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桑的妈妈….和汪桑长得好像。”沙耶加看着妈妈熟睡的脸温柔的说。
“我觉得不像,”烂鸡鸡趴在床边仔细的看来看去:“中尉的妈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中尉就…..”
“不想死就滚远点。”我使劲拍了一下烂鸡鸡的后脑勺:“会说人话吗?”
“阿姨这是得了什么病啊?”达尔文看着输液瓶:“维生素,氨基酸,脂肪….”
“目前我们给她使用的都是维持营养的药物,手术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从生命体征看她已经痊愈了,脑电波图也十分正常。”护士一边换药一边说。
“阿姨醒来过吗?”达尔文转身问我。
我摇了摇头。
“那这和植物人有什么区别啊…”烂鸡鸡说到一半赶紧捂住嘴,不好意思的看了我一眼。
“她可不是植物人。”一个医生在门口朝我们笑了笑,扬手和我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旺旺。”
马丁博士几乎是这栋楼里唯一的黑人医生。要知道一个有色人种能在白人权威的医疗体系里混到金字塔的顶尖,可不是随便拿两个医学奖、救活过几个人就能做到的。
我妈出事那天,就是他带着一个10人医疗分队,在机场贵宾区给我妈妈进行的紧急抢救。妈妈来到亚特兰大之后又进行了两次开颅,都是他全权负责。
单论技术的话,马丁博士能在全球五千多名神经外科医生中排前十,每年平均实施手术多于250宗,平均每周就要做5个手术。
但从个人来说,马丁博士是个接近狂热的有神论者——也许不符合大多数人对’医生’的认知,但在国外将近有50%以上的医疗从业人员有宗教信仰。马丁博士对神的推崇已经到达了人尽皆知的程度,他的言论比他在医学领域的成就更出名。
连在Google搜索他的名字,首栏都是他在宗教研讨会上的过激言论。
“作为一名脑科医生,我深感大脑的复杂程度,即使是宇宙中的星系也无法与之相比。大脑皮质所含的神经细胞有1000亿个,甚至超过了一座星系中的恒星数量,它们之间的关系极为复杂,没立方毫米神经细胞突触的数量至少有164兆个。除了神,谁能设计出这么完美的组织结构?做为科学家,我认为科学的终极目的是了解神!”
这段他最著名的演讲,Youtube点击率达到300多万,连沙耶加和达尔文都立刻认出了他来。
即使技术再好,发布这种言论的医生也会被公立医疗体系打压,于是就顺理成章的被罗德先生聘用了。
尽管每次马丁博士都对我十分友好,但我本能的和他保持着距离——我总能想起他在视频里狂热的,激动得唾沫横飞的脸。
“这位女士和植物人可不一样,植物人在医学中的定义为脑皮质功能丧失,是不可逆的深昏迷状态——可手术至今,这位女士所有的神经中枢都已经修复,她的大脑功能目前看是完美的——和正常人无异。我更倾向于解释为,她只是在睡觉。”
“她在睡觉?”沙耶加有点不可思议的重复着。
“嗯,她不但在睡觉,还在做梦呢。”马丁博士在隔壁的仪器触摸屏上调试了几下:“从脑波的监测记录来看,她的情绪一直有不间断的波动,有的时候心跳和血压都会上升,她很开心,偶尔还会笑——我很确定她做的是个美梦。”
我握着妈妈的手。
43说过,妈妈被他的意识侵入得太久了,想要恢复自我意识已经很难。
会不会是他为了补偿她所遭受的痛苦,在脱离控制之前,留下了一个只有快乐美好的梦?
妈妈,你在梦里见到爸爸了吗?
你见到我了吗?
“那她还会醒来吗?….”我拉着妈妈的手,轻轻的问。
“这取决于她自己——只有她自己愿意醒来才行,没人能强迫她。”
马丁博士离开后,达尔文让我把门反锁,随即打开手提电脑。
“太有意思了,”他边敲键盘边说:“我没想到一个看起来这么高科技的现代企业,网络防火墙竟然如此简陋。”
“那太好了,你快找找有没有M的资料,他们是不是把M抓起来了,关在哪里了….”
