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妮成长日记:每个女孩都曾遭受过性骚扰

  烟火红尘中,一个未婚又没女朋友的男子对一个女孩儿有好感,并把这种好感宣之于口,告诉女孩儿最亲的朋友.那么无疑的,他是有足够的诚意的.这个女孩儿无论喜不喜欢他,都会对他心生好感,女孩子很心软的.哪个女孩会冷漠又无情地对待一份善意的好感呢?
  何况,桑妮并不讨厌疯子,婚礼结束后,她也觉得霞老公有这么个能闹能折腾的朋友,倒是把婚礼气氛搅起来了,她虽不喜欢疯子,却也不厌烦他.
  桑妮随即站起来,含蓄地笑了,说当然记得了,霞结婚时,你们一帮铁路上的太疯了,差点把我气死了,你是叫疯子吧?
  疯子不好意思的笑了,说是的,他大名刘晓峰,熟人都叫他疯子.他又笑着解释,其实就是朋友结婚,大家高兴了闹一闹,都没有恶意的……

  桑妮对面有人准备收拾行李,空出两个位置,疯子索性坐下来,热心地问桑妮坐车准备去哪里?
  桑妮说去省城姐姐家,又把同学丽华介绍给疯子认识,并说自己打算和丽华去省城东部的批发市场转转,进些货准备卖.
  疯子问桑妮怎么不上班了.桑妮回答说厂子关门了,只有自谋出路了,自己准备跟着丽华混了,先摆摊,看以后有经验了能开个小店不.
  疯子点头认可,说自己做点小生意也不错的,比上班的人自由些.
  疯子又热心的问了问丽华的摊位在哪个市场,在什么位置,干了有多久,都卖的是什么货品,利润怎么样……
  丽华常年在大街上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看他人五官端正,不是那种虚头八脑的人.她感觉疯子挺热心的,是那种挺可靠的人.她也有心交结这样一个朋友,毕竟认识一个跑车的乘务员,还是能为生活中带来一些便利的.
  丽华很坦白又很仔细地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并且说,摆摊虽然辛苦,但也确实是家里没法子的人首选的一条出路.
  说完,丽华对疯子笑了笑,真心实意地对疯子又说,其实我特别羡慕你们上班的,说到底,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个安稳的好工作的,你说是不?
  疯子听了,心里觉得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桑妮的这同学人也蛮实在的.他点点头,却话题一转,颇有侠义风范的对丽华说:小桑才学着做生意,你经验多,一定要好好带带她啊……
  丽华意味深长的笑了,她知道了疯子应该是喜欢桑妮的,她也像侠女一样搂搂桑妮的肩,潇洒地对疯子说你放心吧,我和桑妮是老同学,不用你关照我自然会好好带她的,绝对不会让她吃亏的……
  桑妮没想到两人竟会唱这么一出托孤似的好戏,她心想这个疯子呀,真是人如其名,搞得自己和他有多深的交情似的.可是,疯子的好意那么明显,那么坦荡,自己却怎么都对他反感不起来!
  桑妮矜持地笑了,提醒疯子,说你还在上班,忙你的工作去吧,我们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这几乎是微笑的逐客令了,疯子却不以为意,大大咧咧的说你们等会儿啊,我忙完了再过来.
  疯子走了之后,丽华笑嬉嬉的学着疯子的口吻说:小桑没经验,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哈哈哈,从实招来啊,这个疯子是不是在追你啊?

  桑妮知道丽华看出一点端倪来了,她口是心非的说,没有啦,他那人就那样子,对谁的事儿都挺热心的,是个特仗义的人……
  看着丽华撇嘴一笑,她也知道丽华还是不太相信.就又正色十足的对丽华说,我有男朋友的,疯子也知道,你说他还能有这心思吗?
  丽华这才“哦”的一声,脸上的表情才不那么戏疟的八卦意味十足了,她也正色的对桑妮说:这个疯子人仗义了好啊,以后可以让他帮你提个货,反正他跑车顺路带的,能省你不少事儿呢!
  桑妮想想还是算了吧,她倒不反感疯子.可是自己心里喜欢的人是杰呀,她心里真的只有杰,再也容不下任何旁的人了!她又偏偏知道疯子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意思,自己明明对他没什么想法,却这样利用人家的好感也太不地道了,这种事她是万万做不来的.
  她说算了吧,能省多少事呀,凭白无故的麻烦别人,多不好呀.
  丽华不置可否,说你呀,还是脸皮太薄了,我不管你了.其实朋友之间互相帮帮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呀,以后他只要愿意帮我们,那就由我来张口求他吧,省得你为难.
  桑妮倒是立刻为难起来了,仿佛她现在已经欠了疯子天大的人情似的.她脑子里灵光乍现,突然间冒出一个主意来,她像乔太守一样乱点起鸳鸯谱了,她想丽华要是能和疯子好了,这岂不是四角俱全、皆大欢喜的一桩美事儿?!
  她压低声音,悄声问丽华:你现在有对象没,如果没有可以考虑一下疯子的,他好像也没有对象的.
  丽华一下子怔住了,这个桑妮呀!她脸有点红了,埋怨桑妮道:也不知道人家能看上我不,你再不要瞎说了.
  桑妮一看丽华的表情就觉得有戏,立刻就热心地想撮合起他们俩了.她没有再说什么,可已经一门心思的打起小算盘来了.她心里谋算着待会疯子要是来了,一定要多给他们俩制造谈话了解的机会……

  人生总是会面临很多种境遇,有着千般的滋味,总要熬到某个年纪时,等到一切都经历过了,才懂得去细细的品味和回味.然而,当你开始懂得某些人时,一切却已经时过境迁了……
  稍后疯子果然又来了,热情的请她们俩人去值班室里,说那里是个小隔间,清净一些.
  她们去了小小的值班室里,桑妮看到疯子的桌上有个小录音机,旁边有几盘磁带,里面有张国荣的专辑,她如获至宝,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听歌.
  一路上疯子说起什么,桑妮都装痴作哑,一副陶醉于歌声状态.丽华无奈,只得由她来敷衍疯子了.疯子是个直肠子,丽华什么场面都见过,两个人聊的倒蛮投机的.
  慢慢的,丽华意识到了桑妮的意图:她什么话都不搭,看着对疯子也很冷淡,其实是有心成全自己和疯子多说话呀!女孩子的心理就是这么微妙,她觉得自己这么多话,倒显得自己有些上赶着了.她也有些害羞了,变得矜持起来.
  疯子也感觉到桑妮不愿意和自己多说话,再说,他也知道了杰和桑妮感情很好的,自己显然也插不进去的.他也愿意和知冷知热的丽华多攀谈.
  此时的丽华,安静又温柔的微笑着,偶尔略带害羞的和疯子的目光对视片刻,疯子不由得也腼腆起来.偶然间话语沉寂冷场时,也有录音机里柔情款款的歌声来救场.空气变得有了温情和小甜蜜的味道,两个人眉目传情,渐渐的进入了互生情愫心生好感的佳境.
  也是啊,世界上本来也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有付出也必须要有回应,才可以引发互动,才可以发展出一段情缘.
  桑妮默然旁观,这是她第一次做月老,竟然有这么好的成绩,她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
  同时,她也有点小感慨:两个之前还完全陌生的男女,只要给他们创造了合适的时机,就有可能发生一段浪漫的情缘.人生在世,什么是情,什么是爱,情爱究竟是为何物?可见是造化弄人啊……




  火车朝着目标继续前行,桑妮索性趴在小桌上闭上了眼睛.疯子和丽华以为她困了在睡觉,其实桑妮只是在闭目听歌.她喜欢一边听歌一边想念着远方的杰,她喜欢也享受着这样的氛围,同时也给旁边的两个人一个更加幽静自在的环境.
  人在旅途中, 无数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中,你给谁机会谁就和你有缘分,不是这一个,就是下一个.这可以理解为缘份,其实缘分也是每个人自我暗示
  的结果.
  那时的桑妮,觉得摆摊卖货虽然有些丢面子,可能也很辛苦,但是更具有未知的诱惑力.她幻想着以后自己能纵横商界,累积经验,再发一笔小财,然后在杰毕业工作的城市开一间美丽的花店,从此以后两个人齐头并进,双宿双飞……
  录音机里正在播放着粤语版的《倩女幽魂》的主题歌.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
  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
  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
  找痴痴梦幻中心爱路随人茫茫
  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
  何从何去去觅我心中方向
  风仿佛在梦中轻叹路和人茫茫
  人间路快乐少年郎
  路里崎岖崎岖不见阳光
  泥尘里快乐有几多方向
  一丝丝梦幻般风雨路随人茫茫
  丝丝梦幻般风雨路随人茫茫
  张国荣的歌声给人一种飘渺空灵的感觉.音乐一开始就会让人想起电影里王祖贤的一袭白衣,夜路的颠沛流离,走过的坎坷、经历的不幸等等都在歌声中一一沉淀,让人似乎看见了小倩的回眸和她婆娑的泪眼.
  桑妮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她心里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完全没有领会这首“路随人茫茫”的歌曲意境,她只是觉得这首歌听着很好听,让人有些莫名其妙的沉醉其中.
  东方古典的宿命主义,融合着略带阴气的旋律氛围,让底蕴悠悠的歌曲而有了更深的内涵……人在旅途,旅途恍若梦中赶路的经历,欢喜悲忧,蹉跎轮回.爱情更是梦中之梦,欢喜悲忧一阵,一切都会过去的.
  几年之后,名利双丰却又无比寂寞的张国荣从高楼上轻轻一跃,风华绝代的容颜才华顷刻间烟消云散.那一年的桑妮,早和杰分手多年了.她和另一个人结婚生子,桑妮全家四口和疯子丽华一家结伴同行去省城游玩.路途中她打开手机,又听了一遍张国荣的这首"路随人茫茫”.那时,她和丽华相视一笑,两个人都想到了曾经坐在疯子值班室里的情景.
  那时的桑妮,才领悟到这首歌的精髓:人生的一切境遇,不过都是一个赶路的行人,过了一村又一店罢了!

  省城到了,丽华桑妮准备要下车了,可疯子还要随车西行去更远的远方,这是他的工作.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在火车上能愉快的聊一路,道别的那一刻,也会在双方心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惆怅:从此咫尺天涯,去日苦多,不知他日是否有缘再得一聚? 不是每一对离别的人都有机会再聚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从容的和对方说"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这些话的.

  列车在省城这一站停车七分钟,启程前的汽笛声响起时,三个年轻人心里都有了对离别的不舍,他们尽情地挥动手臂,依依作别.
  桑心内心希望这七分钟能无限延长,她从小就怕告别的场面.最怕面对那种"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尽在不言中”的沧桑.偏偏命运让她一次次和亲戚、朋友、恋人别离,让她一次次从这种疼痛中翻滚煎熬.

  她们一出火车站,就马不停蹄地坐公交车去批发市场.二十几分钟后,在批发市场这一站点下了车.
  进了批发市场,桑妮大开眼界.这是她活了二十年来见过的最大的市场,鳞次栉比的商铺,密密麻麻的摊位,形形色色的货品,熙熙攘攘的人流……真是全民经商的时代啊,只有你想不到物品,到这里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桑妮看的傻眼了,她惊呆于这繁华匆忙又乱而有序的红尘闹市,人人都忙着兴兴头头的朝向钱财奔去.她才知道以前的自己,只晓得关起门来看书写字,真是太傻气了.她晕头转向的,要不是丽华带着她,她连东南西北都辩不过来!
  丽华带着桑妮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梭,她们很快就来到丽华经常进货的摊位.摊主一看来了熟客户,热情的迎上来招呼,依次给丽华介绍他们店里卖得最好的几款衣服.

  不到半个小时,丽华就挑好了货,商量好价钱,付了款.老板麻利的把货物用编织带装好打包封严实.丽华利索的拎着包,又匆忙赶赴下一家店铺.

  丽华一边给自己淘货,一边惦记着地给桑妮看物美价廉的袜子.两人来到专营袜子的区域,一家家的摸着各种袜子,和桑妮交流各自的手感和质量的好坏, 一样一样打问价钱,讨论每一款袜子的性价比.
  两人货比三家,反复比较,终于在一家老板看起就比较和善,袜子质量价格比较公道的摊位前停下来,准备在这一家进货了.
  桑妮第一次来批发市场,身上装的钱也不是太多.真正要掏钱进货时心里面很是犹豫.她挑来挑去,一边和丽华商量这个袜子要多少钱卖合适,进多少双合适.一边心里夷鄙自己胆小,羡慕丽华刚才风风火火的就把近千块钱的货物进好了,在她看来,那简直就是杀伐决断的大将风范呀!
  丽华看出了她的胆怯,安慰她说不要急,谁第一次都是这样,没卖过也不知道市场行情,下次进货心里自然就有谱了.
  桑妮心一横,把价格适中的、自己喜欢的各种男女样式每样都来了二十双,她和丽华一起又磨了磨价格,不一会,她身上的几百块钱出去了,换来了一大编织带的袜子!
  丽华帮她盯了一遍老板写的货单,叮嘱她记住这个摊位号码,下次来这里补货时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桑妮拖着这一大袋袜子出批发市场时,丽华也是满载而归.丽华说她时间不多了,简单吃一点饭食,她就要匆匆坐火车回家了.而桑妮,要去二姐家里作客,几天之后再回家.
  丽华很热情周到,执意把桑妮送上去她二姐家的公交车上,才自己去坐另一趟去火车站的公交车.
  桑妮一天之中经历了若干次的小别离,此次她尤为不舍,车子启动之后,她的视线一直努力追随着窗外丽华削瘦孤单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丽华真是个侠肝义胆的实在人啊,给自己帮忙毫不含糊.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丽华这份带路的情谊桑妮牢牢的记在了心间.

