕死,我辱了你们莫家门风,不配做你们莫家媳妇,我想再见到你,自你手里拿过休书,还你们莫家清白。我也想将你剪下的头发还与你,可是让我自途中遗失了,”林若尘跪行上前,“求你速写休书于我,拿到休书我也能瞑目了。”
莫问闻言陡然皱眉,林若尘此话似有所指。心念至此,立刻侧目看向林若尘,只见林若尘额头多见汗滴,如此寒冷时节,不应该有汗滴出现。心中存疑,急忙离座抓起林若尘的手腕,林若尘奋力挣扎,“不要碰我,我体秽不洁,你不要碰我。”
莫问并未放手,而是搭上其寸关尺为其诊脉,但林若尘脉相正常,并无服毒征兆,但她额头豆粒大小的汗珠极是蹊跷,绝非无有缘由。
疑惑不解,莫问便不罢休,松手之后上下打量着林若尘,只见其一直佝偻身形不得直腰,此乃腹痛所致,腹痛却不是中毒,那便只能是吞金,存疑再看,忽然发现林若尘耳垂有着细微的血痕,而左右两只耳坠皆不见了踪影。
莫问心中大骇,顾不得多想,抱起林若尘快步走向自己的床榻。
“放开我,不要碰我。”林若尘尖叫挣扎。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老五的声音,“老爷,你要不要喝茶?”
“闭嘴。”莫问骂道,老五必是误会他要侵犯林若尘。
“哦。”老五应了一声,没了动静。
“不要乱动,我来救你。”莫问冲林若尘说道。
林若尘挣扎不已“来不及了,你速写休书于我,出了休书,你莫家门风便得清白,我也能得心安了。”
莫问无奈之下出手封点了她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转而将其放于床榻,闭目探手,延气入体寻那金坠,吞金为富家女子常用的一种自尽方法,虽然常用却极为难救,因为黄金入体会坠破肠胃,即便开膛破腹亦不见得能够救活。
林若尘吞下的两只金坠皆堵在了胃肠之间的狭窄区域,换做旁人定然束手无策,但他灵气可以外放,心念可以决定五指延出的灵气是有形还是无形,寻到那两只金坠之后以灵气包裹,逆行倒推。
“拿痰盂进来。”莫问喊道。
此语一出,院外传来了老五跑动的声音,片刻过后房门被推开,老五拿着痰盂跑到了床前。莫问双手协作,扶正林若尘,将那两只金坠连同胃液倒引而出。
叮当两声过后,莫问放平林若尘,拿过痰盂侧目打量,检视其中有无血液夹杂。
“端茶过来。”莫问看罢,将痰盂递给老五。
“装的真像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老五嘟囔道,虽然是嘟囔,声音却不小,无疑是故意让林若尘听到的。
林若尘现在动弹不得,闻声只是哭。
“不要胡说,让慕青端水进来,你不要再来了。”莫问将老五撵出了房间,转而低头打量着林若尘,林若尘哭的极为伤心,她的伤心不是假的,先前吞金自尽亦不是造作,因为林若尘并不知道他有能力救下她,此外痰盂中的呕吐之物并无半粒米粮,可见林若尘已然多日未曾进食。
少顷,慕青敲门端水进入,为林若尘擦脸,随后端盆出去,送茶水进来。
“熬些粥饭过来。”莫问冲慕青说道。
慕青答应一声,反手带上了房门。
“你不该救我的。”林若尘哽咽。
“世人皆会犯错,若是犯错之人尽皆自尽,怕是这世上已无活人了,我会写休书于你,你日后有何打算?”莫问自桌旁坐下,滴水研墨。
“我,我,我……”林若尘欲言又止。
