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妮为人面情软,性格偏内向,人又多少有一点自命清高,所以经商和各色人打交道就有点儿疲于应付了.加上心理压力大,日子过得就有些狼狈了.
也许是死要面子,也许是怕父母操心,她不愿和父母家人谈及自己目前的窘境.宏有时周末过来帮她看摊,桑妮也不愿意和他谈这些,因为他快要高考了,桑妮害怕他徒然着急影响了学业也未必能有什么用,况且又显得自己很无能.
丽华到底经商多年,经验丰富,人性格也泼辣大方.丽华的小店又开在住宅小区附近,房租也不高,她的店经营的倒是比桑妮有声有色的多了.商场关门之后,桑妮偶尔会去丽华的小店里去聊天取经,面对丽华,她才会无所顾忌的说说自己的压力,排解一下心里的郁闷.
桑妮的商场离火车站不远,丽华又有心帮她,也就时常向疯子提起了桑妮的难处,所以疯子有时一下班,就会带着几个有小孩的工友同事来关顾桑妮的玩具生意.时常也帮桑妮提货,倒是给她帮了不少忙.
桑妮心里也有点要强,承看着疯子的面子,给他的朋友不好意思卖多贵,有时出出进进看着走了许多量,也并没有挣多少钱.
可是商场就屁大点地方,人人眼睛都盯着自己眼前的那点儿蝇头小利.旁边几个卖玩具的摊主,又个个人精似的,都以为她生意有多好,难免眼红.又生出些闲话,时不时排挤一下桑妮,她现在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心里有苦却说不出来.
人生在世,许多事就是那么回事,你越在意,越要面子,你就越难受!桑妮越是想要敷衍好方方面面,就越发觉得这世界太逼仄了,生活中处处都是考验你智商和情商的题目.
丽华劝她,在市面上混要学着装装糊涂,不要去计较太多别人的想法.对外人必要时得学着脸皮厚一些,平素为人也要适当的果断凌厉一些,这样才不会使自己为难.
可是道理桑妮都懂,遇见事情却总是怕别人为难,最后受委屈的只能是自己了.桑妮的天性如此温雅,偏偏生活的洪流要把她往风口浪尖上逼,她慢慢变得不快乐不从容了.
也许更是因为失恋吧,桑妮的日子沉闷多了,从体育场回家之后,桑妮再也没有为杰哭过,似乎是很波澜不惊毫无痕迹的结束了自己的初恋.可是那些深不见底的失望和无奈,对杰彻底放弃的心痛,对自己的否定质疑,她也不愿去深纠谁对谁错了.
她和杰,很难说谁对不起谁的,当初的快乐有多销魂,现在的失意就有多刺心,很难说谁欠了谁的.他们之间,本来只是一笔糊涂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恐怕连她自己都懒得去梳理和理会了到底该怨谁去.
那段时间,桑妮性格爱好上似乎也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人变得实际多了,有段时间她也无心去看什么书,去写什么小说散文了.
那时小城里流行起穿手工钩制的拖鞋,她整天在摊位上忙着钩手工拖鞋,回家也钩,在柜台上稍带着卖,居然还能增加不少收入.反正她也不再指望能不能配的上杰了,桑妮负气的想,何必那么累的往上攀爬呢,指望着在文学上出人头地,恐怕原本就是一条此路不通的死胡同.文字除了能让自己的虚荣心得到片刻满足,改善不了自己任何的现状.
这年头的人,要么看你的工作单位是否舒适体面薪资高,要么看你手里能挣多少大钱.自己两样眼看着都指望不上,还是不去构思那些劳神费脑的虚幻故事了,踏踏实实挣自己的小钱吧.
程编辑信中问她怎么最近什么都不写了,桑妮据实说了自己的想法.
程编辑回信倒没有说什么惋惜的话,只是鼓励她好好经商,有写作的冲动时也要顺其自然,想写则写,不要压制和放弃.他们报社有时办活动需要购置些小礼品小奖什么的,他也总是善意的坐车来区里,在桑妮的柜台上采购.他为人谦和老练,做事情很会捏拿分寸.有时也会很得体大方的接受桑妮送给他儿子的小礼物,从不使这个要面子的小女孩为难,不留痕迹的小心维护着桑妮敏感自卑的小清高.
临近元旦时,桑妮的生意渐渐有些起色了,手里的现金没那么紧张了,她也稍微松了口气.
有天桑妮碰见她摆地摊时认识的一个服装店老板魏玉,桑妮称呼她为玉姐.玉姐笑着问她,最近怎么没见过她摆摊了,桑妮告诉她自己在商厦里租了个柜台在卖玩具.
玉姐说难怪不见桑妮在自己服装店门口摆摊了,原来是自己做老板了.
桑妮惭愧道,自己在玉姐面前哪里配叫什么老板呢.她对玉姐实话实说道:自己不过是小打小闹,玩具生意压货历害,商场里同行太多,生意也不好做,比摆地摊也强不了多少的.
玉姐看她不像说场面上的虚假套话,就说自己正在本区即将竣工的帝都大厦里开一家品牌服装店,春节前就要开业了,想聘请一位知根知底的店长,问桑妮有没有兴趣跟着她来做服装生意?
这位玉姐在小城的高档服装零售行业,算是个响当当的神秘人物了.她姿色艳丽,身材气质俱佳,又做着服装生意,穿着自然也格外出众,走在小城里有百分之百的回头率,据说身后有当地首富之称的某位矿老板撑腰.她名下的三个品牌服装店,可以说是这个小城里档次最高的店.
桑妮去年冬天摆地摊的地方,在玉姐规模最小最早开的那个服装店前面的街道边上.她认识了给玉姐打工守店的一个小姑娘,碰到下雨时,她会进玉姐店里躲会雨.一来二去,她和那小姑娘也熟了,冬天玉姐店里面环境舒适,有暖气,玉姐又时常不在店里,桑妮经常在玉姐店里取暖,隔着落地玻璃窗看守着自己外面的小摊.
某一次,碰巧遇到玉姐这个货真价实的老板也来到这个店里巡视,桑妮多少有点心虚,陪着笑打了招呼,准备稍后就出去的.正好又进来一位女顾客,她看了一眼稍偏位置的橙色羊毛大衣.因为冬季寒冷,清晨桑妮经常在店里泡着,也帮小姑娘当当托儿,帮衬着招呼一下顾客,所以她知道这件大衣是去年卖剩的尾货,只有这么一件最小号了,这件大衣颜色鲜亮,也很挑人的,一般人的肤色穿着镇不住这颜色就显得乡里乡气的,这件衣服几乎很难卖了.
桑妮目测这位顾客恰好能穿这个尺码,难得这位顾客皮肤白皙透亮,也能衬出这件挑人肤色大衣的颜色来.她在人屋檐下取暖,也就有心帮衬人家的生意,在市面上混,没有点眼色的人,迟早是要遭人厌弃的.她在一旁不失时机的向这位顾客推荐了这件大衣.
这位顾客也是走马观花的看了一眼这件衣服,这个样式显然不是今年流行的,她并没有存着想试试的心思.听到桑妮推荐说这件衣服很挑人肤色的,一般人驾驭不了,因看她皮肤好才推荐她试试的.女人嘛,听着有人恭唯自己,总是高兴的,索性就赏脸试了试这件大衣.
女人挑衣服的际遇,有时和挑老公的道理是一样一样的.有的衣服你看一眼就心动喜欢了,穿在身上却是未必适合你的,即便买回家也不一定爱穿.有的衣服你搭一眼没看上,可一旦上身一试,却是像为你量身定做的一样,处处衬着你得体好看.一个女人,和世间的某件华衣,冥冥之中总是能有这样一番巧遇的,简直就像世间的男男女女于千万人之中,于千万年之间,所在空间和时间的节点上浑然天成的奇妙邂逅一样,也是一种天意,一种缘分吧.
这位女顾客这次就巧遇了这件衣服,她上身一穿,她的肤色和大衣的颜色相得益彰,互相提衬.尺码恰恰合适,显得人既艳丽醒目又清新脱俗,即便不是今年的新款,但这颜色满大街又有几个人敢穿?这件衣服才衬托出了她个人的品味和特质.
这一试,这位女顾客竟对这件衣服试出感情来,当时就舍不得脱了.她对桑妮也心生好感,又请桑妮帮她参考挑选一条裤子和毛衫,来搭配这件大衣.桑妮也不敷衍她,当下用心为她搭配了一身.因为本来也是品牌店,只要颜色配好,穿出来效果都挺提人的,这位女顾客心满意足的掏钱买单,直接穿上新衣容光焕发的出门走人了.
这件卖不动的大衣就这么出手了,且价格不菲.玉姐送走顾客,春风拂面的请桑妮吃了桔子,随合的和她交谈起来.一问才知道了,她们两人的父亲竟然是一个小厂里的.玉姐下海经商前也是因为木器厂征地缘故进了桑妮大姐的绒线厂,竟然也是在一个车间里工作过的,说起来和桑妮大姐、姐夫都认识.
大家都是身份背景有点渊源的人,玉姐有时再来这个店里,总会客气的和桑妮打个招呼,一点也没有老板的架子,两人慢慢也就熟了.
桑妮早就听说过,玉姐对手下店员要求比普通服装店的高,店员的身高相貌着装都有一定的要求.工资待遇也高,逢年过节发钱也比一般的小老板出手大方.
听着玉姐的邀约,难得她能看上自己,桑妮做出认真考虑的姿态,仔细问了一下店长的工作范围、时间和销售任务以及工资待遇,听着她也略微有些心动.她当时回话说自己考虑一下,如果去,也要处理掉手里的柜台,等玉姐的店开张前半个月,自己一定给她一个确定的答复.
回到自己的小柜台上,桑妮反复思量:玉姐那里环境优雅,出入客人都是些高收入高消费的客人,自己若能把店长这个职位干好了,是比一般打工的店员强多了.另一方面,自己这个柜台虽小,却是自己的产业,她也是投入了一番心血的,就此转出去,她也心有不甘.
可是商场这里有桑妮最不喜欢也最难适应的,就是环境太嘈杂了.这里入门门槛低,营业人员也鱼龙混杂,总有几个素质极差的,像无赖混混一样的人在商场里搅和是非,让人心身不快.
所谓咬人的,你不能说它是坏狗,狗总是要咬人,这是狗的天性.现实中,有些人虽披着人皮,却有着狗的天性,整天武装着一嘴的獠牙,总是四处伺机去咬别人一口,把自己不太当个人.
离桑妮摊位不远处有个姓梅的中年男人,就是这种人.大家都厌烦着他,却也没人敢惹他.他平日里张扬跋扈,作风霸道,能打能骂也能犯浑撒泼,商场里人背地里都称呼他为霉哥,连管理商场的工作人员也对他无可奈何、忌讳三分.
这种人,是桑妮最厌烦最惧怕的,她深知自己惹不起总能躲的起吧,平日里对这个霉哥总是退避三舍,敬而远之,总怕他挥爪间伤着自己.
以往桑妮和这个霉哥并无交集,也相安无事.最近让桑妮郁闷的是,这个霉哥最近突然和她隔壁的女摊主眉来眼去的勾搭到了一起.客人少的时段,大家都抽空丢个盹、眯一会,这两人却在隔壁打情骂俏,嬉戏着挤在一处.
商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冷眼旁观.桑妮却有些为难,午休时,那边有点什么动静她全能听见,弄得她睡也睡不好,偷听也不适合,偶尔去别的摊位躲一躲,总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桑妮一边整理货柜,一边左右权衡着去留间的得失.忽然旁边过道有人有意无意地蹭了一下她的身体,她侧身一看,正是那霉哥过去了.
桑妮心中一阵厌恶,心想这个霉哥也真不是个东西,和隔壁勾搭着,还到处占别的女人便宜.最近他经常往这边跑,突然留意起桑妮来.有时隔壁女的不在,他就妹子长妹子短的骚扰桑妮,遇到这种时候,桑妮需要很大的力气来压制自己的憎恶,她可没有耐心去敷衍他,经常借故躲开他,她恨不得这个碍眼的人渣能被空气销蚀掉.
桑妮气呼呼地进了里面,隔壁又响起那两个滥人的打情骂俏声,桑妮心中一阵悲哀:那些爱惜羽毛的人,总不愿在泥潭中扇一扇美丽的翅膀.自己这辈子,难道注定就要在这种肮脏龌龊里生活一辈子吗?她恨得想骂人,却只能一言不发,谁能知道她心底难以承受的悲怆呢!
桑妮只管呆呆的生着闷气,却没注意到自己摊位前走过来一个抱着小孩的青年男子.恍惚间,那个男子停下脚步,随便地看了看货柜上的玩具,目光最后却定格停在了自己的脸上,他惊喜的问:你是桑妮吧?
桑妮记得不很清楚,却觉得这人的面容和整体的感觉有一点熟悉.这人应该是自己的某一位同学,他的姓名桑妮却叫不出来了.
她有点尴尬,站起来笑着回答说,你好,我是桑妮,我们以前是同学吧?
那人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说自己名叫杜安,和桑妮只做过高一一年的同学,高二就文理分班了.
