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孩。
尹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箱壁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女孩好像有些着急了。
“是我，我还在！”同时有太多话要冲出口，尹杰一急，差点咬到舌头。
“我要打开箱子，你还能走路吗？”外面响起了轻微的“叮当”声。
“能！快放我出去！”其实他的四肢早就没多少知觉了，手还好些，腿能不能站的稳都是个问题。箱子里早就是污秽一片，屎尿混合着血液，还飘着几只淹死的苍蝇尸体。
很快，“锁开了，你推一下！”
尹杰使出许久没有伸展的双手，顶住盖子，用力向上推。没有着力点，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不知道是盖子太重还是他早已脱力，根本使不出劲。
“快点！万一那个人又回来了，你就跑不掉了！”女孩一边喊一边也在配合尹杰用力往上提，盖子倒是拉开了一条缝，只是没撑多久，就“砰”的一声又合上了。
“这样不行！”尹杰成蛙状趴在水中，水已经淹到了他的头顶。救他的女孩听声音也就是十七八岁，估计瘦弱的可以，指望她看来是不行的。一横心，他喊道，“我一个人来，你找样东西，随便棍子什么的，只要看到开了缝，就赶紧塞进来！”
“没有棍子！”
“随便什么，能支的住的就行！”尹杰把头凑近管子，深深吸了口气，脸朝上，背朝下，横着身子就沉到了水底。箱子很大，但远不足以容纳他整个身长。他上身放平，胳膊向后伸直顶住箱子一端，腿自然向上曲，撞上了盖子。全身的重心放到了屁股上，两腿绷的死紧，双手抵住箱壁就开始使力。果然有用，只一下，盖子就被撑开了。没什么光亮，他又在水底看不清上面的情形，嘴一张想喊那女孩快点，就被灌了一肚子，咕噜咕噜冒了一串的泡。
直到听到外面喊，“好了，你快出来吧！”他才放下一条腿，试了试，果然有东西卡住了。
这次就轻松多了。
终于打开盖子站直身体的那一刻，虽然一片昏暗，没有光亮和掌声，像他刚出生时那样，他还是努力的撑住颤抖的双腿，如获新生。
眼前的情景和他想象过无数次的不大一样。
他花了好几秒钟才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和眼前的救命恩人。
这不是一个真正的房间，他甚至没找到窗户。还有他看了无数次的白色天花板，也是黑乎乎的一片。没有光源，到处一片昏暗，他勉强分辨出眼前的地上正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他还在四处打量，就被女孩的一声轻叫打断。
“你……你是不是没穿衣服！”女孩一边转过脸，一边说道。
“啊？！”尹杰才惊觉自己忘记了这个最主要的问题。他赶紧走出箱子，湿答答的，想胡乱找个什么东西遮身，或许他的衣服就被凶手扔在附近。就发现这么多天关着他的那个箱子是绿色的，上面好像还有一些标志。盖子难怪会那么沉，全是铁条焊的。
“这是什么地方？这箱子上写的是什么？”尹杰一边光着身子到处乱翻，一边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个隧道或管道什么的。那箱子，是装炮弹的。”女孩还是侧着身子，双手还捂住脸。其实这么暗，根本也看不清什么。
“隧道？炮弹箱？难道是什么人防工事？”尹杰终于抓到一团比较完整的布，几下裹在了身上，心里想着这凶手确实会挑地方。南城有过近现代史上最有名的大屠杀，地下人防工事确实不会少，不过现在一般封锁的都很严密，完全废弃的都很少，不知道他是怎么悄无声息的把自己弄进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发现我的？”尹杰捣鼓好了自己，活动了几下身体，虽然确实很虚弱，但求生的可能就是最大的兴奋剂。
“我……”女孩慢慢转过身子，正要回答，却猛的收了声。
尹杰正奇怪她怎么突然这么紧张，就听到了那阵熟悉的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越来越响。
“快跑！”女孩轻喊了一句，一把拉开门，转身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尹杰大骇，追着就跑了上去。他只看到女孩出门是向右拐的，而脚步声从左边传来，他出了门，也开始没命的向右跑。
这是一个长长的通道，圆拱的形状，明显的人造痕迹，脚下不是泥地，但软软的一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幸好这样，尹杰没有鞋子也没受伤。深一脚浅一脚的虽然跑不快，也没弄出多大的动静。眼看着那脚步声被远远的甩在了后面，前面跑的女孩也早就不见了踪影。尹杰越跑越慢，身上裹的东西已经要滑掉下来了，才不得不止住了脚步。前后都看不到底，他运了运气，学日本人那样把有限的布料扎成丁字裤的形状，裹住最主要的部位，走起路来也不再碍事，才重新出发，打算自己去找出口，或是找到那个女孩。
