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能记得发生在日本,那总有什么文字或者图画让你产生这种联想的吧?”达尔文问到:“你能不能描述一下?”
我闭上眼睛:“我只记得漫画里有一个女生,她在哭,好像在学校里被欺负。”
“学校!”沙耶加急切地说:“是哪所学校吗?叫什么名字?”
我的妈呀,谁看漫画还能记得里面的街道学校路人的名字啊?我又不是复印机。
“不记得,”我摇了摇头:“只记得她画得挺漂亮的,穿着百褶裙和泡泡袜,黑长直。”
“在日本穿泡泡袜的女学生有几十万人。”沙耶加沮丧地说。
“还有什么细节?校服的款式?裙子的颜色?”
“唔……百褶裙好像是格子的,”我用力回忆了一下:“学校在地铁站附近。”
“这种事为什么不报警啊?”烂鸡鸡说:“让警方搜索不是更快吗?”
“我们连学校的名字都没有,就算去报警也没人信,哪个国家的警察局不是一年级接到上百个宣称世界末日的骚扰电话?”骆川叹了口气:“这种事真没法儿查。”
“我想我可以结合日本通勤列车线路图和学校分布图查到点东西。”达尔文边说边转身走出去。
“汪酱,你再想想,看还能想起什么。”沙耶加说完也紧跟了出去。
我一个人坐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桥洞里那张将死的脸。他脏兮兮的外套下面穿着的却是白色的纯麻袍子,就像是礼拜日教堂里祝祷的牧师。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漫画里的内容?是谁告诉他的?
难道他冒着死的危险,就是为了传递给我这几句话,好引导我想起漫画里的内容?
他和罗德先生都说过,答案在我的回忆里,这句话难道指的就是我必须要想起所有漫画里的内容,才能阻止一切成真?
但我他妈的怎么可能想起来啊,别说我,这要是搁任何人身上都想不起来。别说一年前读的漫画了,就是三个月前的我都能全部忘记。
到底该怎么办?
烂鸡鸡,沙耶加和达尔文都出去了。只剩下骆川在房间里。他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紧张,而是像平常一样吊儿郎当地往床上一趟。
“到底还是高中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样找怎么可能找到呢。”他挪揄地说:“就算你们真的幸运地查到了哪所学校,又能怎么阻止呢?”
“起码比什么都不做要好。”我自言自语:“或许能让沙耶加舒服点。”
“小土豆,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他突然转过头,用一张以假乱真吴彦祖的脸盯着我的眼睛。
“我把我能记起来的都说了。”我紧紧抱住头。
“我以前看过一片关于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的论文,里面提到在很多时候,这两种记忆完成转化时我们的大脑是无知觉的。”
“说人话。”
“我的意思是,也许你记得,但你忘了你记得。”
我被骆川绕晕了:“你就直接说,我怎么才能记起我忘记的事吧。”
“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骆川狡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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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东京,西八王子站。
时间是五点过一刻,这一站总有很多等车的人。附近的中学已经放学,学生三三两两站在站台前面。秋天的东京已经很冷了,她们却仍穿着短裙,用毛呢围巾拢着脖子。站台里的大多数人都在专注着自己的事情,有的低头看着漫画或报纸,有的捂着嘴打着电话,还有人已经公然打起瞌睡。
远远的,太阳已经快落到富士山后面了,今天天气很好,连山上的积雪都清晰可见,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一辆同样颜色的JR中央线缓缓驶来。
谷口直美解开了大衣扣子,眯着眼睛面向夕阳的方向。
真的好温暖。她心想,这是我在世界上感受过唯一的温暖了吧。
能看着这么温柔圣洁的美景离开人世,连无用的我也跟着看起来充满光辉呢。她闭上眼睛。
谷口直美向前跨了一步,她的鞋子上粘着泥土,大衣里的裙子上有一些干涸掉的血污,她已经把自己的头发和脸都洗干净了,可这已经是她仅有的,最体面的衣服。
可明明就能够解脱了,为什么还是感觉到怨恨和愤怒呢?