  桑妮在车上被左右的乘客拥挤着,低头看着脚下的一大袋袜子,仿佛不久这些袜子就能换作一沓更多更厚的钞票.她踌躇满志的想,从现在开始,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就要努力卖货挣钱啦!
  桑妮二姐的家,在她姐夫学校所在的火电厂的家属福利区里,离市区远,在省城的西郊一带.桑妮中途转了一趟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下车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桑妮二姐结婚时,桑妮和父母一起来过这里.她熟门熟路的自己拖着大袋子,就来到二姐所在的小区.
  快到下午上班的时间了,小区门口摆了几个杂货摊和烟摊子,偶尔走过几个穿蓝色工作服的电厂职工,停下来买包烟.
  桑妮拖着一大袋袜子,路过这几个摊位时,心忽然突突地跳了起来.她一周前决定要摆地摊的时候,心里有点担心自己面子上会过不去,怕碰见熟人会害臊,她下决心到时候一定要硬着头皮坚持下去.
  刚才进货时,自己想着豁出去了,一定要毫不犹豫的迈过难为情这道坎.可是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的有点难度.
  所以此刻,她拖着日后要卖的货物,看着那些摆摊的陌生面孔,内心竟然有点不平静了.原来很多事情,看起来很简单,现在真的轮到自己做时就变得复杂难堪了.
  桑妮心想,二姐夫的小学就在福利区里面,他肯定是不会出这个大门了,二姐才出月子,肯定也不会出门.这附近没有一个熟悉的人,与其纠结着过几天回家怎么卖,不如现在就开始练摊,反正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桑妮停下脚步,看着大门口的人渐渐多了,正是卖货的好时呀!她心一横,飞快地打开编织带.还好,里面的袜子还有塑料袋套着,桑妮把编织带铺平,飞速的摆上袜子,每个款式摆了两双.
  不一会,编织带上铺满了各种袜子.桑妮在公交车上时,就反复核对了进货单,把每种袜子的进价梳笼了一遍,心里也定位了一下自己的要价和卖价.她调整着把价格一样的袜子摆在一处,便宜的摆在第一排,贵的放在最后一排.
  正整理着,两个穿工作服的女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她们停到桑妮的面前,弯腰拿起一双女袜,两个人摸了摸袜子,问了价钱.这个袜子是一块五的进价,桑妮张口要了三元钱.她心想这是开张的生意,两元钱一双她也是卖的,就又微笑着说多买几双还可以优惠的.那两个女职工回价两元,说她们每人拿两双.
  桑妮赔笑着说那就赔钱了,要不十元钱卖四双好了,再不能少了.那两个女职工目光对视一下,算是同意了.她们蹲下挑了四双袜子,掏出十元钱就走了.
  桑妮长舒一口气,开张大吉啊,这一小会儿就挣了四元钱,她简直有点不太相信啊!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来了,或者是她的袜子样式新颖价格公道.上班路上的职工围过来几拨人,短短十几分钟的上班人潮过后,桑妮卖了三十几双袜子.
  人潮散过后,桑妮把手里的一把零钱数了一遍,又清点了一遍袜子,心里飞快的核算了一下.忙而有序呀,钱货数目刚好合适,一切都清清爽爽的.她知道卖出去的袜子基本是三四成的利润,就这一小会儿,把她今天路上的火车票、公交票钱统统挣出来了,摆摊挣钱原来就是这么简单呀,真是乐死人了.
  桑妮兴致勃勃打算着,这几天就在二姐家小区门口赶上下班时间卖一卖,回家时再去批发市场进些袜子,随随便便就把运费挣出来了.回家以后卖货挣的就全是纯利润了.这样一来二去的,这批货挣个几百块钱是不成问题,真是比打工上班的那两个死工资强多了……
  旁边摆烟摊的老太太看她闲了,搭讪着问她,今天是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卖袜子,以前没有看见过她.
  桑妮点头说是的,自己是来探亲的,过一会就要收拾摊子去亲戚家了.
  老太太笑着让她再摆一会,她的袜子卖的不贵,没准上班的人看到有人买的袜子,会跑来再买的.
  桑妮问,我是卖便宜了吗?
  老太太善意地告诉她,这袜子在别处卖这个价也不便宜.可是电厂效益好,离市区又远.职工平常工作很忙,没时间经常往市区跑,所以这里的东西都偏贵一些.
  老太太又说,这条街尽头就是电厂生产区.整个这一片地方都是属于电厂管理的,厂里不让随便摆摊的.大家都是趁着下班时间没人管摆一会,过会就要收摊了.所以这里卖货的人少,你的袜子一看就是新货,质量也好,他们又不差钱,当然买你的了.没准一会还来呢……
  桑妮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卖的这么顺利呢.她又问老太太,再等一会儿厂里的职工会不会没收东西罚款什么的.
  老太太笑了,说那些人又不是城管,是电厂里管物业的职工.他们来轰,我们收摊就是了,不轰我们就接着卖呗.
  桑妮笑了,原来这些摊位都是游击队员啊,奉行的是敌进我退的战略方针,和自己的作战计划倒是不谋而合啊!
  呆了一会儿,没有一个顾客过来,桑妮和老太太互相聊天解闷,把电厂职工的收入、消费习惯打听的一清二楚.她还知道了,刚才是电厂上正常班的上班时间.电厂二十四小时不停的发电,还有一部分运行职工是要倒夜班的.过一会就有上运行的下早班了.
  桑妮听老太太的建议又等了十来分钟,果然马路上过来了一些穿蓝衣的职工,这些人走到小区门口,停下来三三两两的买烟买杂货.
  桑妮没有给袜子涨价.她心想已经卖出去那些了,电厂里的职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圈子就这么大点儿,谁买的比旁人贵个三五毛心里都会不舒服的.索性就薄利多销吧,能卖完了最好,反正她回家时还要再进货的.不一会儿,她的袜子又卖掉十几双.
  桑妮乐滋滋的准备收摊了,她正把袜子归类往袋子里装着,她的第一桩开张生意的其中一个女顾客又来了,还带了另一个顾客.她们挑挑拣拣,又买了好几双.桑妮心想这位顾客真是她今天的福星啊.她平常脸皮薄,面对陌生人从来不好意思甜言蜜语,今天她由衷得姐姐长姐姐短的称呼着对方,恨不得嘴里滴出蜜来,以报答这位姐姐给她带来的好运气.这桩生意做的,那可以说是双方都愉悦融洽,主客皆大欢喜.
  管理员来了,催促着桑妮收摊时,这两个顾客也帮着桑妮说话,说人家小姑娘卖点东西也是为了职工方便呀,这些袜子比厂里职工商店的漂亮实惠,干嘛这么急着撵人家呀.
  管理员认得这两个职工,也发牢骚说没办法呀,这是厂里的制度呀……
  桑妮一边红着面腆着脸向管理员赔笑着,一边麻利的收拾摊子.
  袋子拎起来轻松了一些,她心里也无比轻快的离开了这个她人生中第一次独自卖货的地方.
  一路上,她总结着今天的经验.她发现丽华说的很对:做生意就是要嘴巴甜一些人诚恳一些,哪个顾客都喜欢听好话.态度决定一切,待客态度好才有可能生意好.
  其实说好话也无关什么面子尊严的问题,所谓的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只要是个人,都会希望别人能善待自己,能把自己当一回事儿.当他获得了这份尊重和善意时,
  自然也会回馈给你一份你应得的善意和尊重.
  有些人很要面子,也很固执,明明心理很渴望得到对方的善待和关爱,可是让他对别人说句好听的话简直像要他的命.这种人其实是最庸人自扰的,当你不愿意迈出第一步时,无形中会给人别人距离感,人家自然也要斟酌值不值得对你付出善意了.
  说到底,把自己的位置放低一些,嘴巴甜软一些,人热情诚恳一些,这不仅仅是个生意经,也是一种聪明人的处世哲学.
  敲开二姐家门时,小孩子正在卧室里睡觉,二姐一脸倦意地给桑妮打开门.桑妮一边吃饭一边兴奋地告诉二姐自己刚才卖袜子的情形,她二姐听了直夸她胆子真大,能豁得出去.得知这一会儿功夫,桑妮卖了不少袜子,也挣了不少钱,她也为妹妹谋得一条出路而高兴.
  言谈间,桑妮发现二姐虽然人整个身体变胖了许多,可脸却好像削瘦了,眉目间看起来很憔悴,她关切地问二姐现在独自带小孩是否很辛苦?
  她二姐苦笑道,以前没生下女儿时,觉得挺着大肚子辛苦,也惧怕着生产时的痛苦和危险.那时总觉得只要能平安生下个健康的小孩就万事大吉了.等到小孩子呱呱坠地时,才知道万里长征才算是刚刚起步.屁大点小孩儿月子里就把三个大人折腾的团团转,她头都大了,现在才知道还是装到肚子里省事.婆婆帮她带时,她人是轻松一些,可是心累,老太太的很多思想观念、生活方式和年轻人都不一样.她们都是面子上应付着,心里却彼此看不惯对方.如今婆婆走了,她心里轻松了,人却是劳累多了,恨不得生出十只手来做家务带孩子……
  正说着,卧室里传来外甥女彤彤的大哭声,听起来中气十足,声音嘹亮,一声比一声尖锐着急,好像小人儿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桑妮哪里见识过这些呀,听得直心惊肉跳的,忙不迭的跟着二姐进了卧室.二姐倒是见怪不怪的,一边熟练地打开小孩的包单子,换了块干爽的尿褯子,一边对桑妮说看看吧,这小祖宗只要一睁开眼睛,我就不能消停了.
  二姐抱起小彤彤,给她喂奶吃.小孩也蛮有趣,一抱着她就不哭了,仿佛知道是有福利了.小嘴巴叭唧着四处乱蹭着找奶吃,一含上奶头就穷凶急饿的一顿狂吃,小手还兴奋的挥舞着为自己进餐打着拍子.二姐怀抱着女儿,嘴里嫌弃着说看看像个小饿狼似的,却又一脸柔情蜜意的笑了.
  真是计划不如变化,桑妮在她二姐家一呆就是两个多月,回家时已经临近寒假了.
  她二姐独自一人带小孩实在辛苦,桑妮有心多帮帮忙.她每天临近下班的时间才去小区门口摆摆摊,其余时间一直帮衬着二姐买菜收拾屋子抱孩子.
  到底是体己的亲妹子,感情本来就融洽.干起活来也毫不含糊的.呆了几天后她二姐竟舍不得放她回家了.
  本地电厂职工福利好工资高,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 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这些职工的素质修养也不错.桑妮发现这里的职工工作确实很忙,买起东西来没那么多事儿,他们大多花钱大方,不怎么磨价钱,挑东西也爽快利索.她也觉得这里的生意反而好做,她也有心在此地多卖些袜子,顺便能帮她二姐干点家务.
  就这样,一个有心留,一个有意呆.三拖两拖的,桑妮险些长久的留在二姐家里了.
  二姐学校里有个关系很要好的三十多岁的女老师,二姐称呼她为杨姐.杨姐嫁的丈夫是电厂燃运分厂的技术专工,是个在他们分厂里说一句话就能顶一句话的能人,他工作也很繁忙.二姐的姻缘也是他牵的红线,二姐亲密地称呼他为姐夫.
  杨姐和桑妮二姐,几乎是过命的交情,两家关系非常好,走的很亲近.
  杨姐去年意外怀孕,丈夫恰巧在外地出差谈一份重要的合同.杨姐本来准备等丈夫回家之后再去医院做流产手术的.一天她在学校里就有了阵痛感,险些晕倒.一旁的二姐和几个老师送她去了医院,一检查竟然是宫外孕.当时病情非常危急,家里的老人也赶不过来帮忙.那时还没有结婚成家的二姐,义不容辞的请了一周的假,从杨姐住院做手术一直伺候到她杨姐夫出差回家.
  其间二姐端屎端尿毫无怨言,熬汤送水照顾病人无微不至.杨姐刚上小学的女儿则交给当时正谈恋爱的二姐夫打理照顾.
  等到杨姐出院时,他们夫妻二人对二姐的感激倚重之情自然不消说了.这位杨姐夫几年后一路升迁,最终成为这个电厂的一把手,在后来二姐全家各个需要人出手帮忙的关键时刻,他几次三番倾力相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桑妮二姐算是对杨姐有着救命之恩的.杨姐夫也可以说是桑妮二姐命中的贵人.他们夫妻二人也是二姐最为信赖的朋友,两家的关系胜似亲人.
  这位杨姐,看到桑妮为人乖巧文静,她也挺喜欢这时候位好朋友的妹妹.得知桑妮没有正式工作,她悄悄给二姐出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让杨姐夫帮桑妮在物业公司找个临时合同工的工作,既能帮她做做家务活带带小孩,也解决了她妹妹的工作.电厂里职工男多女少,单身的小伙子很多.以她妹妹的人品样貌,以后慢慢找个电厂的职工嫁了,岂不是十全十美的事儿……
  桑妮二姐一听,细细思量一番,也觉得杨姐的主意不错.她趁桑妮出摊时,打电话和母亲商量,获得了的父母的认可后,二姐就兴兴头头的为桑妮的未来开始谋划.




  桑妮二姐是个很务实的人,她知道自己出身寒微,并没有什么现成的人脉背景,所以一切都需要靠自己努力去经营争取.她也是个特别要強好面子的人,没多大把握的事情她也不去揽.事情要么不干,揽下来就一定要干漂亮了.
  她托杨姐把厂里的各种临时工岗位的工作时间待遇打听清楚,又拜托杨姐夫务必要给妹妹找个相对体面轻松的去处,最好是可以学到一些技能经验的、有前途的岗位……
  等那厢打听清楚眉目来,她心里也觉得事情大致靠谱了.这才对桑妮说了自己的打算,并告诉妹妹父母也觉得这是一份稳妥的出路,比她在大街上摆摊强.
  那时桑妮已经来她家里一个多月了,这边的生活情况也显而易见比家里的条件好多了.二姐本以为桑妮会欢天喜地的听从自己的安排,没想到桑妮听了之后有些犹犹豫豫的.
  二姐心想桑妮以为这仅仅只是一份简单的临时工作,她就索性把话说直白了:女人到了一定年纪都该考虑终身的归宿了,咱们既然拼不了爹妈,就只能拼自己了.应该趁着年轻努力工作上进,提升自己的眼界.同时也睁大眼睛找个条件好一些的对象.电厂的福利好,以后在厂里找个合适的对象,在这边成个家也不难.还有姐姐姐夫可以彼此照应,最起码也能过得舒心安稳.在这基础上再加劲儿努力经营提升生活品质,总比你在社会上瞎闯要靠谱安稳吧……
  桑妮总算是听明白了,二姐希望自己在这里打工,最终却是想着她能嫁到这个厂里啊.她一旦明白了二姐的真实意图,立刻一口回绝了二姐的好意.电厂生活条件虽好,可是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岂能为了眼前这些小利,忘了自己对杰的承诺,放弃以后和杰在一起生活的美好未来呢?
  桑妮二姐大约也是没有想到妹妹会这么干脆的拒绝她的一番好意,半晌才回过味来.她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终于耐着性子,和言悦色的问妹妹,为什么不想留在这边,可是有什么更好的打算?
  桑妮一脸的歉意,她很能理解二姐的一片苦心.她想赔个笑卖个萌把气氛弄得轻松一点,可面部的表情却越来越端凝.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就不能让自己清静的在角落里呆着吗,就不能任由她自己去守护心里那一点点可怜的幻想和期望吗,哪怕那是聪明人一眼能看穿没什么结果的守护……
  她躲着二姐的目光,低声说自己不想在这里安家,她目前只想好好学做生意,以后自己开个小店,过那种不依靠任何人的日子.
  她说话声音怯生生的,整个人显得很稚气,内心却固执的拿定了要回家的主意.杰放寒假时,她是一定要回家和他团聚的.
  她之前给杰电话里说了她卖袜子的事,并告诉杰自摆摊比打工收入好多了,她准备挣钱以后开个小店.杰电话里也支持她的做法,并且说寒假里要帮她守摊……那是一个多么具有诱惑力的未来,她才不要过那种仰人鼻息的生活,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勉强得过那种一眼能望到底的庸俗日子.
  二姐觉得妹妹在躲闪着什么,她一直都搞不明白这个桑妮脑袋里整天在想什么!她觉得桑妮从小就爱幻想,还喜欢替别人瞎操闲心.别人的事儿好像看的很明白,却又拎不清自己的实际状况.
  二姐自己从小学习勤奋刻苦,做事走心认真,待人热心克己,也从来没想着要依靠别人,即便是想从别人那里获得什么帮助,也总是要先行付出,那样她心里才会踏实.
  她也一直靠自己的努力,在不断地跳出小时候那个贫困窘迫的小圈子.她做人做得十分兴头,眼晴里看事情也是只看自己能争取到手的,太遥远的事她从来不多想.
  桑妮的话,听着好像有点自己的道理,可二姐总觉得她的理由有点儿牵强.但是,牛不吃草也不能強按头吧.既然桑妮不愿意走这条路,那她也不好勉强.
  二姐是个聪明人,她既然也存着让桑妮帮她带孩子的私心,那她就不能使劲煽风点火让桑妮留下来.谁的日子都要靠自己一步一步来过,她也没有能力一定会给妹妹一个明确美好的未来.所以她也不能强行做主,免得以后万一桑妮过得不开心了,会埋怨她这个姐姐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了.