桑妮一下子想起高一那年的韵律操比赛,这可不是那个和自己做拍手动作的男同学嘛!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那种体会,从学校里毕业几年之后,见到很久没有联系过的老同学,就算是曾经很生疏的,也会觉得很亲切.尤其在社会上历练几年之后,那种儿时少年单纯的同窗之情就显得格外珍贵.
桑妮一下子开心起来,刚才的郁闷一扫而光.她笑着说:高一我和你分在一组做拍手动作的,你那时老红着脸,你记着没?
杜安脸又有点红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问桑妮,是否一毕业就学着做生意了?
桑妮觉得他还是像上学时那样腼腆,心想这小孩不会是他的吧?那结婚够早的,小孩都这么大了,还脸红,真是个生性害羞的男人.
她请杜安坐下,大致说了自己的经历,又问杜安这几年再忙什么,也一直没见过,没想到如今都有小孩了.
杜安的脸更红了,解释说这小孩是他姐家的,自己高中毕业后就去新彊参军了,复员后才参加工作半年多.他连丈母娘家大门在哪里都不知道呢,哪里来的小孩呀!
那个年代的女孩子,对军人都很有好感,桑妮心想难怪杜安毕业几年还这样朴实,站姿和坐姿看起来都一副板正端庄、训练有素的样子,不像社会上有些人流里流气的,站没站相,坐也没个坐相.
两人热络地叙了一会儿旧,过了一阵就无话可说了,毕竟长时间分开,能聊到一起的话题自然少,叙旧也就不过那么点记忆吧.他们以前彼此就不熟悉,又多年未曾联系,再度重逢寒暄完毕,也就慢慢冷场了.
两人都觉得说起老同学来虽然是很亲的,但毕竟这些年各自的生活阅历都不同.即便是彼此现在近在眼前,上学时的感觉也确实真好,但两人从始至终到底还是陌生人.
他们中间也隔着五年的时光了,那些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关于学校里的记忆,虽然真切,却也辽远而陌生,他们毕竟是从学校毕业好几年了!开心之余,桑妮突然有点莫名的伤感,高中时学习的压力虽然很大,当时令人窒息,可是毕业几年之后,回头再看走过的那些路,在学校的日子还是比现在快乐简单的多!尤其是那些日子都和另外一个人息息相关!
人的感觉就是这么奇怪,当一个人没有离开你的时候,他怎么都是好的,想起来都是甜的.当这种亲密关系断裂的时候,你会突然发现爱情不过是一个梦,你曾经认为的好,少了这种亲密,都不存在了,想起来只有酸楚和苦涩的味道!
谁愿意去听?听那些被时空蛀得百孔千疮的陈年旧事?又是谁在缅怀?缅怀着有关青春,有关梦想,和那些闪着金光的美好年华?
时光就是这么无情,不动声色间,就这么不留痕迹的夺走了你以往经历过的一切……
杜安人虽腼腆,但却并不迟钝,他感觉桑妮有点不想说话了,也许她早就忘记了自己,今日重逢也就不过是片刻的欢愉.而杜安却一直记得她的颜面,一上高中就在全校名声大振的才女,本人却是低调雅致的.他曾隔着几簇开花的树,看见在大操场上她的身影,有时身边陪着另一个的男孩,有时和其他女生.
那时杜安兀自良久伫立,觉得这个女孩看起来真让人舒服,那种感觉,无关风月,只是很单纯的喜欢默默的关注一眼.甚至,她和那个男生一起,看起来也是美好的,赏心悦目的.
杜安知道,那个男生考上了西安的某个大学,文采斐然的桑妮却落榜了,自己也去了部队.谁能想到,世事难料,三年之后再次见面时,曾经一身书卷气息的桑妮,如今却做起了小生意,她和那个男生两人也不知还在不在一起?他很想问问她,却不敢贸然开口,杜安也有点坐不住了.他左右环顾,突然发现了新话题,说自己正准备给小孩子挑几样玩具,请桑妮帮他选几样适合的.
这是桑妮的拿手强项,也是她的份内的工作.她振作精神,抛开了心中如烟的往事,欣然起立,用心的为杜安怀里的小孩挑选起玩具来.
桑妮看看杜安的小外甥女一岁左右的样子,就给她挑了一个洋娃娃的毛绒玩具.又挑了一组形态各异,造型卡通可爱的塑胶小动物,洗澡时可以泡水里玩的.又选了个的电动类的,根据语音提示选择指示灯的,有点训练小孩动脑动手又辨别颜色的益智玩具.
她觉得不少了,告诉杜安这三种玩具大致可以满足这么大孩子的各种需求了.杜安说给孩子要过一周岁生日了,他这个舅舅自然要给外甥一份大礼的.说着他左挑右选,买了气球,彩纸,又选了一个大熊的毛绒玩具.
桑妮未免觉得他是有心照顾自己生意,忙说太多了他也不好拿的.杜安说没事的,他姐就在楼上选衣服,他今天开着单位的车呢,这些东西都是小意思.
桑妮也不好说什么,把这些玩具的价格一样一样告之杜安,她也不好意思杀熟,每样赚得也不多.算好价钱,九十几块钱,她又刨掉零头,要了个九十的整数.
杜安微笑着掏出来一百元钱,说太麻烦桑妮了,就整数好了,不要找零钱了.
桑妮坚持要找十块钱给他,杜安也不接,只说四舍五入也不该找的,亲兄弟还明算帐的,自己麻烦桑妮挑了这么久,再为这十块钱推来让去的,倒显得生分了.
桑妮听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直得收起那十元钞票.她把这些玩具归拢着装了满满一大包,心想这杜安也太实诚了,他刚参加工作,工资估计也就两三百吧,却买她这样多的玩具,她终是过意不去,又送了个木质的小拨浪鼓塞到小孩子手里.
那小孩儿也有趣,拿着到手的玩具就不再松手了,拨浪拨浪的晃动着.杜安也哄不动孩子松手,只得无奈的接受了这份赠品.
临走时,他问桑妮有呼机吗,或者给他留个电话号码什么的,以后方便联系.
桑妮笑着说自己是个穷光蛋,哪里舍得买传呼机呢,她家里也没装座机.以后有事就来店里找她吧.
那是一九九七年年底,传呼机也的确算是这个小城里的偏奢侈的用品了,座机的装机费要上千的,家庭条件一般的人家也确实不装电话的.
杜安也不好再说什么,跟桑妮要了纸笔,把自己的呼机号和单位的电话号码都留给了桑妮.
桑妮看他有传呼机,又说是开着单位的车,难免有点儿好奇.此刻才想起来问一问,他现在在哪个单位工作呢?
杜安说自己在国税局上班,在部队里就一直是个汽车兵,现在退伍就给他们的局领导当小车司机呢.呼机也是工作需要的缘故,为了方便领导联系他,单位给他们司机统一配制的.
桑妮看了一眼杜安写的字条,上面工整的写着他的姓名和两串数字.这个杜安,其貌不扬,字条上的寥寥几字竟写的遒劲有力,杜安两个字笔画又少,倒难为他把这两个字的笔画安置的处处妥贴,看起来颇具风骨.
中国有句老话,写字是一个人的"出面宝”.大意是根据你手下的一笔字,人家就能断定你是何等人.你书写字的气质如何,别人没见过你的人,也能凭着你的字大致归类你的性格品性.这就是所谓的字如其人、见字如人吧.
杜安的字刚劲工整,倒也真能显现出一丢丢他性格里的含蓄内敛来.桑妮起初因为看了这些数字和这两个字,本来凭空对他多出了一份好感.
但是,一听闻他是国税局的,桑妮心里却有点酸溜溜的了.杜安和杰父亲竟然是一个单位的!那些占有着社会优越资源的人,那些眼睛恨不得翻到天上的人,那些优越感十足的人!这些人的面孔,桑妮几乎下意识和这个单位,和杰父母在医院的冷淡表情重叠到一起!
是的,她心里是酸的,因为她生来就不俱备这些!是因为她不配吗?而和她同样落榜的杜安,却通过参军,堂而皇之的拥有了这些!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杜安父亲一定也是在这个系统工作的.
一切都因为,这些好牌没有随着她的基因,与生俱来的带着!杜安显然拥有着这副好牌,并不是他比自己优秀多少,而且因为他比较会投胎!
桑妮不止酸,还有一丝恨意呢!她凭白无故的看杜安都不顺眼了,她真傻,她就像祥林嫂一样傻!早知道他这么阔,还得瑟的开着公家的车,她就该宰他一笔的,还傻乎乎的给他送赠品.自己在人家面前,就是个一穷二白需要扶持救济的穷光蛋!自己还要面子,不好意思多挣他钱,自己真是傻,自己活该受穷难受!
桑妮知道自己有点无理,但还是对杜安生出几分距离感,她送杜安走时,态度就有些淡淡的了.这个单位里的人,任他是谁,都和自己是两个阶层的人,她是不想再沾染了.和他们打交道,只会衬托出他们的优越来,只会让自己心态变得不平和.
杜安走远之后,她随手就把那张字条扔垃圾桶里了.有谁知道,桑妮心里有多少愤恨呢!
杰开学走了之后没多久,杰母亲来摊位上找她谈过一次话.杰母亲脸上堆着和善的微笑,桑妮知道自己有点无理,但还是对杜安生出几分距离感,她送杜安走时,态度就有些淡淡的了.这个单位里的人,任他是谁,都和自己是两个阶层的人,她是不想再沾染了.和他们打交道,只会衬托出他们的优越来,只会让自己心态变得不平和.
杜安走远之后,她随手就把那张字条扔垃圾桶里了.有谁知道,桑妮心里有多少愤恨呢!
九月份时,杰开学走了之后没多久,杰母亲来摊位上找桑妮谈过一次话.当时杰母亲脸上堆着和善的微笑,她心里预备好了长篇幅的腹稿,准备好了一套有理有据、语重心长的言辞,来体现她为人父母的认真负责任,同时也要向桑妮展示她是个通情达理又有涵养的好长辈.
杰母亲的那篇腹稿,准备的颇具大家风范,简直把曹雪芹写《红楼梦》的心血都耗掉了一半:那草蛇灰线,一路埋伏主题,各个节点暗含深意,从事情的根源,连到引申出来的枝枝叉叉,那都是前后呼应的.贯穿其中的主题,就是桑妮和杰的种种不合适.
可惜,她有点小瞧了谈话对手桑妮.桑妮是个何等敏感剔透的人啊,她稍微听出一点端倪之后,就客气冷淡的告之杰母亲,自己早和她儿子分手了,请她不要杞人忧天了.
当时桑妮的语气多少有些负气的讽刺意味.杰母亲花心思准备的一番缜密的言辞,没有来的及发挥一二,就被桑妮拦截了,她有点不吐不快.可惜桑妮显然是不给她这机会了,她有点吃瘪,有点郁闷.
桑妮心里有点解恨,但杰母亲走后,她却更伤心愤恨了,她只是没有输的那么难看,但她最终还是输了.不管她多么不甘心,也是彻底输了.她恨啊!也只能饮恨!
晚上商场关门迟,桑妮回家时,她父母和弟弟都吃过了.邻居来她家窜门子,正和她母亲嘀嘀咕咕聊的正欢呢,桑妮和邻居打了招呼,就去厨房取出蒸锅里母亲给她温的饭.
也许她稍微有点神经过敏,总觉得邻居和母亲的谈话和自己有些关系.她们看见自己就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但她也不去理会,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和父母简直隔阂的厉害.做母亲的要想盯住她跟她多讲几句心腹话,简直是不可能的.如果母亲不找她说什么事,桑妮也从不主动去招惹她,她生怕母亲对自己的事情过分关心.
等她吃完饭洗好了碗筷,出厨房时邻居已经走了.桑妮回到自己房间,拿起钩针开始钩手提包.
她母亲过来了,倚靠在桑妮旁边,期期艾艾地看着她钩包.片刻后,母亲对桑妮说,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现在生意也稳定了,该抓紧谈个对象了,再过两年就挑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桑妮不知怎么有点心慌,刚才母亲和邻居果然在谈论她.她抬头看了眼母亲,哦了一声,意思是自己听着呢,又低头接着钩包,等着母亲继续往下说.
她母亲抚摸着桑妮的肩,踌躇着在措辞组句.虽然桑妮这两年瞒得严严实实的,但哪个母亲不刻意关注自己的孩子呢?她多多少少有点疑心桑妮喜欢那个叫杰的男同学.这几个月,这孩子回家总是沉默寡言,人也消瘦憔悴了一些.再也不见有西安某大学的来信了,她母亲大约也猜到点了什么.
她母亲说,邻居有个远房亲戚,在电信局工作.他们单位有个二十八岁的小伙子,比桑妮大六岁,据说眼光挺高的,挑挑拣拣到了现在还没成家,想介绍给她.
母亲又说,对方虽然年纪大点,好像家里条件也一般,但人家单位是真的很好,以后过日子经济上总是有保障的,男人大点也知道疼人的.
