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紫色符纸压满符盒重纳入怀之后,莫问静然独坐,久久未动,赵国已然接受了他提出的条件,箭已搭弦,不可回头了。
独坐良久,莫问方才起身,将裁剪符纸剩下的纸屑边条焚毁,转而回返东厢盘膝打坐。
第九日的清晨,迎接仪仗到来,由于未曾接掌金印,故此豫公主安排的是高功真人祈天的礼仪,调来的一百二十位道人分置道路左右,道乐奏起,齐唱三清悯世经和天尊渡厄经。
“大赵皇帝御使,福清惠德豫公主,恭迎上清宗莫真人鹤驾都城正位听封。”宣旨之人声音洪亮。
莫问站立门口,看向身着正式宫装的石真,石真见状报以微笑,转而侧身指着东侧街道那座四驾车辇,“请真人移驾。”
莫问闻言暗自叹气,虽然道门中人不为寻求富贵,又有哪个不希望能登堂入庙,此等排场当真荣光,可惜的是这并非晋国的邀请,而是曾经屠光西阳县的胡人所邀。
“无量天尊。”前来相迎的道人齐宣道号,一百十二人一起发声,声音响亮,清高悠远。
“福生无量天尊。”莫问甩动拂尘稽首回礼,转而迈步走向那驾车辇,按照三清礼仪,道人是不能骑马坐轿的,甚至连乘车亦不能够,石真想必知道这一点,故此设的是高辇,以四头精壮青牛驾辕,青牛在道家为吉祥兽类,太清坐骑便是此物,故此以牛车相迎不违道家礼数,耗时九日想必是驱牛拖延。
车辇之上有阴阳蒲团一只,左右皆为锦云围护,上撑日月黄宝伞盖,这还只是次等礼仪,若是护国真人的驾辇,较此还要宏大,与皇帝车驾的规制相同,不管护国法师还是护国真人,都是一国的宗教领袖,故此待遇极高。
上得车辇,司仪道人高喊一声“云动”,道家声乐再起,道人先行开路,牛车缓慢前行。
莫问坐于蒲团之上如坐针毡,身后柔垫如芒在背,此时西阳县民众皆在道路两旁围观,他不敢去看那百姓的眼神,唯恐见到他不愿见到的表情和神色。
越是忐忑,越想知道百姓的反应,前行之际莫问以眼角余光斜视左右,令其没有想到的是这些百姓的脸上并无鄙夷神情,只有羡慕崇敬表情。
观一如此,观十如此,观遍众人还是如此,无人以异样眼神看他,其目光所及,反倒多有躬身施礼者。
这一情形令莫问大感疑惑,这些百姓都是汉人,竟然无人对他为赵国做事而感觉不该,赵国侵占北方不过二十几年,这二十几年竟然令得这些汉人产生了如此严重的奴性,他们已然习惯了胡人的统治,彻底臣服于胡人。
牛车缓慢离开了西阳县,到得城外,只见一队旌旗招展,战甲鲜亮的千人队伍正在郊外等候,见仪仗出来,护卫左右,一路向北。
豫公主先前想必是动过心思的,这一千人队伍皆是汉人,并无深眼高鼻的胡人。
到得清平城外,石真自后策马追至,此时她已然去了宫装,改换便捷轻装。
“两日之后便是国师的大限之日,咱们不能一路车驾,需快马赶赴邺城。”石真冲莫问说道。
“到了邺城,自何处落脚?”莫问转头看向车辇左侧的石真。
“公主不同于皇子,我在都城无有府邸,城中四方馆驿为外来贵客下榻所在,天院已然收拾妥当,到得都城我亦不回宫中,就陪你住在那四方馆中。”石真说道。
“你们先行,我去那四方馆等你们。”莫问摆手说道。
“好,这是我的通行金牌,各处皆可去得。”石真自腰间拽下一面金牌扔于莫问。
若是她是抬手送至,莫问定不会接,然此一扔便有几分亲近意味,莫问探手接过,冲石真点了点头。
石真知道紫气高手有凌空之能,故此亦不多待,娇喝扬鞭,与随从先行北上。
汉人女子若是骑马便被视为失礼,但胡人不管这些,石真策马疾奔很是飒爽,身为公主都如此行事,可见胡人骨子里是何等的彪悍。
石真离开之后,莫问便持剑下了车辇,与这些道人攀谈,得知这些道人皆为赵国供养的礼仪道人,赵国对于道家佛门皆很宽宏,之所以会如此行事乃是因为胡人虽然占据了北方,却知道自身出身不正,故此对于道佛多有尊敬,此举是出于收买人心的治国考虑,同时也暴露了胡人内心的忐忑不安。
这些道人对于莫问极为尊敬,言谈多不随意,莫问心中别扭,便舍了众人,凌空向北,急速赶路。
这条路他先前曾经走过一个往返,去的时候是追寻林若尘去的,回来的时候是自无量山修行有成与千岁和老五一同回返的,由于之前走过,故此他对于这条路极为熟悉,他甚至清楚的记得当年是自何处发现了林若尘红裙的布条。
越往北行,莫问心中越是矛盾,他自己心中都过不去这道坎,外人如何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到得下午申时,发现了先行一个时辰的石真等人,莫问不愿与他们为伍,便绕道先行,前行之际,不时可见田野之中劳作的百姓,北方的土地原本就较南方要贫瘠,田间谷苗很是稀疏,赵国与慕容燕国连年征战,苛捐重税令得北方百姓生活极为贫苦,路上仍能见到饿殍,县城州府亦多有卖儿卖女者,见此情形,莫问心中逐渐明朗,越发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帮助赵国抵御慕容燕国,实则是为了拯救赵国百姓。
次日清晨,莫问到了邺城外围,邺城的城池虽然巨大,却无法与建康相比,自南门入城,上午辰时寻到了四方馆驿。
这处驿馆不同于州县的驿馆,这处驿馆位于皇城西侧,占地甚广,当有百亩,驿馆如其名号,分为四方,分别为天地玄黄四处,根据来客身份尊卑分别居住,天地玄黄对应东南西北,东侧天院距离皇城很近,环境最为清幽,两处楼台五座院舍已然全部腾出,莫问将那金牌示于门房,后者见之,恭敬的将其引入主楼。
这处楼宇为他国时节等待觐见皇帝时的下榻休息场所,其中陈设极其奢华,多有大件宝贵器物,所用小件亦多为金玉,四壁悬挂大量字画,以显国家之气度,其中竟然有一副南国王羲之的狂草笔墨,先前于晋国之时曾听张洞之说起过此人,只是此人乃王氏一族,且年纪稍长,故此半年之中未曾与之谋面。
这处驿馆布置如此奢华,且多有深厚气度,其中不乏向外族使节显贵之意,亦有彰显国力意图,想那皇宫和皇子府邸的布置陈设亦不过如此。
驿馆之中多有仆役奴婢,端水送茶,十分殷勤。
莫问不喜他人侍奉,得了茶水便挥手遣走了她们,独处凝神,静心感知体内补气丹药尚余多少,明日免不得与其他众人较技斗法,那八人能被收揽想必不是庸手,他虽有必胜把握却仍要确保万全,之前一心求快,服食丹药饮酒催化,此法虽是快了,其体内的灵气却不耐久耗,这是他最大的缺陷。
细心感知之后,莫问确定丹药尚余不少,便安下心来等待豫公主石真。
傍晚时分,石真到来,交马仆役便赶来相见莫问。
“这是那八人的来历出身,你且看上一看。”石真自袖中取出一卷白纸递向莫问。
“不看也罢。”莫问端坐未动。
“这些消息得来不易,你还是看上一看,做到心中有数,还可滤上一滤,若有可用之人,可施恩留用。”石真再递。
“不用。”莫问缓缓摇头。
“为何不用?多些帮手总是好的。”石真不解的问道。
“各为其主,必有异心,如何用得?”莫问反问。
“言之有理。”石真点头说道。
莫问转头看了石真一眼,没有再度接话,他先前所说看似站在了石真的一面,实则内心另有计较,这八人能被胡人招揽,势必心性不正,明日当细心辨之,若其所为无有深意而是只求富贵,便下辣手将那八人尽数杀之,立威于明日,除患于当前……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还是看一下吧,这些消息得来的并不容易。”石真将那卷白纸再递莫问。
莫问本无心看它,耐不住石真一味请求,便抬手接过了那卷白纸,随手展开,这卷白纸共有八张,不问可知八名待选之人皆在其中。
“这八个人都可以凌空飞渡。”石真在旁说道。
“能飞的并不都是海东青。”莫问随手翻看着那卷白纸,片刻过后将那卷白纸递还石真。
“这么快?”石真微感惊讶。
“这些消息没什么用处,他们的绝学不可能被你探听到。”莫问随口说道,他先前只是大致看了这八个人的身份,这八个人有三个道家弟子,五个佛门弟子,其中有一坤道和一尼姑。这些人年纪都不大,没有超过不惑之年的,皆为青壮。
“太子与我交好,场上相遇,留此人三分颜面。”石真递来一张白纸。
“六年。”莫问并未接拿那张白纸,石真递过来的无疑是太子寻到的那名候选人。
石真未曾想到莫问会如此不近人情,短暂的尴尬之后收回了那张白纸,减赋五年已然是很大的动作了,岂能因为这种小事再加一年。
“你随心好了。”石真苦笑。
“接了金印,有多少兵马与我?”莫问问道,这是他最为关心的问题,争夺金印反在其次。
“大军早已驻扎前线,这些年共计增派步兵二十万。”石真回答的并不磕绊,足见其对于战事极为关心。
“尚余多少?”莫问追问。
“不计增援兵马,此时前线还有三万。”石真低声回答,与此同时观察莫问的神情。
莫问闻言苦笑摇头,打了四五年,二十万人几乎死光,出现这种情形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领兵将领和督军国师是无能之辈,二是慕容燕国妖兵怪兽既多且猛。
“敌方有多少兵马?”莫问苦笑过后出言问道。
“出战的有三个万人队,分据三郡,后方肯定还有增援。”石真抬手挥走了前来呈送点心的婢女。
“我方是何兵种,敌人是何兵种?”莫问再问,一旦接掌金印,即刻便要前往前线,必须尽快熟悉敌我情况。
“燕国多为骑兵,我们三万兵卒皆为步兵。”石真小心翼翼的回答。
莫问闻言眉头大皱,“派去的二十万兵卒,有多少胡人,有多少汉人?”