  二姐看桑妮,就像是看见班上脑袋不开窍的笨学生.她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一切知识经验体会统统灌到桑妮脑子里,可是对方懵无知又油盐不进,二姐也有心无力而莫可奈何,她只得由妹妹去了.
  她有点疑惑,心里始终是没有想通:生性文静腼腆的妹妹,为什么铁了心的非要在街上抛头露面的摆摊去.明明很喜欢这里的环境,却口口声声说一定要赶寒假回家去?
  几年之后,二姐回老家参加妹妹的婚礼,终于知道了曾经有杰这么一个男孩子的存在.她明白了桑妮当初执意回家的原委,才算是解开了心里一直有的疑问.
  那时年近三十的二姐叹息到:每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小时候喜欢灰姑娘和王子这样的爱情童话故事,少年时代偏爱纯情甜美的虚幻小说,到了青年钟情各种掏心挖肺的虐恋,以为只有眼前经历的爱情才是弥足珍惜可以傍依的.只有步入婚姻之后,才会自然而然的面对现实……只不过面对现实的时候,有的女人运气好,还可以带着青春的残梦继续编织余梦.而有些女人的美梦,会被现实打击的裹足不前,从此不会再做梦了.
  当时二姐有点为桑妮可惜,觉得妹妹其实应该走另一条轻松点的路,本可以不必吃那么多苦的.她问刚披上嫁衣的妹妹,可曾为当初的选择后悔?
  桑妮当时回答说:现在是有点后悔的,如果能时光倒流,自己一定会选择早一点面对现实.可惜人生虽然像走棋局,却是不能悔棋的,所以后悔无用,也就不后悔了……
  当时二姐是为妹妹可惜的,也为自己能在命运的每个节点做出始终是明智正确的选择而庆幸,她也为自己的幸福美满人生而自得.
  可是真的是世事无常,人的心态会在岁月的变迁中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人们会随时踢翻以前的认知,重塑另一种截然相反的世界观.
  二姐年近不惑时,被家中变故折磨的痛不欲生时,桑妮去省城陪了二姐整整一周.那时两人彻夜长谈,二姐认命的说:一个人该吃的苦该走的弯路怎么都躲不过的,岁月不绕过任何一个人,也不曾饶过任何一个人.
  那时二姐变成一个彻底的宿命主义者,嘴里常说的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样的话.她认为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不过是瞎忙而已.回首过往,一切都像个笑话一样不堪.

  年底时桑妮进了一大批袜子和别的杂货,回到了家乡,开始了她真正的练摊生涯.
  相比二姐家的小区,市场的环境可复杂多了,什么难缠的人都有,好在有丽华在一旁罩着她,时不时帮她提点解围.
  桑妮向丽华首先要学的,就是如何讨好市场管理员了.选好地摊位置是摆地摊的开始,而遇到市场管理员折腾你,就是摆地摊的终结.
  桑妮摆摊的那个市场管混乱,市场管理员每天收费,所收费用就看你和他关系如何了.关系好了他只会象征性的收一点.关系一般了就一切照章办事,按市场标准收费.你若不小心得罪了他,他们可有的是折腾你的办法.怎么和管理员处理好关系是每个地摊人都很苦恼的的事.
  丽华是这个市场里的老油子了,身上经常备着一包香烟.管理员收费、检查卫生来时一定是嬉皮笑脸的招呼,嘴里叔长叔短的着让烟,一副无比殷勤的模样.并把桑妮拉过来,请管理员多关照自己的老同学.这样来来往往几次,桑妮和管理员也就熟悉啦,她也学会了对管理员说违心的奉承话.
  春节可以说是所有零售行业的狂欢节,那段时间桑妮生意特别好.杰天天过来帮忙,宏有时也过来,一帮年轻人疯疯颠颠的,把做生意当做小游戏来玩,日子过的也苦中有乐.
  丽华有次笑着问杰一个堂堂的大学生,在大街上摆摊觉得丢面子不,碰见熟人是什么心情?杰嘻嘻哈哈地回答说,大学里做小生意、打工的同学多了,这都是小意思了.他准备这次回学校也打份零时工,在社会上锻炼一下,也攒些钱做以后的老婆本.说着得意的冲桑妮挤挤眼睛.
  桑妮表面上娇嗔地瞪了杰一眼,心里却很受用,她越发干劲十足.她知道,她手里积蓄越多,就离她的小店越近,她和杰美好未来的蓝图也会越来越真实.
  又去省城进货的时候,她发现批发市场有一种卡通图案的塑料凳,是她们小城里很少见到的东西.卡通图案特别多,桑妮自己是特别喜欢的.就想着临走时给自己买一个,以后摆摊时自己坐.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前面一家卖的特别火爆,批发凳子的顾客很多.
  她心念一动,陪着笑问旁边进货的一位大姐这种凳子好卖不.
  那位大姐问她准备在哪里卖,市场里卖这种凳子的人多吗.
  桑妮报上自己家乡的地名,说自己所在的市场里没有卖这种凳子的.
  那位大姐说,她是另一个小城里的,不知道这凳子在桑妮家乡能卖的怎么样.但是在她们小城里,这种凳子销量非常好,这种塑料凳颜色鲜艳又轻巧结实,慢慢替代了那种笨重的小木凳.她已经是第三次来这家进货了.
  桑妮问了问进价,心里反复盘算,她自己的市场里卖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看到这款东西.她左思右想,总感觉这种小凳子进货的价格也不便宜,市场里又没卖的,也不知道能卖的动不.
  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始终卖和别人一样货,利润太低了.这种凳子,没准是个难得的商机.她头脑一热,最后还是把钱全进了这种小凳子.
  坐车回家时,她一路心中忐忑不安,进价这么贵的小凳子,打算卖多少钱一个呢?能卖的出去吗?她有点后悔自己太冲动了.
  下了火车,她顾不上吃饭,让杰随便给她买点饼子,就直奔市场.去了赶忙摆开凳子,还把上次没卖完的各种杂货的尾货摆在几个凳子上.
  没想到是,货以奇居,物以稀为贵.很多顾客很喜欢这种颜色艳丽图案可爱的小凳子,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坐在上面试了又试,爱不释手.
  桑妮和丽华早就商量好了卖价,丽华说只此一家,她劝桑妮把价格定死,不要再讲价钱了.杰也说这种凳子在西安都普及了,几乎就是这个价格了.
  桑妮按照对半利润,定好了卖价,再也不降价格.有些人一看就喜欢,二话不说买了就走.有些人嫌贵,走了之后转了一圈又回来再买.当天下午,竟然卖掉了一小半凳子.


  时光滴答滴答的流淌,悄悄的飞逝.桑妮摆摊之余,也经常会写写小说散文,文章的内容大多是她摆摊的各种经历见闻和感想.用程编辑的话来说,她现在的文字是比以前接地气有内容了.
  但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迫不及待的希望发表了,她也不再指望靠书写文字来养活自己了.文学杂志刊物里各种文字太泛滥了,有才华的人也遍地都是,那种成名成家的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连程编辑这样身在行业内的文字工作者,成名成家都是很难的,何况是自己这种连个正经工作都没的人呢?
  能体面而有尊严的生存着,可比所谓的梦想要重要和迫切的多.尽管现实很不堪,桑妮还是不得不接受自己并不是什么文学天才的事实.所以她现在面对程编辑的心态平和从容多了.两人有时会通信联系,有些她不愿意和太亲近的人说的话,她会在信中和程编辑说说,两个人慢慢发展成了忘年笔友.
  桑妮在摆摊中,慢慢体味到了挣钱的快乐.她有一个小帐本,每一次进货的本金和卖货的钱数都记录在册.她热衷于计算每次进货的纯收入,随着积蓄的增加,她人也变得开朗自信多了.
  等她以后开个小店,收入未必会比杰挣的少,她大可以在杰家里挺直腰干的出入.生活中其实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管你是看得开还是看不开,日子总是朝前方过的.好事可以成坏事,坏事也可以变好事.
  自己当初失业时的茫然无措,统统变成了现在创业的动力.目前来看,做生意可比上班打工的前景好多了.所以桑妮觉得,人的心态是很重要的,困难无处不在,躲避无用,准有自己去勇敢面对,才能把握住自己和杰的未来.


  杰大三下学期未的暑假里,他母亲做了子宫肌瘤摘除的手术.手术前几天,杰就和桑妮商量,请桑妮休息两天,陪着自己照顾做手术的母亲.
  这一年里,他父母绝口不提桑妮其人,却总是在信中、在电话里若有所指的说一些亲朋的消息趣事.总结起来的中心思想就是:谁谁门当户对,婚后生活安逸舒服.某某两个凭一时冲动,不顾家长反对強行结合,日子过的各种不顺……父母也不停鼓励他在大学里放开眼界多和异性同学交往,不要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一整片森林.
  杰知道父母对桑妮并不满意,所以时不时给他扇扇风,可能是想和平策反他和桑妮的恋情吧.
  其实他内心何曾没有过动摇的时候呢?可能随着阅历的增加,他变得理性了,心中也会质疑自己对桑妮的依恋是否幼稚.校园里双双对对的恋人,又显得自己的生活单调而苍白,偶尔他也会关系好的女同学走到暧昧的边缘.
  可能人真正心动的总是最初的那一个人,所以他和别的女同学总是像一壶烧不开的水,总是欠缺一些温度.也许眼前仅是一点微弱的烛光,他心里的灿烂阳光总是家乡等他的女孩.所以他和别的女同学交往时,心里始终留着一份可以随时抽身走人的余地.
  在学校里时他也会患得患失.但只要回到家乡,一见到桑妮,他就心无旁骛,总想和她呆在一起.
  他想,他的这辈子大约也只能交待到桑妮手中了.所以,他想趁着这次母亲做手术,借此机会拉近桑妮和母亲的关系.

  在爱情的世界里,谁爱的更多一些,谁就更卑微更愿意付出一些.
  桑妮听到杰的建议自然是二话没说就允诺了的.杰家里三个大男人,正是用人的时候,由她来照顾杰母亲自然是更方便一些的.她也想着这正是她表现的时候,为了获得杰父母的认可,她愿意把杰母亲当做自己的母亲来侍奉.
  做手术那天,桑妮早早去了医院,陪着杰一家人把杰母亲送进手术室里.
  杰母亲见到桑妮,只客气的笑了笑,却没有开口说话.她心里有些不痛快,这女孩儿未免也太不尊贵了,到底是那种小门小户的出身,没名没份的跑到医院算怎么一回事儿.这个杰也不懂事儿,自己马上要做手术了,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杰母亲因为即将手术,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不安.她也不想为不相干的外人生气,她心想等我缓过这一阵了,再来从长计议.
  以前她担心杰性子倔强,怕他们做父母的反对的太明显了,反而把杰推到桑妮那头去,倒是成全了他们俩.依照别人家以往的经验,父母反对的越凶,小孩逆反心理越重.有时放手冷处理了,孩子们也许还能意识到他们并不合适.
  所以之前她和杰父亲商量了之后,就采取了不动声色的冷处理方式.没想到这女孩儿在这种情况下上门儿来了,这不是上赶着扑上来了吗?他们做家长的,必须要采取措施了,否则以后想甩都甩不掉了.
  她和杰父亲目光复杂的交汇了一下,她始终没和桑妮说话,就进了手术室.
  杰母亲虽然沒有说话,却把这种姿态传递给了杰父亲,杰父亲只和桑妮淡淡的打了个招呼,也沒多说话.
  桑妮有点尴尬,心想今天来的太冒失了,她以为杰向父母报备过了,他们是默许自己过来帮忙照顾病人的.看来杰是自做主张让自己来的,这个杰呀……桑妮看了杰一眼,两人各怀心事,也没有说话.
  在手术室外等候时,杰的大姨也赶来了,她不认得桑妮,就问杰父亲桑妮是谁家的孩子.
  桑妮正想说自己只是杰的高中同学,碰巧过来看看杰母亲的.
  杰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开口.杰正要说话介绍,他父亲已经抢先开口说这是杰的同学,不等桑妮和杰说话,就把杰姨妈拉到一边去了.
  桑妮彻底尴尬了,她和杰对视一眼,她心里有点埋怨杰太自做主张了,没和自己说清楚.杰父母今天的态度这样淡淡的,明显是不知道她会来的,仿佛是自己上赶着来献殷勤,人家却不领情似的.她有点后悔自己做事考虑欠周全.
  既然来了,又不能立刻就走,那样显得更失礼了.只能赶鸭子上架了,还好杰和她站在一处,用眼神了安慰的她,又悄声对她说:既来之,则安之.
  今天下午挺忙的,争取晚上再发一段.
  非常感谢大家能读到这一楼!真的,这两年我自己都没有耐心去读别人写的长篇小说了,非常感谢大家对一个新手的支持.
  楼主有点笨,摊子铺的有点大了,写到现在感觉自己都有点收不住了.很想把女人年少无知时对爱情的幻想一点点打碎,之后在择偶成家时再一点点建筑平实的婚姻观.很想把这种感觉表达出来,但是絮絮叨叨写到现在,自己也懵逼了,估计是写不完了,也写不清楚了,大哭!
  后面会节奏放快一点,请看贴的宝宝们见谅,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不知道为什么,和杰自认识以来,时时刻刻都像是准备要离别.总觉得不会长久,就要分手了.
  桑妮天性多愁善感,也时常喜欢幻想.看爱情悲剧的时候,有时会把自己和杰带入故事情境之中.感觉自己总有一天,会像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样,从杰身边默默地走开,不带任何声响.之后两个人错过了很多次相逢的机会.青春年华在岁月中蹉跎,她总是独自一人默默难过.在淡淡的寂寞时光里,思量着往前走两步又回来,一步一回头.生活在回忆里的恩怨缠绵中,从此牵牵绊绊,直叩到人心上的一丝痛楚……想着想着,她也会为自己幻想里的角色伤感不已.
  仿佛入戏太深的演员,会沉溺在戏里,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角色.此刻的桑妮仿佛又入戏了,她已经从杰父母的态度中,预见了这是一场终将要离别的苦情戏.
  既来之则安之,又谈何容易呢?!
  桑妮和杰是自然而然的相互吸引,从来不是考虑综合条件的配对!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桑妮从来都有一份女孩子的矜持自重.
  女孩子的初恋,杰又那样宠着她,她是被惯坏了脾气和口味的.所以她即便是落榜后一直自卑,心底里也始终保持着一份骄傲.杰在乎她的感情,尊重她的脾气,她也就有了感情,也就有了脾气.她的爱也就绽放了,她整个人也亮了,她自然而然的也把这份爱和光回馈给杰.两个人的互动,也就成了一种甜美的享受.
  等到面对杰的父母家人时,如果谁都不拿她当个东西了,由她自生自灭了.她心里那一点点残存的骄傲,能在杰面前被一寸寸的蚕食么.她还拿什么来绽放?拿什么来发光发热?拿什么来吸引和回馈杰?
  杰父母于她而言,是没有什么恩情可言的,他们是随杰而来的附赠品.她于杰父母而言,本身就是个来路可疑的、由杰擅自做主带来的外来户,还是个条件不达标的外来户!杰的这一份恩情,又贵重的叫她承受不起,好像也是她不配拥有的,却也是她舍不得放弃的.她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等待手术的时间,过的竟是这样快,还没等桑妮理清一脑门纷乱的官司,杰母亲的手术就结束了……
  一个人的成熟,真是从美梦中渐渐醒过来的过程.
  大多数人小时候,都是父母的心头至爱,那时以为世界就是一个家.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是很重要的,世界也是很合谐美好的.
  长大走出家门,才发现世界很大,陌生人很多.许多人不会把自己当回事,你原来根本不是个多么举足轻重的人物.生活中处处是不能掌控的危机,慢慢也会发现自己有时很无力也很无能,自己有很多缺点,不足以从容的应付这个世界.回头再看家里的小世界,也不再是父慈母贤,生活里处处潜藏着不合谐因素.
  努力再成长,一天天強大起来.慢慢会接受这个世界的不完美,接受一个并不完美的自己,并且慢慢学会接受一个并不完美的生活……
  对爱情亲情的感悟,也大致如此,就是个慢慢修炼的过程.一个人不再轻易的相信什么感情,努力去紧抓物质时,估计也就成熟了!
  人类历史在宇宙中的存在显得极为短暂,几千年来也仅能探索整个宇宙的一小部分.生活在这广袤无垠的、时而亲切时而残酷的世界中,有时会有疑问: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是静静走向消亡的那一天?是看时间悄悄流淌?是日复一日的为三餐奔忙?
  多数人大部分时间里是不会为这些问题烦恼的,但几乎每个人失意时都会偶然间因这些问题有所困扰.
  刚才微信中,有朋友分享了一句话:在这个悲情的世界里,努力温情地活着.
  突然间觉得这句话,可以作为本贴的一个注解,这才是一个人真正的成熟的心态吧……
  祝大家晚安!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又是一个满血复活的自我!
  关灯睡觉啦!
  手术室的门开了,有护士出来告之他们手术一切顺利.过了片刻,杰母亲被推出手术室,她的麻药劲儿还没过去,人还没清醒.
  进了病房,稍后杰母亲醒来了.医生也过来例行检查了一番.告诉他们术后饮食不宜精细,多吃粗纤维食物能增进胃肠活动,保持大便通畅.不要食刺激性、油腻、油炸食品.注意刀口有无红肿、热痛现象.一周后方可洗澡等等注意事项.
  桑妮也在旁边听着,把医生的话一一记在心里.她以前陪兰照顾过病人,兰母亲去世前最后一次手术之后,因为在床上长久的坐着给孩子们织了许多件毛衣,导致骨盆腔充血,引发了周身的不适.
  医生临出病房时,她终于迟疑着开口问医生,病人是否可以长久的坐在病床上?
  医生回过头,刻意又给大家交待了一番:手术初期两周内,千万不能久坐,可以多卧床休息.以免骨盆腔充血,造成术后的不适.出院之后两三周内,也尽量避免蹬自行车……