母亲看桑妮沉默不语,只埋头干活,心里突然有点心疼女儿.她叹息了一声,闪闪烁烁地对女儿说:我知道你心气高,可咱们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找对象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只管挑自己喜欢的人呀!人图了一头,就不能图另一头了,你看你们同学霞,人家就知道图实际的,你看人家的日子现在过的多舒坦……
是啊,霞马上就要生儿子,丽华也婚期将近,娟也和她刑警大队的男朋友感情稳定,就自己还单漂着,让母亲怎么能不凄惶呢?自己在等什么呢,她也彻底得罪了杰母亲,杰连个分手的话都不提,就不再联系她了,她还预备为这段感情凭吊守节么?桑妮眼里泛起一片薄雾.
她继续低着头,闷声闷气的对母亲说:好的,你们来安排见面吧,只要人家能看得上我,那我就和他处着吧……
她母亲抚摸了她的头发,想对她说点什么,又闭上嘴巴.她起身出了桑妮房间,说自己这就给邻居去回个信儿.
第二天,桑妮听从母亲的吩咐,穿了一件颜色鲜亮的外套去商厦上班了.这次相亲见面时间,安排在晚上那个男子下班休息时,届时邻居会带他去桑妮柜台那里去见面.
据说相亲一直是男女双方组建家庭时最快捷有效的方式.相亲之前介绍人会交待清楚一些对方的条件 ,比如经济能力,父母家人情况, 本人的基本情况.以便于双方做一个整体的了解 ,少走弯路 ,基本都会是很直白的,以结婚为目的的去恋爱.
其实桑妮并不反感相亲,她的二姐和好友霞,不都是通过相亲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吗?既然女人到了一定年龄,都必须要为自己安排个去处,那她也是不能免俗的,否则自己看起来就像个怪物.
自己风一阵雨一阵的和杰恋爱了这些年,当初没有开始就自然而然的相爱了,好像始终是无名无份的.现在就这么不了了之的被冷处理了,连个正式分手的话都没说就结束了.直到现在,她有时想起杰还恍恍惚惚的,总不确定他俩到底是不是分手了.
桑妮难免悲观的想,自由恋爱也未必就比相亲来的更靠谱.都说两个相亲的男女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就像谈交易一样谈婚论嫁,可是谁知道,情究竟是何物呢?两个人处着处着不就有感情了吗?既然迟早要嫁人的,那就随波逐流吧,听天由命吧,能碰到谁就是谁了!
从此以后,桑妮就正式踏了上她作为一个单身女孩的相亲之旅,这天晚上见到的这个男子,估且称呼他为相亲男一号吧.
晚上下班时间过后,桑妮知道一会就要和一个陌生男人相亲了.虽然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相亲,但很奇怪的,她既不紧张也不期待.
大约是和杰沦陷太久了,耗费了她对异性太多的的热情,她对别的男人也没什么好奇心了.她才二十二岁,也仅仅谈过一次恋爱,但她好像在情路上跋涉了很久,有点疲惫了.
其实,相比生理年龄变大,人最可怕的是心灵的僵化.桑妮失恋之后,觉得自己心里的某块地方出现了一个空洞,对爱情她有点心灰意冷.她觉得自己的余生不过是重复昨天的自己,她大概不会对别的男人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桑妮静坐在柜台里钩包,最近又流行起这种手工的手提包.钩好的成品卖掉,大约能挣六七块钱,她没事的时候就抓紧钩包,忙起来她也就顾不上去想什么了.
商场里客人稀稀拉拉的,广播里播放着张学友的歌曲《一路上有你》.
你知道吗
爱你并不容易
还需要很多勇气
是天意吧
好多话说不出去
就是怕你负担不起
你相信吗
这一生遇见你
是上辈子我欠你的
是天意吧
让我爱上你
才又让你离我而去
也许
轮回里早已注定
今生就该我还给你
一颗心在风雨里
飘来飘去
都是为你
一路上有你 苦一点也愿意
就算为了分离与我相遇
……
桑妮一边钩包,一边随着音乐跟着小声哼唱着.她想,究竟是爱的结果重要呢,还是爱的过程更重要?以前自己为了求得一个结果,似乎一直患得患失,也没有好好享受过程.如今结果也没守到,那些过程里岂不是枉担了那些心?
可是,爱说到底又是什么呢,难道只是享受了当下的那一份快乐吗?快乐也只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能在世界存在多久呢?大约只有老天知道吧……
一抬头,看见邻居带着一个壮实的男子过来,那人脖子僵僵的,头高高的支愣起来,表情肃穆,看起来有点傲慢.桑妮一见之下,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让她和这样一个人生活一辈子,还没开始,她心里已经抗拒了.这个人的整体气质,让她不太舒服,还没有和他打交道,她就有点犯怵了.
邻居介绍他们认识了,桑妮虽然对男一号并不感冒,但她还是打起精神礼貌端凝的微笑着,客气周到和客人寒暄.毕竟是第一次相亲,她还是露着怯的.她表现如果太差的话,她也难以在母亲面前交差,母亲也会在邻居面前丢面子的.
男一号则不然,他显然是身经百战了,有一种潇洒的漠然,仿佛成竹在胸,所以就心不在焉.他大约觉得自己条件不错吧,至少在他自己的小世界里,他是绝对的主人.
桑妮请两人坐下,柜台里一下子就满了,拥挤得好像自己无处落脚,她也不知道如何招呼对方.她虽然努力学着做出一副自然得体的大人样,但她的眼神暴露了她的茫然,又显得她很稚气十足.
邻居负责调节气氛,一会儿问她最近生意怎么样,一会儿又问男一号工作忙不忙.攀谈完毕,邻居说自己还要赶回家去,就用眼神询问男一号是什么个意思.
男一号十分确定的告诉邻居,自己再坐一会儿.
邻居觉得男一号恐怕对桑妮是满意的,她觉得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她也并不询问桑妮有什么意见,就起身告辞了,仿佛没有问桑妮的必要.
邻居走后,桑妮有点局促不安了.她心想相亲不必搞的这么紧张压抑,她告诫自己放开点,把他当成一位不相干的朋友.可是,大概是人的气场不合吧,面对男一号,她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却总觉得心里不自在,独自呆着真的是很别扭.她暗暗希望男一号对自己不满意,以便尽快结束这尴尬的会面.
男一号安之若素,显然他己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他很老道的请桑妮坐下,好像这地盘是他的,他有招呼桑妮的义务.
说实话,人都是一种自私复杂的生物吧,而且一个男人年近三十了,这人也必定是个有着复杂经历的男人,他早过了那种能轻易动心动情的年纪.
男一号用一种俯视审核的眼光观察着桑妮:桑妮是不是满意他,他看不大出来.他对于桑妮,有满意的地方,年纪小,看起来挺顺眼,文静单纯,是可以放心娶进门的女人.不满意的地方是,她似乎对自己有种不太上心的感觉,表现的不够活泛.
男一号知道自己在婚姻市场里的优势,他自认为综合条件是高于桑妮的,若不是他年龄大了,他是不会见桑妮这种做小生意的女孩.他觉得桑妮本应该对他满意的,然而她的表现却让他不太确定,这点令他不太舒服.
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的认识了,后来又不冷不热的见过几次面.
桑妮一直纠结着,心里是不想和他交往的,却顾忌着母亲和邻居的颜面,不敢果断地拒绝对方.她勉为其难地应付着,希望对方早点厌烦.她是第一次这样和一个人交往,还没学会怎么处理这种局面.真是人生在世,考验无处不在,连相亲也是个技术活!
男一号也是似乎对桑妮不太满意,有一阵对桑妮表现的很热情,好像他们是多要好相熟的人.有一阵又觉得桑妮不过是个做小生意的小丫头,还不冷不热的,有点不识抬举,他也不能太殷勤了,显得上赶着.
桑妮只觉得他态度很不自然,一会儿亲腻的让人有点心生戒备.一会儿又淡淡的,让人疑心他也是三心二意的,对自己不过如此,让人又有点放心.
总之,这个人,这段缘分,让人食之无味,了无意趣.桑妮在他面前一直呆呆的,也对他不抱有期望.男一号也在观望中,两人就这么半死不活的拖着.
最后一次见面时,男一号似乎打算要好好和桑妮相处了.来柜台时,掏出来一个黑色的BB机,说是送给桑妮的礼物,以后方便联系.桑妮一下子慌了,这方面她一直很注意的,约会时不愿意男一号多破费金钱,她俱怕欠对方太多的人情.男一号拿出这样贵重的礼物是什么意思呢,她可万万不敢接受这份礼物的.
桑妮婉拒,称这传呼机太贵重了,自己不会用,也用不上.请男一号赶紧去退掉,她生怕对方太破费了.
男一号执意要送,说不过是个通迅工具,很好用的,也是为了联系方便.
桑妮坚拒,称自己不需要,也实在是太贵重了,不能收的.男一号这才告诉桑妮,这是他们单位统一发的,通迅号都办好的,通迅费用单位里也是报销的,不用白不用,请桑妮收着安心去用.
桑妮心想到底是电信局的啊,这个福利也委实像电力系统的人用电、铁路系统的人坐火车一样,是理所当然的.虽然男一号没有花费金钱,但她却知道,收了这个礼物会意味着什么,她还是果断坚持着没有接受.
男一号只得无奈地收起这个呼机,这个礼物没送出去,他是有点失望的.但他对桑妮凭添了一分好感,毕竟,他是个有阅历的男子:一个女孩儿不随随便便接受别人的贵重物品,多少也是让人心生敬意的.至少在男一号的认知里,桑妮这种女孩儿不是花两个钱就能来消遣的.
男一号年纪不小了,家里人催着他结婚成家,他自己结婚的欲望反而比父母的要淡薄一些.什么情呀爱呀的,他已经相对看淡了,他更在意的是生活的平衡体面舒适,以及自己对小家庭里绝对的掌控权.
这几天他反复考虑,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喜欢着桑妮,又好像不怎么在意她,也不是非桑妮不可的.桑妮目前显然不是他生活中的第一位,生活中比桑妮重要的事情有许多.
但是桑妮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看起来宜家宜室,又比他小很多,带出去也有面子.
他觉得桑妮对自己淡淡的,不知道她是不满意自己,还是生性就这么平淡.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和耐心去猜测桑妮的心思,他决定今天把话说开.
男一号直截了当的对桑妮说,自己年纪不小了,他准备谈几个月的恋爱就领证结婚.他对桑妮是满意的,如果桑妮能接受自己的话,他们俩就奔着结婚去好好谈.如果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不妨直说,双方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桑妮见他这样开诚布公,她沉默了.她也认真的想了一下结婚的问题,这个人,她无所谓喜不喜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也许她不会再像喜欢杰那样,去喜欢任何一个其他的男人了.
可是和男一号在一起,她一直就很不自在.让自己和他几个月后去结婚,显然也不可能,她做不到.她是有点茫然,可男一号这么直白的说不愿意浪费时间,她只能逼着自己早做决断了.
古人云“三思方举步,百折不回头”.大气的人,很少扭捏举棋不定,凡事都会思考充足,然后立即付诸行动,看来对方是做好决定了,自己势必不能浪费他的时间了.
桑妮城恳地告诉男一号,自己目前还没想过这么快就去结婚,所以请他还是早点另做打算吧.
男一号明白桑妮的意思了,他很干脆利落的说自己要走了,以后大家就不必联系了.桑妮点头同意,把这个问题一说开,她觉得自己卸下了一付担子,突然间轻松了许多.
所谓的臭鱼找烂虾,桑妮隔壁的女摊主也是个脑子里缺根弦的货色.她三十来岁,是那种能卖的了风骚,也能撒的了泼的,还自以为很历害的女人.她天性尖酸刻薄,生着一副薄命的尖刻像,眼睛像舞台上的伶人斜吊稍着,泛着不安份的浮光.整天闹喳喳的东家长西家短的看别人家的热闹,却和自家的男人过的离心离德.
这女人也不顾家,很少在家中做饭,平时全家就东一口西一嘴的胡凑合的吃点.上小学的儿子面黄饥瘦的,眼神也贼溜溜的冒着精光,听说学习很差,在学校经常受老师同学的嘲笑和排挤.
女摊主就是这么个不着调的二货,如今和这个霉哥缠在一起,原本是惹人耻笑的.她却自以为得了靠山,以为自己颇有魅力,还可以卖弄风情.最近一段时间在商场里指东呵西,颐气指使,指点江山,好像以为自己能做的了别人的主似的,像个跳粱小丑一样上窜下跳.
大路不平,自然有人来铲.看她不顺眼的人多了,何况商场又是个人多嘴杂的场所,两人有一腿的事,在商场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霉哥自认为很刁悍,没人敢管自己的闲事,做起丑事来也不怎么遮掩.也许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怎的,她和霉哥的风流韵事就传到了霉哥老婆那里.
霉哥老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的男人虽然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们夫妻两人也不见得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自己的床榻之间,也容不得别的女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染指造次呀.她忌讳着霉哥,不敢在家里和他狠闹,但心里却积下了一口恶气.虽然管不了自家的男人,但这口气总要有发泄的出口,这笔帐自然就全记在了隔壁女摊主那里了.
这一天桑妮像往常一样出摊卖货,没客人时她又忙着钩包.今天她新学了一种花色,配色复杂,数着数着针数就乱了,总是不太顺,她心里有点莫名的烦闷.
抬头看见几个中年女人虎虎生风的从她摊位前过去了,紧接着,听到有人喊:就是这个臭婊子,别让她跑了!