“国人当有两万。”石真声音再低。
“看来若无汉人出手抵御慕容燕国,你们当真会将赵国汉人尽数派去凑数送死。”莫问冷笑开口。
“你误会了,国人数量本就不多,二十年前的那批勇士多已年老体弱不能再战了。”石真摇头说道。
“三万步兵无法抵挡骑兵冲阵,需增派兵卒于我。”莫问没有再去讥讽石真,汉人和胡人在赵国受到的待遇本就不一样,赵国自然会先派汉人前去送死。
“这是自然,我们已然征召兵卒五万,正在东进的路上。”石真说道。
“又是汉人?”莫问挑眉问道。
石真不语。
“即刻召回二十岁以下,四十岁以上的兵卒,加派骑兵五千,全要胡人。”莫问说道。
“此时计较这些为时过早。”石真连连摇头。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石真所指乃是他尚未接掌金印,调动兵马无有名目。
“明日辰时,于正阳宫前决定金印归属。”石真提壶为莫问倒茶。
“我不要领军将领,我要全权调动前线大军。”莫问并不接石真话头。
“这不合规制,我们虽然知道你的能力,却不知道你的心性,万一你统帅大军倒戈,我们如何应对?”石真笑过之后端茶来敬。
“若不能调动军队,即便运筹帷幄,亦难得决胜千里。”莫问摇头,他精于计算,胡人也不呆傻,只是借用他的法术,并不让他统帅军队。
“如果明日你能得了金印,我就请求父皇赐婚,联姻之后你便可以独自统兵。”石真将茶杯放于莫问眼前。
“还是派遣将领吧。”莫问皱眉看了石真一眼,抬手拿起茶杯饮了一口。
“我就如此招你厌恶?”石真面带哀怨。???????????????
“这茶中的药物你自何处得来的?”莫问端起茶杯再酌。
“自后宫寻来的。”石真先是一愣,随即回答。
“倘若你下到这茶中的是毒药,此时你已经命丧当场,我已百毒不侵,日后不要再行此举。”莫问将那茶杯里的茶水尽数饮尽。
“我是心仪你才会这么做的。”石真嬉笑。
“你不是心仪,只是心存好奇,我与你们只是交换,永远不会和你们成为朋友,亦不会与你有何私情。”莫问冷视了石真一眼,转而离座站起,走向房中西侧墙壁看那墙上悬挂的丹青画幅。
“我之前可没这么做过。”石真离座跟了过来。
“明日何时动身?”莫问看那画幅,并未转头。
“这里离皇宫很近,留下半个时辰足够了。”石真回答。
莫问缓缓点头,转身向另外一幅画卷走去,见莫问如此神情,石真只能走至桌旁收起那卷白纸,出言告辞,讪讪退去。
到了夜间,驿馆内外极为安静,安静会令人产生肃穆的感觉,而这也正是皇家对驿馆的要求,若是喧闹如市,外族使节便会心存轻视。
次日清晨,莫问早起,梳洗过后于房中等待,待得卯时三刻,与石真等人一同前往皇城。
石真所率多为封地军士,到得皇城便不得入内,卫兵意欲留下莫问手中兵器,被石真摆手阻止,二人进入城门前往正阳宫。
这处皇城本为晋国所有,后被胡人占据,晋人南下之后重新建造皇城,沿袭的还是此间格局,故此两处皇城的规制和样式几乎完全一样,只是赵国的皇城较晋国的皇城要小上少许,此外由于建造年限较长,较之晋国皇城要略显老旧一些。
皇城守卫森严,每过一道大门都需检验腰牌,宫中卫兵皆为胡人担当,见到莫问多冷眼相向。当权者或许会对修行中人礼让三分,但这些愚钝的胡兵却无有那等长远眼光,毫不隐瞒对于汉人的蔑视。
连过三门,到得正阳宫前,这是一处偌大的宽阔区域,东西长达五里,南北亦有五里,道分三条,各有拱桥,过得拱桥,是一处空旷广场,其中有两座巨大铜鼎,高皆过丈,东为三足圆耳雄鼎,西为四足方耳雌鼎,正北三里之外是一主二副的高大宫殿,主殿有三处四合大门,想必是皇上临朝的所在。
此时正阳宫前已然左右分列有将近百位文武官员,正阳宫门外站立大量侍卫,而拱桥北侧的区域一字站有八人,三人为道装,五人为袈裟,不问可知是朝廷和各位皇子招揽而来,准备接替国师的候选之人。
莫问与石真穿过西侧拱桥,过了拱桥,石真低语莫问,“我去见过皇上。”
莫问闻言点头止步,石真在百官见礼之下快步走向正阳宫。
止步之后,莫问并未像另外八人那般肃然等候,而是缓步向东走去,这八人彼此站立的间隔大约在五丈左右,片刻过后,莫问到得第一人的面前,这是一位身穿大红袈裟的僧人,年纪在三十上下,原本在闭目念经,感知到莫问的到来之后睁眼看了他一眼,在见到莫问所穿衣着之后眼中出现了些许轻视,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莫问所穿的仍是之前无量山赠予的道人道袍,而非高功法衣,故此这僧人轻视于他。
莫问见状亦微微皱眉,他原本以为这些人在见到他之后会面露惊恐,未曾想他们根本无有惧意,不过沉吟之后他便明白了其中缘由,这些人消息再闭塞想必也听说过他在建康的所为,之所以不怕他乃是因为这些人只知道莫问之名,却不知道他就是莫问。此外豫公主是最后寻到他的,石真既然去探听其他人的情况,自然会防范别人探听自己一方的情况,加之先前赶往西阳县的接迎的仪仗此时还在回返的路上,故此消息还没有大范围走露。
莫问的举动令得远处肃立的文武百官大为震惊,一时之间多有嘀咕指点,莫问置若罔闻,继续迈步向东,第二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坤道,见到莫问亦无惧意,恶狠的直视于他。
莫问冷笑回应,对方看他不起也很正常,因为他年纪太小,此等年纪,加上此等衣着,无人会正眼看他。
逐一打量完这八人,莫问自这些人的眼中看到了自信,看到了凶狠,看到了狂妄,看到了决心,却并未看到矛盾和无奈,这便说明这些人来到此处并不是被迫前来,而是自己要来争抢护国金印。
人的悟性有高低,故此先学不一定先进,莫问此举亦并非彰显狂妄,而是有两个目的,一是观察八人中是否有可以活命之人,二是为这八人施加心理压力。
依次自八人面前走过之后,莫问回返八人中间位置,转身站定,“福生无量天尊,我乃上清准徒天枢子,诸位请回吧……”
先前的逐一打量已然很是无礼,此时报上名号直接让他人让路,无疑更加狂妄。此语一出,在场八人无不愤然皱眉。
莫问左右环视,查看这八人神情,众人虽然皱眉,却并非惊惧的皱眉,而是厌恶的皱眉,这表明众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亦不惧他,这一点倒是出乎他先前所料。
“年少轻狂,难道只你上清有人,我玉清座下便无能人?”左二坤道冷哼说道。
“你先前自建康伙同两位同伴伤我佛家同门,已为佛门公敌,寻你诛邪尚且来之不及,未曾想今日你竟自投罗网。”说话的是那个三十出头的比丘尼。
两个女人一开口,其他六人感觉落于人后,纷纷出言附和,轰撵谩骂。
“我此番前来接掌金印不为荣华富贵,只为抗击慕容燕国换汉人平安,我不会帮助赵国奴役汉人,当说与你们知道。”莫问出言解释,他必须说出自己的初衷让这八人知道,免得对方误解。
“唬不住人便露怯服软,哈哈哈哈。”一身穿紫红法衣的道人面露鄙夷。
此语一出,其他七人尽皆附和,嗤笑嘲讽,摆手撵人。
莫问见状没有再做停留,缓步走向西侧自己的位置,该说的已然说了,对方仍然执迷不悟,便不能怪他痛下杀手。
回到西侧位置,莫问平静站立,自脑海之中斟酌这些人为何对他毫无惧意,沉吟片刻便明晓了其中缘由,这些人之所以不惧他应该有两方面的原因,这些人年纪都不大,年少得志势必自恃甚高,此其一。其二是外人皆以为先前建康之举是三位上清准徒联手施为,并不知道柳笙和千岁只是左右辅弼,他才是退敌主力,由此才会看他不起。
石真进了正阳宫久久未出,宫殿之中隐约传出了杂乱的声音,虽然隔的太远听不出所说为何,却隐约能够听出正阳宫中有人在高声争吵。
争吵持续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随后殿门被打开,自里面鱼贯而出了十余人,首先出殿的三人为年轻男子,皆穿黄龙补服,无疑是赵国的三位成人皇子。随后是石真和另外一身穿凤袍的年轻女子,石真走在第四位,身后那身穿凤凰补服的女子年纪与她相仿,服饰也相同,当是石真先前所说的冀公主,此人鼻子很高,肤色较石真还要白上三分,可见她的胡人血统较石真要纯粹,其母应该也是胡人。
随后是三位老年官员,两胡一汉,年纪皆不算小,最年轻的亦有六旬,观其衣着,当为赵国三公。后面跟随的是一干阉人和宫女,皇上和国师竟然不在其中。
赵国不比晋国,赵国本是外族,对于礼节和仪仗多不在乎,如此重要场合并未予皇子和公主以及大臣准备桌椅,一律直身站立,除了太子周围有人撑伞举羅,其他皇子公主以及大臣皆直面烈日。
诸位皇子大臣出门站定,太子居东,其他人东西列位,站定之后太子冲近侍摆了摆手,后者手捧签筒跑向莫问等人,在众人面前三丈处站定。
“一三,二四,五七,六八,九轮空。”太子于殿前出声高喊。
在此之前众人皆猜到了要捉对比试,故此闻言并未惊讶,而是纷纷转头看向莫问,按照站位,莫问应该第一个上前抽签。
莫问见状缓步上前,走至那内侍近前,那内侍见他到来,将签筒前伸,但莫问并未抬手抽签,而是望北发问,“斗法总有场地约束,何以为界?”