  大家客气送医生出了病房,桑妮也一路陪笑着感谢医生辛苦了.那个医生大约是觉得这小丫头挺细心孝顺的,对她也颇有好感,走时对桑妮说:过两天要记得多帮你妈翻身,多鼓励她在床旁稍微活动一番,以促进体内气体排出啊……
  桑妮红了脸,窘迫地解释说自己不是病人的女儿,只是她儿子的普通同学.
  桑妮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说到普通同学时,自己刻意的放大了的声音.是让杰父母听得更清楚一些么?是让他们放心么?他们大可不必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她虽然在杰面前卑微了一截,但也并不意味着,她会在任何一个人面前矮一截的.

  听见她的话,医生哦的答应了一声,就不说话了.旁边的杰神情复杂的看了桑妮一眼,桑妮装作视而不见.杰父亲又和医生说起了别的话题.
  医生走了之后,病房的气氛有点儿微妙.杰母亲看起来很虚弱,精神有些萎萎的,整个人和手术之前判若两人.杰大姨给她擦了擦脸,又喂了些温开水.杰父亲小声在一旁嘘寒问暖,问刀口痛不痛,想不想喝稀饭什么的.
  桑妮呆在一旁,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自己站在这里有点多余.偏偏个子又高,她觉得自己呆呆蠢蠢的一大块杵在这里,和杰一家子显得很不合谐.
  这个时候,是杰母亲最脆弱的时候,最忌讳有不相干的人在场,只有最亲近的一家人处在一起才合谐啊,她真不该来呵,她准备稍后就告辞回家了.
  杰大姨突然间小声和桑妮搭起话来,问她家在哪里,现在是上学还是工作.难得有大人肯敷衍她,桑妮也客气的小声回
  答了问题.杰大姨听她在摆摊,问了下她都卖些什么,收入如何?听了回答后又不说话了.
  寒暄完毕又无话可聊场面最令人尴尬了.还好快到饭点了,杰弟弟回家去带之前熬的稀饭给她母亲吃.杰父亲安顿杰出去吃饭,顺便带些吃的回来.
  桑妮趁机说时候不早了,她也该回家去了,她请杰母亲安心休养,又和众人告辞之后,就和杰一起出了医院.
  一路上杰和桑妮都有些情绪低落,桑妮也懒得和杰说话.杰到一个小饭店门口停下来,问桑妮想吃点什么,桑妮回答说自己不饿,这就回家去了.说着就准备走了.
  杰拽住她的手臂,小声挽留到,陪我吃一些饭再走吧,一大早就过来了,我怎么能让你饿着肚子走呢?
  路边的摊贩的凉棚旁边,行人匆匆走过,太阳打凉棚上,凉棚的阴影落在杰的眼睛上,眼睛在阴影里,目光深不可测.桑妮却看出了杰眼神里的寂寞和失落.
  桑妮忍不住心痛了,她真想拂去杰眼睛上的阴影.他今天竟也是这样为难了,自己今天也努力表现了,可成绩似乎还是不达标.她为杰难过,同时也为她自己难过.
  她心软了,她怨不得杰,也不能怨杰父母,她似乎还是只能怨自己不争气.她终于妥协地陪着杰进了饭店,和他一起吃了午饭.
  杰知道桑妮喜欢吃馄饨,就叫了两碗.小饭店里正是人多的时候,旁边几个饭桌上有人吃着,笑着,谈着.他们这一桌显得很寂寥,杰抓住她的手,久久的握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就是很妥帖的慰藉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说什么,语言在有的时候显得很苍白,也很多余.
  杰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小声对桑妮解释说,今天他母亲做手术,情绪有些紧张,全家气氛低落也是正常的.
  桑妮安静地点点头,缥缈辽远的对杰微笑着,却觉得这个解释显然是说不通的.
  她直截了当地开口问杰,他是否早就知道,他父母并不赞成他们交往,或者说他父母其实压根就没看上自己吧?
  杰回答说桑妮想多了,今天是他自作主张了,沒有提前和父母打招呼.
  桑妮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杰不回答,答案也在桌面上摆着,自己还要让杰亲口回答自己,不是自取其辱么?
  这么几年了,总感觉有一天会和杰分离.真正到了分离的时刻,桑妮却缄默不语了.
  馄饨端上桌了,杰殷勤的给她浇醋,又问她放不放辣椒.桑妮看看馄饨量不多,恐怕杰吃不饱,就把自己碗里的馄饨给杰碗里捞过去好几个.馄饨这种汤汤水水的东西,男人本来就是吃不饱的.
  杰今天格外的注意她,吃饭时,屡屡地抬头看看她的脸,再垂下目光看看她的碗,仿佛担心她能否吃饱.
  诚然,杰父母略略伤害了她的自尊心,可是桑妮对于杰多少有点惋惜,他却是尽了他的心的,虽然说有点弄巧成拙了.
  桑妮缓缓地喝下最后一口汤,放下汤匙.还没有开口说话,眼睛里已经泛起一层薄雾.
  她定定心,终于狠下心来,开口说:既然你父母都不喜欢我,你何必叫我来丢这个人呢?
  杰说:我只是想趁这个机会让你们多接触……
  桑妮想到今天早上在医院的窘境:她的身体是多余的,别人视而不见,自己想缩也没处缩,还要被杰大姨捉到放大镜下面来观察.难堪啊,难堪!这种境况,此生她不能再去面对第二次了!
  她定定地看着杰,一字一句的告诉他,自己下午就去摆摊了,这几天她再也不会去医院了.
  杰难免有点失望,自己父母并没有给桑妮脸色瞧啊,只是没有很殷勤招呼她而已.他母亲是要做手术啊,难道要他们笑脸相迎、围着她转?
  他迎着桑妮的目光,说现在自己母亲在医院里,桑妮至少要在他母亲出院前探望一次吧,否则以后就不好见面了.
  桑妮干脆决绝的说:恐怕这是你的一厢情愿吧?你母亲压根就不想见到我吧?
  杰低下了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桑妮知道了,她之前猜的全对:杰家里人,根本就看不上她!虽然自己早有预见,但真正到杰来默认的这一刻,她还是如此难以面对!她赌了这三年,虽然她不想认输,也不服输,可自己的骄傲不容许她再低三下四的对去面对杰父母.
  她心灰意懒地说:我还是不去了吧,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面了,免得你父母不高兴!



  杰有些恼火,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一辈子不见是什么意思?
  桑妮是女孩子,自然口齿伶俐一些,气呼呼地回问杰:你回家问问你父母是什么意思?问清楚了再来和我说吧!
  杰愣了片刻,定定地看着桑妮,突然间像是不认识她似的.纵然是自己家人对桑妮不够热情,但母亲像是刚历经了一番劫难,自己看到母亲手术后的病容,心里也一下子慌了.家里眼下肯定是一番忙乱,他凭什么去问父母呢?桑妮就不能够大度一些吗?
  他开口说:我们家现在这情况你刚才也看到了,我父母能顾的了这么多吗?你要我怎么问?你就不能懂事一些么?!
  桑妮的眼泪一下子充满眼眶,她強行抑制住,不让它们流下来.闹了半天,竟然全是自己不懂事啊!去医院照顾病人是你的主意,去了之后你父母拒人千里之外,这样毫不掩饰的视自己若无物.自己还曾想着要像伺候自己母亲一样来伺候杰母亲的,可人家也许只当你是在犯贱!长辈就可以这样藐视别人吗?生病就可以这样践踏别人的好心好意吗?自己的颜面就这样一文不值吗?这些话一句句像飞刀扎在自己心上,她想张嘴,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却失语了,想想也懒得说了.
  她和杰多年的默契,原来只是个误会啊!如果一切都要由她来宣之于口,杰才能够懂得,才能够设身处地的体谅她,那这些话还有必要说吗?
  桑妮的犟脾气也上来了,她一字一顿的告诉杰:你才发现我不懂事啊?原来是你有眼无珠错看了我啊!好,好!谁懂事你找谁去吧!
  说完桑妮转身出了饭店,瞬间泪奔的一踏糊涂.街道上熟悉的景致变得影影绰绰,路面模糊不清,她凭着感觉慢慢前行.偶然间迎面过来了三两个陌生行人,他们都诧异地看着她,他们也许在想,这个年轻女孩子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让她这样泪流满面的独自在午后的街头踯躅!
  桑妮抬手擦了擦眼泪,她发现自己走出饭店并没有多远,杰竟然沒有追过来!这个狠心的人啊!
  桑妮心里恨自己没出息,却还是忍不住的回头朝饭店的方向看去,却看见了杰的背影,他朝着和自己相反的方向独自去了!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蛋!!
  桑妮又生气又愤怒,恨不得追上去抓住杰痛打一顿.转瞬间又伤心失落的无以复加,眼泪又不争气的涌出来了.
  她第一次见识到了杰作为一个有点脾气的男子的薄凉个性.早上才受了一番他父母的冷落,现在他就这样狠心的,决绝的走了!把自己扔在大街上,任由她独自泪流!以前的呵护备至,款款柔情,百般体贴,万种深情,统统化为流水!
  桑妮想起元稹《莺莺传》里关于男主个性的描写:有张生者,性温茂,美风容,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
  她的杰,原来在她面前,不止有温柔细致的一面,也有如此坚定、孤高的秉性啊!这几句话,活脱脱是形容杰的啊.
  桑妮初中时多次阅读《莺莺传》,对这篇古文小说捻熟于心.张生初见莺莺的惊艳,追求而不得的相思,相会时的缠绵悱恻,得手后的飘飘然……后来张生为了仕途,彻底背叛了追求莺莺时的爱情誓言,使女萝无托,秋扇见捐!这种既负心又绝情的始乱终弃,显现出天下男子自私凉薄的天性.
  高中时桑妮就知道了,张生这样的没落贵族,面对婚和仕的矛盾.婚姻是服从仕途需要的,在那样重视门阀制度的社会里,为了重振门庭,必需攀附高门,成就功名.
  桑妮可笑自己看别人的故事很透彻,很清醒.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却看不清楚!