一天前。
谷口直美站在换鞋柜前,不敢抬起头,她轻轻用身体掩住自己的鞋柜,等其他同学都换上鞋走进教室,她才缓缓地蹲下去,拿出鞋子,往外倒了倒。
一些图钉丁零当啷地掉在地面。
“放学到游泳场更衣室来。”里面有一张纸条。
她知道一切又要重演了。
谷口直美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脸。她的脸颊上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红色胎记,此刻用遮瑕霜掩住了。
正是这块胎记,让她从小到大成了被同学嘲笑的对象。所以,她对鞋柜里出现的一切都习以为常——图钉,死老鼠,“悄悄话”的纸条,甚至写下的脏话。
所以在高中开学之前,她做火车去了一趟秋叶原,按照杂志上教的那样,买了戏剧用的那种强效遮瑕霜。
化妆术让谷口直美看起来和正常人的面貌没有区别,她逐渐的也爱说几句俏皮话了,甚至能在上课时举手回答几个问题,连排球社的前辈还在集训完邀请她一起去喝饮料。
除了运动完担心自己脱妆的某些时刻,直美天真的以为,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直到这张纸条出现在她的鞋柜里之前。
放学到游泳场更衣室来。命运不会放过想逃离它的人。
没事,习惯了。直美闭上眼睛,这次会像之前每一次那样,都会过去的。
平静的上课,平静的吃午餐,平静的做题。直美力所能及得表现出和往日别无不同。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呢?那种让人恐惧的事物存在于鞋柜的纸条上,存在于教室里,存在于同学和同学之间。它打击一切标新立异的情感。
察言观色,随波逐流,把自己放在平均值里是最安全的,你不能过度喜悦,也不能过度悲伤,别被人看到你的眼泪,他们会嘲笑你的脆弱。
游泳场放学后一个人也没有,直美刚走进更衣室,背部就被踹了一脚,她踉跄一步跌倒在马赛克砖地上。
“听说你和武藤学长去喝咖啡?”
身后是个太妹样子的女学生。直美抬头看了一眼,她身边还站着三个女生和一个男生。
“我听女子高校的朋友说,以前和你在同一个初中部,你脸上有块难看的痣,现在哪去了?”
另外两个人把直美从地上拖起来,拖到洗浴室里,撩开帘子,把她的头按在热水槽上。
滚烫的热水从槽口喷出来,呲在直美脸上,她感觉皮肤一阵剧痛,呛进鼻孔的水让她咳嗽起来。
“哟,看来是真的,真恶心。”为首的女生捡了块抹布搓了搓直美的脸,那块硬币大小的痣清晰起来。
“有着这么丑陋的脸,还好意思跟学长约会吗?”
“或许是那种女人……”隔壁一个帮凶掩着嘴低语了几句:“……太浪了。”
“我倒有个好主意。”另一个帮凶露出一个猥琐的表情,说完她们一起笑了起来,又朝那个社会青年说了几句。
“把她的衣服脱了。”
直美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开始意识到这不像她以前那样,挨几下打,吃几口泥就算了的。
欺凌永远不会减轻,只会升级。
“我错了,放了我吧,放了我吧。”直美一边哭一边说。
“看你那软弱的样子,你不是控制不了自己勾搭男人吗?”
“看着你的脸,我还觉得我吃亏呢。”那个社会青年一边解开皮带一边走过来。
就在这时,更衣室突然想起了门轴转动的声音,几个女生把直美抓进来的时候,竟然忘了锁门,一张戴眼镜的脸探了进来。
直美认得他,是二年C班的涌太,他们午餐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
“游泳场关门了。”太妹丝毫没有惧色,只懒懒地说。
直美的嘴被捂着,但她奋力挣扎,使劲咬了一口捂住她的手,对方尖叫一声松开了。
“救我!!救我!!!!”直美也顾不得旁的了,她不顾一切想要抓住涌太这跟救命稻草。
“你有什么事吗?”太妹又问门口惊呆了的涌太。
“……漏了东西在储物柜里,”涌太嘟囔着,他的惊讶只持续了仅仅几秒,就变成了一脸唯唯诺诺:“但明天也可以拿,打扰了。”
说完便迅速退了出去,任凭直美是如何的哭喊。
他的表情写得清清楚楚:我不想招惹麻烦,这是你自找的。
直美看着更衣室的门在她面前再次缓缓关上,万念俱灰。
“听说你刚才咬我来着?”那个混混一巴掌把直美打在地上。
“把她的内裤扒了。”太妹锁好了门,笑了起来。
训导主任黑崎在下班后去游泳场清点物料的时候,发现了更衣室里的直美。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黑崎听到女子更衣室传来模糊的哭声,进去只看到大滩的水渍,一个高中部的女生窝在墙角里,脸被烫肿了一半,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
“你要不要紧?”黑崎赶紧把她把衣服穿好:“能走路吗?我扶你去校医室吧。”
直到黑崎帮她擦掉脸上的血,直美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
“老师……”直美拽住黑崎的裤腿:“他们把我…把我…”
羞耻,让直美怎么都说不出那两个字。
训导主任有点紧张,他还有半个月就能升上课长了,他可不想在这半路出现什么幺蛾子。学校里总有些学生滋事,这些孩子们到了青春期难免有不良行为,其他学校也如此,就算是整个日本也如此。但说到底,这仍是学生和学生之间的事。
“说,说什么呢,能起来就快回家吧。”黑崎应付着说。
“他们不会罢手的……”直美忍着小腹的剧痛,不依不饶地拽着黑崎。
“也许是你们的小误会吧,这种事老师插手反而会很麻烦的。”黑崎挤出一丝笑容,似乎在强迫直美相信刚才发生的只是一场小小的闹剧。
直美摇摇头,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小误会。
她以往的经验告诉她,一旦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报警……”直美用尽力气虚弱地说:“请帮我报警吧。”
“什么?”