莫问到此之后的言行处处与他人不同,此语一出,场中众人无不低谤,诽他哗众取宠。
“东西不过雌雄双鼎,南北不过拱桥红砖。”太子虽然面露不满,却仍然出言回答。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而伸手签筒,但他并未抽签,而是将那签筒自内侍手中拿了过来。
“只取一支。”内侍意欲抓回签筒。
莫问并未睬于他,而是屈指将那签筒抓裂,以灵气将其引燃。
“你等八人此时退出,还可活命。”莫问扔掉那只着火的签筒,探手抽出了腰间破魂黑刀环视众人。
众人何曾想到他会如此大胆,闻言无不惊骇诧异,莫问之举无礼之极狂妄非常,只此一举便得罪了在场所有人,但莫问对此并不在意,他来到此处不是寻交友人的,这些人不是他的同伴,他亦无有同伴,连石真亦不是他的同伴,他是真正的孤军深入。
老夫子生前曾告诫他不可迂腐,阿九离别前亦曾要他杀伐果断,哪怕无有二人告诫,他亦知道心慈手软是自己的缺点,故此时时自警不可手软。
那八名僧道虽然心中不忿,却无人主动上前挑战,但凡能够突破天劫的人悟性都不会很低,他们懂得狂妄之人必有倚仗,故此无人上前做第一个挑战者,皆心存旁人上前,他们趁机观摩揣底之心。
短暂的沉默之后,莫问主动出击,踏地借力向西侧那僧人冲去,此番甄选国师,胡人皇帝和那国师竟然都不到场,足见皇帝并不看好他们,若是逐一击败对手,怕是也只能给皇族众人和文武官员留下粟中选米的想法,还是无人重视于他,要想令他们高看,就必须兵行险招,以一敌八。
这八人多多少少都在怀疑莫问先前言行是在唬人,压根儿未曾想到他会主动出手,但他们亦非庸手,见到莫问急冲而至,西侧僧人揽过禅杖弓步定根,急切之中做好了防守姿态,待得莫问冲至禅杖所及之处,立刻斜挥禅杖,直取莫问头颈。
令其未曾想到的是莫问并未强行攻入,而是旋身避开,身形摇摆之下攻向那站在他右侧的年轻坤道,追风鬼步并不擅长直线前冲,多有晃身旋转,故此才名为鬼步,待莫问旋出两丈之后那僧人方才明白莫问先前只是乱人耳目,所取的并不是他,而是东侧的那个坤道。心念至此,不由得长出了一口粗气,但其粗气未曾出口,莫问竟然再度旋身而回,那僧人见状亡魂大冒,急忙举杖防守,却已慢了半步,破魂刀已然自其前胸急斩而过。
由于未曾断首,故此那僧人虽然分为两段,一时之间却并不得死,上身哀嚎翻滚,鲜血喷涌,脏器拖流。
那僧人垂死的惨叫已然令得那年轻坤道面露惧意,莫问尚未冲到近前,她已急速挥舞拂尘将周身护卫的滴水不漏。
但这一次莫问并未避过她,而是直接前冲,道家寻常所用兵器多为拂尘和宝剑,拂尘为软兵器,走的是以柔克刚的路子,若是不明阴阳大道,见到这剑芒一般的密布寒光莫问可能会下意识的避过,但此时他已然对阴阳大道有了更深的了解,乾就是乾,坤就是坤,刚就是刚,柔就是柔,司马丰愂曾经说过,杀戮之时必须狠辣刚猛,以柔克刚实则是有悖阴阳大道的错误路子,柔能不能克刚不是柔说了算,得看刚愿不愿意让柔克。
破魂黑刀急斩而下,瞬时削去了那坤道所用拂尘的精炼拂尘丝,那坤道反应倒也迅速,拿捏角度以拂尘手柄阻挡破魂黑刀,她所用的拂尘手柄为神异之物,破魂刀竟然削之不断,但她吃亏在了体力不济,哪怕有灵气助力亦是弱了几分,被莫问强压而下的刀锋触到了头顶,刀锋所及,道髻破散。
见此情形,莫问陡然撩抬破魂刀,趁那坤道气息上行之际起脚直踹气海,这一脚旨在破其修为,故此起脚时夹杂了灵气,一脚过后那坤道闷声倒飞,落于拱桥南侧落地吐血。
“男子不近庖厨,女子不持兵戈,古训尽忘矣?留命于你,好生反省。”莫问望南发声。
训过之后,莫问环视场中,此时那一干面无人色的文武百官已然退至正阳殿外,诸多侍卫层层保护。而剩下的六人则各分教派,四二双分,分据东南。
“你可及早出去,留在此处,必死无疑。”莫问抬刀指着东北的那个尼姑。他先前曾在一瞥之间记住了石真要他手下留情的那个人,妙若绝对不会是和尚的法号。
那女尼闻言略作犹豫,片刻过后垂下手中拂尘转身离去。
“你无非倚仗兵刃之利,若有能耐,与我等斗法。”南侧一道人高声喊道,莫问身法诡异,又有利刃在手,他们皆无作法机会,若是强行作法,怕是咒语未曾念完就已然被莫问给斩杀了。
莫问闻言还刀归鞘,侧身抬手,“来,尽出所能……”
即便对方不出言挤兑,莫问亦不会再用破魂黑刀,此时赵国皇族以及百官皆在旁观战,除了显示高超武艺,还必须显露神奇法术。
莫问言罢,对面五人立刻开始念咒做法,寻常的道士所学无非是作醮驱鬼,镇妖定宅的法术,用来对付活人的法术并不多。而僧人更是不成,他们注重神识修行,讲的是顿悟,只有顿悟才能运用神通,而这些人并非真正的大德高僧,所悟神通极为有限,用来应对活人的更少。
但烂船还有三斤钉,这五人此时正竭力想要将自身最为霸道的法术和神通施展出来,到得此时莫问再度体会到上清准徒与寻常道人的差距,他们七人学的是上清一宗最为玄妙的法术,远非这些寻常的道人所能比拟,单是听那两个道人念诵的真言便可见一斑,临阵对敌竟然将《铜符铁卷》从头念诵,这一经文将近万字,从头到尾没有一柱香的时间是念不完的,一炷香的时间怕是什么事情都耽误了。还有一人惊慌之下念的是《起灵真经》,其腰间布囊很是鼓胀,不问可知要用撒豆成兵一类的法术,但这类法术需要调御阴魂,这青天白日阴魂怎么可能现身。
看罢这两个道人的慌乱无章,莫问转头看向北面的那三个僧人,他虽然不懂佛门经文,却可以听出经文有无重复,其中两人念的是冗长经文,只有一人念的咒语较短,且快速重复,频繁重复表明此人作法有明确的请调神明,且其双手法印急速变化,表明作法即将起效。
莫问并未托大,快速取出符盒画符一道,“请南宿神灵,化火羽红鳞,焚凡世秽气,着火蛇显真,太上大道君急急如律令。”
指诀掐就,真言念罢,符纸脱手而出,长达三丈的巨大火蛇瞬时于其右侧现身,双翼扇动,吐火扬威。
为保万全,莫问再画紫符一道,“天地正玄宗,行书上天庭,敕令知西宿,奎狼现真形,太上大道君急急如律令。”
真言念罢,紫符再度脱手,随风再变,一条高九尺长两丈的三目青狼陡然自其左侧现身,青狼一经出现,立刻拍爪震地,露齿长嗥。
接连画写两道紫符,莫问察觉到体内灵气的流失,不由得微微皱眉。
莫问只是皱眉,对方已然愕然瞪眼,莫问召唤祭请的是西方和南方的金火神兽,奎木狼和翼火蛇皆是大凶之物,如此凶煞之物,如何能够应对。
“三清同根,青羽子礼让。”那身穿红紫法衣的道人停下了只念了不到三成的经文转身向西侧拱桥掠去。
“法出同源,檀木子先行。”另外那个念咒半天亦未曾请出神来的道人随之跑走。
莫问见状再度皱眉,这两个道人太过无良,见到厉害便想起了同根同源,嘲笑讥讽之时为何不曾想起。
虽然心存鄙夷,他却并未驱使神兽前往追赶,此番争抢护国真人之位实属无奈,若非确有必要还是少伤三清门人,免得树敌太多。
“若是对敌阵前,谁会容你们这般磨蹭?”莫问冲那北侧三位僧人冷喝出声。
“阿弥陀佛,莫真人法术玄奇,贫僧自忖不敌。”其中一名僧人停止念诵咒语,冲莫问合十开口,言罢,转身离去。
莫问亦未追杀于他,这个和尚很是聪明,知道似道人那般模棱两可的说话,他势必不会罢休,故此才会明确认输,如此一来他就无法再行追杀,如若不然便是折损了气度。
剩下两人皆在三十出头,虽是僧人面上却并无从容,反而多有争强神情,莫问亦未催促,而是容他们二人踏步换位,捏印聚势。
那咒语短促的僧人所用神通与南国的广谱和尚有几分类似,伴随着咒语的快速念诵,其头顶十丈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卐字,卐字起初有一丈大小,随着其咒语的念诵,卐字亦随之变大,逐渐扩为两丈,且有金光发出。
另外那名僧人念咒之时腿上多有动作,扭膝顿足,又蹦又跳。莫问侧目皱眉,与道家法术相比,僧人在作法时换位并不频繁,因为他们无需像道人那般脚踏禹步,但这个和尚蹦跳不已,大失风仪,当真奇怪的紧。
心中存疑便仔细查看,很快他便发现这个和尚在蹦跳之时双脚沉入地面少许,此沉并非实足踏入,而是化虚隐入,这一情形表明此人所施神通当为佛门六神通之一的神境通,这一神通到得极致可来去自如,但此人所悟十分粗浅,只能借土而遁。
“我若凌空,你那土憋之法有何用处?”莫问冲那僧人撇嘴笑道。
后者闻言既惊且怒,惊的是莫问看穿了他的看家本领,怒的是莫问言语太过刻薄,当众羞辱于他。
气怒之下,那僧人咒语念的越发急切,片刻过后忽然无了踪影。
就在其身影消失的瞬间,莫问左侧的三目青狼陡然扑出,到得百步之外止住身形,挥爪刨挖。在那僧人遁地之前的一瞬,莫问已然神授奎木狼攻击于他,神兽乃通灵之物,可以敏锐的感知到那僧人位于土下何处。
三目青狼的两条前爪大若烧火蒲团,力道巨大,锋利非常,数爪下去地面上已然出现了坑洞。藏于地下的僧人无奈之下变化方位,青狼随后跟去,再度刨挖。
到得此时莫问已然不去分神管他,此人不管遁到何处都逃不过青狼感知,一旦露头势必会遭青狼所杀,若不露头,胸中所存气息耗尽便会生生憋死于地下。
此时场中只余下了一名僧人,此人仍在变化手印念诵咒语,其头顶上空的巨大卐字已然扩大到了三丈,所发金光更加刺眼,已然盖过了太阳光辉。
那僧人此时已然额头见汗,面露勉强痛苦神情,即便如此他仍无罢手之意,拼命催动灵气,以带有灵气的真言和法印增加上空卐字的威势。
这巨大的卐字发出的是一种阳性气息,莫问对这僧人的用意感觉疑惑,这卐字若是用来对付妖邪鬼物当有效果,但他并非妖邪,这种阳性气息对他毫无用处,这僧人应该知道这一点,他为何还要拼命做法?