  上学时她和兰一起分析读过的爱情悲剧,分析的各种头头是道.她认为男女两性在爱情里,男人的天性就是自私功利的,注重声色享受,却自以为是在用情.而整个社会对女性的道德规范显然是高于男性的.所以两性以爱名义的互动中,如果不能善始善终,女人的留恋总是多一些,最后倒霉的也总是女人,板子打在女人身上也多一分.
  连宝玉这样视林妹妹为神仙人物的情种,也会去和袭人初试云雨!以致于人们常说痴心女子负心汉,既然大家都这样说,那么这句话一定有它的道理.
  等到和杰恋爱时,她把这些曾经自以为理性的东西统统抛于脑后.她天真的认为,她的杰和世间其它男子是不一样的.是上天对她的厚爱,是老天给她独一无二的馈赠.
  这一刻,杰的背影直到消失都没有片刻停留和回望.反倒是她,痴痴的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她才明白:杰也是个有脾气有个性有毛病的普通男子,自己爱的,是自己幻想和美化过的杰啊!
  桑妮现在知道了,她那温润如玉的杰,也会有转身就走的时刻,也会有毫不回头的时刻!
  命运看似给女人安排了许多条路,真的走上情路,女人一旦动情,就会发现其实只有继续这样下去而已,其他的路根本是行不通的.相似的地方,那就是每一个步骤都会还是会千篇一律的重复如此!
  杰的秉性和骄傲,男人刻在骨子里的理性,深入骨髓的冷静,使得他没有理由去无底限地迁就桑妮的小脾气,也没理由在这种时候责问父母.而桑妮女儿家的敏感和自尊,使得她不能去追上杰,女人与生带来的感性,入木三分的多情,使她留恋的驻足回看,她失魂落魄的停在路边,看着杰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
  女人啊,你的深情即是一桩悲剧!你如何也走不出命运早已给你设置好的一亩三分地里!
  现在是三伏天的酷暑,桑妮却像被扔在冰水里孩子,浑身电激般的刺激冰凉.她非得被杰这样丢在路边一次,才能明白,杰并不是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
  多么痛彻心扉的领悟啊,世界上也许根本没有那样一个人,是为你量身打造的,是完全懂你的,是可以无条件在纵容你、呵护你、娇宠你的!
  桑妮鼻子发酸,两眼是泪,她绝望的明白了.她像一个被大人厌弃的孩子,咽泪入心,她不敢纵情地大声痛哭,她不敢在四面透风的世界里,哭得太难看!
  桑妮在路边呆呆的站了好一阵子.她在等着杰回来找她请她原谅吗?她鄙视自己的痴心妄想.站了这么久,她终于明白了,杰不会回来了,没人来认领自己的,她又痛恨起自己的软弱来!她又不能追去医院痛骂他,她只得不甘心的转身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她钝痛的思维慢慢回复正常运转.她想起自己并没有告诉父母这几天的安排,他们以为自己正常出摊呢.
  家里此刻也是她不能回的,她不想面对父母的询问,不想去解释她为什么会像雷惊了似呆呆怔怔的回家.
  桑妮也不想去摆摊,去面对那么多不相干的陌生人.她漫无目的在街上瞎转,远远看见了兰家的家属院.
  她渴了,累了,想找一个无人的去处去舔舐伤口,去一个清静的地方去理清思绪,可是没有这么一处地方,她只能去兰家里了.
  敲开门,宏出去玩了,兰和她父亲刚午睡起来.兰开门见她神情疲惫,问她怎么了?
  桑妮回答说自己口喝,喝完了水,她又告诉兰,她困了,想在兰床上睡一觉.
  兰二话没说,带她上床去休息.自打摆摊以后,这半年多桑妮就没有午睡过.尽管她满腔的委屈心事,躺在床上没过多久,还是晕晕乎乎的睡着了.
  昏昏沉沉睡了不知道有多久,桑妮醒来了.出了卧室一问时间,也没睡着多久.早上和中午的事,似梦非梦,零星断续,不断的在梦里梦外徘徊,她睡得并不踏实.
  兰端来了切好的西瓜请她吃,桑妮这时候最怕人盘问,也怕人怜悯或同情.她心里还在隐隐作痛,她不愿将这些伤口示之于人,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兰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和人相处在适度保持安全的距离上,向来是很留心的.她早看出桑妮今天很不对劲儿,但桑妮不主动提,她也就很有涵养的不去问.
  吃完了瓜,桑妮随意翻着兰家里的杂志,努力不去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可越不去想,越想若无其事,心里的难受越是泛滥.她机械地翻着书,眼泪又涌上来,鼻子也呼吸不畅了.
  兰默不作声的递过来一张纸巾,桑妮终于忍不住的在兰面前掩面擦泪.兰搂着她的肩,桑妮索性靠在兰身上,任眼泪肆意流淌,失声痛哭起来.
  痛哭一场后,桑妮心里的郁闷随着眼泪演泄出一些.她终于平复心情,把今天早上和中午的事情大致经过,一一告诉兰.
  兰面色平静的问了些细节的问题,没有多安慰她,只问她以后准备怎么和杰相处,怎么和他家人相处?
  桑妮愣住了,她现在只是难受,还顾不上想这些问题.大约她以为她和杰就自此完蛋了,还会有什么以后呢?
  她迟疑着说,这应该是分手了吧,我再没脸去杰家了,也不想去医院见杰父母了.
  兰说:以旁观者清的角度来看,要断就断的干干脆脆,不要留一丝余地.可是五年的感情了,你能彻底放下吗?
  桑妮懵住了,现在到底是算不算断了,自己都这样难受.如果有一天,杰从自己的生活里彻底消失,她会不会像一具行尸走肉?她也不确定!
  兰安抚她到:别想那么多了,天塌不下来的.你和杰的事,说到底还是要你们两说了算.就看他父母能不能做的了他的主了……
  桑妮安心一些了,可是一想到杰中午毫不犹豫的背影,她心里又隐隐约约的不踏实起来.男人啊,杰啊,她心里已经有点忌讳了,她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把握控住他.
  昏昏沉沉睡了不知道有多久,桑妮醒来了.出了卧室一问时间,也没睡着多久.早上和中午的事,似梦非梦,零星断续,不断的在梦里梦外徘徊,她睡得并不踏实.
  兰端来了切好的西瓜请她吃,桑妮这时候最怕人盘问,也怕人怜悯或同情.她心里还在隐隐作痛,她不愿将这些伤口示之于人,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兰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和人相处在适度保持安全的距离上,向来是很留心的.她早看出桑妮今天很不对劲儿,但桑妮不主动提,她也就很有涵养的不去问.
  吃完了瓜,桑妮随意翻着兰家里的杂志,努力不去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可越不去想,越想若无其事,心里的难受越是泛滥.她机械地翻着书,眼泪又涌上来,鼻子也呼吸不畅了.
  兰默不作声的递过来一张纸巾,桑妮终于忍不住的在兰面前掩面擦泪.兰搂着她的肩,桑妮索性靠在兰身上,任眼泪肆意流淌,失声痛哭起来.
  痛哭一场后,桑妮心里的郁闷随着眼泪演泄出一些.她终于平复心情,把今天早上和中午的事情大致经过,一一告诉兰.
  兰面色平静的问了些细节的问题,没有多安慰她,只问她以后准备怎么和杰相处,怎么和他家人相处?
  桑妮愣住了,她现在只是难受,还顾不上想这些问题.大约她以为她和杰就自此完蛋了,还会有什么以后呢?
  她迟疑着说,这应该是分手了吧,我再没脸去杰家了,也不想去医院见杰父母了.
  兰说:以旁观者清的角度来看,要断就断的干干脆脆,不要留一丝余地.可是五年的感情了,你能彻底放下吗?
  桑妮懵住了,现在到底是算不算断了,自己都这样难受.如果有一天,杰从自己的生活里彻底消失,她会不会像一具行尸走肉?她也不确定!
  兰安抚她到:别想那么多了,天塌不下来的.你和杰的事,说到底还是要你们两说了算.就看他父母能不能做的了他的主了……
  桑妮安心一些了,可是一想到杰中午毫不犹豫的背影,她心里又隐隐约约的不踏实起来.男人啊,杰啊,她心里已经有点忌讳了,她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把握控住他.
  停了半晌,兰又问她,考虑过要和杰分手吗?
  桑妮说:老实同你讲,我再怎么天真,我们再怎么好的时候,我也总是觉得某一天我们会分手的.
  兰也叹口气,不知道怎么安慰桑妮,可是不开口,心里却总是过意不去.她顺了顺桑妮乱了的发丝,对桑妮说:时间会帮你度过难关的,只是你要记得,千万不要委屈自己.任何事情都是靠努力来获得的,委屈求全的日子,你这种性格的根本过不来的.
  桑妮想想也是,自己虽然没什么本事,但确实是有一根傲骨的.让她像苦情戏里受气的小媳妇那样,在公婆面前胆颤心惊的过日子,那种气她是受不了的.可是让杰父母对她有一分尊重一分喜欢,再有八分的接受,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她认真地问兰:兰你给我说句实话,你觉得我和杰合适吗?
  兰恳切的回答:我当然觉得你们很般配,感情又这样好.可是我觉得合适是没有用的……
  兰觉得做为好朋友,还是应该向桑妮讲实话的.
  兰接着对她说:我是看着你们一路走过来的,作为一个旁观者,你想听真话吗?
  桑妮回答:当然想听,你今天就像谈别人的事情一样,别顾忌我的颜面……
  兰沉吟片刻,缓缓说到:你们高中初遇时,你是学校里风头正健的才女,他是成绩出众的尖子生.你们好起来自然是一对壁人,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的.可是如今,算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在杰父母看来,人家儿子是大学生,你做生意挣再多钱,人家也不一定稀罕.他父母的看法,在你看来是偏见.可是让旁人看起来,就是很正常了.
  桑妮听了不得不承认,好一个此一时彼一时,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以前在学校里,大家都是平等的.等进了社会,每个人的学习成绩不同,家庭血统也不一样,你的阶层立马就显现出来了.
  中国有句老话,把社会阶层分为三教九流.三教指的是儒教、佛教、道教.九流基本上分为上、中、下三等.大致是根据职业的高低贵贱来排序的.桑妮知道,在哪个九流里,文化人总是排在农、工、商之前的.她这个摆摊的,怎么都算是下九流里的了!
  原来杰是委屈了自己来俯就她啊!桑妮愤愤不平,是谁?是什么?生生要把一个个的人来分成三六九等?!
  她看的杂书多,又出身市井人家,知道社会上有太多的潜规则,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也已经被规则到了下九流里,让人多么的心有不甘啊!
  出
  今天我的网络抽风,大家将就着看吧!
  这些规则道理放在旁人身上,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也按照约定俗成的条条框框来安置别人,即使再不堪也是可以理解明白的.就像青春痘长在旁人脸上,你顶多惋惜一下,却不会有切肤之痛.可是一旦落在自己身上,却教人心里不是滋味!
  高考的落榜虽然对桑妮的打击很大,让她一度觉得自己比杰笨许多.自己又不能像范进那样拼命死学出来,她也一直为自己不能吃苦而自责.可是她内心深处,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低人一等的.
  原来,在世俗的界定里,在杰父母看来,自己竟然是低杰一等的啊!桑妮不由苦笑起来,她简直要长叹一声了!
  中国自解放之后,毛主席大刀阔斧的消灭了剥削阶级,从此天下劳苦大众翻身做主,社会上看起来是没有了阶层之说.可几千年来沿袭下来的,那些根深蒂固的东西,要真正消灭掉,又谈何容易,简直是天方夜谭.
  桑妮的祖父就生不逢时,一生苦心经营为他人做了嫁衣,还作茧自缚成了黑五类.她父亲作为地主后代,自然而然成了狗崽子,在本该青春飞扬的大好年华拼命夹紧尾巴做人,成就了一身胆小怕事的性格,终生做了这个小城底层的城市贫民.
  桑妮哥哥二姐,在可以改变命运的考试中,鱼跃龙门,一举翻身跨入小知识分子阶层.桑妮落榜之后则跌入社会青年行列.阶层,从来都没有消亡过,也永远不会消亡!
  桑妮面容惨淡,她真是太幼稚了!她竟然就这样轻看了高考,把范进中举只当做了一个人间笑话来看了,根本没有思考到这出闹剧背后的悲哀.真是悲剧啊,如果说祖父和父亲的悲剧是时代书写的.那自己的悲剧,却是自己一笔一画描出来的!
  兰看着桑妮面容呆滞的陷入沉思,她有点担心桑妮钻入牛角尖不能自拔.她忍不住开导桑妮:现在其实也是金钱社会,咱们西北人还是观念落后.你知道吗,在上海那边,什么正式工作、学历都不算什么的,能力才重要.在现在的南方人看来,你若是有钱了、发财了,放屁都有道理.你若是个穷光蛋,再有道理都是放屁.所以你大可不必自卑,日子还是自己过的,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读到这里,大家也许就能理解了,桑妮日后会成为一个虎妈是不足为怪的.
  其实这也许是我们七零后这代人望子成龙的结症所在.我们大多数的家长,当年因为各种原因没上大学的,几乎都把高考奉若神明.希望自己未竞的事业,由下一辈来接棒完成.
  可是时代发展到多元的现在,高考似乎也很难改变寒门学子的命运了.再过二十年之后来看高考,这批家长也许又是另一番心情了……
  话虽这么说,桑妮的年纪,却正是在意别人看法的时候.她又是个敏感要面子的人,今天早上的窘境,几乎成了自己送上门自找羞辱的耻辱,她心里面也给自己和杰判了死刑.既然人家认为自己是高攀,那自己就不攀那个高枝了.
  这世上本不该有那种忘乎所以的爱情,即便有,也会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不得善终.
  如果《莺莺传》是一部女人为爱忘乎所以,而导致始乱终弃的现实剧,那么王实甫那才子佳人大团圆的《西厢记》,就是一部古代偶像童话剧了.难怪大观园里看透世情的贾母,会入木三分的评述那不过是酸文人的意淫之作:编这样书的,有一等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 所以编出来污秽人家.再一等,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魔了,他也想一个佳人,所以编了出来取乐.何尝他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
  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桑妮觉得自己到了必须该要理智一些的时候了.她再不能一味地被感情牵制.她知道,杰父母敢于毫不掩饰的漠视她,那不过是因为他们压根看不起自己.他们觉得自己明明不配而要往上硬贴,要活该让人耻笑的.
  是啊,她的感情必须要学会克制,要懂得收敛.必要时,要学会给自己留有余地,不要让自己处于被挟制的被动境地.
  一个人清醒的自我定位,何其重要啊!桑妮想,难怪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己可不能像晴雯那样,担着枉攀高枝、不自量力的虚名,最后连自己到底死在了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世上的事,大致如此:凡事不能太绝对,话也总是不能说得太早,太肯定了.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遇见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总有一些人会出现,会改变你已经决定过的事情,会粉碎你曾听到过的那些誓言,会扰乱你坚持的那些东西.
  杰的深情,桑妮是有些不确定了.她略微有点寒心,可要她就此对杰彻底死心,却也是不可能的.那些美好的瞬间,得来不易.为什么有情人,要彼此折磨,明明心里依恋着对方,嘴里却说着怨和恨?!
  桑妮又掩面哭了起来,哭得兰也心乱了.她知道,哀莫大于心死,可是桑妮还没有对杰彻底死心呢.她刚才对桑妮说,要断就断彻底.可人往往说起别人的事来很清醒很容易,自己遇到同样的事却未必能做到.
  兰如桑妮所猜测的,她是喜欢学委的.从小到大唯一动过心的男孩,虽然兰总是自卑,觉得自己相貌上配不上学委,但还是默默的喜欢了这么多年.
  学委其实也很欣赏兰的,他是个内心很冷傲的人.高中时,班上对他有好感的女生很多,也不乏有人明确主动表白的,但他能真正看入眼的女同学,也就是兰了.
  进了大学,学委的眼界开阔了,他很快和一个江南女孩子谈恋爱了.恋爱后他仍然很欣赏兰,却像欣赏一处美好的风景一样来欣赏兰的.他把兰定义为异性好朋友,用现在话来说,他当兰是他的红颜知己.
  如果说,尊敬是被挂在墙上的风景,被爱是被拥在怀里小女朋友.那么显然,他是尊敬兰的.兰明知道他已经名草有主,明明是心中无望,但总是不能彻底死心.
  兰无奈地想,我也把你当做一幅自己买不起的画来欣赏吧!她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始终离学委不远不近,却也始终是不离不弃的.直到现在,学委和女朋友分分合合,又换了一个女朋友,兰却没有在大学里谈过一次恋爱.
  她自己安慰自己:自己忙学业,忙打工,哪有功夫去谈什么恋爱呀,一旦毕业大家还不是一拍两散,各奔东西了,没开始总好过没结果吧.
  门开了,宏晒的一脸通红的进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桑妮,走进却发现她刚哭过,两眼红肿,和他打招呼时神情躲闪.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姐姐,兰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问.
  宏喝了一大杯水,兰又去厨房给他切西瓜.宏故意大大咧咧地坐在桑妮旁边,开口逗她:哟,小泪包刚哭完啊,是不是我姐刚才欺负你了,说说你们有什么冤有什么仇,来来来,呈上诉状,本府为你申冤做主,哪怕大义灭亲也要为你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桑妮听到不由笑了,她反倒不好意思哭丧着脸扫大家的兴了.
  也是啊,天又不曾塌下来,又不是没有预料到的事儿,哭哭啼啼有什么用呢.她起身对宏说,自己刚才试了试自己的泪腺堵塞了没有,结果发现自己感情还挺充沛,一切都正常呢,这下放心了,现在就去洗把脸.
  洗完脸出来时,她心里突然一阵轻松.自己白白担心了几年,结果也不过如此了,此刻她反而踏实了.际遇不讲理,命运没有妥协的余地,总好过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的被杰厌弃,两人反目成仇的好吧.日后说起来,总可以说是造化捉弄人,把什么都推给家长,彼此不至于互相怨恨的……
  步履维艰地行走在人世,多个不能去恨也不用去悔的路人,总比多个铭心刻骨的仇人要好吧.他们也不过是臣服于命运的安排,不能奋力拼命一搏,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己.她和杰都不过是被世道摆布,而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也许是之前在心里操练过很多次分手了,桑妮也有点习惯了,现在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她提议三个人一起打扑克,他们从争上游玩到了升级,又从吹牛皮玩到挖坑.也许是三个人很久没在一起玩了,玩着玩着桑妮真的进入到游戏状态.
  她有次出错牌了,忙不迭的悔牌,宏和兰也不和她多计较,一切都随她高兴.那把牌最后是她赢了,她当真是挺高兴的.后面有把牌,宏想要悔牌,她翻脸无情地说不许悔牌,因为恰巧宏撞到自己手里了,她正好借机逃之夭夭,如果这次不跑,她手里的脾估计是死脾了.宏也依她了,只是笑着调侃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桑妮想也没想,随口说今天你老姐我失恋了,失恋为大,你们让着我是应该的.
  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一下,这就是传说中的失恋吗?自己竟然可以边玩脾边调侃.原来,传说中的失恋也不过如此啊!
  宏笑着接口道,你失恋了吗?英明啊,你早该把杰甩了,我一直看他不顺眼.你今天是为了他哭吧?说说他怎么欺负你了,我替你去揍他.
  桑妮和兰听了,都哑然失笑了.宏倒底是明年才参加高考的小男孩,这些话虽然听着像胡闹,但桑妮听着也有点解恨.中午杰走时毫不犹豫的背影,现在想起来,也没有那么刺心了.
  桑妮也没搭腔,她边整脾边转移话题,和宏说起了别的事儿.此刻提起杰,是多么令人扫兴的事啊!她现在发现,对于失恋的人来说,身边有几个熟悉的好朋友,是多么重要啊!亏得她午后来了兰家里,倘若此刻她一个人缩在一处无人的角落里,没准会肝肠寸断、要死要活的呢……
  自此,桑妮像是无意间得到了治疗失恋的独门秘笈.以后不管她是真失恋还是假失恋,每次她都呼朋唤友,让贴心的好朋友陪着她走过那失恋后的痛苦难熬的日子……
  第二天,她在市场里摆摊时,霞挺着刚显怀的大肚子慢悠悠地晃过来.老远就看着喜滋滋的.霞一来就笑着告诉桑妮,她和公婆一起刚从医院做完产检.此刻他们去菜市场买鸡先回家做饭了,她过来陪陪桑妮.
  都说女人是一天的公主,十个月的皇后,一辈子的操劳.霞现在神态安详,正坦然地享受着她的女王待遇.她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的光,这些光险些刺痛了桑妮落魄的心.
  她昨天早早回家,虽说是对杰有些失望,但心底里还是体谅他母亲生病,他大约也很心烦.她问邻居下午有没有找她的电话,邻居回答没有.她以为杰至少会给她邻居家打个电话的,结果那厢却没有任何动静.她有些释怀,也有一丝寒心.
  神不守舍的过了一晚,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夜.虽说早上的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了,可桑妮还是觉得自己的天地暗了一些,变了颜色.
  刚才,她去了电话亭,忍不住想给杰打电话,就算是普通同学,也该问候一下他母亲现在的状况吧.拿起话筒,号没拨完就又放下了,她纠结着骂自己手贱,终于还是没打,又怏怏不乐地回来守摊.
  她诧异地问霞,以前都是霞婆婆或丈夫陪她去医院,今天怎么霞公公也去了.
  霞笑着悄声告诉桑妮,他公公认识铁路医院的一个大夫,托那人请B超室的大夫看了看胎儿的性别.
  桑妮恍然大悟,难怪霞一脸掩饰不住的满足,她问霞,是否查出来是个儿子?
  霞眼睛泛着光,点头确认了.
  桑妮拥住霞,说恭喜你了,你们家那位是独苗,现在你公公婆婆就安心了.