“他对你可好?”莫问铺纸提笔。他之所以没有追问林若尘日后的打算,是因为林若尘欲言又止的神情证实了他的猜测,先前以灵气救治林若尘的时候他便发现林若尘元阴损耗严重,这一情况非生育不足以造成,换言之,林若尘此时应该已经有了孩子。
“我还有所依靠。”林若尘低声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寥寥几笔写下了休书,转而走到床边解开了林若尘的穴道,将那休书递给了她。
林若尘接过休书挣扎起身,凑近桌上灯烛看那休书,待得看清了休书所写,再度哭倒在地,休书写的是‘林氏次女若尘,聪慧懂理,莫家明媒礼聘,娶亲入门,时逢乱世,夫家未能护其周全,令其颠沛他乡饱受苦难,乃致夫妻之道难全,今起书一封退亲于林氏,还林氏次女若尘轻身自由。’
林若尘何曾想过莫问所写休书会是此等言语,不但未曾怪责于她,还归咎于自身,这一纸休书当是世间最为温情的休书,她接之汗颜,受之有愧,故此痛哭不已,久久难停。
“切莫哀哭,当日我北上寻你,有吴云作伴,有藏金傍身,亦不如何辛苦,当日我亦年幼,不该留下发簪羞辱于你,日后想起多有自责。”莫问并未上前搀扶林若尘。
林若尘闻言不但没有止哭,反而哭的更甚,羞愧之情无以复加,她能猜到莫问当日看到了什么,倘若之前所为只是为了活命,之后所为无异于自贱取宠,彻底断绝了自己的后路。
片刻过后,慕青端粥到来,莫问抬手作势,慕青会意,上前扶起了林若尘。
“林氏二老的尸骨已然收敛,林姑娘请用些粥饭,少顷我会引你前去祭拜。”莫问冲林若尘说道。
林若尘闻言再度跪倒痛哭,除了羞愧还有无尽的悔恨,莫问当年知道她难以全身仍然北上寻她,必然是抱了包容之心,倘若她没有承欢于胡人,哪怕是失了贞洁,莫问亦不会嫌弃她。但她一错再错,失去了自我,亦失去了莫问。
“吃掉粥饭,不然我不带你前去,无我引领,你找不到双亲坟墓。”莫问笑道。
林若尘焉能不知莫问此语乃是刻意宽心于她,闻言又复痛哭,她失去了世间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是她亲手葬送的。
“你在此处侍奉林姑娘,待她吃完粥饭,前往前厅见我。”莫问冲慕青交代了一声,转身自床头取过一只小包纳于袖中转身出门。
“去寻些香烛纸钱,少顷前去祭拜林氏二老。”莫问冲等候在院中的老五交代道。
“老爷,她虽然可怜,你可千万不能心软。”老五说道,先前他一直以为林若尘是做戏假装,但此时他不再这样认为了,因为假装的人发不出这种肝肠寸断的哭声。
“她此番到来只是为了赎罪,并无他求,快去吧,她祭完先人便要回去了。”莫问摆手说道。
老五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莫问迈步走至前厅门外,冲那丫鬟招了招手,丫鬟见状快步走了出来。
“你家小姐近来过的可好?”莫问抬手阻止那想要跪下的丫鬟。
“尚可。”丫鬟犹豫片刻低头说道。
“以备不时之需。”莫问拉过丫鬟肘上的包袱将周贵人送与他的金玉放了进去,丫鬟的一句尚可说明林若尘此时已经失宠,境遇并不好。
丫鬟感觉到包袱的沉重,知道莫问所赠乃是重金,落泪再跪。
“莫要让她知晓,徒添惆怅,去侍奉你家小姐吧。”莫问冲东厢抬了抬手。
丫鬟闻言连连点头,唏嘘转身。
莫问迈步回到前厅,此时豫公主正一脸尴尬的站立等待,见莫问出来,便小心发问,“莫真人,我是否画蛇添足了?”