达尔文示意我沙耶加先别吵,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他在电脑边上捣鼓来捣鼓去,眉头却越皱越紧。
“奇怪。”
憋了半天,达尔文嘴里蹦出两个字。
“我已经侵入了贤者之石的主服务器,可这里面的有效信息少得可怜…..连一间小型商店的资料存档都不如,这就像…..就像….”
达尔文想了半分钟,才找到一个精准的形容:“就像银行的金库敞开大门欢迎劫匪,里面却空空如也。”
“难道一点有用的资料都没有吗?”
“….往好的方面想,我们至少找到了这个建筑的工程平面图。”达尔文回答:“从平面图看,地上的半球只是建筑的一部分——另一个半球埋在地下。”
“所以我们看见那辆车开进了地下车库!”
“对,从现在的情况看,很可能他们的有效信息都存在地下半球的电脑里,而那些电脑显然有自己的内部局域网,我们是无法从外部链接的。”
“那我们怎么样能够黑进他们的内部局域网?”
“我们其中一个人要进入地下,然后把我编的木马程序植入链接局域网的电脑里。”
“呵呵,听起来好简单。”我翻了个白眼。
“从技术上来说并不难——如果我们能拥有一张到达地下的ID的话。”达尔文耸耸肩。
“那我们就像上次斯坦福实验室那样,找到他们的员工表,锁定一个能去到下层的员工,再用他的信息伪造一张ID不就好了吗?”烂鸡鸡一脸悠哉悠哉地说,显然这档子事他和达尔文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达尔文盯着电脑屏幕:“他们的主服务器里,连一个员工资料都没有!”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虽然不太懂,但我也能看出每个子菜单下空空如也。
“我已经搜索了整个服务器,没有找到ID的任何模板——没有参照物是不可能仿造的。有意思的是,它们的资料里提到,进入‘贤者之石’下半部分的ID是用‘一种古老的技艺’制造的.....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我们有什么办法搞到ID呢?”
达尔文沉默了好一会,叹了口气:
“办法有倒是有一个,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走这一步,对我们都没好处。”
达尔文说的’办法’第一次浮出水面,是1997年。
一个警察敲开了一名叫奥黛丽的老太太家的大门。
他们通知她,她的儿子杀了人,他们在他的个人资料中发现了奥黛丽的地址,所以请她去劝劝被收押的儿子供出同谋。
当奥黛丽到达收押室的时候,彻底震惊了——虽然儿子已经十几年没有回过家,但眼前这个绝对不是自己的儿子。
可是对方的个人ID,驾照,银行卡.....甚至包括指纹,都和警局数据库里的一模一样——他的个人信息毫无破绽,可以说这世界上除了他爸妈,没人能知道他是冒名顶替的。
在反复的审讯中,这个男人终于承认,自己的身份都是从某个’说出来会死掉’的地方里买来的,除了人之外,一切身份证明都货真价实。
这个男人以奥黛丽儿子的名义生活了十几年,甚至享受了本来应该是他儿子的房屋、医疗福利和保险金。
至于身份的原主人,也许在多年前早就死在乱葬岗里了。
那个’说出来会死掉’的地方,叫做荒原客栈。一个在偷渡客、黑帮和罪犯中广泛流传的黑市。
理论上,任何人都找不到荒原客栈——只有他们找你。
当你有一批军火需要销赃的时候,当你急须一个身份躲避移民局的时候,当你仓库中的大麻成熟的时候,当你欠下一大笔债需要卖血的时候。
荒原客栈会找到你。
达尔文是和父母住在华人区合租房的时候,听一个偷渡来美国的骨妹(按摩女)说的。
那个女孩最初只想换一张居留证,荒原客栈却大方的给了她一张绿卡。
那是她来美国之后,最开心的一天。随即等待她的却是长达十几年的控制,和日复一日的出卖身体。
因为客栈牢牢掌握着她的秘密,它抓住她的把柄越来越多,这就像是一个局,一旦陷进去,只会越陷越深。
对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来说,荒原客栈就像是格林童话里女巫的糖果屋,它能满足你一切的需求:全新的身份,发往伊拉克的军火,世界各地的美女,血型匹配的人体器官,新型的毒品,一级保护动物的尸体,甚至是总统的社交账号和密码....