  是的,霞一结婚就隐隐约约有点压力.结婚后她婆婆也嘱咐她多吃豆类,墙上贴的画全是白胖的男婴儿,想抱孙子的希望不言自明.现在确定是儿子了,连桑妮都为霞松了一口气.

  两人正说着话,丽华刚打发完一个买衣服的顾客,收了钱也过来聊天.一听霞怀的是儿子,她也笑着说霞有福气.之后丽华拜托霞,请她在居住的铁路小区附近,帮自己打问一下有没有面积小点的铺面,她准备开店了.
  霞问丽华,是否和疯子快有好消息了,要在铁路小区跟前开店.
  丽华说,等店开好,就准备两家人正式见面了.她本来就打算开店了,疯子说索性就开在他家附近好了.
  霞说就是的,这样一次到位,你们结婚后离家近了也方便……
  霞知道,丽华是通过桑妮认识的疯子.如今两人感情稳定,虽然一开始疯子母亲不太满意丽华没有工作,但也没有强烈反对.因为疯子母亲也托人打听过了.得知丽华家里虽穷,人却是很灵俐能干的,也挺能吃苦.既然儿子喜欢,他年纪眼看着也大了,也就随他们去了.
  霞想,如今疯子和丽华都奔着结婚过日子的方向去了.桑妮和杰感情虽然很好,但总是让人有点儿不放心.如今疯子眼看着要成家了,作为旁观者,霞却无端的为桑妮感到一些惋惜.

  霞总是觉得,桑妮把一个如此适合结婚的对象,随手就拱手让人了.疯子又曾经对桑妮是那样的喜欢,以后也不知道桑妮会不会后悔.
  霞随口问桑妮,怎么不见杰,他最近好吗?
  丽华正要开口,桑妮抢过话头,说杰一切都好,今天有事没有过来.说着偷偷对丽华使了个眼色,丽华看见了,知道桑妮不愿意让霞知道昨天和杰不开心的事,她就帮着桑妮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
  桑妮一大早上过来摆摊,丽华问她不是要休息几天照顾病人吗,怎么又来了.
  桑妮把昨天在医院受冷落的事大致和丽华说了,说自己再也不想去医院受那气了.
  丽华也为她惋惜,说有些人就是这样势利.她说她知道疯子家不太看的上她,所以她一定要在家长见面之前,把店开好.经营的红红火火了,她才会和疯子结婚.她要让小瞧她的人看看,自己不靠父母、不靠命好也照样能把日子过好!
  同时,她也鼓励桑妮早点开店.她说一个女孩子开着店,总比摆摊看起来体面许多.人前人后说起来,尤其在婆家说起来也更有底气一些.
  桑妮当时听了,心中一懔,心里似乎看见了前方出口处的一丝光亮.所以刚才她会鬼使神差的想给杰打那个主动示好的电话……

  桑妮早晨可以很自然的告诉丽华的事,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不愿意说给霞知道.
  也许是霞的幸福神态刺痛了她,她不愿意让霞替她惋惜,尤其是她们才刚说起了疯子和丽华的好事.

  一直以来,丽华都不知道,疯子最初是对桑妮有那种意思的.那时,桑妮对疯子不曾在意,也就无所谓惋惜了.但是出于一种奇异的自尊心,她不愿意让霞知道自己目前的窘境.

  两天之后,桑妮在百转千回的期待后悔又焦虑中,终于慢慢接受了她和杰已经分手的事实.这两天,她浑浑噩噩的卖货、吃饭、睡觉,却始终没有等到杰的一丝消息.丽华不大放心她,几乎是替桑妮在摆摊了.
  桑妮在丽华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落寞,疯子休班过来探望丽华时,她却强撑着,伪装的像往常一样波澜不惊.她也吩咐丽华不要告诉疯子自己的事情,她心里大约是觉得难堪吧.此刻的自己,看起来多么像个掂量不清楚自己份量的笑话,简直可以充当那种为爱忘乎所以的反面教材了.
  也不知道杰这两天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许他忙得焦头烂额还顾不上多想,也许在父母的教育开导下他幡然醒悟了,认识到自己原是配不他的.不管杰怎么样过的,桑妮却是度日如年,她几度按捺不住的想去医院门口偷偷看一眼杰,但理智和自尊使得她迟迟没有行动.
  刚确定心意的那个春节,她撅撅嘴巴,杰都会小心翼翼的问问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那时她若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他恐怕也会给她想办法摘下来的.
  现在才过了短短两三年,自己受了这样的委屈,他竟然整整两天都不闻不问!
  桑妮呀,杰呀,恋爱中的男男女女,当初是什么迷惑了你们的心?如今又是什么惊醒了你们的梦?!
  独自守着父母家人都不知道的秘不可宣的爱恋,是一种煎熬,而长久的仰望明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更是让人心力交瘁.桑妮是这样谨言慎行的人,又是这样敏感自卑的人.
  这两天,她想了很多,她自己都纳闷,她怎么允许一个这样的自己,在梦里长睡了三年!
  等到晚上收摊时,杰推着自行车出现在了路口.也就两天半不见,却仿佛过了很长时间.桑妮的爱情在这两天里一寸一寸的变成了灰心,杰也终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桑妮想,我的爱情已经死了,你也正好可以来收尸了,顺便也可以祭奠一下.
  两人互相看了看,都百感交集.桑妮一脸憔悴,杰也满面疲倦.他们毕竟是互相懂得彼此的,他们都知道对方这两天肯定过的不好.
  杰的车把上挂了一大包脏衣服,他说自己回家给他母亲拿换洗的衣服,顺路过来看看她,他一会儿还要回医院的.
  桑妮点头说哦,又客气的问了问杰母亲的现状.知道她一切安好,在慢慢康复.她对杰说那你们都可以安心了.
  说完桑妮沉默了,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杰也默然无语,又看了看桑妮,他终于说自己要走了.
  桑妮面色平静的和杰挥手告别,心也一点点凉下来.此番见面,杰也不再提要她去医院看望他母亲的话了,看来杰父母已经在他面前宣读过对自己的审判结果了.
  这次两人的吵架,没有赢家.这一局表面上看起来是桑妮赢了,但桑妮知道,自己彻底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之后的几天,杰来市场看过几次桑妮.每次都是趁着去医院送饭或回家拿东西的功夫,行色匆匆的和桑妮呆上片刻,又急急忙忙的回去忙他家的事了.
  他再也没提过请桑妮去医院的话题,桑妮也绝口不提那件事,仿佛两人都忘记了当日他们是为什么才吵的架.

  桑妮现在对杰比吵架以前客气多了,即便是他每次也只是顺路来看看她,她也是要感激他的.就算不至于末日来临,但那种不知以后将身处何方的未知迷茫,那种即将物是人非的恐慌,都让桑妮更依赖眼前只能陪她呆一小会儿的杰.杰也比以前拘束了,他想要狠狠抓住一点什么,想要制造些轻松点的话题.可他竟然匆忙间也找不出一个轻松的话题.
  这几天他和父母朝夕相处,他父母很严肃的告知他,他和桑妮各种的不合适.杰想大声反驳,但看着他母亲的病容,又添了几分恨其不争的哀愁模样,他迟疑着,最终还是识趣的闭上了嘴巴.他深悔自己太幼稚太天真了,竟然挑在他母亲手术的节骨眼上,拉着桑妮向父母摊牌,这不是主动缴械吗?
  一周后,杰母亲出院了.杰在家照顾母亲,竟然没空出门了,几天也没有来市场看桑妮了.桑妮竟一点也不失望,她知道,死缓也是死刑,迟早都是个死.
  忙碌似乎也是治疗所有感情问题的不二良方.那段时间桑妮格外忙碌,也就顾不上伤心失望了.她抱着陪跑学习的心态,参与到丽华办营业执照、甄选铺面的过程中,她知道,自己不久也要把这些路再走一遍.
  她当初执意回家摆摊,多少让二姐有些失望,父母也觉得她不知好歹.她现在只能在经商的这条路上走下去了.
  二姐休完产假,彤彤她也舍不得交给老家的婆婆带.他们把二姐夫家乡的小表妹请来专门帮她带小孩.据说那孩子人还机灵,也算勤快,二姐还是比较满意的.那个小表妹后来把彤彤带到三岁多,小孩进了幼儿园之后,杨姐帮她联系了一份电厂的合同工,后来她当真嫁到这厂里,在省城安了家.
  丽华很快物色好一间铁路小区附近的小铺面,桑妮收摊了就去帮她收拾房子.营业执照一下来,丽华专营童装内衣的店就开张大吉了.
  桑妮到底是资金和经验不足,还在犹豫着自己是否也开一家店,到底经营什么才好.以前她设想开家花店,她自己在百花从中打理生意.可理想丰满现实却是骨感的.他们这个小城里讲究浪漫的人不多,鲜花消费始终没有市场.市上的商业中心曾经开过一家,据说经营惨淡,开业没几个月就关门了.
  一个朋友帮她打听到商业大夏有个卖儿童玩具的摊位转让,也不用办营业执照,每月给商场交租金和管理费,由商场统一管理.桑妮拉来丽华帮她把关摊主位置和价格.
  上个摊主是卖玩具的,要回家生孩子了,转让费几乎没有,但必须要盘下她以前的货品.
  桑妮和丽华反复商量,她自己也没有明确的目标具体卖什么.这半年摆摊也是感觉什么好卖就拉着卖什么.她再三斟酌,终于下决心盘下那个摊位,索性就接着卖玩具了.

  等她忙完这些,脑细胞损伤了不少.她向商场预交了半年的摊位租金之后,发现自己荷包里的存款也不多了.桑妮也由一个打游击的小摊贩,摇身一变,终于成为有一个固定柜台的小业主.
  虽然工作两年多的积蓄没有了,但没什么呀,千金散尽复还来嘛!桑妮每天清晨都信心满满的出现在她的摊位上.别看这仅仅是四五个平方大点的小摊位,这可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地盘了.
  桑妮终于忙踏实了,她的柜台收拾的焕然一新,她的人也站在一个新起点上.那时,杰的假期也快结束了.他母亲康复上班了,杰也自由了,他又有空闲时间来陪桑妮了.
  分离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杰临走时心里也变得空落落的了.父母的反对和家里琐碎的家务事让他不胜其烦,他需要桑妮,他需要桑妮在他怀中温柔的抚慰他.他也知道这个暑假,他的冒失伤了两人情分的根基.他知道自己和桑妮的世界里凭空出现了一道裂痕,那空虚断裂的那道伤痕,他恨不得用他的身体去填满它,他真是恨不得.
  他长久地呆在桑妮的小摊上,想在临走时狠狠抓住些残存的温情,来填满他心里的缝隙.可他突然间发现,他和桑妮的世界不再合谐了,那不再是他们两人的世界了,他好像成了多余的一个人.
  他在家里闭门不出的时候,兰和宏一起帮着桑妮收拾柜台和摆放小玩具.尤其是宏,他人前性格活泼,来了才几次,就和附近的几个摊主打成一片.
  他一来,仿佛到了他自己的主场,走到哪里,哪里就一片喧腾,连顾客都更愿意买他的面子.
  别看宏小小年纪,他挺有商业眼光的.而兰人在大上海上了几年学,眼界也开阔.他们姐弟点名进的几款玩具,居然都卖的不错.这个小摊位,俨然成了他们三个人的产业了.