心中疑惑的同时莫问又有几分怒气,由于运气过度,那僧人的五官此时已然有些扭曲,莫问看在眼中,气在心里,这僧人好不识趣,他让出时间容对方作法,而对方竟然存了拼命之心。
“贫道掘了你家祖坟还是绝了你的子嗣,你怎会如此恨我?”莫问冷笑发问。
对方闻言并未回应,而是继续催动灵气,凝聚上空的卐字。
不管是道家弟子的法术还是佛门僧尼的神通,其本质都是以自身灵气与天地神明的灵气产生感应,借外力为己用,在这一过程中有明确的请求对象,说的直白一些就是作法借用的天地灵气归何方神圣所有,卐字代表佛陀,这一僧人凝聚卐字,借用的便是佛陀灵气,一旦作法完成,威力定然不小。
“若非贫道给你时间容你作法,你此时已然倒毙当场,你怎能如此咬牙切齿的在那里发狠,你可知道你狠的好没来由,好没分寸。”莫问见对方不曾答话,心中怒气再盛,心念一闪,右侧火蛇振动火翼快速冲出,到得那僧人近前立刻喷吐火焰。
令莫问未曾想到的是那僧人竟然毫不躲闪,任凭火蛇喷吐而出的火焰近身,火焰所至,那僧人所穿袈裟瞬时着火。
“难道是金刚不坏神通?”莫问见状暗自皱眉,但片刻过后便否定了这一猜测,因为他可以看到那僧人因剧痛而扭曲的表情,亦闻到了皮肉被火焚烧所发出的焦臭。
火蛇所受命令乃是杀掉这个僧人,喷火过后獠牙巨口大张,咬向那僧人的左臂,那僧人仍未闪躲,而是任凭火蛇将其左臂撕去。
左臂一失,那僧人痛嚎一声扑倒在地,就在其倒地的同时,上空的巨大卐字开始缓慢右旋,金色光芒变为黑光,原本浩然正气变的无比邪恶。
这是一种莫问之前从未感知过的邪恶,脑海之中生的美好瞬间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仿若世间所有的一切皆为虚幻,皆为丑恶,无有半点明亮和希望,只有死亡才可解脱。
莫问感受到了黑暗,亦察觉到了异常,他并未放任自己去回忆曾经经受过和看到过的人世悲苦,而是强定心神思考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形,围观众人似乎并未感受到这种黑暗和死亡的气息,只有他身陷其中,毫无疑问,这是那僧人对付他的异象,对方用的是玉石俱焚的手段。
想及那僧人先前的举动,莫问陡然醒悟,急速闪念阻止火蛇再度伤他,与此同时闪身上前挥灭了那僧人身上的火焰,快速蹲身封穴止血。
那僧人受伤很重,但封穴之后鲜血很快止住,鲜血一止,生机复苏,上空那巨大的卐字缓缓归正,随即变淡消失。
卐字消失,青狼回返,莫问迈步向北走去,青狼左伴,火蛇右随……
莫问缓步前行,与此同时注视着正阳殿外的那群人,赵国朝廷官员几乎全在此处,还有胡人的皇子和公主,倘若将这些人尽数斩杀,无疑可以重创赵国。
心中杀机一起,瞬时变的炙盛,先前以一敌八的摧枯拉朽令他的自信大为鼓胀,自忖此时若要动手,正阳殿前的这些胡兵根本拦他不住。
正阳殿前的众人多无修为,见不到莫问眼神的变化,但跟随莫问左右的两只嚣然神兽却令得他们大为惊恐,皇子百官皆有惧意,一干侍卫长矛前伸,如临大敌。
双方相隔两里之地,片刻过后,莫问走过了红砖区域,此时离正阳殿前的人群已然不足五丈。
“莫真人是我请来助大赵抗燕的,你们胆敢兵戈相向?还不退下。”石真的声音自殿前传来。
石真的这句话是以汉话喊出的,莫问闻之心中的杀机陡然熄缓,正如石真所说他是受邀而来,若是此时反噬有违君子之道,此外即便杀掉这一干人等也无有用处,赵国皇帝还在,势必会为他们报仇,届时恐怕会殃及所有道人。若是连赵国皇帝一并寻而杀之,赵国群龙无首,晋,燕,凉诸国势必为前来撕分赵国疆土,届时遭殃的还是百姓。
虽然心中杀机已消,莫问却并未急于散去青狼火蛇,因为石真喊过之后,那一干护卫并未收起长矛。
莫问站立未动,那一干护卫亦警惕戒备,双方遥隔五丈陷入了对峙和僵持。这种对峙和僵持处于恶意和善意之间,是善是恶并不确定,双方皆在观察对方的反应,等待对方先行以动作表明态度。
石真见气氛异常,先是愣了片刻,转而以胡人言语冲太子说了一句什么,但太子置若罔闻,只是皱眉看向莫问,并不表态。
莫问虽然不通胡语,却猜到石真是要太子先行遣走侍卫以示诚意,太子不许自然是在等他散去左右那两只巨大勇猛的神兽,先行表示诚意。
“莫问,比试已经结束,你快收起法术。”石真劝不动太子,便来劝说莫问。
莫问看出石真此时焦急异常,但他并未散去青狼火蛇,只是后退了一步。若是在对方撤去侍卫之前收功散法,显不出自己的诚意,只有在对方先行去处保护,散去法术才能让对方彻底相信他前来赵国的诚意。
皇族众人见莫问后退了一步,警惕神情稍减,几位皇子和公主急切交谈,片刻过后,太子终于发话,“禁卫退下。”
这一干侍卫对莫问极为惧怕,在此戒备只是不敢擅离而已,听到太子发话,急忙左右双分,列为两队,东西撤走。
侍卫撤去之后,皇族百官皆惊若寒蝉,此时他们已经失去了侍卫的保护,莫问现在若要对他们不利,他们只能束手待毙。
见对方先行撤去侍卫,莫问便投桃报李,但他并未散去青狼火蛇,而是急速闪念神谕二者,青狼火蛇受命,急转身形分袭东西两只巨大铜鼎,两声震天巨响过后,东西两只巨鼎尽化崩裂,二兽亦消于无形,场中留下了两条深深的压痕。此举是他故意为之,旨在告诉众人,他若有动手之心,那一干侍卫根本拦他不住。
巨响过后,莫问冲太子百官稽首,“福生无量天尊,上清宗天枢子,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四位千岁,见过列位官家。”
闻得莫问言语,场中众人方才如释重负,莫问既然向他们见礼,便表明他不会冲众人下手。
“莫真人免礼,真人法术玄奇,技压群雄,肯为朝廷效力,实为我大赵之福,我等兄妹定会向父皇举荐,由真人出任护国。”太子回过神来的同时亦恢复了气度。
“贫道受豫公主所邀,愿为赵国击退慕容燕国,收复三郡,功成之日便是身退之时”莫问正色开口,他必须事先言明自己的立场。
“军国大事皆由皇帝定夺,我等即刻前往面圣,保举真人。”太子趁机示好。
“福生无量天尊。”莫问稽首回应,此时原本是应该道谢的,但是他实在无法冲这些屠杀了万千汉人的胡人道谢。
“阿古真先送莫真人回居所吧。”太子冲石真笑道。
“我与你们一起见父皇。”石真摇头。
“莫真人是你所邀,我们不会抢你功劳,亦不会说莫真人坏话,你快去吧。”太子半开玩笑的冲石真说道。
“那好,我先和莫问回去,你们要多说好话,为我嫁他铺下道路。”石真并未压低声音。
此语一出,众人哄笑,莫问面红皱眉,他是汉人,又是平民出身,实在摸不透石真的公主脾气。
“你们退下吧,各司其职。”太子抬手遣散了百官。
“召匠人重铺这殿前砖石,记下所费银钱,日后自莫真人的俸禄中扣去。”太子冲内侍说道。
莫问自然知道太子此语是玩笑话,旨在拉近与他的关系,按照常理应该微笑作答,但他有心与胡人保持距离,故此闻言只是低头,并未答话。
“从我的用度里扣吧。”石真说完,自殿前向莫问跑来,一脸的欢喜。
莫问待其到得近前,转身先行,石真快步跟上,与他并行。
“没想到你的法术这般厉害。”石真由衷赞叹。
“承蒙上清厚赐。”莫问随口说道。
“你能否不要总是对我板着面孔,你内心分明不是这样的。”石真言语之中多有怨气。
“你怎知我心中所思为何?”莫问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具残尸,自心中暗道无量天尊。
“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不然你不会对太子寻到的那女尼手下留情。”石真探手去拉莫问的的右侧衣摆。
“我已有婚约在身,你不要自作多情。”莫问环视东侧,那一干文武百官十分怕他,走的皆是东侧拱桥。
“你不是已经休了她吗?”石真不解的问道。
“我说的不是林氏,是与我一同学艺的同门。”莫问耐着性子予以解释,有些事情必须与石真说清楚,不然她势必会纠缠不休,前来助赵击燕已然为天下人误解,若是再与石真纠缠,世人就会在他数典忘祖的恶名上再加一顶贪淫好色的帽子。
“哈哈,撒谎,你的同门里哪有女子?”石真闻言大笑露齿。
