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矮矬穷的爱情》——底层小人物的情感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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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进店内，便俯身向废纸篓，一只手抓住篓边，另一只手伸向篓内。我的手哆哆嗦嗦，胡乱碰到一枚果核、一团揉皱了的A4纸、一根烟蒂、一支废弃的圆珠笔芯、甚至于手背还粘上一口老黄痰。最后，我的手掌向上窝起，林羽翯丢弃的纸巾宛如一只温顺的鸽子，蜷缩在我的巴掌心。我放到桌上，细心捻起粘在上面的一根发丝。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拉开距离，按住纸巾一侧，另一只手伸直，手掌轻轻放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把皱起的纸面抚平，夹在一本笔记本内。我认真的样子，就像我灵魂深处成百上千只手掌，正温柔地抚摸着林羽翯的身体一样。至少从幻想意义上，这张纸巾曾无比亲密地同她的肌肤接触过，足以给出让我如此着魔的理由。

　　当天余下的时间，对于我来说，简直没有丝毫生气可言。仿佛室外灿烂的阳光，瞬间被弥漫天际的阴霾替代，隐隐间黑云压顶，风暴转瞬即至。我就像丢失魂魄，害了一场大病一样，感觉浑身无力，软绵绵地瘫倒在椅子上。恍恍惚惚中，我眼前出现层层幻象，隐隐绰绰全是林羽翯的影子，她的绿裙子分明在玻璃门外一闪而过。转眼之间，65路车疾驰而去的呼啸声，又宛如从天而降的狂风暴雨，在我内心掀起惊涛骇浪，隐隐有由远而近的隆隆雷声，在我神经里轰然炸响，恍若以前平静的生活，在风雨中被巨大的浪头撕得粉碎似的。

　　然而，在我灵魂的深处，在我生命的谷底，在我人性最隐秘的腹地，却正大睁着一双渴望的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就像一个人通过灵魂的内在目光，穿透心理上的愁云惨雾，遥遥寻找着能改变自己目前处境的奇迹一样，我不停地用幻想调节着自己相思天平的平衡。总渴望幸运女神会特别眷顾，林羽翯又突然不期而至，带给我无与伦比的惊喜，和无边无际的幸福。

　　于是我又踉踉跄跄地站立起来，向门口张望，我的神情恍惚就像刚从睡梦中醒来，林羽翯还在眼前缱绻不去一样。她徘徊在我脑海里的形象，也更端庄、更妩媚、更迷人了。我站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上，呆呆怔怔，回想起她询问我时的眼神，她脸上掩饰的笑容，以及笑容中隐隐的急切。我坐在她坐过的凳子上，双手捧额，一遍一遍在脑海里搜寻她的样子：啊！林羽翯刚才坐在这儿，轻轻抿上一小口水，她的唇碰到杯沿时，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正好盖住眼眸，真是千娇百媚。于是我拿起她喝水的纸杯，接了一杯水，轻轻放进嘴里，学着她的样子抿上一小口，慢慢吞咽。同时想象着她留在杯口的唾液，随水一起流经我的口腔，便觉得入口无比甘甜。最后，我俯身向桌旁，模拟她拉拉链的姿态。而墙上的镜子，仿佛把林羽翯的容貌全部吸收进去，她曾站在这里，仔仔细细地欣赏着自己。她的手一动，恍如清风徐徐，镜子里秀发便飘动起来。啊！杂乱的房间、斑驳的阳光、空气中浮动的灰尘，啊！刚才只有我和她单独待在这里呢！我甚至还能感受到自己呼吸的急促，我和她双手触碰在一起时，我心灵根茎的美妙震颤，可是现在……我一想到现状，顿时昏昏沉沉，悒悒寡欢。

　　下班后，我魂不守舍地回到“琅嬛福地”。打开门，我不开灯，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我紧闭双眼，于是黑暗中满脑子林羽翯的影子，便随着窗户透射进来的隐约光亮闪烁不已。尽管我灵魂内在的目光极力不去注意它，但它引导我的思维，让我的中枢神经由肆意扩张的亢奋，进入一种有意识的激动状态。当我纷乱的思绪停顿下来，它便在我脑海中固定不动，宛如我思想旷野深处穿透重重云雾的一盏明灯：依然是她打开门，中分的刘海，鹅蛋形的脸颊，浅绿色的裙子。她说话时，向上翘起的嘴唇微微开启，露出的一排洁白牙齿，在黑暗中越来越清晰，“你的服务态度真好。”她说。

　　要命的是，林羽翯的形象越是清晰，我却越是难受，反倒越发思念不已，越发臆测她的心理活动，极力想知道她现在的生活状态。于是我想象她回去后香汗淋漓的容貌，虽然楚楚动人，却委实让人怜爱；忽而幻想她洗完澡后穿着睡衣的样子，不觉心旌荡漾起来；又想到白天伊人近在咫尺，夜晚却睽隔不得亲近，顿感凄凉落寞。越想越觉得自己正沉沦苦海，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憋的透不过气来。

　　于是相思的痛苦，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紧紧束缚住我。我无法挣脱，反而被越缠越紧，甚至深入皮肉，勒出血来。我感觉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又铺天盖地而来，并且加重了力度。至少此前，生活磨折所带来的伤痛，总能被幻想中的美人温柔抚平。而现在美人真正在生活中出现了，一切又都反转过来，相思却成为我痛苦的根源。人生的坎坷，相较对美人着魔而又不得亲近而言，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无疑林羽翯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像打毛衣的针一样，正在我心头飞针走线，为我的相思量体裁衣，编织着锁牢我的樊笼。

　　我这才明白，所谓一见钟情，就是在相遇的刹那，你将你渴望的一件漂亮衣服，穿戴在你冥冥中一直等候的那个人身上。确切地说，就是每个人根据自己的个人经历、精神气质、以及心灵的感觉相互融合后，在自己心中勾勒出的王子或者公主的形象。它深藏你心中，潜移默化地调整着你的审美标准，影响着你同异性的交往，甚至于成为你择偶的依据。长久以来，这个形象只是萦绕你心头的一个绚丽梦想，你极力想要实现它。于是机缘巧合中，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符合标准的意中人出现了，就像梦想从它静静的美好中显现出来一样。一瞬间心动的感觉，你爱上了他或者她。可以这样说，你努力地将你心中深藏已久的梦想，依附在让你心动的那一刻，你所面对的他或者她身上。

　　然而这还不算完，你越是爱上这个人，一颗心便越是沉溺下去，为的是让你在那一刻见到的他或者她的形象永恒。就是说，你将穷尽你所有心血，用来描绘你在那一刻见到的他或者她，于是痛苦和孤独便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