之后,隔壁就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打架声,夹杂着女人的咒骂和尖叫声.
商场的人远远的围观着看热闹,并没有人上去劝架.桑妮可无心看热闹,她和隔壁相邻的货柜也晃起来,她敢紧把不经摔的玩具收了起来,就这还是摔坏了几个小玩具.
她气恼的喊:你们别碰我货柜!可是几个女人们打急眼了,根本就没人搭理她.
过了一会儿,隔壁摊主的咒骂声变成了哀求声,霉哥才听着信匆匆赶来了.
霉哥来了之后,那边终于不打了,女人和男人在七嘴八舌的争执着什么,后来一帮人的声音小了,渐渐平息下去,没有了动辟静.之后几个打架的女人陆续出来了,霉哥也在后面丧眉耷眼的跟着.
桑妮一肚子的郁闷,她靠这边的货架被晃得乱七八糟,还摔坏了几个玩具.她对为首的一个女人说:你们打架干吗要摔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摔坏了,你们谁赔呀?
为首的女人并不停下脚步,蛮横地尖声说:让你隔壁的婊子赔去!说着就呼啦啦扬长而去.霉哥也像个龟孙一样一声不吭的走了.
桑妮也没脾气了,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平白招惹了这些晦气.隔壁的女摊主被打的跪地求饶,货物也被砸的乱七八糟的,看起来损失惨重.桑妮心想她都自顾不暇呢,还顾的上赔偿我的损失呀,算了,还是别去踫一鼻子灰了,她自认倒霉算了.
桑妮重新摆放了货架上的玩具,明知道自己的损失没人赔偿的,她还是把摔坏的玩具拣起装到一个袋子里,也舍不得扔,就搁在地上,好像能证明自己的损失似的.
这个烂地方啊,这些烂人啊,她真是够够的了!桑妮心里慢慢打定了主意,她决定去玉姐那里卖服装去,这个鬼地方她再也不想呆了.
桑妮回家和父母说起她想把柜台转出去的话题,父母也觉得商业大厦里人太乱了,桑妮一个小丫头呆在事非窝里也不好,他们都支持桑妮的决定.
相对于桑妮工作的选择,她母亲更在意的却是她的择偶问题.很多长辈就是这样,觉得女孩子最好工作简单轻松些,钱挣多少都没关系,但一定要找要个本份可靠的男人嫁掉.
虽然桑妮和男一号最后统一了口径,都对邻居说他们觉得互相不合适,彼此都没有看上对方.但她母亲总有点疑心是因为桑妮不大热心才导致这桩姻缘无果,令桑家痛失如此佳婿.
这几天母亲总是旁敲侧击的给她上话:不要学着像兰这样不找对象,人家是大学生,不着急那是因为人家有资本,等人家毕业分配工作了,自然有大把的同样档次的人来挑选.咱们不过是个做小生意的,还不趁年轻还可以挑挑时早下手,等到年龄大了就只有被人挑的份了!
母亲还说,女人该实际的就要实际,该迁就的也要迁就.若是心里还存着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等到大好的年华逝去,最后竹蓝打水一场空的时间,就只有后悔的份了.
此刻,说完商厦柜台的事情,母亲又紧抓机会给桑妮上课:结婚没那么可怕,成家也没那么复杂,说穿了就是两个人互相体谅,知冷知热,一日三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道理桑妮都懂,身边的朋友们也都是趁早安排自己的出路.可是,能看懂别人的选择和走过的路,仿佛是得到了一些经验,却不见得能做好自己的选择题!
桑妮比较感性,也多少有点追求完美,虽然嘴上说着认命、说要面对现实,但却一直在理想和物质之间做着犹豫.心里始终想要一个自己中意的人,至少也要相处着舒服些,可又怕终究会等不到这个人.那种有物质条件匹配的人,可是偏偏没有一点感觉!这样枯燥别扭的生活,也她心生畏惧……
桑妮这几个月也反复想过,既然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爱情总会随时光流逝而黯然失色,那我们又何必还要这么的执着去选择谁和我一起度过余生呢? 还是就找个各种综合指标匹配的男人,但是可能自己一点都不喜欢他的.但是如果没有那一点情分,那每天生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仅仅是为了过来人所谓的搭伙过日子?还是为了中国人所谓的养儿防老时,给自己未来的孩子找个合格的爸爸?
桑妮是有点茫然的,但她毕竟这个年纪了,她也不是彻底盲目的,她心里还是有个大框架的.
桑妮曾经和朋友推心置腹地探讨过,她理想另一半的大致模样:人不必多帅,长得自己看着不厌烦就成.年纪最好比自己大几岁,成熟一些.钱不必多,但要能负担起养家的费用,至少收入要比自己高一点.脾气不要古怪的,最好性格随和些,好相处的.人不必有多大能力,但要踏实努力.都说高嫁低娶,对方各方面最好略高自己一些,但不能高到自己有压力,对方也不能瞧不起自己家,两人要地位平衡……
桑妮觉得自己的要求并不苛刻,朋友也说这都一般女人正常的择偶标准.可现实的情况是:你希望另一半是怎么样怎么样的,他就会是这个样子吗?女孩子往往在择偶时,心里有个无形的参照物.在没有遇见这个人时,心里面已经制定好了一些规则.
可这些条条框框遇见具体的某一个人时,你的感受和接受度又是不一样的.就像男一号,似乎桑妮挑不出什么挑战她底线的毛病,但想到要和对方过日子,她觉得还不如自己独自过呢.
婚姻怎么也得是个加法题吧,我们下决心结束一个人生活的状态时,总是希望两个人的日子要比单身时好一点吧?如果彼此都不能为对方着想,日子过的不开心,还没有一个过的舒服,那又何必去做这道扣分题呢?
一万个人里面,面对婚姻时就会有一万种不同的感受和选择,择偶其实是一道开放式的题目,没有固定答案的.
桑妮低头钩着包,母亲在一旁欲言又止,她一肚子的妈妈经,欲向女儿倾诉,又恐怕惹得桑妮不耐烦.
果然,桑妮起身收拾针线,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她穿上大衣就往外跑.她母亲只得让她早点回家,冬天外面黑漆漆冷嗖嗖的,这么晚了还要出去.母亲还在那里念叨着,桑妮早已躲得无影无踪了.
桑妮才去了没有一会儿,就又回来了,原来是宏来找她弟弟借高考资料.她一出门碰到宏,宏问她这么晚了出去干什么,冬季夜黑的早,她一个人出去有点危险,等他拿上资料陪着她去.
桑妮说不相干的,自己就是在家有点烦,只在门口溜达一下,这就回家了,便又陪着宏一同进了家门.黑夜吞噬了门前的整个街道,她本来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还是回家缩在自己的蜗牛壳里吧.
桑妮进门喊弟弟,宏去了弟弟的小隔间,她看见母亲在客厅坐着,她又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坐在床边,她钩了一阵包,针数数的自己心里发烦,她索性扔下手里的活,趴在床边的书桌上发起呆来.
情人之间的温柔可以伪装,浪漫的气氛也可以刻意制造出来,美丽的外貌可以修饰,只有父母对自己心疼才是最真实的情感.可是,这份爱为什么会这么沉闷呢,让自己难以承受!
桑妮迫不及待的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可这个小天地在哪里呢?唯道,这个温馨自由的小家,只能以嫁人的方式去获得吗?
桑妮觉得一个女孩子的长大,这种年龄增长带来的压力,真让人厌恶.她为什么要长大,她为什么要去处对象,她为什么总在窘境中挣扎!生活,真是一场令人讨厌捉急的身不由己!
桑妮在家里穿着一件银灰色毛衣,上面套着湖蓝色的棉背心.她无聊的揪着毛衣袖口上磨出来的小毛蛋蛋,心里没着没落的.看看手表,还没到九点半呢,外面黑沉沉的,显得夜深人静,可以听见宏和父母说话的声音.
冬天夜长,睡觉又太早了,她却懒懒得趴着,什么事都不愿做,什么事也不愿去想.桑妮还未历经坎坷,又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但她还是觉得,生活真累呀,人若像一株植物那样,春华秋实,冬天默然衰落,看似无情,却也无敌无伤,什么都不去想,那样多好.
或者去做一头闷吃闷睡的猪,除了临死前挨那一刀,其余时间都是懵懂幸福的!有人说猪活着就是
被宰的,那人活着岂不是等死的?!
她听见自己的房门开了又合上,她知道是宏进门了,她觉得刚才自己的想法真幼稚,人是万物之灵,掌握着地球上一切生物的生死大权,自己却自甘堕落的羡慕一只任人宰割的猪……
她继续趴着,她和宏熟得就像一家人,那就是她自己的亲弟弟.她懒得动弹,她没必要对宏客气的.她在宏面前,可以卸下面具,随心所欲,毫无顾忌的.
宏进来时端着一小碗煮了枣的黄酒,他刚喝了一碗.桑妮母亲知道他要来女儿房间告别,让他把刚才给桑妮倒的一碗端了过来,夜里喝碗黄酒,是最驱寒的.
宏看她一动不动,以为她睡着了,悄声走近时却看她目光呆滞的睁着眼睛,像个受了委屈在想心事的小丫头.他笑着推了推桑妮,说大懒虫,赶快起来把黄酒喝了,还要我这个客人来伺候招待你.说着把碗摆在桑妮面前,示意她赶紧喝.
桑妮起身,虚虚地伸了个懒腰,也对宏开玩笑说,怎么好劳您大驾为我端茶送酒呢?说着却毫不客气的端起碗喝了一口,又捞起一颗枣嚼着吃了.
宏脸上做出一种幽默的笑容,说为人民服务嘛,我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为你服务,我就更乐意了.
桑妮笑了,索性得寸进尺,说那一会你走时,劳烦你把空碗再放回去.
桑妮是开玩笑呢,她这会儿也不想躲避母亲了,过会她就洗漱睡觉了,谅她父母也不会追着她说什么了.
宏却当真了,说没问题,这才多大点事儿呀,他乐于效劳的.
宏面热心静,心思却是极缜密的.他进门前就感觉桑妮不太高兴.和他回家了也回避着不往家人跟前凑着说话,估计是和父母有点不愉快了,才在大门口溜达解闷.
宏说,说说吧,今天晚上谁又惹你了?是不是和叔叔阿姨闹什么别扭了?干吗连个碗都不乐意放回去,能有多大的误会呢?
他说这个话,也许不想让桑妮家人听见,声音自然很低,倒显出这房间里面的寂静.桑妮坐在床边,宏抵靠着书桌站着,离桑妮很近,桑妮被说中了心事,心里一阵憾动,眼圈无端的红了:家里人是很亲,亲到整天厮磨着让人都不耐烦了,所以朋友之间一句不经意的问候就让人觉得立刻有了另一种倚靠.
桑妮这时候彻底地觉得,一切的错都在别人那一边,一切的理都在自己这一边.她已经是尽力了,她非常累了,可是他们还要来逼自己,挟迫自己!不知为什么,她最近一直想逃离,可她也很清楚,自己是无处可逃的.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祖祖辈辈,生生不息,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过,她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可是,她依然觉得委屈……
宏看着桑妮眼圈红了,不自然的躲着不让自己察觉.虽然不知道她是受了什么委屈,但在那一刹那间,他真希望自己变身超人,无所不能,能解决桑妮的一切烦恼.
桑妮并没开口讲话,她能和宏讲什么呢?讲自己
一直以来压根就没有过生活的激情,学习考试打工摆摊,再到眼前的相亲择偶,以后的结婚生子,仿佛都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一路推着向前走的.到如今,她发现自己不想走了,父母和这股势力却逼着自己一个劲儿的走?宏还是个孩子,和他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她不说话,宏却还在等她回答.也许不过是顷刻间的事,但她自己已经觉得她沉默得太久了.她尴尬的站起来,装作不经意的说,没什么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都是这个样子过的.
她转移了话题,问宏期未考试预备的怎么样了,上次的月考总分是多少,在学校里排名多少?
这些问题未必是她很关心的,也许只是没话找话的随口问问.而这些话题,是她自己高考前最厌烦最惧怕别人问的,总觉得别人是挑自己的痛处戳.所以,只有天知道,每个人心里那种无形的压力,是旁人不经意的关心造成的,还是自己潜意识里的焦虑迭加着压给自己的.
宏的成绩倒是不怕人家问的,但他不想说这些,就没回答这些问题.反问她,刚才听阿姨说,你想把柜台转出去啊,怎么好好的小老板不想干了,要去给别人打工?
桑妮不免泄气的说,什么小老板呀,担惊受累的,还挣不了多少钱,还不如去给玉姐打工呢.接着,她把自己这几个月的纯收入说给宏听,又把玉姐给她讲的工资待遇和宏说了说.
宏说,最初的困境都熬过来了,现在生意起色点了又放弃掉,是有点可惜的.不过他也觉得商场里那些人都是凌牙利爪的,桑妮这种清高性格的人,在这种环境下也有点受罪.