莫问闻言微微皱眉,石真在前往西阳县请他之前已然摸清了他的底细,其实此事也无需费力探寻,上清一宗教授了七位上清准徒的事情为道门中人所熟知。
“啊,你喜欢的不会是那只狐狸精吧?”石真思索一阵儿,恍然大悟。
莫问听得石真这般言语,心中大恶,反手一指截其冲舌气穴,石真连连张口却不得再度发声。
“不可胡言乱语,到得驿馆我便与你解开。”莫问说道,石真有口难言的焦急神情令他想要发笑,却不得不强自忍住。
石真见莫问神色不善,便不敢再多嘴,气鼓鼓的大步先行。莫问缓步在后,并不去追。
“莫真人,请留步。”东侧跑来一人。
莫问闻声转头,只见来者是先前放走的那名为檀木子的道人。
“福生无量天尊,多谢莫真人手下留情。”檀木子低头稽首。
“福生无量天尊,场中较技不比平常,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道友莫要记恨。”莫问稽首还礼。
“不会的,不会的,莫真人将接掌护国金印,贫道这里先行道贺了。”檀木子说道。
“这金印十分烫手,不接也罢。”莫问迈步前行。
“莫真人不日将会东进,贫道愿追随左右,牵马执蹬。”檀木子跟了上来。
“承蒙道友看重,贫道独身惯了,不喜帮手,多谢。”莫问转身稽首。
檀木子稽首道别,尴尬止步。
前行不远,石真回头指口,神色焦急,不似胡闹。莫问见状便解了她的气穴。
“你为何不留下他?”石真大口呼吸。
“我要独掌大军,不喜旁人插手。”莫问再度迈步。
“他并无分权之心。”石真说道,二人先前言语她隐约听到一些。
“实话说与你吧,我怕他到得阵前被人吓跑。”
石真闻言恍然大悟,此人先前曾被莫问吓跑过,难保日后不会故态复萌。
出得宫门,回返驿馆,石真匆忙回头再回宫中,莫问是她招揽的,她必须前往领功,此外莫问提出的要求也必须予以落实,还有受封等诸多事宜需要安排。
莫问回到房间,不多时便有仆役转婢女送来几张帖子,莫问疑惑接过,翻开之后发现是官员的名帖,不问可知是消息灵通者前来攀附结交。
莫问翻看之后发现官员名字皆为胡人姓氏,便将那几张名帖交还婢女,不见。
不多时,婢女又送来一叠名帖,这次竟然有数十张,多数还是胡人,且多为重臣。见到这些名帖,莫问心中微感疑惑,赵国胡人为何对他如此看重。
虽然心中疑惑,仍然一律不见,身在兽穴撇清尚且来之不及,岂能与之同流。
下午未时,传旨内侍到来……
皇家之所以多用内侍传旨,乃是因为阉人的声音既高且尖,声调高出常人数倍,一声‘上清宗莫真人接旨’自驿馆东门外清楚的传至天院正楼。
莫问闻声缓步而出,圣旨下的如此快速表明皇家众人意见一致,内侍于门外传旨则表明了皇家有心让更多人知道这道圣旨的下达,且所用称谓极是尊敬,无疑,这道圣旨是请他执掌赵国护国金印的圣旨。
缓步出了天院南门,再出驿馆东门,只见门外站立着十余内侍,其中一人手托黄绢圣旨,其他人在后恭立,那些原本聚集在东门外的数十位便服官吏皆避让远处,遥而望之。
“福生无量天尊。”莫问直身稽首。
“大赵皇帝旨曰:玄门上清宗天枢真人莫问,亮节高风,品洁德馨,仁厚慈善,心怀万民,寡人三番求请,始得鹤驾履尘,今敬封莫真人为大赵护国真人,加号大德,统兵东北。大赵得此贤才,乃寡人之幸事,社稷之福祉,故行善举三则谢天,一则大赦天下,清牢净狱。二则和善邦邻,止兵西北。三则减田赋两成,为期五载。如此盛隆幸事当举国同庆,万民同欢,旨毕。”
莫问直身听旨,心中多有矛盾,这道圣旨下的很是郑重,对他多有抬高,且用词谦逊,着实顾全了他的名声,此外圣旨之中一并将豫公主先前允诺之事说出,兑现在前,大显诚意,这些都令他感到满意。但是圣旨之中将豫公主先前允诺胡人不抢汉人财物妻女一事改为了大赦天下,这令他很是不满,大赦天下远不如他所要求的不抢汉人财物妻女重要。
圣旨念罢,围观众人多有惊呼,消息风传急出,城中欢腾如潮,莫问本在犹豫是否接旨,见此情形只得道声福生无量天尊,接下了内侍递来的圣旨。
“恭贺真人,封台即日搭建,三日之后行拜封礼仪。”内侍传话。
“有劳了。”莫问抬了抬手。
内侍见莫问神情冷淡,便识趣的退走,莫问赶在远处众人围来之前转身进入驿馆,回返所住主楼。
落座不久,石真便欢喜而回,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那白脸高鼻的冀公主。
“石清见过真人。”冀公主进门之后先行冲莫问行礼,与石真一样,她行的也是武人的拱手礼。
“福生无量天尊,见过冀公主。”莫问抬手还礼。
“她非要见你,我说她不过,只好领了来。”石真笑道。
莫问碍于礼数,微笑点头。
“莫问是我的心上人,你只能看,可不能抢。”石真落座之后笑着冲石清说道。
石清闻言并未答话,而是歪头侧目,一副刁蛮神情。
“你先前允诺我的事情,圣旨为何无有提及?”莫问对二女的言谈并无兴趣,他关心的是石真曾经答应的条件。
“此事焉能表于圣旨?你且放心,随后会有公告发下,国人见之,定会收敛。”石真说到此处话锋一转,“此番当真遂了你的心愿,此去东北你为帅职而非监军,你当欢喜才是。”
莫问闻言缓缓点头,赵国对他的态度远超他先前料想,对他非常的恭敬,且敢于将大军交他统领,虽然对方是出于退敌考虑,却不能否认对方的诚意和对他的信任。最令他感觉欣慰的是先前的圣旨明确表明了这三件事情是他换来的,这样可以极大的减轻世人对他的误解。
“莫真人今年多大了?”石清探头反问。
“道不言寿。”莫问对此女并无好感,故此回答的很是生硬。
“莫问,石清督办司徒诸事,你可不能得罪于她,不然他日前线兵卒的粮草用度怕会遭她克扣拖延。”石真半真半假的说道。
莫问闻言没有接话,赵国的任人唯亲比晋国要严重的多,朝廷大权都在皇帝的儿女手中。
“无趣,无趣,我先回去了。”石清见莫问态度木冷,感觉无趣,转身就走。
“我送你。”石真起身。
“陪你的如意郎君吧。”石清的任性还在石真之上,一副气冲冲的神情。
石真闻言坐回了座位,看着石清离去,待其转走,方才露出鄙夷神情,“没羞没臊的东西。”
莫问疑惑转头,石真见之微笑说道,“做的好,她是一烂人,就该这般对她。”
“何以这般说她?”莫问不解的问道,看来赵国的这些皇子和公主也分有帮派。
“她霪乱宫廷,与皇三子和皇四子都不清白。”石真一脸的鄙夷。
莫问闻之陡然皱眉,石真此话的动机无非是排除可能存在的情敌,但她不会胡乱用这种恶毒的言语去诬陷自己的妹妹,没想到赵国皇族之中竟然有逾越伦理的事情存在。
“我是清白的。”石真笑道。
“别说这些,即刻将那五万兵卒中老弱病残召回,前线三万守军也调回其中伤残老幼,只留青壮。此外五千骑兵尽快调集,三日之后骑兵与我一起赶赴东北。”莫问不愿听那些肮脏事情,亦不愿参与权利争斗,他关心的是东北战事。
“稍后我会安排,你我如愿以偿,当好生庆祝一番。”石真很是兴奋,莫问是她寻来的,此番她当真是为赵国立了大功。
“免了吧,你将赵国皇室关系说与我。”莫问摆手发问,他先前所学为诸子百家,鬼谷子亦在其中,故此他虽然未曾亲临战场,却明了兵家之事,行军打仗必须保证粮草供给,这几位皇子和公主貌似分为了两派,他要知道谁与谁亲近,以确定会不会影响到日后的兵源和粮草补给。
“我与太子交好,太子督办太尉,主军事。冀公主与三子四子同床胡乱,督办司徒司空事宜。父皇近些年迷恋樱桃,樱桃所言父皇多听之,此人万万开罪不得。”石真为莫问倒茶。
“此女是何来历?”莫问见到了石真指甲再度碰触茶水,亦看到了她指甲之中并未藏有药物,知道她在胡闹,故此佯装不见。
“樱桃是男人。”石真端茶来递。
莫问闻言再度皱眉,他虽然感觉厌恶却并未过于惊愕,因为不管是晋国还是赵国,此时都是男风盛行,此等陋习见得多了便习以为常。
“他们皆知我接掌护国金印为你举荐,他日会否刁难粮草用度?”莫问抬手接过那杯茶水反手泼掉。
“嘿嘿,不会的,我与你一起出征,他们若是克扣粮草,我便回来找他们理论。”石真见莫问泼掉了茶水亦不恼怒。
“你又不通军事,去前线作甚?”莫问皱眉。
“骑兵由我统带,若是尽数交予你,怕你会公报私仇将他们派去送死。”石真再耍无赖。
莫问无奈长叹,长叹过后忽然想及一事,“你既然与太子交好,可知道太子有无乃父陋习?”