四周空寂一片。尹杰也不再奔跑，小步的往前走，免得制造更多的声响。这里面到底有多大，出口在哪儿，走多久才能出去，他都完全不知道。虽然比锁在箱子里强的多，但还是有可能被困在这儿，而凶手发现他逃跑一定会到处搜寻。总之这阴暗的隧道里还是危机四伏。
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岔道口。一左一右，看上去没有任何差别。从逃出来到现在一直都是直路，第一次面临这种选择，尹杰一时没了主意。
左还是右？他踌躇了半天，决定每个都走上一小截试试，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危险。于是先向左迈开了脚步。
刚走出两步，就发现了不一样。脚下那层软软的东西没了，结实的地面上或大或小的不知道是碎石头还是泥块硌的脚疼。他龇牙咧嘴的勉强走了一段，前面丝毫看不到光，两壁也没什么异常。就开始回头。
回到岔口处，坚决的进了右边的入口。一脚踏出去，和一直走过来的直路一样，软乎乎的。尹杰甩开大步往前走，决定这次走到头看看情况再说。一边走一边打量，觉得如果这里真的是个人防工事，肯定修建的很早，很多地方都相当简陋，而且多年没有维修过的样子。慢慢的，耳朵里多出了一种声音。尹杰没分辨多久，就听出是水声。不是哗哗流淌，而是一滴一滴。越往前声音越清晰。他的脚步随着心情轻快起来，有水的地方可能就会有出口。
渐渐的，前方居然有了光亮，虽然很弱，在这一片昏暗中还是非常明显。尹杰一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马上小跑起来。跑着跑着却觉得脚下越来越吃力，地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高了，他简直就像在爬坡。
快到尽头处，出现了一个拐弯。直来直去的走了这么久，没想到这里转的这么突兀。尹杰抬高腿走上去，光亮就在眼前了，他睁大眼睛，向前看去。
不看还好。愣愣的看了至少一分钟，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尹杰忍住快要冲出口的尖叫，一边跳着脚开始往回逃。
这一定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
他一直冲回到那个岔路口，右边走的比左边深的多，一来一回几乎耗尽了他仅存的体力。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边喘息一边走完了最后几步，一直走进了左边的入口，踏上了坚实的地面，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即便在噩梦里也没有。
走过那个拐角，他的确看到了光线是从哪里透进来的，也找到了水源。那是一个不到十平方的空间，最里面的那道墙的最高处有个小小的不能称之为窗户的窗户，顶多就是一个透气孔。目测不到十厘米的高度连一只胳膊都伸不出去，看上去就像一个放大了的铅笔盒。上面还布满了一指粗的铁栅栏。光就是从这儿透进来的。水也是，还在滴滴答答的往里流。
虽然有了光，也有了水，但完全没用，别说人根本近不到跟前，就是再来一个人把他顶上去，那么小的洞也根本逃不出去。小孩都不可能，别说他这个大男人了。
除非是老鼠。
确实是老鼠。
那个小洞的下方，沿着墙，是一座密密麻麻的尸山，老鼠的尸体堆成的山。
不仅如此。
那座尸山在小洞的下方堆到了最高，几乎就要碰到了，虽然还是有一段距离。而从尸山往下，往外，就是一条密密麻麻的由数不清的老鼠尸体铺成的路。
这条路一直延伸出去，拐过那个弯，走过那整个通道，一直延到岔路口。还没完。
尹杰脑门上全是冷汗，神经质的在墙上狠狠的搓着脚。
那条老鼠尸体铺成的小道，从岔路口，一直沿到他跑过来的整条通道，几乎从他逃出门往右跑没几步就开始了。他还一直光脚踩的不亦乐乎。
或者说，按照尸体铺陈的顺序和厚度，应该是倒过来的。
隧道里这群具体数量不知道多少万的老鼠，从尹杰逃出的那个门口开始，向着小洞口的方向，用自己的身体，铺成了一条小路，越铺越高，越铺越厚，到了洞口下方，还贴心的垒成一座山，完成任务后就集体自杀。就是为了方便尹公子逃跑时不会硌到脚，而且可以看到光，喝到水，顺便从那个小洞钻出去……
这当然不可能。尹杰也没吓傻到这种程度。
他听说过老鼠遇到洪水时会结成鼠球，飘起来逃生。虽然不时有掉下去淹死的，又马上会有老鼠冲上来补充，不停的越滚越大。这一切，都是为了种族的延续，不需要智慧，发乎本能。
那么，这样异常的现象，就应该只有一个解释。
它们在逃命。
