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我的名字里藏着一个上古文明的惊天秘密

  在回家的途中,我坐在车里想着罗德的话。

  如果人类真的是被“创造”的,那么创造者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起了上帝创造亚当夏娃,女娲用粘土造人,埃及天神阿图姆把眼泪变成了人……这些神话里对人类被创造的过程有这详尽的描述,却忽略了人类被创造的原因。

  是为了彰显神的爱,还是它的恩赐?

  古往今来,我们用自己的思想去揣度神的思想,却忽略了不同维度和智力的生物根本无法互相理解的事实,正如蚂蚁无法理解大象的迁徙,动物园里的猩猩无法理解人类向它扔香蕉一样。

  这个世界上饥荒遍野,战争频发,罪恶充斥着每个角落,当我们每个周末坐到教堂里向神祈祷的时候,是否想过,连人类自己都无法做到的仁慈和公正,却为什么会固执地相信神能做到,甚至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

  我找不到答案。

  家门刚打开,几个人就围了上来,我明显感觉到他们看着我的眼神透露着某种疑惑。

  “靠,中尉,你真他妈的说对了。”

  “说对了什么?”

  “犯人真的是唐老鸭——”烂鸡鸡激动地说:“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客厅里的电视还在发出噼里啪啦的新闻播报声,媒体们都围绕着下午的那场“恐怖袭击”展开各种详尽的报道。那个吞枪的中东科学家像是一颗原子弹,把美国伊拉克战场的舆论炸向史无前例的高峰。

  经过下午到晚上的短短数小时,无孔不入的记者和狗仔已经挖到了关于这名伊朗人的一切信息:乔伊.默罕默德哈达坦,31岁。爸爸是伊朗人,妈妈则来自伊拉克,12岁全家人移民到美国,以优异的成绩从斯坦福大学毕业,曾就职于州政府的生物防疫实验室,现任国家科学院的生物研究助理。

  新闻直播上使用的照片,是他和同事在26岁新年聚会上的照片,彼时的他带着纸壳礼帽,手里捧着巧克力蛋糕和大伙们打闹在一起,笑得很开心。

  谁知道短短4个月不到,他的生命不但戛然而止,还引发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争议。

  “我真的难以置信……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呜呜,”乔伊的邻居站在高档小区的栅栏外,抱着两只狗哭泣着,脸上被打了马赛克:“他一周前和妻子离的婚,当时她还怀着孕,我们都很不理解,夜里总能看见他开着灯在客厅踱步……”

  “暂时无可奉告,”国家科学院的高官用西装遮着头,一边快速走上台阶一边用手挡开话筒:“(潘多拉菌株是你们研发的吗?用途是什么?)我们稍后会有发布会,(它真的是用以攻打伊拉克的生化武器吗?)无可奉告,谢谢。(你们是要打破1975年签的禁用生化武器条约吗?)……”

  “乔伊.穆罕默德哈达坦是个不折不扣的恐怖分子……”

  另一边,警察总署的发言人还没有说完开场,人群里就有几颗烂鸡蛋砸到他头上。

  “骗子!都是骗子!你们违反了《禁止生化武器协定》,你们欺骗了民众!”台下的反战分子叫嚣着:“美国政府就是最大的骗局!我为你们感到羞耻!”

  …………

  乔伊,这个军方实验室里的研究人员,把极度危险的炭疽偷出实验室,间接导致了纽约游行中的的大量市民死亡——光是这一个罪名,从美国的任何一条法律上来判决,乔伊都是彻头彻尾地恐怖分子。和本拉登、萨达姆一样,足够上好几次电椅的。

  可最讽刺最反转的事情却出现了,乔伊交出来的炭疽不是其他国家的生化武器,而是美军自己研发的,准备打破国际公约、攻打伊拉克的生化武器。

  乔伊甚至用自己的死,证明了这一点,他死前所说的不想让家乡生灵涂炭的遗言,再次把国内舆论推向高峰。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谁才是恐怖分子?


  “中尉,看这里——”烂鸡鸡说着,指了指达尔文的电脑,里面正播着一条不太清楚的监控视频。

  “这是纽约唐人街游行区域的监控视频拍下来的,从暗网上流出来,现在已经传上Youtube了。里面拍到了炭疽病毒的爆发始末——你看这里。”

  顺着上校的手指,我隐隐约约看见一只奇怪的唐老鸭正被几个黑人推搡着踩在脚下。

  “这个玩偶外套好奇怪吖……”沙耶加沉吟道:“跟迪士尼的不是完全一模一样,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样子的唐老鸭。”

  “亚特兰大的中国城也有很多这种擦边球玩偶,蜘蛛侠、超人、粉红豹都做了外观上的加工改良,又想吸引孩子又不想交巨额版权税,只有华人区有。”

  突然间,我看见其中一个黑人拽掉了“唐老鸭”的头套仍在地上,里面露出一张流着眼泪的绝望男人的脸,尽管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求饶,那个黑人还是没打算放过他。

  “这个福建人叫做丘福坤,英文名叫威廉,是个偷渡客,这段视频流出来之后不到半小时,他的资料就被贴到暗网上——连他在福州老家做过三年皮条客的历史都被挖出来了。”

  我盯着屏幕上丘福坤那张惊恐的脸,他似乎竭尽全力地说着什么,可那群发狂的黑人根本不听。他们把威廉的头按在下水道排水口上,还朝着他头上撒尿。

  末了,其中一个黑人掏出枪,塞在丘福坤的嘴里。

  就在这时,被踩在脚底的丘福坤,哆哆嗦嗦从口袋里猛地掏出一瓶什么东西,砸向举着枪的老黑。他的突然攻击显然在老黑的意料之外,没有来得及躲闪,那东西就直愣愣地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可怕的一幕发生了:瓶里散落出的黑色粉末像孢子一样迅速在空气中蔓延,变成了一小团黑雾,那名黑人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肉就像融雪似的大片大片剥落。

  “这就是……潘多拉菌株吗!?”