“前任太子倒是有此喜好,时任太子喜欢细腰女子,不曾听说他有娈男之癖。”石真摇头说道。
“前任?”莫问侧目。
“前任太子前些年起兵逼宫,被父皇诛杀,自那时起太子所督三部,便分出了钱粮造办两部,不再由太子一人督办。”石真解释。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而冲石真说道,“你将东北战事的战报尽数取来,我要知晓情况,免得前往前线一无所知。”
“好,我亲自去办。”石真收回嬉笑神情,正色点头,不过点头过后再度坏笑,“你问太子是否喜好男风,可是怕我与之有染?”
“没你什么事情,快去。”莫问摆手催促。
石真似乎很喜见到莫问无奈的神情,见他皱眉犯愁,笑过两声,心满意足的去了。
?
傍晚时分,石真回返,又带回了一人,不过这次不是女子,而是一拄着双拐的独腿男子,为汉人,三十多岁。
“这箱子里全是前线的禀文和战报,”石真指着地上的木箱冲莫问说道,说完反手指着门口独腿男子,“他先前曾参与东征,官至挺进校尉,经历过数场战事,你若有不明之处可以问他。”
“卑职拜见真人。”独腿男子夹拐行礼。
“请坐。”莫问抬手指着客位示意那独腿男子就坐,转而掀开了下人抬来的木箱,木箱里密密麻麻的堆叠着大量信笺,当不下千封,信封分为白黄红三种颜色,莫问随手拿过一白色信封,信封原本有蜡封,此时已然被拆开,抽出其中信纸,阅过之后发现是一封请示如何处置伤兵的禀文。
“战报分为三级,红色最为紧急,黄色次之,你手中这种最为平常。”石真解释。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而再度拿起一封白色信笺,拆开发现是一封请示怎样处置樊水战斗中伤兵的禀文,这份禀文较之之前那封要要详细一些,其中陈述了伤兵的伤势,缺失手臂者有三百多人,缺失腿脚者两千余人。禀文的日期是去年七月。
“这些伤兵如何处置了?”莫问看向石真。
“不知其详。”石真看了莫问一眼,摇头说道。
“如何处置了?”莫问抬高了声调,按照惯例,作战出现的伤兵都会送回后方,根本就无需再行请示朝廷。
“军官和能够劳作的兵卒送回后方,其他人鸩毙掩埋。”石真无奈之下说了真话。
莫问闻言挑眉看了石真一眼,眼中大有愤怒,胡人当真是视汉人为猪狗。
“如果伤兵尽数遣回,不得劳作将会拖垮我们。”石真解释。
莫问没有接话,这是他任职之前的事情,他无能为力,日后他决不允许出现这种惨无人道的处置方法,打仗受伤的兵卒如同耕田出力的老牛,岂能杀之。
“樊水之战你可有参与?”莫问冲那挺进校尉问道。
“回真人,卑职于平东将军麾下效力,御黄郡之敌,樊水之战是征东将军指挥,在邕郡境内,卑职虽有耳闻却不知其详。”那单腿男子起身回答。
“坐下说话,你且说说樊水之战是何情形?”莫问抬手示意那男子落座,他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禀文上的内容令他感觉疑惑,寻常的战事,士兵损伤的通常是手臂和上身,但樊水之战腿脚缺失的却占了多数,这不符合情理。
“樊水位于邕郡西南,是一处浅水湿地,听说有百里区域,南北道路皆被燕军重兵把守,朝廷催促的紧,征东将军便催兵下水,横穿樊水,未曾想樊水之下藏有妖物。”独腿男子说到此处便不再说。
“可知是何妖物?”莫问追问。
“据说是这般大小的利齿水蛭。”独腿男子抬手比量,当有一尺长短。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度发问,在此之前他已经听闻了东北战事,知道慕容燕国有大量妖鬼兽兵。
石真抓住空当插嘴说道,“朝廷派出了三位将军,驻守三路,平东将军诖吉克守北路,抗黄郡敌军。征东将军图鲁守中路,抗邕郡敌军。镇东将军马平川守南路,抗白郡敌军。”
“马平川是汉人?”莫问问道。
“是,此人祖籍豫郡,与你还有半分乡土情。”石真回答。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转而再度拿起一份信笺拆看,石真见房中光线昏暗,便找来婢女点燃灯烛。
看过十几封,莫问发现了规律,白色的信笺通常是催粮和善后的,红色信笺多是请求增兵和求援的。黄色信笺才有对敌情和战况的叙述,发现规律他便只看那些黄色信笺的战报。
战报之中对于敌情的叙述既恐怖又可笑,所谓恐怖多是对敌人所遣怪物的描述,豺狼虎豹,鼠蚁蛇虫,飞禽水怪,既多且大,其中多为变种异类。此外还有妖魔鬼怪伤人,其中一场战事就是阴兵现身,千余阴兵杀的两万赵军狂退三百里。所谓可笑是因为燕国用兵不循常规,派万千老鼠进入屯粮之处,吃的腹胀如鼓。在赵军进攻之际遣黄毛鼠辈大放臭气,熏得赵国兵卒头晕眼花,难能前行,还有一则是燕国派出上百只硬嘴绿翅的飞鸟,这种飞鸟并不伤人,只啄锅釜,令得后军锅釜尽漏无法造饭。
“此事最终如何处置了?”莫问将那封战报递与石真。
石真抬手接过,凑近火烛看那禀文,她亦不是事事知晓,便问那挺进校尉,后者答曰‘朝廷派去了补锅匠人。’
“燕国统领姓甚名谁,是何种人物?怎么想出了此等诡计?”莫问莞尔发问。
“燕国公主慕容红妆,为燕国皇帝慕容皝长女。”石真答道。
“是一女子?”莫问撇嘴摇头,怪不得对方所用计策剑走偏锋,原来是女子督战。
“你别看她名字秀美,人却不是这样,她身高七尺有余,两百多斤,虎背熊腰,面目极为丑陋。”石真说道。
“你见过此人?”莫问挑眉问道。
“只有耳闻,不曾见过。”石真摇头。
“那你如何知道的这般详细?”莫问追问,他并不相信石真所说,一个女子若是长成那种样子,简直是一头黑熊。
“卑职斗胆插嘴,公主所言当不为虚,据说那慕容红妆开弓可射五里,足见其臂力之强。”挺进校尉插嘴帮腔。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再度翻看战报,此番他看的是征东将军发来的战报,征东将军抗击的是邕郡燕军,邕郡为燕军的中路,也就是百里狂风效力的军队。
石真趁莫问翻看战报之际,在旁讲述前线情况,“燕军三个万人队各有所恃,北路黄郡燕兵倚仗阴物鬼魅,中路邕郡为其主力,异类怪兽多在此处。白郡临靠黑水,多有水族怪物,我军曾试图乘舟北上绕袭其后方,所乘船只却皆在江中翻覆,兵士多葬身鱼腹。”
“赵国疆域广阔,境内道人僧尼无数,竟然抵之不住?”莫问挑选查看信笺。
“燕国萨满巫术诡异非常,道人和僧尼的法术极难克之,所调僧道只能保护将帅安全,外出作战力所不逮。”石真回答。
“无量山的青阳子道长现在何处?”莫问问道,他入门之初,青阳子待他不薄。
“已然回返无量山了。”石真说道,虽然这些年多有僧道前往前线,但无量山是她跟随皇帝亲自去请的,故此知道青阳子的下落。
莫问缓缓点头,与此同时于心中计较是否在出征之前前往无量山看望玄阳子掌教以及古阳和青阳两位前辈。
“来人,送上饭菜酒食。”石真冲门外婢女说道,后者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烦劳挺进校尉将亲身经历的战事详说出来,巨细皆不要漏掉。”莫问以眼角余光扫了门口一眼。
独腿男子闻言,便将参与过的战事一一细说,他抵御的是燕军北路,故此所说战事多有鬼魅参与,莫问闻听细辨,发现敌方所用巫术与道家撒豆成兵的法术有些类似,却也有些许的不同,与控尸之术又有几分相似。
片刻过后,婢女开始端送饭食,而此时莫问亦在那堆战报中有所发现,战报中提及了燕国一方的先锋将军不但身形高大武功高强,还会使用符咒之术,且刀枪不入,流矢难伤,用的一根一丈长短的狼牙巨棒,巨棒挥舞金光成片,所向披靡,势不可挡,虽然战报之中未提及姓名,莫问却知道此人无疑就是百里狂风。
这是一封去年秋季的战报,离眼下不过半年,战报所说此人身高两丈,如同黑塔巨人,通过这一点可以看出百里狂风的修为亦是突飞猛进,寻常人七尺就算很高的了,而百里狂风法术施出竟高达两丈,几乎是常人的三倍高矮,加上一丈长短的金光狼牙棒,冲锋陷阵,当真是无人能敌。
石真见莫问手捏战报久久未动,便探头看那战报上的字迹,看罢之后未曾说话,她之前了解过莫问的情况,知道战报上说的人是莫问的同门,也猜到了莫问发愣是心中犯愁。