  等杰到来时,他感觉兰对他态度和先前不一样了,宏一副明显不待见他的样子.桑妮对他虽然彬彬有礼,但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的,那样不是很生分吗?!
  杰发现,这个新摊位成桑妮和宏、兰的世界,他们三个人结成一个稳固的世界.他们的世界密不透风,他再也插不进去脚了,他成了游离于边缘外的人了.
  有顾客来了,很自然的向宏打问价格.宏看起来对一切了然于心的安然作态,连陌生顾客都把宏当作这摊位的主人.宏把每样玩具的价格记得熟极而流,他闲闲地向顾客介绍几款同类玩具的特长优势,适合哪种年龄段的孩子玩.他轻言慢语的,头头是道的,从容不迫的.
  他看起来那样年轻,朝气蓬勃,又那样值得人信赖,三两个回合之后,顾客被他搞定.又做成一单生意的宏,面有得色的把钱交给桑妮.
  杰像小孩子看神话故事似的看着宏,既相信,而又不甚相信.他觉得荒诞,却找不出破绽来.他想质疑这一切,心里面更是不服气:才短短十多天的功夫,在桑妮的新商业世界里,他就插不上话了,使不上劲儿了,更做不得主张了!
  杰还不曾遗忘自己曾许下的诺言,也没预料到今天的这种局面.他难免心有不甘的留恋着,他还是那样留恋着过去,过去他是桑妮小世界绝对权威主人.可是现在他这个主人,痛失了自己的领地,让人多么难以接受呀!
  人也许在即将失去某种东西时,心里会有一种神秘的预感.他觉得自己在回学校之前,必须要有所作为,否则他走的不会甘心,也不会心里踏实……
  中午快饭点时,杰也迟迟不愿意回家去.他突然间怨恨起自己的父母来,恨他们这样武断,恨他们最近紧盯着自己,不给自己和桑妮一点点回旋的余地.他也恨自己曾经这样幼稚冲动,出事后又这样无所作为,痛失了为桑妮顶起一方晴空的机会.
  也许这辈子他不会再像喜欢桑妮一样,去喜欢另外一个女孩子了.而这一切,都拜他父母所赐!杰恨恨的想,我今天偏不按时回家去,我偏不按照你们给我安排设定好的路来走!
  十二点多时,桑妮弟弟从家里送来了午饭.带了两个饭盒,是两份午饭.桑妮问杰是否也要吃一些,她把两份拨出来一些给他吃.
  杰有点敏感,这两份饭明显就是带给宏和桑妮的.他有点失落,也有点尴尬,好像吃了这饭就是沾着宏的光欠了宏的情似的.他強撑着颜面,摇头说自己早上吃的迟,此刻还不饿.他又请桑妮他们赶快吃,不要管自己了.
  宏闻言,也不理会杰,拿起自己的一份饭就埋头吃起来.
  桑妮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对杰抱着非份之想了,但看他一大早过来了,想来也是饿了.自己独自吃,她面情上始终是过不去的.就拿了摊位上备用的碗来,给杰拨出来一半.放在杰面前,说随便吃点吧.
  杰此刻像撒娇使小性子的小孩子,他知道桑妮还是在意他的,他心里得到了一些安慰.但他面子上还有点儿下不来台,说自己稍后饿了再吃.
  桑妮不再说什么,吃起自己的饭来.她边吃边想,过两天杰就回学校了,她要给杰写封信提出分手的事.她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让杰为难.面对杰她说不出这些话,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在他面前掉泪.
  心中正伤感呢,饭盒里的饭菜却又多了些.原来是宏正给她拨过来了些饭菜.她赶紧拒绝他再拨,说自己吃不完了.
  杰终于讪讪地端起自己的碗,要桑妮或者是宏再吃一些.宏无端的心烦起来了,一个大男人这么破烦.他瞪了一眼杰,不耐烦地说你赶紧吃吧.
  杰默然无语,自己就显得这么矫情吗?他只得端起碗来,食不知味地吃起饭来.
  趁着宏不注意,桑妮又偷偷给宏饭盒里扔了几片肉,这小子刚才把一点肉全拨给自己了.
  宏又瞪了一眼桑妮,却是有种甜蜜意味的抱怨,他也不吭声,夹起一块肉就吃下去了.
  杰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一阵酸意,碗里的饭越发的不是滋味了.
  现在的杰,一脑门的官司,他心灵的深处,出现了一个空洞.这个空洞必须要桑妮给他一个确定的允诺,方能填满.
  以前的桑妮,是永远站在某处等他的,不管他身在何处,只要他一回头,桑妮就在永远站在那里.在爱情的世界里,以前的杰,永远是笃定的,安闲自在的.
  可是现在,他们之间有了隔阂.两人虽然说都避而不谈,但那些隔阂还是横在那里,一片狼藉.杰的母亲刚康复,他又要回学校了,他是无法自我处理这些的.而显然的,桑妮也不愿意放下身段去陪他去处理了.
  此时此刻,杰有点心慌了.桑妮像个随时会撤退倒戈的战友,也不会永远停留在那里等他了.他焦急地寻找着自己在桑妮面前的存在感,他怕自己一转身,回头就不见她的踪影.
  杰终于吃完饭了,他病急乱投医的瞎想着.心里急令智昏的谋划出一个计划,今天晚上必须要实施了.
  杰抢着把大家的饭盒洗了,即便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洗碗,他现在也要抢着表现.他想要让桑妮回心转意,继续站在原处等他.现在让他做什么事,他都是愿意的.
  又呆了片刻,他说自己要出去办件事.出了商场他就回自己家了.
  杰父母都吃完了午饭,正在午睡,本来就担着心睡不踏实.这下又被杰吵醒了,他父母都不高兴.他父亲站在卧室门口,沉着脸问他怎么才回来.
  杰一脸不耐烦,冷傲地横了他父亲一眼,也不理会他父亲的问题,一声不吭的回到自己卧室,"啪“的一声关上了自己的卧室房门.
  杰父亲的火一子上来了,气得想追过去砸开门收拾儿子,却被床上的杰母亲劝住了.
  杰母亲说,儿子这几天窝着火呢,先不要理他,反正过两天他就回学校了.他和那个女同学也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两天了……
  杰父亲依言又气呼呼的躺下了.两个人都睡不着了,索性小声谋划起来,等着这次儿子走了,要去找那女孩谈谈.那个女孩仿佛也是要面子的姑娘,务必要让她知难而退,死了想要缠着儿子的心思……

  两口子在这厢谋划着,却是不知道,儿子在那厢实施着另外一桩,和他们期望的完全相反的事情!
  杰拿出他藏在行李箱中的钱,那是他上学期做了半年家教挣的钱.对一个穷学生而言,也是一笔数目不少的钱.装好了这些钱,他又装上自己的学生证,然后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
  他正洗着,他父母也准备去上下午班了.杰和父母也不说话,冷着脸出了卫生间,他父母也不搭理他,只由着他去.却听家里的大门又是"啪“的一声响,他父母才明白过来杰只是回家晃了一下,可是杰已经扬长而去了.
  他父亲气得跳脚,可惜上班时间到了,否则他真想把儿子抓回来痛骂一顿.
  杰母亲劝他不要生气了,儿子这样气呼呼的,肯定是和那个姑娘处的不愉快了.他们这两天要稍安勿燥,最好不要去招惹杰了.说罢他们就出门各自上班去了.
  杰直接来到商业大夏附近的一处隐蔽一些的宾馆里,用学生证登了一间房子.交了押金之后,服务员带他去了他登记的房间.杰大致看着检查了一下,之后又锁了房门,拿着钥匙出了宾馆.
  他来到商业大夏旁的商圈附近,和桑妮好了几年,一直想给她买个贵重一些的礼物,现在他兜里装着钱,却不知道买什么,只能去了金店边看边拿主意了.
  他的钱到底不多,还要预留下一些来买别的东西.杰左挑右挑,选了一个玫瑰花型的小黄金戒指.桑妮的手那样漂亮,戴起来一定很好看的.
  杰付了款,拿着戒指盒出了金店之后,又去了旁边的百货商场.在那里他买了一瓶红酒,想想没有酒杯,就又买了两只高脚杯.
  杰提着一包东西回到宾馆,把红酒和酒杯放下,又出了宾馆,他进了商业大厦,来到桑妮的玩具摊位.
  宏和桑妮弟弟都走了,夏日午后的顾客不多,整个商场里静悄悄的.好多摊主都在摊位上打瞌睡,桑妮坐在椅子上,手臂肘在柜台边缘上,也昏昏欲睡.
  桑妮看见杰又回来了,抬起眼皮,没精打采地问他怎么不回家睡觉去.
  杰悄声说自己不想回家去,他让桑妮安心睡,自己来看守着摊子.
  桑妮想开口劝他回家去睡,却又默不作声了.旁边静悄悄的,大家都在昏睡,她也懒得再和他对话了.随他去吧,反正后天他也该回学校了,到时很多事也可以不了了之,她现在不想费唇舌.
  她索性趴在柜台上睡了,可到底是触动了心事,竟然没瞌睡了.她又趴了一会儿,手臂有些不舒服,就换了只手臂趴,另一手垂在腿上,眯着眼睛继续装睡.
  过了一阵儿,她听到一阵窸窣的细微声音,感觉到杰靠近过来.自己垂在腿上的手被杰握住了,桑妮的心重重一跳,心突然又疼了起来.
  她没有睁开眼泪,继续装睡,却感觉自己的手指上被套了一个凉凉的圆环.她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杰给自己手指上套上了一个小小的金戒指.
  桑妮赶紧闭上眼睛,她的心方寸间已经大乱,她无以应对这突发的状况,她只得继续装睡.可是由不得她能控制的,她的心神已经乱了,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也许她从来就没有对杰停止过幻想,她也不可能就此对他真正死心.桑妮从来没有能力将他彻底遗忘,所以此刻她也难免惦记,难免恋恋不舍.人也许只有到生死轮回之际,真正走到了奈何桥边,饮下那忘川之水,才能将一个人真正遗忘?

  桑妮只能压制着让自己不出声音,也不睁开眼睛.却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波又一波的往出泛滥,这些眼泪,究竟是幸福?还是伤感?她自己也无从辩白.
  桑妮的心一片潮湿,整个人如同溺水一样软弱无力,她顿时迷失了已经确定过的方向.杰父母尽可以藐视她,把她不当成什么东西来看.杰的那些什么枝枝叉叉的亲戚,也尽可以轻看她.她都可以选择视而不见的,她又不是要和他们过一辈子的!
  她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只要杰认定了她,只要杰还是那个曾经对她轻声耳语着"放心吧,我不拐跑你.你把我拐跑吧"的少年郎就好!她可以埋头和他继续走下去的!这个假期里医院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她也可以从记忆里抹去的!
  桑妮此刻太快乐了.前段时间她几乎是心力交瘁的决定了要放弃杰的,她用接手新铺面的忙碌来硬撑着撑了过来.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睡不踏实的时候,只要想到了杰,总是会有一阵阵刻骨的楚痛来袭击她的心底.新摊位的忙碌和所有积蓄扔在这里面的不安,以及真的将要失去陪伴了五年的那个习惯了的人,这种种的刺激面面夹击着她.在她终于彻底失望时,谁能想到杰会给自己套上一个戒指!她的杰还是她的那个人,始终都没有改变过心意的那个人.
  那天下午,杰给她套上戒指的那一阵子,她真的是太快乐了!快乐到哭了!如果这一天不要发生后来的事情,也许她真的会快乐一整天的……
  桑妮一过二十岁后,身边的同学朋友就陆续传来了婚讯.长辈和朋友们经常以过来人的经验之谈,来给她传达一种概念:结婚不过是找个适合的人搭伙过日子而已.
  见的故事多了,听的感悟也多了,桑妮也就真的这么认为了:每个人的爱情不管在天上飘多久,总有落实到烟火人间的那一天.要搭伙过起烦琐平实的每一个日子,合适不合适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桑妮毕竟还是在存着幻想的花一样的年纪之下,她内心还是渴望这个和她搭伙过日子的人是杰.现在杰在这种父母并不满意她的时机下,给她套上了这个戒指,她几乎认定这是个定情的信物了.
  桑妮内心一阵憾动,忍不住抽泣起来.耳边杰低声说,桑妮你别装睡了,我知道你哭了,你别哭了.你起来,你起来看看这个戒指你喜欢不……
  桑妮终于不好意思的抬起头,她避过杰擦了眼泪.还是在杰的注视之下,抬起手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小小的一朵花儿绽放在指间,是杰明明白白的心意呀,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把戒指在指间转动了几下,她想摘下它.可她也明白,拒绝接受这个戒指,意味着什么.她终于还是舍不得摘了这个戒指啊!
  桑妮垂着头说,我当然喜欢了,只要是你送的东西,我都喜欢……

  桑妮看到杰心满意足的笑了,她也为前一阵两个人的难受猜忌而不值,人真是太容易被心魔左右的物种啊!
  她笑着向杰要来装戒指的心型红丝绒小礼盒,把戒指插立回里面,左看右看,终于合上.依依不舍地交回杰手里,面对杰不解的目光,她小声解释到,你先收着吧,太贵重了,等我们以后成家的那一天,你再给我戴上吧.