  上校在一边点了点头:“看起来,似乎通过空气传染。”

  那名被感染者身边的几个同伙惊呆了,其中一个离得近的刚想逃跑,却也立刻吸入了黑雾,他双手扣着咽喉,猛烈地咳嗽着,一边大叫一边冲进旁边示威的人群。

  不到几分钟,病毒就迅速在人群中扩散开来,前一分钟还在跟意大利党狂舞叫嚣着的示威群众,瞬间卷入了潘多拉菌株的噩梦。一些人开始脱衣服,但更多人用手拼命地挠着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从外观的变黑溃烂,到呼吸困难,最后衰竭倒地不到几分钟的时间。人们大喊着四散而逃,顿时乱成一锅粥——开枪的,踩人的,哭喊的,一时间,恍如末日降临。

  “所以,乔伊把潘多拉菌株交给了丘福坤?”

  达尔文摇了摇头。
  “丘福坤的住址也被人挖出来了,他到美国后就一直住在唐人街的春天大酒店——说是大酒店,其实就是给偷渡客和打工仔住的一种隔间旅馆……”他一边说,一边按下视频暂停键。

  “向他这种华工底层,是接触不到乔伊那种尖端科研人士的,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骆川摊了摊手:“他们一定是通过某个人传递炭疽菌株的。”

  “会不会这个人,就是乔伊临死前说的'他'?”

  “你们觉得丘福坤知不知道那个瓶子里装的是致命生化武器?”

  “当然知道了!如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那个瓶子扔对方?”

  “不……我觉得他不知道。”达尔文想了想,又把视频倒回“唐老鸭”被打的时间码上:“丘福坤被这群人折磨了整整5分钟,如果他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是反人类的生化武器,他还会等待自己被对方打得要死的时候才采取行动吗?你们在看这里——”

  达尔文拖动时间码,视频记录了丘福坤看着对方的脸皮被炭疽侵蚀时、一瞬间的表情。

  “你们觉得,他的心理活动是什么?”

  “我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受惊了。”沙耶加歪着脑袋看了半天。

  “我也觉得,他受到了惊吓,似乎这个结果和他预料的不同——然后,迅速的,他也被感染了。”

  “他死了吗!?”

  达尔文点点头:“正因为他距离病毒菌株很近,整个人都烂成水了,所以最初的调查没有锁定到他身上。”

  “其实丘福坤知不知道瓶子里装的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把菌株给他的人,怎么会这么确定他会在游行当天出现在现场,还会被暴徒袭击,最后还要被逼吞枪?”

  “也许只是巧合——”

  烂鸡鸡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了他:“这个世界上没有巧合,上帝不掷骰子……”

  等等!

  M。

  上帝不掷骰子——这句话,是M跟我说的!她曾经就在我面前,精确地计算到了未来发生的必然事件!

  “不可能!怎么会是她……”沙耶加捂住了嘴巴。

  我盯着飘满雪花的电脑屏幕,释放病毒的唐老鸭,预言未来的先知,一边说着末日审判来临、、一边吞枪自杀的科学家……

  这一切于我是那么熟悉,我究竟在哪里见过?

  (你没看错书,这是新的章节,但因为我一开始没有写章节序号,所以就不写了,YBTang有章节序号)

  徐子清站在厨房里。

  66平方米的职工分配房,原来的厨房才不到5平米,硬是跟阳台打通后才显得大一点。

  水龙头没关,里面扔着几只没刷的碗。灶台上堆着香菜,大葱,八角,花椒,老抽和干面酱,都是辟腥的香料。

  五月中,反常的回南天。

  按理这个季节应该已经入夏了,但墙面仍潮得快要浸出水来。透过狭窄的防盗网,能看见阴霾的天空一角,雨压在天上始终没下来,没有一丝风,闷热无比。

  徐子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盯着那只他从没见过的动物。

  体型和毛差不多大,后腿侧的毛掉了大片,露出暗红色的皮肉,蜷缩着身体,被锁在一只和捕鼠箱差不多大的铁丝网笼子里瑟瑟发抖。

  它也盯着徐子清看。两颗豆丁大的眼睛里充满着警惕和恐惧。徐子清注意到它的鼻梁和两颊,各有一道白毛。

  “模考的成绩出来没?你爸呢?怎么他没去接你吗?”

  一个中年妇女拎着两袋米,一脸大汗地从外面进来。

  “唔,”徐子清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妈,这只是什么?”

  “果子狸,活血呀,补气补脑,见你还有两周就高考,你爸下血本。”

  徐妈趁势把米放在桌上,又故作神秘地说:“今天下午你爸和我去买,不到10分钟全脱销呀,啧啧,你是没看到,马囡她妈——你记得吧,五栋那个阿姨——”

  徐妈夸张地竖起三根手指:“三只!”

  徐子清皱了皱眉头,掐住鼻子:“好大一股臭味……”

  “衰仔,你懂什么……”徐妈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不要转移话题,成绩出来怎么样?”

  “……英文高了12分,但总分比一模低……”

  徐子清越说声音越小,他把目光瞥向墙角那只果子狸,不敢看徐妈失望的表情。

  “哎。”没有想象中的责骂,徐妈只是片刻后谈了一口气。

  “小时候你好精灵,年年课代表,初二还是副班长……”徐妈拽了张凳子,坐在餐桌旁边。

  家长会老师有讲,考前不要给孩子们太多压力,徐妈努力表现得并不太在乎,可她的口吻却让徐子清觉得肩膀上的压力有千斤重。

  “低过一模,那即是连一本的分数都危险。”

  “……还有半个月。”徐子清低着头,不知道是说给徐妈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是,还有半个月,”徐妈强打起精神,符合着说:“张老师都说你是块上一本的料,只是这几个月不在状态——你看你,精神萎靡,人都瘦得落形了,真可怜,定是元神涣散,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五行相克,阴阳相协!你总是日夜颠倒,就是阴阳不调,吴师傅说得没错的啦,这时就要补气血,以毒攻毒。”

  “吴师傅?”