“请坐,少顷烦劳你送她回去。”莫问平静的说道。
豫公主闻言迈步上前,落座等待,莫问没有与之说话,片刻之后林若尘出来,老五亦买回了香烛,莫问带路,老五提灯,带林若尘前往林氏二老坟前。
伤心必不可免,伤心羞愧之下林若尘再度哭晕,众人只能回返。
回来之后,慕青和丫鬟将晕厥的林若尘扶上了马车,豫公主命马车先行,前往城外与护卫军兵会合。
莫问平静的目送马车自夜色之中远去,他放过了林若尘,亦放过了自己……
“老爷,她会不会想不开寻短见?”老五站在莫问旁侧。
“不会的,她心有牵挂。”莫问摇头说道。
“什么牵挂?”老五不解的问道。
“她已经为胡人生下了孩子。”莫问平静的回答,之前所作种种是他能想到的最温和的处置方法,林若尘的确有错,但她有情可原,原在何处,原在她被掳走的时候与他尚没有感情,亦不知道他会不辞险阻千里寻她,倘若那时候她知道她的丈夫是这样一个男人,她势必不会做出那种事情,但是她不知道,绝望之下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
“老爷,我有点糊涂了,她要是真的不舍得孩子就不会吞金寻死,她刚才是不是做给你看的呀?”老五疑惑的问道。
“不是,先前她情绪波动太大,心中羞愧没有想过后果。”莫问摇头说道,人在情绪激动的状态下往往会因为闪念而做出某种决定,而这种决定往往是不计后果的。
“要是回去以后她的情绪再波动了咋办?”老五关心的不是林若尘的生死,他关心的是莫问会不会再与林若尘有所牵扯。
“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莫问转身而回,此时马车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先前的重逢谈话,写下休书,前往坟地都耽搁了不少时间,此时已然临近三更,回到前厅莫问冲慕青和老五摆了摆手,“你们二人早些歇着吧。”
慕青答应了一声,率先下去。老五看了看站于桌旁的豫公主,又看了看莫问,这才转身进了后院。
二人离开之后,莫问抬手示意一脸尴尬和忐忑的豫公主落座。
“实则在此之前我已然寻到了她。”莫问转头看向豫公主。
“我果真是画蛇添足了,自以为是的给真人添烦加乱。”豫公主面有愧色。
“胡人残暴,视我汉人为猪狗,欺辱抢夺,凌虐奸杀,我身为汉人自然不会帮助你们。”莫问说到此处微微停顿,转而再度开口,“然此事你确实有心,投桃报李乃我汉人风尚,故此我直言明示,即便贫道日后与你们胡人为敌,亦不会伤你性命。”
“多谢莫真人。”豫公主起身道谢。
“求聘之事不要再谈,我有些话想要问你,不知你可有闲暇?”莫问冲豫公主说道。他对于豫公主的不喜只是因为她是胡人,排除豫公主的胡人身份,初次见面的赠送关帖,豫公主数年前被老五殴打时表现出的硬气,以及礼求与人时的恭敬态度和所作所为,这些都令他不讨厌此人。
“真人请问。”豫公主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你如何知道我已渡过天劫?”莫问直涉正题。
“何为渡过天劫?”豫公主不解的问道。
“是谁告知你,该以真人称我?”莫问换了个问法。
“乃是司天官吏告知。”豫公主立刻回答。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豫公主神情不似撒谎,她可能真的不知实情。
“你赵国国师寿止何时?”莫问再问。
“不足百日了。”豫公主回答的仍然很是干脆。
莫问再度点了点头,修道中人多可以估算出自己的寿数,渡过天劫的修行众人更甚,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寿止何时何日。
“赵国对于道士和僧尼还算有礼,赵国境内多有高人修行,你们为何不去邀请他们,却偏偏前来寻我?”莫问再问。
“莫真人既然问起,我自然不敢有所隐瞒,真人所言极是,赵国境内的确多有僧道,却少有懂得法术的,这几年朝廷征调礼聘了一些,多是沽名钓誉之徒,作醮抓鬼尚可,到得前沿面对燕国妖物当真是不堪一击。国境之内亦有法术通天者,却多与真人一般恶我国人,未曾出手杀伤已是好的,焉肯出手相助。”豫公主面露惭愧。
“你何以认为我会受邀相助你们?”莫问点头再问,这个身穿黑裘的赵国公主倒是肯说实话。