这个阴暗的不知道位于何处的地下通道，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让这么多老鼠仓促逃命，却可能无一幸免？
尹杰坐在地上，一阵恶寒顺着两只践踏过无数鼠尸的光脚板悄悄爬了上来。别说那个洞小的根本钻不出去，就算有逃生的可能，他也不知道要做多久的心理准备，才能趴在那座尸山上，一步一步爬到顶。
再次站起身来，除了继续向前，他想不出还有其他出路了。关他的房间左边，凶手来的那条路，也有可能是出口，或和出口相连。可他考虑了半天还是没敢过去，时间没过多久，凶手很可能还在。他手无寸铁，连件正经衣服都没有，又饿又渴，连走路都快成问题，哪还有办法对抗？还是躲远点悄悄的想办法逃出去。
主意打定，他从地上摸了块尖利的石头，准备隔一会儿做个记号，免得迷路。从刚才没一会儿就走到头，也就是到达鼠山那个房间来看，要不就是这个通道其实很短，他不用费多大劲就可以走出去。要不就是他很不幸的被扔在了某一端，可能就在出口边上，也可能离出口最远。他勉强定下心神，向前走去。
很快走完了刚才已经经过的路，尹杰的防备渐渐松懈下来。刻记号的时候他一直注意四周的情况，到目前为止没发现任何东西，就好像这是块处女地，只等着他来开垦一样。
他又走了一段，墙上开始出现了一些陈旧的痕迹，或方或长，大多是扁扁的形状。因为时日久远，很多已经模糊不清，只有一些刻的比较深的还能忠实的反应当时的情况。尹杰近前，发现它们位置的分布好像是有规律的，基本是成两条线，上下浮动不大。他比划了几下，上面那条比他的头部高半个到一个肩膀左右，下面那条基本是在他的腰部以上，不到胸腹部的位置。这些痕迹肯定是使用什么工具留下的。
现在不是探险的时候，他看了看就继续出发了。体力一点一点的流失，他真怀疑自己能不能走出这阴暗的永远看不到头的通道。
直到他又来到了一个岔路口。这回是三岔路口。
尹杰也猜到自己不大可能一条直道走到黑，但基于上次的不良体验，他更是没办法迅速做出决定，尤其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这光秃秃的通道里居然什么都没有，除了他被关的那个房间。既没有什么能伤害他的危险，也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能给他补给，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考虑要原路返回，至少有水和老鼠肉。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闪过了一阵微风，很轻，也很快。尹杰吃了一惊，瞪着酸涩的眼睛看遍了四周，没发现任何东西。他正要用可能是风声来安慰自己，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狗叫。
是狗叫没错，而且是从中间的那个入口传来的。
搜救犬？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但只有狗的叫声，从清脆高昂到撕心裂肺，再到越来越低沉的呜咽，呻吟，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尹杰保持着向中间前进一步的姿势，从头听到尾。
冷汗涟涟。
他不用看到画面也能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真庆幸及时止住了脚步。
紧张让快要虚脱的身体又重新爆发了一次，他拔腿就向左边的入口跑去——却没跑动。
他的丁字裤被拉住了。
尹杰记的清清楚楚，这是个光秃秃的通道而不是丛林，不会有伸的到处都是的枝桠。
他不敢回头，汗都忘了继续流了。
快要僵硬的神经只能考虑一件事，怎样才能最快速度的实现裸奔。
就在他像一支离弦的箭那样马上就要向前射出时，一只冰冷的手直接拽上了他的手臂。
尹杰没有再跑，他尿了裤子。
他宁愿再回到那个箱子里，也不愿这样直接和恐惧面对面。
“原来你在这儿！”
尹杰不敢相信的回头，不是那个救他的女孩又是谁？他一阵激动，最后憋住的尿液也哗哗的流了个干净。
不知是没看清，还是为了顾忌尹杰的面子，女孩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松了手，又轻轻问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找到出口了吗？”
尹杰这才回过神来，别扭的跨了跨腿，嘴上说着，“就是跟着你跑的。”心里却在想，要是找到了出口不早出去了，难道还会专门回来找你？
“哦。”女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再说话，也开始打量，盘算着走哪条路。
“呃，我是跟着你跑的，怎么你到我后面去了？”尹杰挺郁闷。白白被吓的半死。