  徐子清刚问出口,就注意到桌上放着一张红彤彤宣传单:

  【吴道仁 阳城养生讲座 中华中医科学院荣誉博士 教你“吃”出健康】

  其中那个巨大的“吃”字在日光灯底下,反着白惨惨的光。

  “妈,你不会信这些江湖郎中吧?”徐子清砸吧砸吧嘴,胃里有点难受。

  “衰仔,什么叫江湖郎中呀!吴师傅系养生专家吖,省电视台都有报道,都是给国家领导人看病的,他的头衔都有新华字典那么厚啦,一次讲座要300块,你爸和我为了你专门去听,真金白银交给人家的!不是为了你,我们怎么可能花这么多钱,你爸连10块钱以上的烟都不舍得买,日日抽中南海,还不是希望你有出息?”

  难道考上大学才叫有出息吗?

  徐子清最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他不想引发无谓的争吵,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大逆不道。

  如果不考大学,还能去干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让他窒息。

  “先去复习,饭好了叫你。”

  临走出厨房之前,他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只果子狸,在心头刚涌现的那一点同情,转瞬就被考试的压力淹没。高三后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闹钟,机械地重复三件事:早上抄重点,下午模拟考,晚上补习班。除了黑板旁边的倒计时,一切都是一成不变的,就像指针精确地走过每一个数字——没有自我,没有风花雪月,所有和考试无关的情感都是多余的,不务正业的体现。

  他回到他的小屋里,锁上门。

  不大的房间里,除了一张折叠床,地上和桌子上都被试卷占据着。从全国统考卷,往年高考卷,到每个省每个市的模拟卷,每一份徐子清都做过,他尝试着像老师嘴里的优等生一样,做完每一道题,红笔修订写在一边,荧光笔重点画在另一边,同类型的题目抄在一起,名人名言和引用收集在笔记本上……可是他知道,这些都不是他,他的兴趣不在这里,他只是一个为了让父母高兴的优秀的模仿者。

  他在模仿别人眼里的“成功”,“好学”和“优秀”。

  墙上贴着一堆省一线大学的招生简章,徐子清不知道他妈从哪里搞来的,其中省内的A大的介绍最多——他知道那是老妈对他的寄望。

  “学经融管理多好呀,毕业出来可以做投资,国际市场也不错,这些专业有前途!你看陈伯的女儿,外企职工赚大钱啦!还有钟姨的儿子,证劵交易所实习呀,他妈出门都比我们风光,鼻孔朝天……”

  所以我是谁呢?我又会成为谁?

  徐子清一把扯下A大的宣传单,揉成了一坨。看着光秃秃的墙面,他感觉舒服多了。

  吱——————

  果子狸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徐子清听到那只小动物在疯狂地挠着笼子,过了整整一分钟,才没了动静。

  徐妈推门进来,徐子清条件反射用身体挡住了墙。

  “阿妈给你拿脑子炖汤,补脑呀,肉也炖上,带点去晚自习,我和你爸把内脏蒸一蒸,不要浪费。”

  “哦。”

  徐妈仔细关上门,外面传来她隐隐约约的咳嗽声。

  徐子清沉默了一会,从垃圾筐里捡出那张揉成一坨的纸,慢慢地摊开,捋平,叹了口气挂回了墙上。


  徐爸此时正在职工楼外面的葡萄架下,跟同住一个大院的家长们交换着“养生心得”。

  “不会是皮肤感染吧?”一个中年妇女小声嘀咕到。

  “当然不是啦,我去问过,”袁叔撩开袖子,只见他的手臂上浮现出隐隐约约的一块黑斑:“人家说,这是毒素从皮肤上排出来啦,讲真我开始还有少少怕,这几天一直没力气,又有些喘,但是人家吴大师说,这是排毒的必经过程,过段时间就会好,咳咳,但说来也神奇,我的失眠却是好了,一觉睡到天光光。”

  徐爸也跟着众人一起凑上去看了看,又摸了摸,他跟袁叔平常讲不上两句,也是因为养生讲座才熟络起来。

  “新陈代谢仪一套一万多,加上热敷中药,我女儿以前天天四肢发冷,跑两步就头晕,现在完全好啦!”说话的是三栋的关姨,徐爸认识她,她女儿陈婕和自己儿子同班,也是今年高考。

  “有没有这么神奇呀,”徐爸啐了一口,但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刚刚从讲坛会上买的果子狸,如果吴大师的养生仪器有用,那补脑活血肯定也是真的。

  “这么贵一套,肯定也有几分用。”想到这里,他补了一句。

  “不灵?不灵你又给你儿子买果子狸?”关姨笑了一声:“吴师傅说,这次益街坊呀,都是野生的,野生的才有灵气。”

  “你买了没?”