桑妮听了心里越发委屈了,又向宏发了牢骚:以前天真地想着经商了就能挣大钱呢,真正干了才知道,自己既拉不下脸来宰别人,别人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满眼看去,有几个挣到大钱的老板呢,大多是讨生活的小生意人.谁不想有钱,但钱和别人的好心一样,不是想要就来的,甚至不是努力就有的.
宏听了,知道她也是不甘心的,反倒劝解她:任何事都有两面性,打工有打工的好处,自己干有自己干的累,既然干的不开心,那就换条路走着试试.
桑妮灰心道:自己能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呢,不过是有什么路就走什么路罢了,谁不想削尖了脑袋往高处爬呢,那条路上人太多了,自己挤不过别人,活该碰见什么就是什么了.
一通说辞,倒说的宏哑然失笑了,他问桑妮倒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了,话说的这样灰心丧气,没有一点斗志.
桑妮却说他还小,不会理解的,等以后他在社会上闯荡几年就能知道了.
宏有一肚子的豪言壮语可以来鼓励她,却一时也无从说起.他虽然没踏入社会,但总觉得自己以后一定能闯出一番天地的,他对未来踌躇满志,对自己也信心满满.但成功说到底是什么模样的,成功的路具体该怎么走,他也是一片混沌的,目前是没有什么目标的.
他在桑妮旁边坐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就一言不发的用手安慰性的拍拍桑妮的背,手臂顺着桑妮的后背延展过去,然后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肩膀.
不得不承认,宏的这个举动戳中了桑妮心里柔软的地方.桑妮险些掉下泪来,她带着哭腔问宏,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为什么她觉得活着这么累呢?
宏手心里的力量,恍惚间让她想起另一人来,多么让人怅惘!她多么想将头倚靠在旁边的肩膀上,仿佛自己无力支撑脑袋重量.可是她知道,自己永远的失去了那个人.
她调整情绪,用稍微平缓的声音告诉宏:小时候曾经对未来做过种种设想,那时觉得天生我才必有用,也真以为自己会是一尊人物的.长大之后却慢慢发现,自己其实挺无能的,在外界面前这么无力,现在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
宏还是不说话,只露出很无奈的表情.他紧紧的拥着她,想开口鼓励她,却感到了语言的苍白无力,谁的生活,都要靠自己来解决,他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他只能默默的陪她坐着.
时候也许很短,却仿佛过去了很久.桑妮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动作太亲密了,她率先站起来,脸有些尴尬的红了.宏也不自然了,双手不知往哪里摆放.他应该是磊落的,却仿佛有一种心事被人勘破后的不安.
桑妮觉得气氛太诡异了,她必须要打破这个难堪的局面.她装作洒脱的捶打了一下宏,说谢谢你的安慰了,我现在心情好多了!
宏倒是不好意思了,讪笑着端起碗对她说,快喝吧,我一会走时把碗给你带过去.
桑妮说不必了,其实她和父母并没有生什么气,是自己太任性了.一会儿她自己拿碗过去吧,否则好像她故意躲着父母呢,他们心里也会不自在的.
宏笑道:你不妨多任性几次,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多和他们耍几次小脾气,他们就不敢多管你的事了.
接着,他调皮的朝桑妮挤挤眼睛,又说这可是他和他老爸斗争了这么些年的战斗经验,他可是轻易不会告诉别人的.
桑妮想到他们父子像仇人的那两年,倒是忍不住笑了.宏曾经是那样的桀骜不驯,现在倒是沉稳练达多了,看起来要比和他同龄的桑妮弟弟成熟的多了.看起来,苦难和波折确实是一所最好的学校,催人成长.
可宏现在倒确实是把他父亲拿住了,在宏爸爸面前一副说一不二的作风.这几年他父亲也像变了个人,在宏面前始终有点负罪感.宏经济尚未独立,却彻底扭转了他小时候俱怕他父亲的局面,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逆转.现在桑妮有时倒觉得宏爸爸怪可怜的,在儿子面前陪着小心.
宏有时很奇怪,老练起来很老练,顽皮起来很顽皮,身上也有一种别人不敢轻易去挑战他的狠劲.而他也不是一味顽皮天真的人,也不是一味老练的狠角色.有时他也玩世不恭,有时你又觉得他很认真.有时特别笃定,有时还会羞涩.他这种矛盾的地方,实在是让人很费解.
桑妮想,宏这种性格的人,让人眼花缭乱,摸不着套路,以后恐怕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搞不定的吧?
宏见她呆呆地半晌不说话,似在玩味着什么,便问她在想什么?
桑妮笑了一笑,说哦,她回答不出,她也不好说自己是在回想琢磨他这个人吧.桑妮掩饰地抬起手腕一看时间,都十点过了,就随口说时间不早了,一会儿该睡觉了.
她的话倒像是下逐客令了,宏起身说自己该走了,说着就扣上棉衣的扣子准备出门了.
桑妮有点过意不去,起身送他时,像个长辈一样一再嘱咐宏把围巾系好,不要着凉了.见他也不理会,只把围巾松松一搭.桑妮嘴里念叨着,你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啊.她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像照顾小孩子一样,替宏挽好围巾,把他整个脖颈护好,才放他出门了.
宏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味着刚才桑妮帮他挽好围巾的一刹那.他好像回到了童年,被母亲体贴呵护着围好围巾,感觉那么温暖,那么美好.
他伸手摸了摸围巾,桑妮绑过之后的围巾,风倒是一点都灌不进脖子了.宏是个大小伙,从来不绑围巾的.若不是这条围巾是桑妮织的,他也不围的.
现在护的太密实,他反而有点燥热了.可是宏一路上也并不松开围巾,他手停留在桑妮刚才经过手的地方,这个地方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有一点心悸,觉得很幸福.
他又回想起她带着哭腔的问话: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为什么她觉得活着这么累呢?他又无端的一阵烦闷,他也不过是个身无铠甲、手无寸铁的少年啊,他也是无能为力,并不能帮她什么……
第二天桑妮去柜台卖货,隔壁摊位依然凌乱,摊主一整天都没来.商场里有人议论纷纷,说这女人也不是吃素的,昨天她势单力薄吃了大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今天可能在酝酿着什么,她的损失不小,肯定要霉哥赔的,如果谈不拢了,没准这对野鸳鸯会反目成仇的……
昨天大家都冷眼看着隔壁女摊主挨打,今天又都按捺不住的兴奋着,都等着看这女人如何报复的好戏,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呀!
人群如此拥挤,每个人都自顾不暇,但仍然会分出一些精力来关注些和自己无关痛痒的事儿.人们津津乐道的围观着旁人的笑话,无关悲悯,无关恶趣味,只是因为他们无聊,无事可做.
他们总在一个人最需要施以援手时冷眼袖手旁观,因为他们懒得去担当别人的事儿.他们也总在你想独自呆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安静疗伤时,过份热切的关心你,因为这份关心不需要代价,且能消遣精力.这就是泥潭里挣扎的人,这就是人,这就是人性!
桑妮也不理会这些,她去意已定,这些烂事她并不关心.快放寒假了,趁着玩具生意现在比较好做,她正好着手转让摊位.此时转,下一任摊主能赶上春节前的这波挣钱时机,应该能打个好价钱的.
下午客人稀少的时段,桑妮懒洋洋的眯着盹,她也睡不踏实,只是闭眼休息.突然感觉自己摊位前有人走动,她睁眼一看,是杜安在柜台前站着.
杜安见她睁开眼睛,有点局促地问是否打扰她休息了?
桑妮笑着说自己并没睡,就是没事儿干发会呆.
杜安说自己联系了两个高中同学今晚一起吃晚饭,想约桑妮一起去,大家都是老同学,聚一聚.
桑妮问了问那两人的姓名,都有点印象,却不大熟悉.上学的时候并沒多少交集,这么多年没联系了,又全都是男同学,她不太想去,她笑着说自己商场关门迟,也不好让别人等她,自己还是不去了.
杜安有些失望,不甘心的再次邀请,说没关系的,大家晚上都没事做,迟点吃又没什么的.
桑妮回答说天黑的早,自己回家太迟了家人担心的,他们几个男生无拘无束的吃饭聊天,自己去了反而别扭.
杜安说没关系的,他可以带那两个同学来柜台等她,大家都是同学,聊几句就熟了,吃饭自然无拘束了.吃完饭他们几个一起送桑妮回家,大家多年没联系了,能一起吃个饭多好呀……
杜安态度很诚恳,神情里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腼腆.听见桑妮不想去,他的失望也溢于言表,让人觉得他不是随随便便约你的,是像小孩子邀请你玩心爱玩具一样心诚的.这种怯怯的姿态让人心软,不忍心去简单粗暴地拒绝他的小心愿.
桑妮不好意思再推诿,她上次因为杜安的工作单位而想着离他远点,此刻却不忍心拒绝他的邀约.她沉吟一下,说好吧,她一会儿给邻居家打电话,说今晚在外面吃饭,迟些回家.
杜安立刻像小孩愿望得到满足似的笑了,这一笑,毫无城府,让桑妮心生好感.她曾读过军旅小说,对参过军的人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女孩子的心思比六月里的天更风雨不定,变化多端.她此刻也不抵触杜安了,好奇地问杜安,是否参过军的人都特别喜欢和战友聚会,每次都喜欢喝得酩酊大醉,然后会抱头痛哭往昔峥嵘岁月?
杜安笑了,不好意思的说自己因为一直开车的缘故,很少喝酒,所以酒量也不好,沾点就上头.不过他们当过兵的人确实特别珍惜战友情分的.
桑妮问他们今天晚是否喝酒,自己不会喝白酒的,只能喝一点啤酒,算是提前和他打个招呼了.
杜安是个很随和的人,没有一点攻击性,让人莫名的心定,桑妮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杜安说你就喝点饮料吧,又细心地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桑妮说自己吃什么都可以,请他按照那两位同学的喜好来吧.
有位买玩具的顾客来了,桑妮忙着起来招呼顾客了.杜安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桑妮一样一样给顾客推荐物品,细心讲解怎么玩,小孩玩需要注意些什么.他想到曾经从别的同学那里辗转借来的桑妮写的小说手稿,那些娟秀的字迹,那些充满骄傲幻想的文字,总让人有点为她遗憾……
在杜安看来,桑妮像一朵飘零在尘世的花朵.虽然开的怡然自得,似乎也是不怨不哀的,但总让人无端得为她惋惜.觉得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她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去处.看着桑妮,杜安觉得自己突然间有了软肋,一碰就会心疼.
现在她笑着和顾客厮磨价格,几乎是赔着小心,又固执的坚守着自己的底价,杜安终于忍不住帮她和顾客周旋起来.顾客也觉得价格再不能少了,只好掏出来钱来,这单生意终于成交了……
这位顾客走了之后,杜安正想问桑妮最近生意如何,可是又来了另一位顾客.他也不便开口了,只好安静呆着.人来人往的,小摊的生意似乎也还可以,他又无端的为她高兴.
见到那两位男同学时,同窗求学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当年的毛头小伙都成熟多了,大家友好的互相问候.
有人说,同窗情谊是世界上最纯真的友谊,是岁月给每个有缘在一起求学的人们,摆下的一桌丰盛筵席.而今,他们相互微笑殷勤地询问着这几年的经历,仿佛所有没说的那些对于青葱岁月的不舍,都收藏在每个平淡的语句背后.
饭桌上,三个男孩子众星捧月般照顾着桑妮.很奇怪的,无论当年多么调皮可恶的男生,在曾经的多么小气矫情的女同学面前,都会变得很绅士体贴,含蓄稳重起来.
他们几个全是理科生,只和桑妮做过一年的同学.一个接班在本地企业上班,但桑妮这几年却未曾谋面.另一个大专毕业后分配在隔壁小城里工作,这次回家算是给他接风吧.可以看出来,他们彼此很熟悉,这几年一直有联系.
桑妮安静的吃着饭,听他们说起上学时的逸闻趣事,想来他们三个是高中时期的死党,高一那年三个人之间就发生过许多有趣的小故事.可是桑妮现在对他们三个人那一年的记忆却不多,可见那时她很自我,很少关注班里的男生.她偶尔会插上几句话,说说自己当时对这些事的印象.
大家又开始交流着各自对学生时代对方的印象了,听完之后,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纷纷说自己认为的自己和别人看见的自己,压根就是两回事.
譬如,他们都认为那时桑妮挺受老师宠爱,是班主任的重点保护对象.和他们很有距离感,感觉也有点傲,所以不大好接近.而桑妮却自认为自己不够活泼,不会刻意讨人喜欢,她恰恰是有点自卑的,根本就不敢接近不熟的男生.
大家都感概,那时为什么会那么害羞,以致于同学时期的一年说的话,都没有今天饭桌上一个小时说的话多!
每个人走在人生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快一步,慢一步.总有些变化悄悄降临,在人不经意间,把你变成另外一种模样.曾经的年少轻狂,荡然无存;曾经的锦瑟年华,已悄然而逝……
几个老同学一边吃饭聊天,一边回忆高中时青涩的往事,一边又感叹这两年在社会上的困惑……桑妮觉得之前还陌生的几个人,饭桌上一下子就变成交心朋友.气氛难得的合谐友爱,早已超越了上学时寡淡的友情.可见人的感觉是个受外因操纵的东西,难怪国人都喜欢在饭局上谈生意.人在一个桌上欢洽的吃过一顿饭,感情就会加深许多.