“我也不知道。可能走的路不一样吧。这里面岔道很多。我都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呢。”
尹杰“哦”了一声，他一路走来没发现还有第二条路，不过堆着鼠尸的那个房间他压根就没敢进，也许有什么通道也不一定。没想到还能再碰到她，尹杰也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不过现在实在不是时候。他重新裹紧湿乎乎的丁字裤，拉着女孩就向左边走去，一边还说，“中间不能走，我们快离开这里！”
“中间为什么不能走？”
“我听到狗叫，狗的惨叫。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女孩猛的停住了，然后撒腿就向中间的入口跑过去，尹杰根本没拉住。
“喂！”尹杰喊了一声，女孩都已经没影了。他狠狠的骂了句脏话，权衡了一下，才追了上去。不过没用跑的。他确实不想再走散了，两个人总强过一个人。不过这里面很可能有危险，他得给自己留条退路，呆会儿往回跑也近点。而且听女孩刚才的问话，她应该也不知道出口。麻烦大了。
这次倒没跟丢。尹杰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女孩的背影。她跪倒在地上，头低垂着，两手在身前不知道拨弄着什么，隐隐还有抽泣声传来。
尹杰停了一会儿，直到感觉没什么危险才慢慢走了过去。
他想问是怎么回事，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女孩低低出声，“这是我的狗，是欢欢！……”
“什么？”尹杰没心思去安慰，只觉得心中希望的小火苗又低了几分。原来这狗是她的，而且显然已经死了。
“它……是怎么死的？”
没有回答，女孩还在低声的抽泣。
尹杰不耐烦，自己凑了上去。刚才的惨叫声早让他有了心理准备。宠物狗，不是被踢死就是被摔死。看来那凶手不但没走，而且就在附近。他还没看清眼前的情形心里就开始打鼓了，要早点离开这里才行。
女孩站了起来，捧着小狗的尸体。
尹杰说道，“不管怎么样，先出去，太危险了！”一边往回走，一边看向女孩怀中的小狗。
他真庆幸这里不是灯火通明。
因为老妈也超爱养狗，而且还养了不少。他对狗的种类多少有些了解。不过现在他什么都不可能看的出来。因为那只可怜的狗，连肉都被撕的差不多了，更别说皮毛。尹杰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看到了骨头。
它是被什么，又是怎么搞成这样的。这样的问题更不想去考虑了。赶紧出去，换条路走才是王道。
两人一前一后退了出去，又向左边的入口行进了许久，再没发生什么，尹杰才慢慢放下了心。
“呃，节哀顺便！”是该这么说吧，“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凤。”
“小凤，那你是怎么跑进这里来的？怎么发现的我？”尹杰已经知道她也不知道出口，但总归知道的应该比自己多吧，至少不是被塞在箱子里带进来的。
“我是追着欢欢进来的……就迷路了……你又喊又叫那么大声音，想不发现都难！”女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走到尹杰前面去了。
尹杰点点头，总算可以问些更深入的问题了。“你进来多久了？这里面到底有多大，知道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惨叫。
尹杰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前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呆立了好几秒，才敢慢慢的走过去，就在小凤刚才站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坑。这坍陷悄无声息，一点预兆都没有。
小凤从坑底传来带着哭腔的呻吟，“我的腿……啊……我的腿摔断了……呜呜，救救我！”
尹杰小心的挨到边上，探头向里面看去，真的很深，他几乎看不清小凤的脸。
“好多血！我流了好多血！”小凤的声音惊慌失措，摔的肯定很严重。
尹杰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把她弄上来，哪能搞到绳子？
“啊！救命！快救我出去！……”一直低低哭叫的小凤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几乎刺穿尹杰的耳膜。凄厉的惨叫声中，还夹杂着坑底异常的响动。
“怎么了，我正在想办法……”尹杰一边说一边把身子又往下探了一点，伸出一只胳膊，试着往小凤够去。
眼看着就能够到了，他一个冷战又缩了回来。
他终于知道欢欢骨头上的坑坑洼洼是怎么来的了。