  杰闻言笑了,取出戒指又给她戴上,说你先戴着吧,我现在钱少,这个不贵的.等以后我们结婚时,我给你买更好更大的白金钻戒来戴.
  桑妮推不过,最后还是依言戴上了这枚戒指.
  晚上商场关门的时候到了,桑妮把当天的钱收好,把货品理顺,和杰施施然的出了商厦.
  两人在外面吃完了晚饭,桑妮心满意足的和杰并肩在街上溜达着.生活原本就是一场漫无目的的随波逐流:吵吵架,生生闲气,再互相哄哄,乐呵呵的一起吃吃饭,互相取悦一番,晃晃悠悠一天就过去了,这将是多么圆满的一天……
  桑妮计划和杰去看场电影来消磨时间,杰却说只想单独和桑妮在一起.桑妮听了温柔的笑了,说那就随你来安排吧.
  杰带着桑妮来到自己登记过房间的宾馆门口,停下脚步.他看了一眼桑妮,和她商量着说:我们要不去开个安静点的房间,一起看看电视,清请静静的聊聊天好吧?说着就要拉着桑妮的手往里面走.
  桑妮有点纳闷,她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问杰说好好的去宾馆干什么?
  杰回答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呆.
  桑妮不是个傻傻的小女孩了,一男一女去宾馆意味着什么呢?街上路过的行人无心的瞟了一眼他们,桑妮却莫名其妙的心虚起来了.
  桑妮到底生活在相对封闭保守小城里,本地的正经人是不去宾馆开房的.
  她在市场里摆地摊的半年多时间,见过社会底层不少的阴暗面.这里离火车站很近,几乎是小城最繁华的地段,街角上总有一些浓装艳抹的站街女,在各种大大小小的宾馆、招待所附近和一些嫖客商量嫖资,一旦谈拢价钱,就带回附近相熟的地盘做生意了……以前她不知道,也不会注意到这些人.可是这里是她很熟悉的地盘,离她设摊的商场不远.这些不干不净的事,总有人当秘闻趣事一样说给她听.耳熏目染的,一看到街头的这些神秘女人,桑妮就会联想到皮肉生意,宾馆和招待所在她脑子里就是个肮脏不洁的场所,和夜总会、洗头房那些地方没什么区别.
  现在,杰要带她去宾馆,即使真的只是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电视、聊天,即便她和杰什么事都不做,被别人看见了,也难保人家不会乱想的.这个杰,带自己来这个地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桑妮沉默了,索性抽出自己的手,说自己不去宾馆里面.
  杰有点尴尬,若说他没有一点点企图之心,他自己也是不相信的.他今天买了具有象征意义的信物,准备好了红酒,又定了单人房间,大约今天也是想要私定终身吧.
  他预想过桑妮会羞涩地拒绝去宾馆的,所以他提前登好了房间.
  杰积极的发挥着他的小聪明,他笑着又拉住桑妮的手,说自己买了些东西在上面寄放着,桑妮不想去宾馆也可以,先陪他把东西取了再去别处也可以的.
  他想哄着桑妮先上去了,进了房间自己自然可以把她再留到房间里的.和桑妮认识这么久了,这点把握他还是有的.
  桑妮犹豫不决着,说你还是自己上去取吧,我在下面等你.
  杰像个顽童一样耍赖撒娇似的晃晃桑妮的手臂,说我怕你一个人在外面被别人拐跑了,就几分钟,走吧!说完,不容桑妮再说什么,他拉着桑妮的手就进了宾馆的大厅.
  桑妮本以为杰说的物品在服务台寄放呢,却见他拉着自己的手,径直地往楼上客房部走去.她满心疑虑,脚步虽然追随着杰一路走过,停到一间客房门口,但心里却像黎明前的明镜似的一点点的被晨光照亮,泛起一波波的冷光.
  看到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桑妮心里面镜子一下子亮了,她多多少少对杰起了防范之心.
  等杰打开门,桑妮一眼看见茶几上摆好的红酒和酒杯,原来这一切杰下午来她摊位前就准备好的,是早有预谋的!这一切都是他提前准备好了的,简直是一个为她设的局!
  桑妮沉下脸来,她定定的看着杰,仿佛突然间不认识他似的.电光火石间,她回忆起小学时,她被那个邻街男子用一把水果糖的诱惑,骗去他新房的事来.自己就这么穷、这么蠢吗?小时候被几颗糖骗的险些失去了童贞,现在被一枚戒指扰乱了心神,她简直要鄙视自己了!
  她的杰,竟然和自己耍这样的心眼!桑妮在门口停往脚步,手扶住门框,全身都是抵御防范的姿态,同时,她也用冒火的眼睛愤恨地瞪着杰.
  杰回头看见桑妮这样的表情和姿态,却是有些愣住了.他预想过桑妮会半推半就的来到客房,却没想到她会这样子反感,像仇人似的恨恨的瞪着自己!

  杰上大学之后,迷上了旅行,经常和几个志趣相投的同学去各处的名胜游玩,住招待所和宾馆是寻常的举动.这个季节,大街上到处都是人,登个房间安静的呆一会儿,桑妮有必要这么像防着色狼一样防着自己吗?
  杰有点下来台了,心里甚至有点恼火!自己人品就这样差吗,他们认识五年了,又不是三两天.大学里有的同学,确定恋爱就很自然的在一起了,有的还在校外租房同居了.自己几时逼迫过她做她不愿意的事了?她有必要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吗?!
  爱情说,爱对了就是美好的回忆,爱错了也是青春飞扬的故事.此刻在宾馆客房的门口,通道里安安静静的,灯光冷冷的散着明光,也没有一个过路的人通过.气氛多少有点紧张,两人的心事相互都心知肚明,他们对彼此都有点失望了.
  桑妮冷着脸,根本就不打算进门里去.杰有点泄气,他沉默的看了桑妮片刻,知道她今天是绝壁不会进门了.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他并不再勉强桑妮,他独自快速地进了房间,大方磊落地装起酒瓶和玻璃杯.拎着袋子一出了房间,就顺手关上了客房的门,仿佛他也就只是上来拿东西而已!他差点要对桑妮说你放心这三个字了.
  桑妮倒是有点心虚了,仿佛自己恶意揣测了杰的心思,也是啊,她对杰也确实不该这么防备,他们之前那么多次发乎情、止乎礼的时候,杰也确实从没有勉强过自己,自己刚才是有些敏感了.她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就顺着杰的思路找台阶.她对杰说,东西全拿好了吗?咱们现在下去吧……
  两人并肩下了楼,杰一路板着脸不说话,桑妮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之间像隔着一座冰山,桑妮感觉到自己和杰之间以前毫无保留的信任感和亲密度,随着步伐一点点消散流失在了这个宾馆里.她有点心痛了,甚至比之前看到杰毫不犹豫就走的背影还要心痛.是该怪自己以小人之心揣度了杰的心思么?还是怪杰太孟浪了?

  杰走到大厅停下脚步,对桑妮说,你先回家去吧,我还有点儿事要办.说完自己去了服务台.
  桑妮怔怔地独自出了宾馆,手心里坚硬的戒指刺激着她,她伤了杰的自尊心了,这个戒指她该不该还给他呢?杰让她回家,她该不该扭头就走呢?她心乱如麻,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在宾馆路口的拐弯处停下了脚步,在那里等着杰出来.
  杰去服务台办理完退房手续,拿着学生证出了宾馆.抬头看见桑妮站在路口等他,他也不理会桑妮,一个劲儿往前咚咚地直走着去了.
  桑妮柔柔怯怯的,迟疑了两三秒钟,还是跟着杰的脚步往前追上了他.她明知自己这一去,并不能弥补杰什么,但她还是追上了他.刚才那一幕,委实太煞风景了.她和杰自认识以来,刚才末了那一趟,她的举止最为失态.现在回想起来,虽说她并不后悔,但总是令人深深的绝望和悲哀.
  追上杰后,桑妮轻喘着气和杰并排走着.杰看了她一眼,一脸受挫后的桀骜不驯,他撇嘴冷笑了一下,气恼的问桑妮怎么不回家去,跟着自己干吗呢,这会儿不怕自己欺负她了吗?
  他的笑是那么具有讽刺意味,仿佛自己很坦荡,倒是桑妮心思肮脏了.桑妮知道他此刻对自己倒是真的没有什么企图了,反而好像是她欠了杰的!她答非所问的问杰现在准备去哪里?
  杰晃晃手里的酒袋子,说我找个地方喝酒去,你还是回家去吧.
  说完杰负气地甩开步伐,大踏步的朝着体育场的方向走去.
  桑妮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还是略带惆怅的跟上了杰,也往那个方向走去.
  一路上,杰不理会她,也不撵她回去了.大约杰也没有看得那么严重吧,她愿意跟着,就随她跟着呗.
  杰进了体育场,来到篮球场旁边的座椅处坐下,打开酒瓶,为自己斟满一杯酒,就独自喝起酒来.
  杰目空一切的望着远方,这个地方,他和桑妮来过无数次了,到处都是触目刺心的回忆.以后他再也不想来这个地方了,满满的回忆也拯救不了今天自己的难堪.
  也许桑妮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她从来只爱惜自己.当然,有谁会不爱惜自己呢?她爱惜自己原本也没有什么错的,只是他自己觉得一切都变了味道!
  这次恐怕是他和桑妮两人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杰变得伤感起来,不一会儿,一杯酒就喝完了.
  他默默地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酒真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晕晕乎乎的,飘飘欲仙的,忘记年少轻狂时那些幼稚的往事,忘记了眼下的烦恼和难堪.
  一旁静坐着的桑妮也满腔的愁绪,她突然也想尝尝这酒的味道,为什么男人都那么喜欢宿醉的滋味呢,这滋味当真有那么消魂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一代枭雄曹操,都靠酒精来消解那些生活中不能避免的愁烦,何况是现在心中如一团乱麻的两个年轻人呢?
  桑妮拿起酒瓶,给另一个空杯里倒了少半杯酒.她放下酒瓶,正要端起酒杯,却被杰挡住了.
  杰用手压住这桑妮为自己倒的少半杯酒,目光直视着桑妮的眼底,半是戏虐半是讽刺的问桑妮:你不怕这酒里有毒吗?你一直这么清醒,这么冷静,不怕酒后乱性吗?你不怕吃亏吗?!
  桑妮像被抽了一个耳光似的愣住了,话语有时候比武器更能伤人.杰是什么意思呢,自己真的一直清醒又冷静的吗,他就这样看透了自己,看透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胆怯和自私吗?
  今天宾馆房间的那一幕,翻江倒海的在桑妮脑海里回放了一遍.自己就该像莺莺那样奋不顾身的投入到杰的怀里吗?那样才算是不清醒冷静,那样才算是没有算计没有设防的真爱吗?
  桑妮无言以对,她被杰问得也有一些难堪了.一直以来自己确实是在小心翼翼的自保,不敢越雷池一步,本质上也确实是怕自己吃亏,这也确实是自己不够爱杰的证据啊.


  这世间的爱情,又能有几个是缘于两个相互独立健康的人互相吸引,互不控制,互不乞求,共同成长又亲密自然而然地发生的呢?这世间有那样完全不算计不设防的两个人吗?

  那时杰和桑妮都阅历尚浅,他们并不懂得,爱情不过是男女两性在现实中的相互妥协.他们心中期待的完美爱情,其实是不存在的,也是不合理的.谁会像体谅自己一样,去那么用心耐心的去体谅另外一个人的难处呢?谁又能完全不计较得失的去爱另外一个人呢?那种王子拯救灰姑娘、仙女下凡陪穷放牛郎的故事,大多都只是存在于童话里的.大多数凡人的爱情,恐怕都缘于个人多多少少的心灵空洞吧.
  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当然也逐步发育成熟了.或许是生物自我繁衍的本能,或许迫于寂寞,迫于世俗的压力,或许因为自己的缺陷、匮乏和麻烦,自己独自无法处理,便去以爱之名,去寻找一个人,来帮助自己解决难题或者逃避问题或者满足自己的缺陷……
  当我们缘于匮乏、缺陷、麻烦,逃避孤单去喜欢一个人时,极有可能会让你饥不择食,或者让爱慢慢变质,成了一种变相的索取,或者是一种依附.
  只是,陷于各种欲望纠葛中的世人们,谁又能真正去辩析清楚,什么是情欲?什么是占有欲?什么又算是真正的爱呢?
  也许爱情压根就是一场莫名其妙的风,漫天卷起无知又寂寞的世间男女.人们就像那些漫天飘扬的蒲公英,闭着眼睛,盲目的乘风寻找一个栖身之地.可是外力总有停歇的那一刻,风止了,于是它只得飘飘摇摇地坠落了.
  或许是扶摇而上,傍依在了枝头,或是飘零到尘埃里碾落成了泥土.它和那方土地的相遇是偶然还是必然?它登上枝头是宿命安排还是坚守本心,还是压根不过是一场风儿无心的杰作?
  此刻的杰,是对桑妮有些质疑和失望的.同样的,桑妮也对杰抱有相同的质疑和失望.他们几乎是同时明白了,他们眼中曾经认定过的对方,不过都是镜花水月,是自以为是的幻像!

  桑妮灰心的收回手,杰的手挡在酒杯上,不让喝就不喝罢了.可是自己错了吗?杰的话叩问到自己的痛处,却也是自己的难处,她又不是男孩子,想怎么来就可以怎么来!
  这世间究竟是女人更自私矫情,还是男人更冷酷薄情,或者,大家都是半斤八两,都是些自以为是的小气鬼加胆小鬼!
  人本来就无所谓小气和大度.没有经历过别人生命中那些心历路程的曲径转折,怎么好对别人行为冷冷批评?谁懂得谁的艰辛和难处呢?如果生活环境允许,谁又不愿在红尘中没有羁绊的潇洒走一回,放手去纵情爱一场呢?
  桑妮迷茫了,也许是自己错了,也许是杰错了,也许,是他们俩都错了.
  桑妮纵然有千种理论去和杰辩驳,此刻也无从说起.指间的戒指令她无地自容,如果戴上这个戒指就意味着自己要放下心中所有疑虑去陪着杰一起,像赌博一样去放手的爱,那原谅她的胆怯和自私吧,她委实是做不到的.
  桑妮平静的摘下了指间的戒指,从包里取出那个丝绒小盒,把戒指插回去,盖好盖子后,轻轻把盒子放在杯酒旁边.
  她心平气和的对杰说,这份礼物太昂贵了,我受不起,你收好了.说完她转身就离开了体育场.
  杰没有挽留她,打开看了看戒指,桑妮戴着它的手那样好看,可是她说她受不起!杰真想扔了它,但始终还是不舍得,总有一天,他还是会把这个戒指还给桑妮的.他送给她的礼物,不管桑妮接不接受,他总是要送出去的.日后就是要扔,也是要桑妮去扔的,那是属于她的东西.
  杰意性索然的把礼盒装在口袋里,喝完剩下的酒,一直坐到天完全黑了,才摇晃着身体,醉醺醺地回了家.
  第二天,他在家里安安份份的呆了一整天,再没有去找过桑妮.第三天就乘车回学校了.


  过了夏天又是秋天,桑妮和杰这个学期失去了联系.她没有收到过杰的来信,也就没有给杰去过回信.桑妮想,末了宾馆的那一趟,连那封计划内的分手信都省了,自己果然是小气算计的.
  虽然两个人并没有提到分手,但毕竟戒指是还给他了,也意味着是真的分手了.
  分手后,桑妮的日子一样的照常过,进货卖货,一笔赚一笔赔,生活总有些失魂落魄的.
  桑妮的柜台开业也几个月了.当初她是凭着一股子孤勇和倔强硬撑着开的,现在脱离了丽华的帮助,她慢慢体味到经营小本生意的难处.
  在商场经营柜台是很不容易的 ,你必须和经营同类商品的摊主搞好关系,同款玩具的浮动价格不能差的太多,否则自己无意间得罪了人也不知道.要学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不然的话你是很难愉快的维持经营下去的 .
  不论什么时候,无论面对谁,你必须笑着说话 .碰见凶恶难缠的人,即使内心惧怕厌恶,表面上也要维持着笑脸,还不能露着怯,否则对方会更加咄咄逼人.遇到各种纠纷,必须要头脑冷静,仔细找找对方的软肋,随机应变吧,最好能四两拨千斤的巧妙化解……
  现在的营业额比摆地摊的时候高多了,可是本钱也投入的多多了.柜台不比地摊,货品一少,顾客都不怎么逗留了,因为没几步就有同类的柜台,大家都喜欢去摆的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挑选玩具.这时,充裕的流动资金就显得很重要了,所谓钱多挣大钱,钱少不挣钱就是这道理.
  这时,桑妮经营的就略显吃力了,真是应了丽华说的那些开店也仅是表面上风光的话了.这几个月,她每个月交刨去租金和管理费的成本,竟然不比摆地摊时赚的多,可积蓄却全压在货物里了,人的心理压力就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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