一顿饭的聚会交流,还给桑妮带来了另外一种启示,她发觉自己之前的生活状态太封闭了.一直以来,她都有个护身的小蜗牛壳子.一直以自我为中心,她太关注自身的喜怒哀乐了,以致于失去了探索外界的兴趣.
一个人,适度的关注自身本无可厚非,但一切从自身感受出发,就有问题了.只随着自己的情绪出发,是可悲的,也可怕的.这种状态,会把自己细枝末节的感受无限放大,也会越活越累的.
桑妮落榜后,一直刻意回避和老同学的会面.如果今天不是杜安再三邀请,她恐怕还是独自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生闷气.
此时此刻,她和他们在一起把酒言欢,陡然间看开了许多事.放下封闭的小自我空间,多出来玩玩看看世界的广袤无垠和别人的喜怒变化,你会发现,自己的那点小痛小伤根本就没有多么严重……
饭后几个男同学相约去杜安单位的值班室里,他们今晚要彻夜长聊,三个人都给家人说了今天不回家过夜了.杜安客气地请桑妮也去坐一会,天还早,聊会天他们几个就护送她回家去.
杜安虽然很诚挚的邀请着桑妮,但心里着实没有几分把握.今晚的饭局都是他下了几次决心,又厚着脸皮满腹忐忑的请她来的.他可以看出来桑妮当时答应的有点勉强,他邀请她去单位坐坐,也只是客气一下,并没有指望着桑妮会答应去的.
虽然他们三人说的很热闹,桑妮只在外围观赏,偶尔才插几句话,但气氛着实美好,桑妮竟有点意犹未尽.今晚下班前,她给邻居家电话通知了今晚会迟回家,父母也不会担心的.
而今夜的她,也不想早早回到自己冷清的小屋子里,她也是如此留恋这老同学聚会无拘无束的自在氛围.
听到杜安的邀请,她没有半分扭捏,含笑点头答应.杜安心头一阵惊喜,和大家欣然出了饭店.几个年纪人,走在冬夜的街道上,为夜晚凭添了一道青春的气息.
冬天的夜空像没加糖加奶的黑咖啡,令人感觉优雅,安逸且回味悠长.冷风时而撒着娇拂过大地,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有车驶过,路边的树木肃穆无声.这是一个幽静安详的夜晚,天上稀疏的星星眨着眼看着人间这一切.
桑妮安静地听着旁边三人传来的爽朗的嬉笑声,她感觉到了冬夜的温暖,那是上苍伸出的怜爱之手,抚慰着她最近一段时间焦灼的内心.
桑妮想,自己还这么年轻,生活也是如此美好,她对未来的莫名的恐惧渐渐的消散在这美妙的夜色之中……
国税局的新办公大楼巍峨气派,在夜幕中仍然显得很威严.桑妮看着杜安工作的地方,心里多少有点羡慕杜安的,难怪他周身散发着祥合自在的气度,一个人的工作环境对人的影响也是很大的.一个衣食无忧的大集体的温暖,照拂在杜安身上,他自然是春风和煦的,并能把这种安全感传递给身边的朋友.
杜安笑着和传达室的看门老人打了招呼,老人谦卑地笑着,开了小偏门放他们几个人进了他的单位.
一路上那个专科毕业的蒋威笑着调侃杜安,现在他有一种呈堂供证的感觉,都说只有吹牛皮是不用上税的,今晚在杜安的地盘上,恐怕吹点牛皮也是要上税的吧?
本地工作的李永军哈哈一笑,说算你觉悟高,一看就是知法纳税的好公民,来来来,先交出一张大团结,就当今晚的牛皮税了,一会允许你多吹上几次牛皮……
蒋威说自己现在囊中羞涩,今晚已经是吹了这么许多牛皮了,在国税局就听杜安和李永军吹吧,自己是不敢吹牛皮了.
李永军笑着搡了他一下,说你还囊中羞涩啊,我们三个里面,你比杜安不足,可比我还是有余的,那今晚就听杜安一个人吹牛皮好了,他不怕上税!
桑妮闻言笑而不语,她以为只有自己有酸溜溜的小心思呢,原来大家都有点羡慕嫉妒恨吧.也是啊,李永军的单位也是勉强能开出工资,蒋威虽然专科毕业,但他的工作单位也是企业单位,和国税局是不能比的.
杜安倒是满实在的,听着两人的揶揄也不反驳,只笑着在前面带路.仿佛他为自己比好朋友的工作单位好而有点不好意思.
他在值班室门口停下来,掏出钥匙打开门,打开灯,请几人进门,又忙着倒水,招呼大家随便坐.
这是一间像宿舍的值班室,有桌有椅,还有两张单人床,杜安给大家说是单位给他们司机配的休息室,在此可以随时等候领导出车调遣,他有时会在此过夜.
桑妮也不说话,她的注意力被墙上的一幅书法作品吸引.开灯的那一瞬间,她被第一个请进门,当时她一眼就看见那张床边贴的书法字幅了,那是一个大大的"海"字,看起来大气端庄,为这个小小的房间加了一点文化底蕴.桑妮走近跟前去细细赏析,看见旁边有几个小字注解,写的是"海纳百川"四个字,旁边签着书写的年份和杜安的姓名和印鉴.
她并不懂毛笔书法,但看着这几个字却很是喜欢,觉得这些字很有几分飘逸的神韵.她对杜安刮目相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个杜安,竟写得这么一手好字!
桑妮笑吟吟的看了又看,忍不住赞叹道:这些字写的真好看,恐怕也练了好多年呢.
旁边站的李永军说,是啊,杜安从小就喜欢书法,练了可能有十年了吧.
桑妮说一个爱好能坚持十年,也是真喜欢了.杜安真是挺有毅力的,令人敬佩.
蒋威也说,我就佩服杜安这一点,我小时候喜欢做过很多事,可没有一样坚持下来.倒是最不喜欢的上学读书,硬是一口气挣着念出来了!
桑妮和李永军听了都哈哈一笑.笑过之后,又觉得这句玩笑话大有深意,让人反复玩味.
正说着,杜安泡完茶走过来接口道:也没有什么坚持不坚持的,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一练字心里就特别清静,所以就喜欢练字,大人一夸就越爱写了.
桑妮含着微笑溜了他一眼,问他道:那你现在还天天练字吗?
桑妮的脸刚在外面冻过,在暖气房里泛着粉粉的光,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把她那长睫毛的影子一丝一丝的映在脸颊上.她的脸离杜安这样近,那一眼像一道微光,若有若无的照拂在杜安心上.杜安不知怎么有一点怔怔的,脸无端的有些潮热.
他有点窘迫地说几乎是天天练吧,已经成一种习惯了,某一天出差没条件练,睡觉都觉得不太踏实,总觉得这一天某件事没做.
桑妮点头赞许,说光阴不辜负人的付出,时间花在哪里,哪里就会有回报.看你的字,多漂亮呀!
杜安脸有些红了,许多人都曾经当面夸过他的字好看,他也没觉得这是个什么了不得的技能,不过是自己喜欢的一种消遣而已.今天桑妮这么面对面地赞许他,他觉得自己练了这么多年的字好像是专门引起她的注意和赞许来,因此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杜安向她谦虚的说,只是字略微工整些而已,比起真的好字并不算什么的.说着,又不自然的笑了.
再放一幅字
杜安见桑妮对他的字倒颇有兴趣,索性拿出一叠习作请她看,那是他平时在单位里,等领导开会时打发时间写的各种字幅.
他们三个人坐着喝茶聊天,杜安语速稍慢,声音也轻拿轻放,听起来谦和含蓄,让人听着很安心.李永军则兴奋地,滔滔不绝地高声说话,让人觉得很热闹.杜威态度轻松,语气也很散漫,那两人说话断篇时,他就闲闲地把话题续下去,有他在,总不用担心谈话冷场.
桑妮在一旁细细地翻阅杜安写的字,大多是工整的楷书,端凝工整,一如他给她的一贯印象.她也支着耳朵听他们聊天,有时听到有趣的话题,就抬起头,看着他们会心的一笑.
时间寂静无声的前行,窗外几棵枯树在寒风中摇曳着,昏暗的灯光拉长树枝晃动的影子,显得格外静谧.屋内,几个人说话的声音,絮絮的,不疾不徐.她手里残余着墨汁味的字迹,一笔一捺,带着点远古的悠然意境.
桑妮想起了风雨故人来的境界,一个百无聊赖的饭后时间,有几个好朋友把握言欢,乘兴而来,兴尽即返,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桑妮又把手里一杯茶喝完了,杜安正要给她再添水,她笑着挡住了他,说不必了,时候不早了,她一会要走了.桑妮明明很想留下来,但确实该走了,冬天的夜虽然说很长,但太晚了却黑的让人心里不踏实.
杜安一看表,已经九点多了,是不早了.他有些惘惘的,今天时间过的竟如此之快,时间真是有点不尽人情的冷酷,时间总是给我们安排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各种筵席,总有散的时候.
三个人护送桑妮回家的路上,天气更寒冷了,街上的行人也更稀少了.长长的街道上,印出几个并肩而行的影子,他们都感受到夜的宁静,也悄声低语地说着话,不敢大声喧哗,恐怕惊醒寒夜的美梦.
桑妮到离自己家门不远的路口处停下脚步,说自己到家了,天太晚了,否则会请他们去家里坐坐的.三个人含蓄地笑着和她告别,细心周到的目送桑妮开了大门,又回头和他们挥手才转身走了.
桑妮关上大门时心头一暖,曾经都不怎么说话的毛里毛燥的男生,几年的时间辗转未见,如今都变成了善解人意的谦和男子.一个人的成长过程,既迷茫,也带着隐隐的痛感,但大家总是走向通往成熟自立的路上的,她觉得自己今晚收获颇丰.
进门和父母报备了今晚的行踪之后,桑妮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一个人的夜晚,除了宁静,还是自由.桑妮上床盖好被子,倚靠着床头坐着,她现在还不想睡,任思绪自由的驰骋.
她透过自己的微弱呼吸,呵出的薄薄热气,看着窗外漆黑的天宇,想到了这一整天的生活轨迹.想到了老同学的种种变化,想到她在毫不起眼的杜安身上,看到的意想不到的坚持和收获的成绩,想了想自己在追寻什么,坚持着什么,以后又该期待些什么?她不太清楚,也找不到一个很明确的答案.
但她并不恐慌,淡然的思索着,仿佛自己的沉迷与盲目,都是眼下的小问题,并不着急解决.大观园里日不识丁的鸳鸯,一个身不己的丫鬟尚且知道,到了哪个山头唱哪个山头的歌儿,何况是自由自在的她呢!
夜空如此宁静,桑妮像小孩一样仰望着深邃的星空,她感受到一个人在星云世界中显得多么微足道,一个人的成败悲喜显得多么渺小,多么微乎其微.
可是,一个人对于她自己的世界而言,却也是一个整个的宇宙.她的将来,她的发展,她自己也无法预见.她十年二十年之后生活中的模样情形,将永远是个没解的谜团.正如世界上的一切,人生的一切,直到自己脱离尘世之时,才会最终揭晓谜底.之前的所有时间里,每个人的世界,都将成为一个谜.
其实,每个人如同一颗独立的星球,都在转动和改变,只要存在于这个宇宙之中,变化就无止无休!
每个人来到这大千世界,总是在父母的保护下长大 ,在亲人手足的关系中定位自己 ,在爱人的呵护中体味到爱的甜美,
在朋友的关心中得到温暖 .这些人经过了你的生命 ,也丰富了你的生命.
人往往会追求一个既定的目的,而忘了其他,不知不觉钻入牛角尖.她也实在不必为了追求一个小家而去寻觅等候一个爱人,也不必枉自担忧这个人是对是错.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什么是得,什么是失,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呢?眼下觉得是对的,没准以后又会变成错的,这本就是一个谜,自己又何必计较眼前的这一点对错得失呢?
曾经用心的付出就是一种快乐,渐渐得到彼此的认同也是一份快乐.失去时也大可不必过分的痛苦难过,你能因为现在的难过去否定曾经的快乐么,自己感受的一切,都如此真切,这就是这个世界给予我们的恩赐.桑妮觉得这半年多来,今天晚上她难得的心境平和.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变得现实了,还是变得成熟了?
她也懒得去计较这个问题,她面色平静的关掉台灯,神态安详地闭上眼睛睡觉,随即,沉沉地沉入黑甜的梦乡.
一进入腊月里,学校里陆续放寒假了.桑妮也忙了起来,她一边便宜处理手头的存货,一边着手柜台转让的事宜.空闲时,她又忙着给霞的儿子织小毛衣.霞儿子快满月了,这是她给小孩子备的满月礼.桑妮一边套色织小图案,一边想像着成品的模样,这个样式活泼可爱,小男孩穿上一定特别精神.
这个年底,桑妮先参加了娟的婚礼,之后,又参加了丽华和疯子的婚礼.
娟的老公是爱浪漫的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了,他是军校毕业后分配到刑警大队的,身材高大挺拔,人长得斯文白净,给人一种粉面小生的感觉.