可一旦你和它交易,它就会把你变成它永远的顾客。
“荒原客栈也会在网络上发布信息,我想我找到他们并不难,”达尔文抿着嘴唇:“但我不知道我们进去之后,还能不能出来。”
“问题是,我们需要多少钱才能买到一张进入贤者之石下层的ID?”我掰了掰手指,我所有的钱加起来都未必能买到一张碧昂斯的演唱会门票,更别说要买ID了。
“我的个人账户里还有两千刀…..”沙耶加翻着钱包:“加上信用卡的现金额度,大概3000左右。”
“我的车买回来的时候4万,现在怎样也应该值2万。”烂鸡鸡挠了挠头:“当然这会被我爸敲死。”
“你的车在你老爸名下,你如果把零件拆开来买只能买四五千。”达尔文叹了口气:“我不觉得这点钱能换来贤者之石地下7层的ID,虽然我们都不知道那下面是什么地方,但绝对不简单。”
“那我们怎么办?”
“荒原客栈也支持以物换物….”
“你不会要出卖我们俩的贞操吧!”我和沙耶加紧紧抱在一起:
“呀咩爹!我还没谈过恋爱,不想把自己卖给顶着大肚子的怪蜀黍!”
“你俩加一起,估计还没有我的车拆开卖值钱呢哈哈哈....中尉你还真当自己是块宝了!平常不要看这么多电视剧,没好处的….”
“无情奶妈两个逼!!超耐磨!!!!”烂鸡鸡还没说完就被我一脚踢了个狗吃屎,我不解恨的又往上踩了几脚:“死胖子我把你拆开来卖!!”
“等等,我觉得Dick说得有道理。”达尔文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告诉我他哪个标点符号有道理?!老子把你也撕了….”
“你等等不要激动——”看我张牙舞爪的扑过来,达尔文瞬间退后了三米:
“我是说,有可能我们觉得不值钱的东西,对方却觉得是无价之宝——”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去卖身的!”
“我指的是…你和沙耶加在失落之海底下拍的那些照片……还有关于那个祭坛的信息。”
我想起来了,我和沙耶加当时拍了几百张照片,虽然手机拍的都很模糊,可沙耶加的相机拍的还是能清晰的。湖里的鮟鱇魚和祭坛四周的巨人骷髅,我们都拍了清晰的特写。这些资料我们按照和达尔文的约定并没有对外公布,只是保存在电脑里。
“你们不是说里面就是个溶洞,什么都没有嘛?”烂鸡鸡从地上爬起来,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脑勺。
眼看事情瞒不下去了,我们现在是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只能把失落之海的事向烂鸡鸡和盘托出。
信息量太大,胖子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说:“我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
“如果一开始就传了出去,保不准M早就出事了。”达尔文一边说一边打开电脑,把图片文档调出来。
“这…..这不会是真的吧?”胖子盯着那几张巨人骷髅看了半天:“这会不会是环球影城搭的拍摄基地啊?”
“你说这些人活着的时候该有多高啊….不知道他们和金刚站在一块儿谁能打得过谁….”
明明知道他在说烂梗,但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达尔文,你打算通过什么方式和荒原客栈接上头?”我转头看了一眼一直在敲键盘的达尔文。
“Darknet.” 他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电话那头,是一个有奇怪口音的女声:
“向窗外看。”
我小心的撩开了窗帘的一角,一部看起来毫不起眼,黄白相间的的士停在汽车旅馆外面。
“你有10分钟,商量好,到底是谁来见我。”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忙音。
我们几个四目相对。
“上校,你不能去。”达尔文开口了:“你爸爸的身份很特殊,如果你被他们盯上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烂鸡鸡还想逞强,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再傻再天真,他也知道去这种地下黑市意味着什么,对方随时都会对他的家庭了如指掌。
“要不你们都留在这里吧,我自己去。”达尔文想了想。
“不行!你不能去,让我去吧,”我拉住达尔文:“我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们这辈子都没可能救出M了,我们三个的脑子加在一起都没你好用。”
“但你一个女人….”