  关姨神秘地竖起五根手指,又迅速收了回去。

  “难怪你女儿能做班长啦,有个这么舍得花钱的妈!”徐爸带着挪揄的口吻:“听班主任说,婕女再冲一下,清华北大都不是没可能。”

  “也不全是我养得好,她也大个女,又乖又生性,”关姨脸上掩饰不住一阵自豪,笑着抿抿嘴:“报学校呢,还是保守些好,你都知啦,婕女身体弱,去到北方怎么受的了冷呀,留在身边多好。”

  “话说回来,我今天也起疹子,嗓子又痛,”关姨一边说,一边扯了扯裤腿,露出半只脚,上面有着星星点点的黑斑。

  “应该也是开始排毒了。”

  @suphie3399 2017-11-30 20:50:18
  有没有小可爱能告诉我,现在更的是汪汪汪的故事还是其他另一个??
  汪汪汪是需要到雁北堂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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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个故事。
  “妈,我赶着回学校,晚修快开始了。”

  徐子清把头探进厨房,一阵油烟滚滚,徐妈在锅里翻炒着什么。

  “等两分钟,妈给你打进饭盒,带回去吃,晚上回来吃就不新鲜了,腥。”

  徐妈一边说,一边弯下身找饭盒。

  “吃这些有什么用。”徐子清小声说了一句,还是被徐爸听见了。

  “宁可信其有,”徐爸推了推眼镜:“今天听吴师傅说,古代有药圣葛洪,拿疯狗的脑髓给人做药引治病,竟然也痊愈了,中医理论博大精深,我以前在农村插队,也听过用中医治好癌症病人。”

  “我看你是被那个吴道仁洗脑了。”

  “胡说八道什么呀你,”徐爸敲了一下儿子后脑:“你要是能像婕女那样懂事就好了。”

  陈婕——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在徐子清心里溅起了涟漪。

  他出奇地没在反驳,而是默默接过了徐妈递来的饭盒。

  “乖啦,记得趁热食。”


  “嘿,”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徐子清身后响起:“黄花岗起义第一枪是谁开的?”

  “宋……宋教仁?”

  “你傻啦,我前两天才跟你一起复习过,又忘记了。”陈婕撅起小嘴:“是黄兴啦。”

  “第一枪算什么?你知道黄花岗起义第二枪是谁开的?”

  陈婕一愣,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徐子清。

  “你知道?”

  “我不但知道第二枪谁开的,我还知道第三枪谁开的呢!”

  “我才不信你,”陈婕推了徐子清一把:“那你说说看。”

  “都是特么是黄兴开的啊,他连开三枪,揭开了黄花岗起义的序幕……”

  “你耍赖——”陈婕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臭小子,你还是背下来了嘛。”

  他当然记得,他只想逗她笑。

  “我二模这个鬼样子,怕是再努力也没办法跟你一个学校了。”

  两个人肩并着肩在路灯下走着,陈婕沉默了一会,突然抬起头:“那我就不报北大了,我要留在省里,跟你在一起,反正我觉得我也考不上。”

  “别犯傻,我们都知道你能考上,你正常发挥绝对妥妥的。”徐子清闹闹头:“我想好了,你去哪我去哪,我查了北京周边,也有好多二本,再不行我就去新东方烹饪学校呗。以后你毕业成了女强人,我就在家给你拖地打扫卫生,养孩子喂狗。”

  “呸!”陈婕扭头看周围没人,轻轻握住徐子清的手。

  他们在一起两年了。徐子清一直很淡定,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个这个女孩早就把心交给了他。

  “把这个吃了。”他递给她一个饭盒:“我补了也没用,留给最需要的人。”

  “不会又是那个吧,”陈婕听话地打开饭盒,却皱了皱眉头:“我妈今天已经塞我吃了好多块了。”

  “我妈厨艺比你妈好。”

  两人上了公车,陈婕坐下来,捏了一块放到鼻子边上嗅了嗅:“闻起来是不错。”

  “趁热,我妈说凉了会腥。”



  晚自习,每个人桌面都堆了几叠厚的书,没人说话,即使偶尔有声音,也是耳机里传出来的英文听力。

  “我妈说今天看到你爸了,”前桌的袁锦鹏转过头来贼眉鼠眼地挤弄着:“那个什么大师的座谈会——你妈给你做了没有?”

  “你妈也去了?”

  “拜托,现在老人对这个养生大师已经达到集体崇拜的地步了好吗?谁不茶余饭后讨论一下养生,那就是没文化没品位的象征,老头老太太有他们自己的圈子。”

  “我没吃,哎,反正我吃了也没用。”

  “我是不信,但我觉得养生大师每次卖的东西都很好吃,果子狸其实最好是白切,我人生的兴趣都在吃上了。”

  一边说,袁锦鹏从书包里掏出一瓶蓝色塑料瓶往嘴里灌:“就连他卖的这个补脑液,都比红牛好喝。”

  徐子清正想跟他打趣,却没想到袁锦鹏一张嘴,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你妹呀,我的书……”

  徐子清还没说完,就看见地上的呕吐物里,除了蓝色的补脑液,更多的是暗红色凝成块状的血液。
  那些液体发出一股熟悉的腥臭,徐子清一时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你没事吧……”他扶起袁锦鹏,可后者的身体却异常地燥热。袁锦鹏抬起头有气无力地看了看徐子清:

  “我头好晕……”

  徐子清清楚地看见,袁锦鹏的脸上有一大块黑斑,成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

  课室里顿时哀嚎迭起,靠窗的成东,物理课代表陈以诺,和最后一排的俞学博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他们连话都来不及说,就开始止不住的呕吐,最后瘫倒在座位上。

  乱了,全乱了,课室里的人都受不了味道往外跑,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徐子清扶着袁锦鹏走了两部,对方却嚷嚷着肚子疼,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猛地,徐子清想起了这个味道——这就是他今天下午在厨房闻到的果子狸!

  下一秒,他慌乱地在推搡的同学中寻找着陈婕的身影,可她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见到班长吗?”

  “见到班长吗?!”

  “她……她刚才好像就不舒服,去厕所了。”

  徐子清拔腿就往女厕所跑,还没跑到门口,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躺在一片血污和呕吐物中。

  她的四肢下意识抽搐着,人已经休克了。

  她没有来得及向他说一句话。

  “来人啊!叫救护车啊!!!”