桑妮和娟丈夫只见过几次面,也只是泛泛之交.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样貌举止以及说话的作派,行事的种种腔调气质,都给桑妮一种浮浮腻腻的感觉.她总是觉得娟丈夫这个人不太实在,整个人目前呈现出来的状态,和他的职业经历不大相称.
桑妮疑心自己是有点嫉妒娟得此佳婿的,就私下里和兰遮遮掩掩地谈过这种感觉.没想到两人一拍即合,兰说她也有这种感觉.两人都觉得娟丈夫像个兵油子,是那种挺有心机的人.桑妮的一颗心也踏实落地了,还好,自己也算心态眼光正常吧,她总算不是那种见不得朋友好过的变态女孩.
娟丈夫家是外地农村的,据说挺穷的,那个地方的习俗又以重男轻女而闻名.娟父母也不是太喜欢这个女婿,总觉得这人有些小家子气,显得过分精明.但是娟很喜欢,简直是一头栽进去了,对他各种体贴各种喜欢.娟父母若挑起这个女婿的礼来,娟简直要和父母急眼了.
娟父母感叹女大不中留,也只有无奈祝福女儿了,人是她自己喜欢的,他们若是不同意,女儿就和他们结上仇了.他们的女儿,在家里除了因为离家出走北京的事件,从没有受过半分委屈,也只能由她去了.
桑妮此刻才给霞儿子织着小毛衫,心里却开始计划着半年后,又要给娟的小孩子织小毛衫了.娟的肚子现在已经有点明显了,她属于先上车后买票的那一类,举办婚礼时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
娟的新房安置在刑警大队的单身宿舍里,新房里的装置,和婚礼的琐事几乎都是娟家里一手操办的.男方家也许因为穷,也许因为自卑,也许也是看准了娟已经是怀孕了,也就不怎么上心吧,所以对儿子的婚事,精力和财力上都付出不多.
小城市里的人,总是以女孩子婚礼的风光程度,来判断女孩子身价和受婆家的重视程度.这虽然也算是个陋习了吧,但桑妮总是有点替娟不值的.娟是这样的娇娇女,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但娟却能够若无其事的,一点也没有怨意,整个人充满着对新婚生活的向往和憧憬.为着她一身不沾染凡尘气息的朝气,桑妮倒是对娟生出几分敬意来,娟从来都不是俗气的女人,她很勇敢,从来不计较方寸间的得失,这点是桑妮自愧弗如的.
桑妮有时会想,如果自己能像娟那样大方勇敢,也许她和杰就不会有那么难堪的收场了.也许他们的爱情就会是另一种结局,也许会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也许比现在更惨,结局更难堪.但原谅她的胆怯,它是一个赌局,她是不敢去赌的.
她不是娟,从来都不是娟那样可以信手挥霍的女孩子.她小时候的遭遇,从小的生活环境和家庭教育,决定了她就是个量入为出的小气又计较的小女人.
也是呵,一个从小就没有多少安全感的女孩子,生活里时时遭遇那种朝不保夕的不踏实感觉,怎么能指望她去奋不顾身的轻许谁一世?她手里能经手的东西就那么一点点,得来不易,稍不小心就会赔得一无所有,她怎么能不理性的去小心呵护?
其实每个人走过的很多步路,看似是偶然的际遇,其实是个人必然的决择,和你从小的生活环境以及性格经历息息相关.就像假如回到某一年,假如再年轻十岁会怎样,很多人都会说要改变自己,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什么的.其实仔细想想,假如真回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的你,大多走的还是现在的路.
这个看法比较残忍,好像会把每个人看的死死的,跳不出超越品性的格局来.但人们若能心平气和的放下侥幸心理,毫无私心成见的回顾自己走过的人生经历,你会发现,每个人的遭遇都和自己的性格有关,成败得失,均是拜自己所赐.
如果时光倒流,可以重新再认识一次杰,她也未必能避免那个难堪场面的发生!她也未必就能做个内心强大的女人,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投入的爱杰一场.
可是,哪怕她和杰的爱情只是一场不自量力的妄念,她恐怕也还是会身不由已的去喜欢杰,去和他纠缠那么些年的!
此时此刻,桑妮想起了杰,他也放寒假了,也该回到家了吧.虽然他们彼此都是失望和寒了心的,桑妮还是会时不时的想起杰,不知道杰会不会像她一样,能时不时的想起自己?
现在,桑妮又想到杰,心里还是有些怅然若失,有一丝心痛,她发现自己根本对他怨恨不起来,他这样狠心地把自己给冷处理了,可她还是能体谅杰的作法.毕竟,感情是双方面的事,他们俩的做法半斤八两,谁也不能埋怨对方.
桑妮觉得有人停在柜台前,她的视线从手中的小毛衫转移到对面的人身上.一抬头,她的心就重重的一跳,人果然是经不起念叨的,前面站着的人,可不就是自己才刚想起的杰!
桑妮抬头安静地看着杰,不悲不喜,甚至平静地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他终于出现了,桑妮知道,他们互相都欠了对方一个交待.连他母亲都来找过她,他怎么可能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永不出现呢?因为地理空间的距离,他们回避了一个学期.现在他寒假回到了家乡,他还是躲不过这一天的.今天,他终于还是来了!
杰看起了也很平静,两人一学期没有互通消息,似乎有很多的话拥到嘴边,却都不知从何说起.
桑妮终于开口说,你放假了啊?杰回答:是的,回家有几天了.
桑妮发现自己开口能说的,全是些不知所云的废话,她哦了一声,索性等杰开口.
杰问她,最近好吗?
桑妮千头万绪,她能说自己这半年过的很不开心吗?说了杰就能拯救自己吗,他又能改变什么呢,能改变这人走茶凉,时过境迁的悲凉局面吗?她平复心情,也只能故作淡定地回答,一切都好.
之后,两人都沉默了片刻.曾经在刚才对视某一瞬间,他们都以为自己长大了,对方变理智了.但是此刻,两人还是慌乱地找不到可以继续的话题.他们才发现,长大的含义除了欲望,还有勇气、责任、坚强以及某种必须的牺牲.在生活面前他们还都是孩子,其实他们从未长大,还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放手……
他怔怔地站在柜台外面,并不打算进来.桑妮也恍惚不定,也没想着请他进来.这次见面,两人似乎都在等待着,好像一学期的沉默,都在为这次见面酝酿情绪.
现在终于面对面地站着,他们忽然明白,即使再见面时,大家变得再成熟再平静,也不过是在走过场而已,还不如不见!
杰许久的沉默着,他突然想到了今天来找桑妮的目的,他一直是个做事情有始有终的人.在桑妮面前,他人生中初次爱恋的女孩子面前,他更希望自己能做个有始有终,落拓大方的男人.哪怕今天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他也希望能转身的光明磊落一些,以后回忆起来,能有一丝回味,不要像上次那么生硬苦涩.
他感觉自己站了许久,有点尴尬,便客气地问桑妮,自己可以进去坐会吗?
桑妮垂首指着凳子说当然可以.他们现在已经是如此生分了,比陌生人更陌生,她现在迫切地希望这个会面早点结束.已经过去的感情了,任何停留和付出,都只会更添伤感.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大家现在都看到了分手的结局,还妄图挽留些什么,那是一个没有出口的死循环.既然走不到一起,还是不要牵牵扯扯的了.
杰进去坐下之后,正欲开口说话,有顾客来了.那个女顾客左挑右选,也没个主意.一开始杰有点心烦,他想清清静静的和桑妮说完话,就可以体面的离开了,偏偏那女人是个磨叽的人.等那女顾客终于选好玩具准备掏钱时,杰突然又希望她再停留一会儿.毕竟,有陌生人在场时,他和桑妮反倒自在些了.
虽然难以启齿,他终于还是下决心开口了,说自己考虑了一个学期,觉得他们相处的太累了,还是分开的好……
桑妮点头表示同意,这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两人都是聪明人,这两句话,显然是对这几年时间的总结发言,这些话说完之后,以前的事,算是正式翻篇了吧?!
相处太累,这是一个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为摆明那句两人都没勇气说出来的话吧?恋爱是很美好,但是,结婚却是很现实很累的……
他们都知道,有时候人们不得不编些自己都不知所云的理由来拒绝,来欺骗自己蒙蔽他人,因为直接开口说“不”太难了.理由编得越含糊其辞,背后的拒绝亦越坚定.
但桑妮还是点头认同,真相信也好,假装相信也罢.毕竟,人活在世上,总得相信些什么,也不得不去迷信些什么!
桑妮相信,爱可以一点一滴地滋润一个人的灵魂,一点一点地修饰你的言行,给你成长的力量.她从杰这里,获得了她能得到的一切,她是该毕业了.继续贪恋在这里,就只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讨他和他家人的欢心,或是整天提心吊胆地担心两人差异了.这年头,从来就不缺少爱情,只是缺少有能力为爱情买单的人.
桑妮坦然的笑了,是啊,结局和过程都有了,也该坦然的离开了.再去纠缠谁对谁错,自己都觉得太无趣.
她突然觉得一阵轻松,仿佛这半年积压在心头的重担被卸下了.当看破一切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失去比拥有更踏实.
她笑着对杰说:我们不必如此沉重,我们该学着去忘记过去,轻松的面对以后.从今天之后,你我只需要记住,我们只是同学而已!
说着,桑妮想起鲁迅的名句"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她胸中突然升出一种武侠片里看淡个人恩怨的江湖道义来.
她伸出右手,坦荡地对杰说:老同学,你好,握个手吧,所有往事,都让它们随风而逝吧!
杰眼圈红了,伸出右手来,一把握住桑妮的手.还是那么熟悉的感觉,那样的不盈一握,让人心头忍不住的难过起来.从今天之后,他们就要永远的失去对方了吗?!
看见杰流泪了,这是桑妮第一次见他在自己面前.掉泪,这泪也打湿了桑妮的眼眶,她也掉下泪来!
杰忍不住拥桑妮入怀,这是他们俩唯一的一次同时流泪相拥,也是最后一次了……
桑妮的眼泪奔涌而出,心的像被抽空一样.这是最后一次依偎在杰的怀中了,再不会有下一次了.她心里坚定地对自己说:没有什么忘不了的,总会在以后的时间忘了你,先忘了你的样子,再忘了你的声音,忘了你说过的话,现在不行,以后也可以!
相拥也就不过几秒钟,这里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商场.桑妮缓缓推开杰的身体,她不能再贪恋这片刻的温存,她惧怕旁人看到,也会生出什么闲话来的.
可世上的事偏偏就这么凑巧,就这么短短三五秒钟的时间里,杜安恰恰在拐角的角落里目睹到两人深情相拥的侧影.
杜安今天来想借着给外甥买玩具的藉口,来送桑妮一幅他书写的字.他前两天送去书画店里裱起来的,今天才刚刚拿到手的字幅.那是他临摹的柳公权的名帖《神策军碑》,柳公权的字,字形稍长,笔画也稍细,筋骨外露,笔画富有弹性,无论横、竖、撇、捺,笔势都向四面伸展,所以觉得局势开扩.他觉得桑妮的气质满符合柳公权字体的神韵,她一定会喜欢的.
杜安不知道最近自己怎么了,总会无缘无故地想来桑妮的摊位看她,仿佛有种神秘力量牵引着他.但他心性害羞,不敢来的太勤,他害怕桑妮烦他.
随着寒假的来临,他也总是疑心,桑妮和那个男生还在一起吗?他很想问问桑妮,上次吃饭时,他几次三番想提到这个话题,但他惧怕那个结果是他不愿意听到的,也就始终没有开口.
杜安知道和桑妮在一起的男生,毕竟他们的父亲都在一个系统工作.那个男孩和桑妮看起来那么般配,让杜安有些莫名的失落和自卑,他也有点不敢面对那个结果.
今天他一拿到裱好的字幅,就毫不犹豫的来到商业大厦,同窗求学的情谊,总可以大大方方的送她一幅自己的书法作品吧?!
来到拐角处,他就习惯性的朝桑妮的柜台看过去,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看到了那个男生和桑妮的拥抱!杜安的心一下子痛了起来,这么些年了,他们始终在一起,难怪桑妮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的,那是她怕自己有什么非份之想呀,他真是自作多情!
命运安排的太及时了,在自己还没有完全陷进去时,让他和这个残酷的真相狭路相逢了,杜安苦涩地笑了笑.
桑妮和那个男生在一起的画面太美,刺痛了杜安的眼睛,他实在不配去破坏那合谐的场面!杜安黯然神伤,转身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一路上他对自己说,不要在痴心妄想了,以后再也不该来这个地方了……
两人擦干眼泪,心里纵是都有千般遗憾万分不甘,他们也知道该告别了.桑妮说,时间不早了,她弟弟一会要来给她送饭了,杰也该回家了.
杰默然无语,说自己喜欢桑妮柜台上的一个灰姑娘的小玩偶,桑妮能否送给他,他想留个纪念.
自己曾经收到过杰无数的小礼物,她当然无法拒绝他的请求.桑妮转身从柜台最里边掏出这个穿着水晶鞋子的幸运女孩,又拿湿布巾细心地将皱褶里的灰尘擦拭干净.
杰趁她不注意,从兜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绒丝小盒藏在某个胖毛绒玩具下面.