“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有事的。”我打断他的话,坚定地说。
M说过我要死也是半年之后死,就算现在去也不会立刻挂掉,我去是最保险的。
“沙耶加也要去!”一直没说话的沙耶加开口了:“刚才那个打电话过来的人,有京都的口音….沙耶加也许能帮上忙。”
“你乖乖的,呆在这里好不好?这种事又不是人多力量大….”我企图说服沙耶加。
“既然汪桑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你们俩都这么确定自己不会出事?你以为那种地方就是普通商场,买完东西就能轻轻松松离开?荒原客栈连苍蝇飞过去都要留下两条腿!你们了解它的可怕吗?”达尔文认真的看着我们俩。
“我….”我差点就把自己只剩下半年命的事给交代了,憋了半天才咽回去:“你就别问了。”
“沙耶加会为自己的安全负责,请你也别问了。”沙耶加向达尔文欠了欠身。
“也许一开始选择荒原客栈就是错误的。”达尔文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让开了几步,他把手机递给我:
“不要用真名,跟他谈妥了,就我打电话,你们平安回来之后我才会把照片传给他。”
“达尔文,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沙耶加突然脸一红:“如果沙耶加这次平安回来了,达尔文能不能考虑和沙耶加交往呢?”
达尔文愣了一下,突然用很复杂的眼神朝我看了一眼。
我心里一阵狂跳,差点没直接撞到墙上去。
气氛瞬间有点尴尬,烂鸡鸡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如果达尔文告诉你他是gay,你会切腹吗?”
我的三观瞬间碎成了渣渣!没想到达尔文还号这一口,难道这就是他跟烂鸡鸡住在一起的原因吗?就算是也不能这样告诉沙耶加啊!太伤人了吧!还有切腹不是因为失恋才会切的!切你妈啊切!
我还没出手,达尔文就一巴掌把烂鸡鸡拍回了床上。
“老子是直的,比你下面都直。”
“我只想缓解一下尴尬….你这不是怕你拒绝人家嘛….”烂鸡鸡在床上痛苦的揉着脸,转头对沙耶加说:“听说世界上的每一个胖子都是身中魔法的王子,一个真爱之吻就能把他们变回原型….要不要试一试?”
“耶…..好厉害呐….”沙耶加被胖子这么一搞,比刚才尴尬十倍。
“你....注意安全,回来再说。”达尔文挠了挠头,我赶紧趁沙耶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她拖了出去。
从上车之后,我们就被要求蒙着眼罩,的士开了将近半小时后,我们被带下了车。
摘下眼罩之后,我赫然发现自己在一间老旧的寄售店里面。
门外已经下了闸,窗户上贴着Thrift Sale, 里面将近200平米的店堆着各式各样的二手家具,成千上万的旧衣服,还有各种陶罐、水晶灯、机械座钟和玻璃花瓶等装饰物。
这种寄售店在老派的美国人里十分流行,几乎每个中产阶级家庭都会把家里淘汰的东西以半捐赠半售卖的形势放到这种店里。商店会收一小笔佣金做为卖东西的酬劳,每样东西都会有一个拍卖周期,如果在拍卖周期之间没有售出,则商品会自动半价。
我刚来美国那会,舒月也曾经带我来这种店扫货,家里的家具沙发都是在寄售店里买的,幸运的时候能够淘到很多物美价廉的东西。
这种店多为夫妻店,妻子负责进货,丈夫负责安保工作——寄售店的客户通常都不会是中产以上,以黑人和华人居多,所以一般开店的地方也不太安全。
店里的点唱机还在哼哼唧唧的播放着某张乡村摇滚的胶片,我和沙耶加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这里一眼看去和普通的寄售店没什么不同,但我总觉得空气里有一丝腥甜的气息。
衣架上的衬衫,鞋架上的高跟鞋,地上的玩具熊,似乎都粘着不同色泽的血迹。
“随便看看。”一个口音奇怪的女声从柜台后面传来,我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亚裔女人坐在收音机后面慢条斯理的削一只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