“东北战事拖了数年,慕容燕国虽然人数不足赵国一成,却多有妖兵鬼物,连年南侵,数年来已下三郡十六州,到得此时已然累疾成患,再不破燕便有亡国之虞,情势危急之下便免不得病急乱投医,实则能否请出真人我无分毫的把握,只能尽力而为。或许真人会垂怜赵国百姓而平息兵戈。”豫公主虽然声音不高,吐字却很清楚。
莫问闻言挑眉冷笑,豫公主虽然是在回答问题,却并没有放弃游说,搬出了赵国百姓。
“那慕容鲜卑南下之后亦会杀人为食,抢夺米粮,霸人妻女?”莫问冷笑发问。
“真人说的是,我国人确有诸多恶行,亦有欺人之实。可那慕容鲜卑较我们更甚,破城便是屠城,老幼妇孺亦不留命。”豫公主点头说道。
莫问先前所问只是讥讽,未曾想豫公主竟然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看来胡人和慕容鲜卑都非善类,皆是虎狼之辈。
“你何以认为我有抵御慕容燕国之能?”莫问岔开了话题。
豫公主这一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眉沉吟,片刻过后方才开口,“实不相瞒,朝廷已然知道真人乃七位上清准徒之一,朝廷曾经见到过真人那几位同门的本领,皆是玄奇无比,霸道非常,真人修为较他们要高出甚多,若肯出手,定可止住妖兵,平息战事。”
莫问闻言再度点头,百里狂风等人此时想必皆是大有名声,赵国要追查他们自然会牵出其他几位上清准徒,就算他们查之不出,柳笙亦会告知他们上清准徒的来历。不过朝廷知不知道众人的来历也没什么意义,因为七人之中除了他有一个仆从,其他人皆是孤家寡人,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根本无处可寻。
“你们既然知道我的来历,更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会相助你们胡人,更不会与同门为敌。”莫问端起了茶杯。
“我们绝不会勉强真人与晋国为敌,只求真人能相助我们抵御慕容燕国,若真人应允,我们可与晋国签下百年合约。”豫公主见莫问端起了茶杯,不由得有些焦急。
“你们即便不南下攻晋,晋国亦会北上收复国土。”莫问冷声说道。
“真人误会了,我是想说真人帮我们绝不会间接伤及晋国百姓。”豫公主解释道。
“据我所知赵国皇帝有不少皇子,为何他们不急,你一女流之辈却四方奔走?”莫问见豫公主并不识趣离开,便动了逐客之念。
“家门不幸,几位皇兄无心治国安邦,反倒多行内讧争斗,”豫公主说到此处话锋一转,“真人尽管放心,我所应允之事定然作准,真人但有所求,我皆可做主。”
“此话当真?”莫问问道。
“当真,请真人明言。”豫公主见莫问口风貌似有所松动,顿时大感欢喜。
“那好,贫道请你日后莫要再来,西阳县当年的惨象至今还萦绕在我的心头,要我相助胡人,绝无可能。”莫问说完站起身来,他与豫公主谈话只是为了知晓当今时事战况,无半点动摇之心。
豫公主见莫问如此说话,心头的一丝热气顿时消散,眼见莫问已然起身,便不能再赖之不走,故此叹气过后告辞转身。
莫问随行,意欲关门,孰知已经走出门外的豫公主忽然止步转身直视莫问“本宫定会让真人回心转意。”
“本座看你如何为之。”莫问挑眉回应。他很是欣赏豫公主的这种执着,但他并不喜欢豫公主的过分自信。
豫公主亦不多话,转身离去。
莫问止步门内,关门闭户。?????????
“老爷,你饿不饿?”老五打着哈欠自西厢走了出来。
“如此一说,我倒真有些饥饿,你去为我下碗面来。”莫问冲老五说道,林若尘之事一了,他感觉周身轻松,之前悟出的“变”乃是不变的天道在今日发挥了作用,他宽恕了林若尘,这种宽恕并非憋气迁就,而是一种站于高处的怜悯和谅解,由此获得了内心的平和。强者必须慈悲的对待弱者,尤其是心存悔意的弱者,这是道家的教义之一。 道家是杀伐有道的教派,不是迂腐伪善的老大娘,更不是肆意杀戮的侩子手。
回到东厢之后,莫问发现床榻已然换上了新的被褥,这无疑是老五授意慕青所为。
没过多久老五便端来了面条,面条在此时乃是官家的精细食物,寻常百姓通常不舍得食用,因为磨面需要筛走谷壳,使得能吃的部分少了许多,莫问也很喜欢这种食物,以热水煮过的面条很是干净,且少有谷物天生毒性。
“老爷,你是不是有点儿太大方了?”老五坐到了莫问对面。
莫问此时正是进食,闻言抬头看了老五一眼,老五转头看向床榻,莫问见状明白慕青打扫床榻的时候发现周贵人送他的金玉不见了。