  徐子清声嘶力竭,在漆黑的夜里,没有人回答。



  ——————————————————————————

  烂鸡鸡这两天精神状态不好。

  见完罗德后,清水隔天又来了一次,交给我们一只小箱子,里面有四只密封塑料瓶,打开后里面全是一颗颗蓝色的胶囊。

  “既然他答应保你们,就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出状况。”

  这是清水的解释。

  本来这是一件喜大普奔的事情,四大瓶胶囊,目测吃个一两年没问题。但烂鸡鸡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箱子拿回来之后就一直放在客厅,他连碰都没碰过一下。

  这两天他努力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但脸上的虚汗和手抖是没法瞒住的。我们都知道,如果他继续不吃药,MK-58的副作用就会导致他像上次那样休克晕倒,随时随地都会有生命危险。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偷听到达尔文和他的对话。

  “老兄,你最近怎么了?”

  “我很好。”说这句话的时候,烂鸡鸡下意识按住自己的手,眼神有些呆滞。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达尔文摇摇头:“你几乎没吃药……”

  “我自己知道我的事!”上校有点不耐烦的避开达尔文的目光:“可是我我不想再吃了。”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盐矿那些事?”

  “……”

  上校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向远方。

  “你知道我从小很崇拜我爸爸,他是我的英雄。”

  “我知道。”达尔文点了点头。

  “我从小梦想长大后称为像我老爸那样的人,但我每天看到这些蓝色的药丸,就会想起埃实利镇上那些印第安人,就会想起实验室里的雅典娜,就会想起加里,想起霍克斯和M……所有人的悲剧,都是我爸造成的……”

  “哥们……”达尔文拍了拍上校的背:“那不是你爸一个人的错。”

  “我们都知道他在犹他州空军基地的身份只是掩盖,他很早就介入这个实验了,从我出生起,甚至更早,想到这一切都让我恐惧……我觉得恶心,但却还在享受着这个过错所制造出来的成果。”

  “无论是你爸爸还是埃实利镇的人,他们都死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去弥补之前……”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上校打断达尔文:“这些空虚的大道理,我听了十六年,但我们都知道它不是真的。过错弥补不了,死的人永远死了,不会复活。他们死在我面前。”

  良久,达尔文叹了口气。

  “爱德华很爱你。”

  上校捏紧了手里的药瓶,又放下来。

  “可我无法原谅他,”他抬起头,眼眶发红:“我每一天都在害怕,我最终会变成他。”

  我听到这,心也跟着一紧。

  如果不是设身处地的被自己的父亲摧毁了自己的信仰,是很难理解上校这种心情的。就好像警察发现他的至亲偏偏是恶贯满盈的强盗,法官发现被告席上的爱人真的有罪。一边是亲情一边是信仰,没有人可以在这杆天秤上找到平衡的支点,而一瞬间的倾斜能够同时毁掉天秤两边的东西。

  可上校连恨爱德华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的爸爸在最后一刻为了救他,已经牺牲了。

  “我知道你们都很关心我,但给我点空间好吗?”

  上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这句话不但是和达尔文说的,还是和躲在厨房的我和趴在门边的沙耶加说的。

  他的身体机能在这段时间发生了质的飞跃,不但能够熟练操控隐身,连速度和感知力都提高了不少,虽然我和沙耶加都小心翼翼没有说话,他也立刻发现了我们。

  我想起章鱼人约翰的体检报告,心中隐隐不安,这一切超乎常人的能力似乎都在提醒着,那一场“突变”越来越近了。



  一晚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我爬起来走进洗衣房,从裤子口袋里面摸出那封薄薄的信封,里面装着约翰那块凉冰冰的金属姓名牌。

  信封上的汗水已经干了,变得脆生生的,那行潦草的自己仍旧清晰可见。

  【交给她。】

  “她”是谁呢?我拿着信封左翻右翻,直到在信封内侧发现了一行地址。

  【乔治亚州橡树镇6街10号。】

  这不就是离我们学校不远的地方吗?我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距离,如果走路,20分钟可以到。

  “你怎么在这里?”达尔文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啊,”我才想到,也许是我穿过客厅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从埃实利镇回来之后,每个人的神经都很敏感。

  “我睡不着。”一边说,我一边把那只信封递给他。

  “这个信封内侧有个地址,我猜是约翰想把自己的姓名牌交到地址主人的手上……这会不会又是什么陷阱?”

  “把姓名牌交还给亲属,是美国军队的传统之一,通常在士兵阵亡之后。”

  “所以这是约翰亲人的地址?”

  “他可能知道自己很难从盐矿的实验基地逃出来,所以才把这块名牌用特殊的方式'交'给了你。现在就看你愿不愿意帮他去送了。”

  我想起那个细长苍白的身影,在黑暗中用奇怪的声音低语着:“我曾经也有一个名字。”

  随即,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就是那场惨绝人寰的爆炸,约翰的身体在地底暗河中,被炸成一片一片,无声地沉入水底。

  “我送。”我轻声说。

  “我陪你一起去吧,”达尔文看了一下手表,快6点了:“声音轻一点,别让Dick听到。”

  我们都知道,如果让烂鸡鸡知道约翰的事,他会立刻崩溃掉。

  天刚蒙蒙亮,我们小心的掩上门,朝6街走去。

  镇子已经是深秋了,南方的秋天清晨总会下毛毛雨,小镇被一片朦胧的雨雾包裹着,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海水味,达尔文没有说话,这让我感到紧张。

  我不应该单独跟他出来的,我突然有种预感,他要跟我对我说什么。

  我们穿过街心公园的草场,草上沾满了厚厚的露水,渗过鞋子浸湿了袜子,我感到脚趾一阵潮湿——就像心里一样。我开始情不自禁的用手指掰算着我剩下的寿命,也许两个月,也许更少。

  “你说骆川说的话是真的吗?”我没话找话:“呃……我的意思是,他说他中弹了,但醒来又没有弹孔……”

  达尔文在前面一声不吭地走着,没有回答我。

  我靠,我尴尬癌都犯了。

  “你和张朋认识很久了吧?”又沉默了一阵,他问我。

  什么鬼?为什么突然问我和张朋?