“先用晚膳吧。”石真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放下那封信笺走到桌前落座,“再添一副碗筷。”
“我已经让人送挺进校尉回府了。”石真坐于莫问对面。
“再添一副。”莫问说完扭头西望,“现身吧,你此时的修为瞒不过我……”
“你在跟谁说话?”石真转头西望,并不见人影。
“还是免了,贫道岂敢与赵国公主和护国真人同席?”西侧十步外传来了男子说话的声音,只闻声不见人。
“我与同门有话要说,你暂且避让一下。”莫问冲满面惊诧的石真说道。
石真闻言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来者就是那诛杀了赵国多位重臣的无影刺客,“我先下去。”
石真离座站起向外走去,莫问手指空位,“快现身相见,不要胡闹。”
“哈哈哈哈,贫道岂敢与大赵的护国真人胡闹。”刘少卿仍未现身。
莫问闻言知道刘少卿对他心存误解,亦不怪他阴阳怪气,而是提壶倒酒,“你且坐下,容我详说缘由。”
“说吧,贫道听着呢。”刘少卿声发原处,语气阴冷。
“我帮助胡人对抗慕容燕国只是为了换取百姓五年的平安,并不为贪图荣华富贵,我西阳县的乡人和亲人丧命于胡人之手,新婚妻子亦被胡人掳走,我不可能忘记这些。你想必也知道,我先前曾经试图争夺晋国国师之位,我当时心中计算的是劝说晋国皇帝起兵北上匡复国土,驱逐胡人,奈何晋国崇佛,三清弟子在晋国不受礼遇,争夺国师之事无有结果,我只能另寻他途。”莫问出言解释。
“乡人死了可以再遣去一批,女人被掳可以用胡人公主顶上。”西侧十步外传来了刘少卿的冷言冷语。
“你且听我说完,争夺晋国国师之位未果,我本有心归隐,奈何身受上清大恩未曾报偿,只能寻找别种福民途径,晋国皇帝无心北上,且不容我于境内,我便是有心相助亦无门径。而慕容燕国乃是东北异族,南下攻赵,掠地屠城,当真狠毒,也不得相助。凉国太过弱小,即便我等众人齐心辅弼,受先天所限凉国亦难有作为。赵国更不消说,胡人杀我汉人岂止千万,倘若让其一统华夏,胡人势必变本加厉,鱼肉百姓。纵观情势,此时当真不是建立功德的良机,但燕国与赵国这般争斗,死伤受苦的是赵国汉人,我帮助赵国抗燕只是为了赵国汉人,且先前我已经向胡人言明,我只帮助他们对抗燕国,绝不会兼顾其他。”莫问耐心解释。
“哈哈哈哈,未曾想你野心这么大?竟然非高位不居,非国师不做,做不得汉人国师便来做这胡人国师。”刘少卿仍未现身。
“孟子曰,君子有所不为,而后当有所为之。我所行之事只为福泽更多百姓,上清尊长传授我等法术不是要我们念经抓鬼的,那些事情自有寻常道人去做,千里之驹岂能驾辕套犁?”莫问言语平静。
“别,你是千里之驹,我们是套车牛马,我们与你比不得。”刘少卿冷笑道。
“我们同门学艺,分开不过三载,怎么竟变得如此生分?”莫问皱眉侧目。
“你在晋国的所作所为我们清楚的很,你与广谱和尚斗法失利之后迁怒于晋国皇帝,口出狂言诽谤君王,这才被晋国驱逐。后来你借故重回晋国,光天化日之下滥杀无辜,冲入皇宫捣毁龙庭,遭晋国官兵僧人围困之后你滥用上清法术,杀人无数,我所说这些对与不对?”刘少卿言语之中一直带有轻蔑和嘲讽。
刘少卿的语气令莫问心生不快,却仍然耐心详解,“此事因老五前妻而起,我曾与老五娶了一房妻子,那女子本是晋国尚书之女,老五娶她之时,其父获罪发配,她落难无依。然半年之后其父官复原职,接回了那女子,未曾想那女子离去之时已然有了身孕,我与老五皆不知晓,前些时日老五偶然得知她产有一女,便前往晋国寻找女儿,谁知却惨死于乱……”
“莫问,你是何等的虚伪,女子若有身孕你会看不出来?”刘少卿打断了莫问的叙述。
“那段时日我恰好不……”
“够了,丑事都做了,多说无益,我这次过来就是知会你一声,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实为上清败类,我等不屑与你为伍,你好自为之,下次再见绝不留情。”刘少卿的声音向门口移去。
“我好言解释只是不愿与同门争斗,你当我怕你不成?”莫问怒目直身。
“嘿嘿,不怕吗?”刘少卿声音自四方传来,不问可知正在以追风鬼步移形换位。
莫问闻言怒发冲冠,心神一凛,听风辨位,身形急速左移,与此同时灵气破体而出,感知到了刘少卿的所在,六尺之后旋身向后,右臂探出,欺身而上,锁住了刘少卿咽喉将其抵于北侧梁柱。
刘少卿被擒现身,三年不见,他的容貌并无太大变化,只是眉目之中再也见不到当年的胆怯,此时虽然被擒受制,却并无惊恐,反倒多有凶狠,抖腕自袖管之中反出一把尺许短刀直刺莫问下腹气海。
莫问能够擒住他不无运气成分,岂肯就此收手,但他亦狠不下心掐断刘少卿咽喉,电光火石之间不退反进,与此同时左手下探抽出了佩在腰间的破魂黑刀,以黑刀中空血槽迎向刘少卿刺来的短刀,待得短刀刺入血槽,微转手腕将其卡住。
“我所作之事只为天下苍生,你为何不信?!”莫问高声怒问。
“学艺之时我就已经发现你好大喜功,工于心计,你帮助胡人只是出于嫉妒,你自己无有所为唯恐我们抢先立下功劳得了那瑶池仙位,所以才会从中破坏。”刘少卿说话之际左膝急速上顶,取的还是莫问气海。
莫问抬起右膝迎下刘少卿左膝,“我何曾好大喜功?何曾工于心计?我若看重仙位,当日便不会将赵真人赠与我的灵精分赠你等。”
刘少卿抬起左肘横击,“当日若不是你阿谀献媚,百般讨好赵真人,那天狼毫到不得你手,你得了天狼毫,想用那无用废物闭我等口舌,谁不心知肚明?”
刘少卿抬肘来击,莫问无法再挡,又下不了狠手,只能放手后退。
莫问急退九尺,沉气站定,这一次他没有急于说话,因为他终于明白他与刘少卿发生矛盾的根本原因并不是他担任了赵国的护国真人,而是刘少卿认为他想要抢功争夺仙位。
刘少卿挣脱了莫问的禁锢,没有再隐藏身形,而是手持短刀怒目相向,“天枢子,你果然狼子野心,下得狠手。”
“我若下得狠手,你脖颈之上不会只留下指印,刘少卿,我们是同门,同师学艺,朝夕相处,为何如此轻易便反目成仇?”莫问摇头长叹。
“天枢子,此事只怪你咎由自取,当日我等三人若不是顾念旧情,早就奉旨将你拿下了。”刘少卿挑眉侧目。
“你们去过建康,竟然袖手旁观?”莫问闻言猛然皱眉,刘少卿的话外之音是他们三人曾经结伴南下去过建康,只是未曾露面。
“你杀的是南国汉人,闯的是晋国皇宫,我们袖手旁观已然对得起你了。”刘少卿转身向外走去。
莫问皱眉看着刘少卿走向门口,并未再度阻拦。
“天枢子,你好自为之,我还会再来,不管昼夜你当惊醒些。”刘少卿到得门口,消失了身影。
“天权子,你胆敢威胁于我?”莫问怒起,快步跟出。
“哼哼。”声音自右侧房顶传来。
“你鬼叫什么,我身正影直,问心无愧,不似你藏头露尾,见不得阳光。”莫问暴跳如雷,抬手指骂“下次再来,将他们二人一并喊上,你不是本座对手。”
“嘿嘿。”刘少卿的声音自远处飘来。
“喊丧啊,本座明示于你,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再敢前来,一并废了你等修为。”莫问凌至半空,凝气叫骂。
刘少卿此番没有回应,莫问还不解气,“那天狼毫在我手里,你永世难得,分明是私心作祟,却污名辱我,你是何等的心肠?”
“苍天有灵,日月鉴心,我天枢子心中无愧。”莫问吸气再喊。
由于连番抽气怒喊,所提气息耗尽,莫问落回院中,怒气回房,他虽然事先猜到刘少卿等人会对他有所误会,却未曾想他们会对自己误会如此之深,最令他气不过的是三人当日分明南下建康,却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你当真以为我杀你不死?”经过刘少卿先前靠倚的那根梁柱,莫问心中怒气不消,气凝右掌直击梁柱,灵气所至,掌印穿柱而过。
回到桌前,莫问抬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酒为火性,酒水下肚令得心中怒气更盛,莫问抓起瓷瓶再度喝干。
“鬼鬼祟祟做个甚么?与我拿酒来。”莫问看到了石真惊怯的自门外探头偷看。
石真从未见过莫问如此生气,闻言急忙指使仆役前去拿酒,莫问独坐房中大生闷气,这还没有担当护国真人就被骂了两回,日后还不得被人骂死。
片刻过后,酒水送到,石真端进房中,莫问再度饮尽,“你赵国只有瓷瓶,无有酒坛吗?”