道士吃饭不急不缓,且有定量,几口过后莫问便放下了筷子,“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你怎么不把那把金拂尘也善给她?”老五赌气说道。
“回去睡吧。”莫问起身撵走了老五。
虽然已是深夜,莫问仍然补上了拉下的晚课,念经之际他放任思绪去回忆当年见到的那副丑恶情景,结果发现丑恶的情景已然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林若尘悔恨的面容,到得此时困扰了他数年的梦魇终于彻底消散。
次日清晨,天降大雪,随后一段时日三人以及城中百姓都在家里猫冬,大雪一直下下停停,待得彻底停下已然是半个月之后了。
雪后的第七天,豫公主又来了,这次她并非轻车简从,而是率了五千兵卒……
五千兵卒停于城外,豫公主独自进城,三见莫问。
虽然大雪已停,但化雪时候气温更低,豫公主于门外求进时,三人正在前厅吃午饭。
“没在家,走吧。”莫问尚未答话,老五便恶声恶气的撵人。
“收拾下去吧。”莫问放下了碗筷。
“回回吃饭的时候来,想要饭哪?”老五高声嘟囔。
“耽误莫真人用膳,真人莫怪。”门外传来了豫公主的声音。
老五和慕青收拾饭桌,莫问便亲自起身为豫公主开了门,这一次豫公主不待莫问允许便主动进屋,但只是站在门旁,并未上前落座。
“莫真人,当年是征虏将军统帅万人队南下攻破了清平,西阳,东阳三城,有份踏足西阳县的五千骑兵此时已然尽数停于城外,请真人前往处置。”豫公主冲莫问说道。
莫问闻言陡然皱眉,老五和慕青亦愣在了当场,无人能料到豫公主会有此一举。
短暂的沉吟之后,莫问冲豫公主说道,“请豫公主带走那些士兵,我若有心追杀他们并不是难事,无需豫公主多此一举。”
“那五千骑兵并不知晓此次南下所为何事,真人若是动手,他们定会全力反抗。”豫公主似乎料到莫问会如此回答。
“你料准了我不会击杀他们,所以才以这种方式令我承你人情?”莫问转身回座。
“不然,我是真心想要补过。若是能令真人回心转意,折损五千兵卒又有何妨?”豫公主正色说道。
“你倒是真看的起我,我不会杀他们的,我若有心报仇无需任何人插手帮忙。”莫问端茶漱口。
“真人若是无法应对五千兵卒,我可分出一千人队与你。”豫公主说道。
“激将法对我毫无用处,走吧,寻那些可以帮助你们的人去吧。”莫问摆手说道。
“这西阳县里全是汉人。”豫公主说道。
莫问闻言微笑点头,豫公主此言看似唐突,其言下之意却十分明显,若是他不动手击杀那五千胡兵,她就会下令那五千胡兵再度屠城。
“继续说。”莫问冲豫公主抬了抬手。
“真人若不阻止那五千兵卒,他们就会将这里再度变为一座死城。”豫公主瞪眼说道。
话音刚落,莫问便到了她的身前,不待豫公主做出反应便抓住她的衣襟将其扔出了门外。
门外有不少积雪,豫公主被扔出之后自雪地中滚出老远,直至撞到前排后墙方才停了下来,此女很是硬气,快速爬起,靠墙喘息。
“我生平最厌恶的便是要挟,你去下令,且看会有何后果。”莫问移步门口冲豫公主说道。
“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想让你心里好过一些才出此下策。”豫公主抬起衣袖擦去了脸上的雪水。
“快走,快走。”莫问无奈摆手,他最希望的是豫公主与之硬冲,未曾想豫公主竟然马上道歉,如此一来反倒令他感觉无处着力。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帮我们?”豫公主一瘸一拐的向门口走来。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助纣为虐。”莫问皱眉摇头。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我都答应你。”豫公主语带乞求。
豫公主的先硬后软令莫问感觉很是别扭,不再搭理于她,转身向内院走去。
“老爷,我看出个门道。”老五关上房门跟上了莫问。
“你看出个什么门道?”莫问皱眉看向老五。
“女人就得打呀,一打就老实了。”老五抬手后指。
莫问闻言尚未来得及训斥,身后就传来了开门声,闻声回头,只见豫公主已经自己推门走了进来。
“你进来干啥,快滚。”老五走回去驱赶。
“我被你家主子打伤了,走不了路了。”豫公主坐到了桌旁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