  “唔……”我犹豫了一下:“我们初中有段时间是同班同学,我经常在漫画店见到他,他也是日漫迷……”

  讲真,这就是初三出国之前,我对张朋的唯一一点印象,我甚至想不起来我们还有什么其他的交集。

  “但张朋看你的时候,我总有一种感觉,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他把你当成很重要的人。”达尔文突然站定,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啊?”

  这他妈哪跟哪啊?我怎么没看出来?为啥突然说这个?什么情况?我大脑里顿时蹦出一百个问号。

  “你是女生,应该比我感觉更敏锐。”

  这句话说得让我简直无言以对,前半句“我是女生”,讲道理我确实是,但女生感觉是不是比男人更敏锐我真的不知道,反正我没觉得张朋平常对我有什么越轨的举动——除了他掉下水之前救了我——但我觉得他只是出于朋友才这样做。

  但我要是现在说“啊我和张朋只是好朋友啦,我们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那我不就成了玛丽苏白莲花了吗?

  “唔……”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选择不答。

  “那你喜欢张朋吗?”
  废话!当然不喜欢啦!

  老子的手张朋都没摸过,倒是给你抓了几次,我愤愤地想。可话刚到嘴边,我突然想起我屈指可数的寿命。

  我还能活多久啊,虽然对感情的事懵懵懂懂,但我也明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从埃实利镇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开展这段感情,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何必让离别来得更痛苦。

  似乎看出我的踌躇,达尔文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他似乎有点不甘心,又问了一次。

  “你喜欢他吗?”

  如果我回答我喜欢张朋,达尔文应该会彻底死心吧?

  其实这样也好,他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快死的人身上,他会忘了我,找到更适合他的人。

  “嗯。”

  我点了点头。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点一下头可以这么难,比做100个俯卧撑还难,比做最难的奥数题还难。

  随即而来的是心里闷闷的痛,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就像是吃了几十记闷拳却被要求不能吭声,我突然感觉内心的一部分已经死掉了。

  达尔文没说话,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就这样束手无措地杵在原地。

  “但他死了……”

  “他是为了我死的……我觉得我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我打断他。

  “……当然。”过了好半响,达尔文才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他迅速转过身,也许跟我一样,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的沮丧。

  我们俩对这种事都没经验,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达尔文加快了脚步,四周只剩下风的声音。

  我们还是朋友吗?我很想问他,你还会陪在我身边吗?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还会继续找M吗?”

  这是一个特别自私的问题,我知道如果没有达尔文,我找到M的机会更加渺茫。按照达尔文的性格,这种事一定会置身事外,他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我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他是为了我才继续寻找M的下落。

  “我会找M是因为我把她当朋友,而不是因为你,希望你也不要自作多情。”达尔文的声音和风一样没有温度。

  “……当然。”我顿时涨红了脸,羞耻得就像是自己给自己加戏的小丑一样。尽管心里超级难受,但我知道我没资格反驳。

  我们埋头快步穿过了草场,停在一栋深红色的欧式别墅前面,看起来这是一栋一战前那种老房子,还保留着早期审美的那种哥特式尖顶,不大的前院草坪上布满了精心修剪的鸢尾花,远看就像是一条紫色的丝带。

  如果不是看到门廊上放着的四五只南瓜,我几乎忘了下个月即将到来的万圣节,某些浪漫多情或者家里有孩子的美国人都会提前准备,他们不但会把南瓜和糖果放在门廊上,晚上还会亮起彩灯,甚至换上小鬼怪和女巫的装饰品。

  我刚想敲门,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

  “哎,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这他妈不是烂鸡鸡么?!
  上校正在离我们不远处的街道对面,呼哧呼哧喘着气:“老子在后面追了你们半天,就算谈个恋爱也不用披星戴月健步如飞吧?照这速度再走下去你们都能飞起来了。”

  胖子的话让我一阵大写的尴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怎么在这?”

  “晚上睡不着,想留回去看看我妈——我知道清水说这很危险,但我就想偷偷看一眼……但这不是重点……”胖子长出一口气:“重点是我回来的时候,路过温蒂家乡菜,它们刚开门,秋天之后他们把开门时间提前了,以便能出售热乎乎的摊鸡蛋和热狗……”

  “说重点!”我翻了翻白眼,有点焦躁。

  “哦哦哦,重点是,你才这么着——中尉,我温蒂家乡菜的电视上看到你的故乡——”胖子一边说一边比划:“那里出大事啦!瘟疫还是什么不知名的病毒,死了好多好多人,现在还没有被控制住,据说感染人数已经上万,现在所有航空船运都封闭了……”

  “不,不可能吧……”我的脑子嗡嗡直响:“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没看错,你不是说你的故乡有一座很高的电视塔?”胖子边说边比划着:“你的学校,那些学生会穿很丑的制服……我当时就想立刻回家告诉你,结果路上就看到你们俩在公园里,你知道,这一大早上的公园里一个人都不会有,你们俩特别显眼。咦对了,你们俩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捏住卫衣口袋里的姓名牌,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胖子的出现完全在意料之外,我连谎都来不及编!

  就在这时,屋子的棕色橡木门被推开了,一位老夫人一脸疑惑地站在门廊上问:“你好,请问你们找谁?”

  “唔……对不起太太,我们惊扰到您了,这是个误会,我们马上就走。”我一边说一边奋力推搡着烂鸡鸡,这时候没什么比把他弄走更重要。

  就在这时,那块姓名牌,竟然好像突然有了生命一样,从我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虽然我的卫衣口袋很浅,但也不至于会往外掉东西,这件事情我后来一直也没想明白,如果非要解释的话,也许是彼此深深挂念的两个人,会产生某种强大的生物磁场,这种磁场甚至可以依附在某些物件之上,它会冲破阻隔甚至扭转常规力学也要向对方靠拢。

  姓名牌吧嗒一声掉在了草地上。
  那名老夫人下意识弯下身去捡起名牌,才看了一眼,递给我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随即微微颤抖起来。

  “你们从哪得到这个的?”