桑妮把灰姑娘的玩偶用小袋子装好递交给杰时,杰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出柜台前,杰告诉桑妮他在某一个毛绒玩具下面放了一件东西,他怕桑妮拒绝,所以不敢当面送给她.等桑妮找到它时,是留是扔由她处置吧,不用告诉自己了,他送桑妮的东西,再不想收回来了.
说完这些话,不等桑妮回答,趁她翻找玩具时,杰转身出了柜台,一路疾走,快速离开了商场.
桑妮翻找了好几个玩具,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心型小礼盒,不用打开,她也知道那是彻底断送他们彼此幻想的那枚戒指.
桑妮打开旁边的信封,里面写着:桑妮,这些话,我怕自己没有勇气当面讲给你,所以写了下来.人生就像一场舞会,教会你最初舞步的人,也许未必能陪你走到散场.原谅我的怯懦吧,很想好好珍惜你,可还是不能陪你到最后,不要恨我,祝你永运幸福……这枚戒指,当初送给你了,就是属于你的物品了,随你处置吧.
桑妮苦笑起来,这个戒指,真是个不详之物啊.上次杰给她送时,是希望和她把生米做成熟饭,孤注一掷的把两人的关系捆绑在一起,结果却是起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现在,他再送这个礼物,却是用它作为两人关系彻底终结的见证.是啊,他话说的多漂亮,事情也做的相当漂亮!他送给她的礼物,只属于她自己,他从来都是这么体面大方的.这五年点滴的回忆,甜都是他给予自己的,苦涩的部分都是她自找的!
桑妮想起他们高中上学时,一起做习题,背资料的那些日子.那时,杰也许就已经有过长远的考虑了,他那么费心费力地给自己补课.自己对高考的焦灼,也是他的焦虑,但他掩饰的很好,生怕再给她加一分压力.那时他们之间的每个心思,无需语言,一个小动作彼此就能心领神会了.
毕业之后,假期里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虽然是无话不谈的,恨不得把一学期没说的话全说完,但身份的差异始终是她的尴尬,但他从来不愿意谈及那些伤她自尊的话题.那份体贴,那份默契,毋需刻意,一切都不留痕迹的.
直到今天,他终于要说离开的话时,也是不忍心直接对她讲,还要靠着纸和笔来传达这些难以启齿的话......
几句没有勇气面对面讲的话,一份反复收拒的烫手礼物,他们最终就这样分手了.回过头去,除了那些合影照片,看不到曾经在一起的任何痕迹,尽管,他们俩曾经那么用力的在一起过!
时光真是何其残忍,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带走了曾经美好的一切,杰没有想到,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会这样的生硬,连送个东西也这样绞尽脑汁、偷偷摸摸的,生怕她会追过来还给他.
看着杰落荒而逃的背影,桑妮有点为他难过,他们之间,始终还是自己拖了他的后腿.她怎么会恨他呢,她曾经也只是恨自己不争气,现在却连恨的力气也没有了.
桑妮下决心来玉姐这里干之前,玉姐便遵循着把所有丑话早早摊在桌面上说清楚的原则,她很直白地告之桑妮:以后一定要努力学习用心体会,她给员工的福利待遇是高,但她手下也不养残兵弱将.
同时,她也恩威并施工地鼓励桑妮,虽然她入门年纪不小了,但许多方面挺适合做这一行的.玉姐看好她,也相信她,即便她目前达不到掌管这间新店的要求,但在她旗下任何一间店做个销售员也是绰绰有余的.
玉姐还骄傲自负地告诉她,桑妮若是能在自己手下干满一年,日后走到这个小城里任何一家服装店里,绝对都是每个老板都想麾入旗下的销售人才……
桑妮在社会上行走的这几年,感觉到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挑战和压力,你越是躲避它们,它们来到就越彻底越沉重.一个人越是想浑浑噩噩的混日子,日子就越会温柔地杀死你 的斗志. 这个世界,从来不纵容一无所有的人.
桑妮选择的余地并不多,既然她很不喜欢自己柜台的环境,既然玉姐能看中自己,那她也只能勇敢接受这份工作的挑战了.
桑妮这个年纪的孩子,行走在人世间的道路上,也只能是有个笼统的大方向.具体的细节就只能尽人事,顺天意.要知道,世上无侥幸,她唯有更加小心,更加耐心的勇敢前行,才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 静333 2016-12-29 10:12
奇怪了,这么好的作品到现在都还没红,是要像桑妮投稿一样磨炼吗?继续,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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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生中的前四十年,一直是个小气计较的女人,从来没有去努力坚持做完过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还自以为聪明的混过了那么多日子.
现在自己已经年届不惑,给儿子说起什么搏击命运的话题来,总是有些心虚的.因为儿子日渐成熟了,他很快会看透他自己的母亲也不过是个庸碌无为、从来没有奋力追逐过梦想的Loser .
小说写到现在,又有点想草草收场了.看到你的留言,心里感慨良多:这世界上有许多文字,哪怕注定会寂寞一世,也总有些人会执着地坚持完成它们.
定定心吧,还是决定踏踏实实写完它,只为坚持自己的本心,只为能给儿子做个榜样.
我相信,努力坚持完成一件不计得失的事情,这种坚持的姿态,本身也是一种修炼吧,自然有它存在的价值……
再次感谢你的留言,给了我坚持的力量!
桑妮的柜台一转让出去,就马不停蹄的去了玉姐麾下的一家品牌专营店里做培训.那段时间,玉姐常驻在那家店里,几乎是手把手的教桑妮如何熨烫服装,如何根据客人的身材肤色推荐适合的服装,如何一眼看出客人穿衣的喜好和尺码,以及推荐服装时的技巧和讲话分寸的捏拿……
当一个人没有去真正涉足高档服装零售行业时,总是以门外汉的眼光来看它,往往只会看到这一行轻松舒服又能挣钱的表面.只有你自己真正去干了之后,你才会感叹,很多事看起来很简单,说起来更容易,做起来却是有很多学问和门道的.所有的风光体面,都是给旁人看的,其中真正的艰辛和难处,只有自己知道了.
譬如,玉姐的品牌店代表了小城顶尖的服装消费层次,衣服价格是最高档次的,客人享受的待遇也就越高,对于从业者的要求也就越高了.这么说吧,有钱人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有些人挑剔起来,可比普通顾客难伺候的多了.玉姐手下最次最小门店的看店丫头,也是要身条有身条,要仪态有仪态,能拆能缝能烫能忍且又能说会道的精干姑娘.
刚刚竣工的帝都大厦,是本区最奢华最高档的,集购物、游乐及星级酒店于一体的高端消费商业楼.玉姐正在紧锣密鼓装修的这间店,将引进一个国内一线品牌服装.这个牌子的服装,在本省也就是省城里有一家专卖店,省城最大最繁华的商场里才设有零售专柜的.
玉姐既然看中了桑妮,自然也是看出了她某方面的潜力.她想让桑妮负责这间她投资最大的店,自然对桑妮的各种职业技能要求也是最高的.因此她也是亲手着力培养她.
桑妮要过的第一关,就是如何娴熟地掌控手中那个小小的蒸气熨斗了.
高挡服装对熨烫技术要求很苛刻.虽然厂家出厂时都是严格把关的,保证了每件成衣都是笔挺展括的,但长途运输的过程中,总会压出一些皱褶.很多服装上架之前,都要重新熨烫的.
有过熨烫经验的人都知道,运用熨斗熨烫衣服时,首先得要明白衣服的材料特性,才能在温度有所操控.像有些化学纤维忌太高温,有些则不怕;有些天然纤维像丝、毛就不合适太高温,而棉麻则又不怕了.这除了在熨斗上会有温度凹凸的转盘刻度外,在衣服洗标上也会有明白的标明.
还有一些布料,直接用熨斗在衣服外表烫,面料会被磨的发亮或发白,看起来十分的丑陋刺目,这样烫过的服装,简直就像毁了容的美女.这时候就需要在上面盖一块里布或同质类的布料再熨烫,才不会出现这种败笔景象来.
一条简单长裤的熨烫,也是有许多讲究的,大致方针是由里而外的熨烫:首先将裤子翻过来,口袋掀开,先烫裤档邻近,其次是口袋,裤角和布缝合处.接着烫正面,整个裤子从拉链处烫绕一圈,然后是右脚内侧,右脚外侧,左脚内侧,左脚外侧,最后把两管裤角合起来润饰一番……
玉姐反复叮嘱桑妮:熨斗要避开拉链,压裤线是熨烫裤子的压轴戏,一定要谋定而后动,要细心大胆、下手利索,务必要一次成功,切不可压出一道双眼皮来……
看看,世人以为服装销售不过是个简简单单卖衣服的,哪里知道,即便是一个看似平凡的岗位,也蕴含着各种小技能的深刻考验.
没有顾客时,桑妮就埋头苦练熨烫技术,先烫自己和店里工作人员的衣服,后拿一些便宜好熨的货品来练手.回家时,也拿着店里要淘汰的一个旧蒸汽熨斗,把家里能烫的各种材质的衣服通通烫了一遍.
也许过分用力了,反而欲速则不达.最初那一周,熨烫裤子简直成了难倒桑妮的一道函数题,还没上手,心里就已经怯了,她有点暗自着急.
有客人光顾的时候,桑妮就独自招待顾客,玉姐在一旁冷眼旁观.遇到实在不好搞定的某桩生意时,玉姐才会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待顾客走了之后,玉姐再告诉她哪些做的好,哪些需要改进.
在玉姐看来,桑妮外型气质斯斯文文的,说话态度不卑不亢,目光沉静坦诚.给陌生人的第一感觉,看起来就是有些可信度的人,交谈起来也颇有亲和力,让人不那么防备.桑妮给人的整体感觉,就是比较靠谱的人,她实在是值得好好培养的销售员工.
不知道做过销售的人有没有这种体会:你要推销某种物品时,首先要推销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你自己.你越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就越能造成一种你很在行的气氛,顾客就越容易跟着你的节奏走.最后达成销售的目的,就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儿了.
也许目前正是服装销售的黄金档期,也许是桑妮到底也经商一年了,所有的顾客都大同小异,卖什么东西都是一回事儿.这几天她独自销售竟然也成绩不俗,有两个顾客当着玉姐的面表示出对她很有好感的样子.
生意好了,玉姐也对她的熨烫技术颇为宽容.老板嘛,不一定非要你样样拔尖,能给她挣钱才是最重要的!这无形中,减轻了桑妮不少压力.
那几天玉姐时常安慰她,不要把熨烫裤子当成一块心病,实在不想烫的东西可以交给其他员工来做,她主攻待客之道.
桑妮心头一暖,玉姐待她真是很宽容,玉姐的尺寸也很人性化.不像当年高考冷冰冰的分数线,你的某些科目给你严重拖后腿时,你整个的人都会沦丧为一个废品.
桑妮也不敢懈怠,没事时总是练习熨烫裤子.后来她的水平略有提高,但总不是那么得心应手,这确实也是她的短板.玉姐也不苛求,反正店里有的是烫裤子技术精湛的店员,她看中和在意桑妮的地方,本来也不单单是某个具体的技能.
一周后,玉姐忙着给新店配置货品的事情,去了外地.桑妮留守在店里,和两个老店员继续学习.
这两个女孩儿都是干了三四年的老员工了,在这一行浸淫久了,都精于穿衣之道.休息时间总在小城大大小小的服装店淘时髦又便宜的小时装,热衷于尝试各种款式的小配饰和化妆品,谈论的话题也是三句不离这些,她们算是干一行爱一行了.
她们年龄和桑妮差不多大,正是叽叽呱呱爱热闹的年纪.年轻人热情友好,她们也热衷于批评改造桑妮的穿衣风格,总说她穿的太老气,太素净了.上班穿着工作服都比她穿自己的衣服好看.听说桑妮从来就没有化妆的习惯,连一支口红都没有,觉得她太过时了,简直是从乡下来的女学生了.
其中一个不由分说,拿着自己的化妆品就给桑妮捯饬起来.两人一边修饰桑妮,一边议论说她适合淡妆,把眉型稍稍挑高一点,人就看着精神多了.
化好新妆,桑妮照镜一看,镜中人还是自己,但看起了仿佛是画龙时添了点睛之笔,整个人醒目多了.那两个改造者也颇为满意,索性大刀阔斧改造起桑妮来.
两人把自己的衣服让桑妮试了试,发现她不太适合那种时髦亮丽风格的小衣服.反正店里也没客人,她们两人把店里适合桑妮穿的服装,挨个让桑妮上身一试.
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身,穿上新衣化着淡妆的桑妮,仿佛变了一个人,整个人精致漂亮多了.两个改造者拍手称赞,一致认为桑妮适合穿休闲知性风格的服装.
桑妮也有点不认识镜中的自己,她是那种从来没觉得自己漂亮过的女孩子,第一次目睹自己身上惊人的变化,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身新妆容,仿佛一道光,照亮了桑妮这个正是爱美年纪的女孩儿.
她才知道,自己也可以如此美好的.原来,她一点儿也不比街头那些容颜靓丽的美女逊色多少,她也是可以用这样美好的姿态行走在人世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