石真闻言转头看向门外,仆役急忙再去搬酒。
“是我害了你。”石真小心翼翼的看着气怒脸红的莫问。
“是我心甘情愿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与你何干?”莫问挑眉说道,他对刘少卿等人大失所望,原本以为彼此还有回环余地,未曾想这同门之谊竟然如此脆弱,当真是不堪一击……
“我还以为你事先与他们通过消息。”石真接过下人送来的酒坛为莫问倒酒。
莫问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转而放杯桌上,转头看向石真,石真会意,再度倾倒,“你当真生气啦?”
“鼠目寸光,只见眼前蝇头小利。”莫问喝光杯中酒抓过石真手中酒坛鲸吞牛饮,刘少卿的冷嘲热讽令他气怒非常,刘少卿的言语多为指责和鄙夷,但他听的出刘少卿话语之中的妒意,刘少卿嫉妒他的紫气修为,妒忌他得到了天狼毫,刘少卿恨他的根本原因不是他做了赵国的护国真人,而是他此举破坏了他们既定的计划,挡了他们的路。
“你的这位同门很是厉害,杀了赵国很多文臣武将,如果能够缓和,还是不要与之反目。”石真小心翼翼的说道。
莫问此时正在饮酒,并未答话,待得酒坛喝空方才放下酒坛开口说道,“缓和?如何缓和?他与天玑子天衡子里应外合,他于此处暗中行事,杀你赵国官吏,那二人于前线抗你赵军攻城略地,所行之事只为倾覆你胡人朝廷,而我所为乃是保你赵国安宁,立场不同,如何能够缓和?”
“既然如此那你要小心一些,多加防备才是。”石真转身冲下人抬手,示意再去搬酒。
“他灵气修为浅薄,瞒我不过。”莫问落座皱眉,刘少卿说他好大喜功,实则刘少卿才是真正的好大喜功,学了道法便静心不下,不待大成便蹦跳行事。
“他若是再来,你如何处之?”石真转视另外一位婢女,后者会意,上前端走已然凉透的饭菜。
“同气连枝总不能当真生死相搏,这可恶的天权子气杀我也。”莫问靠上椅背,扶额长叹。生气自不可免,但冷静下来细想当时七人于无量山同门学艺的情形,总是下不得狠心出手杀废。
“我有一事不明,一直想问,就怕引你不快。”石真低声开口。
“问吧,问吧。”莫问摆手说道。
“你为何不与他们三人联手攻赵,反而帮助我们赵国?”石真问道。
“我好高骛远,好大喜功,非高位不居,非国师不做,故此才会前来帮助你们。”莫问苦笑摇头,他不会告知石真,杀之不死方才不杀。
石真先前在门外听到了莫问与刘少卿的争吵,知道莫问所说是刘少卿先前言语,也知道他不愿说出实情,故此便没有再问,接过婢女抱来的酒坛再度为莫问倒酒。
莫问并没有再端酒杯,而是离座站起走到木箱旁再看战报,他知道自己的酒量,若是再喝势必过量。
石真趁机指使下人重新整治晚饭,片刻过后饭食端来,还是八荤八素,莫问落座端碗。
“我先前所说召回老弱兵卒一事,你们做了没有?”莫问问道。
“命令已经下了,至多两日就能到达军中。”石真吃相很是豪爽,莫问不食的荤菜多被她取食。
“那五千骑兵何时能够准备就绪?”莫问再问。
“放心好了,我已安排妥当,你接下金印当与你同行。”石真回答。
“还有一事要你去做。”莫问放下筷子,他本无心吃饭,只是为了分散精力。
“何事?”石真抬头发问。
“此事甚急,你赵国所存上好药材皆送到此处,供我挑选。”莫问说道。
“你要药材做什么?”石真抬手示意门口婢女清理残羹剩饭。
“炼制丹药。我所用法术需以灵气催发,此次前往东北,做法势必频繁,恐灵气不续误了大事。”莫问说道。
“好。”石真点头答应。
经过刘少卿一闹,莫问感觉心神不宁,亦无心再说其他,饭罢转身上楼。
“你且回去吧,我要歇息。”莫问转身冲跟上来的石真说道。
“你那同门杀你不得,却能杀我,我怕有命睡觉,没命起床。”石真苦笑咧嘴,“从现在起,我哪儿都不敢去了。”
莫问闻言陡然皱眉,石真所说并不为虚,先前刘少卿已然看到二人同桌,知道二人走的近,依刘少卿的心性,难保不会冲石真下手。
“他可是憋气离开的,很可能半夜调头回来。”石真说道。
莫问皱眉不语,片刻过后转身上楼,石真是他与赵国朝廷联系的纽带,她一死,诸事难办,万不能让她以身涉险。
天院的主楼也很大,楼上有八处雅舍,莫问住南首第一间,石真跟着莫问到了南首,推门进了对面的房间。
莫问止步侧目,这两处房间虽然对门,彼此之间却隔了两丈,且对面房间开有两处窗户,石真住在那里并不安全。
莫问皱眉站立之时,石真抱着被褥走了出来,抬头看向莫问,“我得跟你住在一个房间。”
莫问叹气过后推门入室,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其他六人所求为小术,但小术也有其可怕之处,刘少卿所求隐身法术为上清正统,非常玄奇,寻常人等根本无法察觉,今日得罪了他,日后当真需要小心谨慎。
房间里的灯烛通晓闪亮,进得房中,莫问环视左右为石真寻找歇息之处,未曾想石真竟然将被褥放到了他的床边。
“你不能睡在那里。”莫问说道。
“没关系的,地上有羊毛厚毯。”石真放下被褥转身走向窗边关严了窗户并合上了丝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吧,我绝不会扰你休息。”石真走到门旁关上了房门,驿馆的房门非常严实,上下三栓。
“此话当真?”莫问侧目发问。
“当真。我若是惹怒了你,怕你会撵我出门。”石真连连点头。
“你睡床铺,我睡琴台。”莫问抬手右指,富贵人家的房中多有琴台,斜对床铺。
“好。”石真爽朗的答应,转身将被褥搬于琴台。
莫问抬头看向屋顶,想要垂帘遮挡,却发现无有悬挂之处,沉吟片刻移步走向琴台,褪鞋盘坐,默念经文。
片刻过后莫问皱起了眉头,他虽然闭着眼睛却能听出解脱衣服的声音,根据声音判断石真脱的绝不止一件衣物,而石真所穿衣物原本就不多。
莫问虽在念经,心中却并不平静,这倒不是石真所为令他心生旖念,而是为刘少卿等人之事犯愁,日后相见,该如何处之。
片刻过后,传来了掀撩被子的声音,随后又是一声,不问可知石真已然上床就寝。
安静之中莫问可以清楚的听到石真呼吸之声,石真的呼吸并不平稳,可见她并未睡着。
一炷香之后,床榻处传来了翻身下地的声音,脚步声到得房中桌前停下,随即便是吹灯之声,吹灯过后,脚步声回返床榻位置,再度是上床声响。
脚步声在吹灯过后有过短暂的滞留,由此可见石真心中是有所想的,莫问有感,再度皱眉,于心中计较是否以符咒之法将其护住,以策万全,沉吟过后放弃了这一想法,原因有二,一是每日画写符咒会亏耗灵气。二是长期处于阵法之中人体无法承接天地灵气,会折损人的寿命。
由于先前饮酒,莫问有些许的酒意,加之白日多有劳累,便没有去想那些烦心之事,念过经文补上晚课,便躺卧休息。
“莫问,你睡了吗?”床榻之处传来了石真的声音。
莫问本有睡意,闻声睡意全无,但他并未答话,独处一室本就不妥,不能与之谈话。
“我还记得五年前在猎场见到你时,你脸上的表情。”石真说道。
莫问闻言暗自皱眉,算头算尾,时间已然过去了五年,在所有的亲友和乡人都死去的情况下,石真是他认识时间最长的人了。
“你当时手无缚鸡之力,你怎么敢北上寻找林若尘?”石真问道。
“不要打扰她,她与我已无关联。”莫问睁眼看向床铺,石真躺在床上,并无动作,但他还是皱眉了,因为他注意到床边放有粉色亵衣。
“放心好了,我不会去打扰她,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当年北上寻找她的时候应该知道她保不住清白,你既然去找她就表明他不在乎她是不是清白,可是后来你找到了她为什么没有带她走?以你的能力要想带走她并不困难呀。”石真侧身看向莫问所在的琴台。
莫问注意到石真的眼神,石真的眼神并无凝聚,这表明她夜色之中看不到东西。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莫问闭目开口,有些记忆是他永远难以释怀且不愿回忆的。
“我将她送回西阳县,她一直在哭……”
“我说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莫问打断了石真的话,他不愿回忆林若尘,亦不愿与石真说话。他最为担心的就是自己到得赵国会迷失初衷,故此极力与胡人保持距离。
“你讨厌我就因为我是胡人吗?”石真低声问道。
这一次石真没有说国人,令得莫问对其抗拒之心有所减轻,细想石真所问,貌似也只有这一个原因,除此之外石真与他并无过节。平心而论当年若无石真送给二人的关牒,他与老五甚至连边境城门都进不去。
“你失了女人,我赔给你行吗?”石真低语呢喃。
“事出无奈,故此从权,你不要以为同处一室我就对你有非分之想,也不要试图以自身牵绊于我,驱退慕容燕国之日,便是我离去之时。”莫问翻身坐起,正色开口。
“你没有非分之想,我有!”石真抬高了声调。
石真所说言语令莫问大感意外,但更大的意外还在后面,石真说完翻身下床,周身不附寸缕。
“你说过不扰我的,君子当言而有信。”莫问被那一片雪白耀的心头狂跳。
“我是女人,不是君子,我乞翼阿古真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