  老夫人的声音发颤,她的眼睛里盈满泪水。

  “我……呃,总之它既然是您的,您就留下吧,先告辞了。”

  她猛地抓住了我的手。

  完了,我内心万念俱灰,她肯定要刨根问底了。确实,如果约翰是她的亲属的话,认谁都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放走我们。

  没想到,那位老太太竟然什么都没问。

  “这位年轻的女士……别误会,我并不是想有意为难,我……只是非常非常感谢您,谢谢。”

  她淡绿色的眼睛含着眼泪,似乎有千言万语,我能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一份深深的释怀。

  “不……不客气。”

  “我做了一些咖啡和馅饼,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进来吃一点吧。”

  我刚想回绝,谁知道胖子忽然有点失神。

  “我妈妈也很会做馅饼,”他舔了舔嘴唇:“我还能喝一杯热咖啡吗?”

  “请进吧。”老太太向他招了招手。

  我和达尔文对望一眼,如果这时候还坚持要走,胖子不更怀疑才怪!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进,胖子雀跃地走进屋,达尔文跟着他,我走在最后面。

  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背后有什么人在跟着我,但一晃又不见了。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屋里弥漫着咖啡和馅饼的味道,暖和得就像春天。

  “来吧,小伙子们,坐在这里。”老太太一边指了指客厅沙发,一边朝里屋走去:“咖啡还没好,先来点曲奇饼好吗?”

  “夫人,我们坐一会就走。”

  “叫我丽莎就好。”老太太走进了厨房。

  我们三个小心脱下外套挂在门廊的衣架上,房间的装修很怀旧,墙上贴着那种五十年代的亚黄色暗花壁纸,可以看出来主人家一直小心维护,以致多年后还像新的一样。

  除了中间深绿色的条纹沙发之外,家里的装饰品很多,从木制的越南雕刻小象,到陶瓷花瓶套装,搭配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陈旧,又没有突兀的感觉。每样东西都非常规整的摆放着,一尘不染,就像得到细心呵护的宝贝。

  我留意到房间的一角,有一只画架,旁边插了些干花。也就是艺术家,才能把家里布置得这样有情调。

  “我是一个怀旧的人。”丽莎从厨房里端出花茶,有些自嘲地说:“我总觉得用过很久的东西,也有自己的生命,他们就像有人类的情绪。”

  “我喜欢这个点子,”我仍然有点手足无措:“我的意思是,它们都被您照顾得很好,这很棒……”

  “你不需要拘谨,这都是我的一些打发时间的爱好,否则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度过约翰不在我身边的时光。”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在美国,约翰就相当于在中国交X伟,X华一样,是个烂大街的名字,烂鸡鸡未必会联想到这个约翰就是八爪鱼约翰,而且在盐矿里,约翰也只提过约翰的名字一次,烂鸡鸡未必有听进去。

  拜托,希望上校不会把这两个人联想在一起。我在心里暗暗想。

  庆幸的是烂鸡鸡果然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一直站在壁橱旁边,他的视线被那里面的一堆相框吸引了。

  “唔,女士,我们在某一个地方的矿道里——原谅我们不能透露在哪里——”达尔文故意拖长了矿道两个字,很明显他是故意说给上校听的:“无意中发现了这块金属牌,上面印着一个地址,我们秉承着陆军姓名牌的用途和原则,决定将它交还给您。”

  “非常感谢你们。”丽把茶放在茶几上,所幸她履行了诺言,并没有追究:“他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我的身体微微颤抖,我想起了约翰被炸成碎片的那一幕。

  丽莎坐在我们对面,一时间除了站在壁橱旁的烂鸡鸡,我们三人的气氛有点尴尬。我只好一口气猛喝了两口茶壮胆。

  “您是这块名牌主人的亲人吗?”达尔文打破了沉默:“遗憾我们对他所知甚少。”

  这句话又是说给烂鸡鸡听的,我心想。

  “不。”丽莎摇了摇头:“我们并没有任何亲属关系,我……我曾是他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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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婚妻?!

  约翰千方百计让我交还姓名牌的人,只是他曾经的未婚妻?

  “我的丈夫早些年与我离婚了,从那时开始我就一直独身,”丽莎捏了捏茶杯,似乎有几秒钟的犹豫,但最终却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里含着泪花:“我从没跟人说起过,我是在约翰上战场之前一夜,跟他订的婚。”

  “我很遗憾,夫人。”达尔文艰难地开了口,我知道他这一刻所想的和我一样。

  “他说让我等他回来……”丽莎流下了一滴泪:“可有一天,部队里来人了,他们说约翰不会再回来了,他在战争中被化学武器感染,在越南的医院里救治无效牺牲了……”

  丽莎的眼泪像硫酸一样在我心上烧灼,她的约翰没有牺牲,而是参加了政府新的药物试验,变成了怪物。

  有些人没有死,却再也不能回来了。

  可我什么都不能说,我抬头看了一眼烂鸡鸡。

  “我说什么也不相信他死了,我有预感他还活着……那段时间,真的非常痛苦,我的家人把我送去了精神病院,他们认为我有偏执症……后来,我就结了婚,但如你所见,我的状态注定那段婚姻不会幸福。”

  丽莎苦涩地笑了笑,她眼底有一抹一闪即过的绝望。
  “我……”我嘴里的茶这一刻都食之无味,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达尔文的表情则更加复杂,他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瘦骨如柴的可怜女人的未婚夫,曾经是杀了自己哥哥并取而代之的丑陋怪物,一瞬间连支撑他活下去的仇恨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我们在巨大的命运之轮面前,都感觉到无比的彷徨。

  “夫人,您认识照片上的这个人吗?”就在这时,烂鸡鸡颤抖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他从壁橱上拿下一张照片,双眼泛红,但我感觉到他在极力克制着。

  那是一张看起来十分陈旧的柯达彩色胶片照,也许摄于七十年代,也许更早。背景是几架墨绿色的B52美军轰炸机,而画面正中站着三个人,其中有一个穿着白色大挂,另外两个穿着军服。

  “当然,爱德华是约翰的战友,现在应该已经是将军了,他就住在这个镇子上。怎么了,你认识他吗?”