尹杰连一秒钟都没有再犹豫，转头飞奔起来。
留下摔断了腿的小凤，淹没在潮水一样的鼠群中。
跌跌撞撞的尹杰无路可退，硬着头皮走进了最后的右边的通道。他没办法从脑海中抹掉刚才的画面和那啃噬撕咬的声音，扶着墙，“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尹杰对眼前的处境开始有些麻木。他蜷缩在地上，抱着腿，回想自己的人生，只觉得三十年的富贵都抵不上这几天的折磨。命运的转轮，还要把他推到何方？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真晦气，当初就不该拿这段工事改建，一下大雨就堵！每次都要修！上次是老冯，妈的，这次轮到我了！推都没法推！”
“你也别喊了！队长够照顾你了，我还不是次次都得下来！”
“你跟我比！你个小年轻的不好好表现，以后还怎么混？难道让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往前冲？”
“是是是……那个包给我，您慢着点！”
“上面也是，直接跟着建新的多好，光想着省钱，现在更费事。”
“也不都是为省钱，我听冯叔说，主要是这段没法绕过去。别看地面上看不出来，这里面可大着呢，听说挖防空洞以前是个墓葬群！”
“你听那老酒鬼瞎说！真要是古墓还不早发掘了，哪有连着当下水管道的？”
“也是……”
年纪轻的那个说完这句，就不再作声了。年长的也没再说话。
这段对话却让已经不死不活的尹杰彻底从一团迷梦中清醒了过来。不管是隧道还是下水管道，不管对这些信息消化了多少，他一个猛子就站了起来。没费什么劲就看到，前方不远处，两团晕黄的光正在闪动。手电筒？尹杰向着光源就跑了过去。
两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衣服上隐约还有**自来水厂的字样，一高一矮，正对着地上堆放的工具包翻找着什么，发出光亮的不是手电筒，而是他们的头灯。
尹杰踉踉跄跄的奔过去时，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你是从哪儿进来的？”年轻的那个先问。
这个问题尹杰回答不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总之听他罗里八嗦的说了一堆，又看到他一身脏臭无比，几乎裸体的装扮，估计两人直接当他是脑子不好的流浪汉了，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只说道，“那你等我们修好了一起出去。”就拿着工具往前走，各干各的，不搭理他了。
尹杰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没什么说服力，不过只要能出去就无所谓了。他跟在这些以前他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人身后，老老实实的往前走。
没走几步，眼前就豁然开朗。这里居然还有这么大的空间，只是布满了或粗或细的水管，看起来有些压抑。两人绕过水管检查了一番，继续向前，尹杰亦步亦趋的跟着。前面的情形却变了许多，通道越来越窄，地面也越来越潮湿，甚至直接涸出水来。那两人都穿着高筒的靴子，只苦了尹杰，深一脚浅一脚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再往前，就只能俯下身子爬行了。每爬一段出现一个闸门，看上去挺结实。连着爬过不知道三个还是四个，尹杰已经快不行了。年长的那个终于发话，“你就在这儿等吧，我们到前面修，别乱跑！”两人就一前一后的继续向前爬。尹杰确实是没劲了，可又害怕一个人呆着，挣扎着还想走。那两人没爬多远，又穿过一个闸门就停下了，然后就是一阵敲敲打打，看样子已经到了地方。尹杰这才放下心来，原地等待。
二十分钟还是半小时？自从被绑架，尹杰对时间就丧失了感知力。他只听到远处似乎有隐隐的水声，外面那两个人好像在很焦急的讨论着什么，语速太快，快到他来不及听懂。然后就是闷闷的“轰”的一声，就像一座小山坍塌了。尹杰不安起来，离奇的声音总是意味着要发生不好的事。他向前挪了几步，还没到门边，就看到一股巨大的水柱伴着低低的轰鸣咆哮而来，震的整个通道都在颤动。
他只惊愕了一秒钟，就像疯了一样冲过去，迎着水浪摔上了闸门。脸上带着几滴水珠，掉过屁股拼命往回爬。
他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恐惧了，只是机械的爬着，不停的爬，不敢停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死亡的阴影，远远的，远远的甩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