  这时我才看清了照片,站在画面正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烂鸡鸡的爸爸年轻的时候!

  “我……”烂鸡鸡撒了谎:“不,他曾经向我们学校捐款。”

  “当然,你是霍顿中学的吧,”丽莎笑眯眯地说:“爱德华也算是我们老一辈人尽皆知的大名人了,这个镇子的建设他出了很大一份力。”

  “这也许只是他的伪装而已。”胖子放下照片:“这些表面功夫谁都会做,但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嘿,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你没有资格这么评价他。”没想到,烂鸡鸡的几句抱怨,倒是把这个慈善的老太太惹怒了。

  “这对他不公平。”丽莎拿起照片,小心地擦拭了一下玻璃相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你或许不了解他,我却认识他很多年了。爱德华是个很善良的人。”

  我和达尔文面面相觑。

  “他们三个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可惜一个死了,另一个失踪,只剩下爱德华。”

  现在连爱德华也死了。我心想。
  “我们在越战之前就认识了,爱德华是约翰介绍给我的第一个朋友,我还记得他们带我一起偷偷跑进去飞机基地,我们在黎明时驾驶着喷气飞机飞向高空……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约翰在被生化武器袭击后,爱德华第一时间找到我,他向我保证,他会用尽所有办法,让约翰活下去……”

  我的心里百感交集,我已经无法知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却在脑海里联想起一个年轻的军官,声泪俱下地恳求自己的领导,让自己的兄弟参与危险的药物试验,只为了让他活下去——也许他的出发点一开始是单纯的,没有人能够预计到药物的副作用是什么,但至少当时看起来百利而无一害。

  “我知道他尽力了,他知道约翰罹难的时候,哭得比谁都伤心。我知道那是真心的,没有人能够伪装出真的心碎。”

  “我后来……你们知道的,结婚又离婚,之后就单身一人,穷艺术家很难在经济大倒退的时候靠卖画生存,爱德华帮助了我。从那之后,他就经常会来看我。”

  “他的工作很忙,我们见面的时间很短,但我知道,他还是当年满心赤诚的年轻人,他爱喝布朗尼酒,每次我都准备双份,他会跟我聊他的家庭,他的儿子有多么像他,他在如何努力地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丽莎谈了一口气:“表面看上去风光成功的人,在背后背了多大的压力和责任却无人得知,又一次他告诉我,他的儿子病了。”

  “那段时间,他总是说,他似乎正在帮助国家开发某种药物,尽管那看上去不是一个军官可以做的事,他雄心勃勃,他认为他在做一件伟大的事。只要成功的研发了药物,就再也不会有约翰那样的士兵因为重伤而不治,再也不会有医院里年轻的癌症病人,再也不会有因为罕见病而痛苦的孩子……这是他的信仰,所以他坚持着……”

  说到这,丽莎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

  “后来呢?”达尔文问。

  后来……他在几年后,找到了我。他向我忏悔,他觉得自己错了……”丽莎吸了口气:

  “但他说他不得不继续研究下去,因为只有药物研发成功,他的孩子才会得救。”
  这句话像一记闷拳,打在上校身上,我看到他的身体晃了一下,随即无力地跌在沙发上。

  丽莎对烂鸡鸡的反应并不太在意,她谈了一口气,握住我的手:“馅饼好了,能给我搭把手吗?”




  我跟着丽莎走进厨房,她并没有急着把馅饼从烤炉里拿出来,而是关上了厨房的门。

  “外面那个小伙子,是爱德华的儿子对吗?”丽莎毫无征兆地问。

  她靠着门,微微颤抖着,看着束手无措的我,就像怕我突然逃跑一样。

  “爱德华跟我说过,他儿子得的是绝症,但他并没有死,他看起来很健康……”丽莎环保着手臂盯着我:“约翰也没有死对不对?爱德华能让他的孩子活着,就证明他研究的那个药有效,他救了约翰是吗?”

  我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丽莎,我并不清楚,我们只是捡到那块姓名牌……”

  “名牌上没有印地址。”丽莎轻而易举地拆穿了我的谎言:“即使有,也是四十多年前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址?”
  我无言以对。

  “我知道的……我一直有一种预感,约翰活着,他无时无刻在我身边,只是他的样子不一样了,有时候是一公园里的孩子,有时候是某个路过的老人,可他的眼神没有变,透过不同的身体,我能看到那是同一种凝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的凝视……我能在情人节的台阶上捡到花,能在差点掉进地铁前被人拽住……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没有人相信我……”

  丽莎掩住脸,轻声抽泣着。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我身边……可是这段时间,我再也感觉不到他了……”

  我没出息地也跟着红了眼眶。

  “我真的很为你难过。”

  “他是怎么死的?”

  “……我觉得您最好不要知道。”我闭上眼睛,再次浮现在水中央炸开的血肉,无声地沉默。

  “我没事,无论如何,他回来了。”丽莎掩饰不住眼里的失神。

  “夫人,”我吸了一口气:“他最后说,让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很爱您,所以请您一定要做到。”

  这是我一天之内撒的第二个谎,我从来没有试过这么镇定,我甚至不知道我从哪里冒出这个主意。

  丽莎愣了愣,泪水再次从她眼角夺眶而出。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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