“我被强暴了。”
直美的声音很低,换来的是一阵沉默。
黑崎不可置信地看着直美,他没想到直美会有勇气说出这个词。他没有表现出关心,反而在冷静下来后,轻微地向后欠了欠身子,和直美保持着一定距离。
那一刻,直美的心突然如坠冰窟,她知道她很难等到她想要的回答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认为自己被强暴了?”黑崎慢慢地说。
直美瞪大了眼睛看着黑崎,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什么叫“我认为”?她一时之间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难道她认为还不够吗?
“我没有在现场,又怎么能断定你不是因为对谁有怨恨,而故意歪曲事实呢?”黑崎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说起来,他们为什么只欺负你呢?——或许这是你的原因。”
“我在电视里看到过,现在的刑事技术很先进……”直美吸了口气,她的声音飘忽不定,一点力量也没有:“如果是去医院检查的话,是能够证明的……”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被强奸了,但造成这种情况的人是你自己吧?你为什么要跟她来这里呢?难道你不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直美看着黑崎,但很快垂下眼去,她没有在反驳,因为已经死了心。
“要是能站起来,就快些回家吧。”
“知道了。”直美喃喃地说。
黑崎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迅速退后了几步,离开了更衣室。
直美忘记她是怎么回到家里的,电视的声音很大,妈妈明子坐在客厅里的榻榻米上,专注地看着购物频道的鱼籽油贵妇美容品的介绍。
“一周之后,感觉到肌肤像初生的婴儿一般呢。”电视里一个女人摸着自己的脸,陶醉地说道。
相应地,明子也用手抚摸着自己的面颊,她的眼角已经出现了些许沟壑,但仍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明子很爱漂亮,她喜欢买鲜艳的衣服,烫时髦的卷发,在周末穿高跟鞋和朋友去银座喝咖啡。她爱美甚于爱一切。
“我回来了。”
“我已经吃过了,冰箱里有剩下的咖喱。”
直美一瘸一拐地从明子面前穿过,明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她幻想着鱼籽油抚平了自己开始衰老的肌肤,却完全没有注意到直美腿上的淤青和褶皱的衣服。
卧室里传出爸爸的呼噜声和浓浓的酒味,他在工地做工头,总是不到晚上六点就喝得醉醺醺的,直美已经有半年没有和他说过话了。
走进厨房,直美看到餐桌上还放着没有收拾的寿司外卖餐盒。
“你这个月做什么了?账上少了钱。”明子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在客厅里大声说。
平时的家庭开支包括买菜物业和水电,都是直美负责,但明子每个月会查帐。
“两万多日元呢,账单显示在秋叶原。”
是那只遮瑕膏,直美想起来。但她没有回答,而是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剩饭,塞了一口进嘴里,嚼了嚼,吐了出来。
连带吐出来的还有一颗牙齿,那是刚才被打松的。
“拜托你可以不要随意花钱可以吗?”明子向厨房走来:“那可是我的钱,我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还是在路上捡到的?养你已经够花钱的了,读完高中就出去打工吧。”
直美没有说话,她直愣愣地看着水槽里的排水口,里面似乎有残渣剩饭塞住了。她打开水龙头,哗哗的自来水冲刷着水槽,水槽中心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在直美的眼睛里越来越大,大到可以吞噬一切,她觉得自己灵魂的某一部分也被卷进了漩涡里,冲进了下水道,和所有肮脏腐臭的遗弃物下沉到下水道的最底部。
明子骂骂咧咧地走到直美身边,忽然盯着直美的脸,仔细看着不再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直美觉得,妈妈终于发现了她脸上的烫伤和肿得睁不开的眼睛。
可明子打量了直美一会,毫无征兆的,突然冷笑了一声:
“你看看你脸上那块痣,我真没办法理解,我这么完美的人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丑陋糟糕的孩子。”
直美如坠冰窟。
远处夕阳如血。
中央线的捷运就要进站了,直美猛地向前一步,朝站台下的铁轨跳下去。
一切都结束了。
可突然,她的身后有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把她狠狠地往上一扯。捷运进站的风掠过直美的头发,她的头皮擦着铁皮而过,向后一仰,重新回到了站台上。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穿连帽衫的男人,脸被长长的帽檐遮住,看不清长相。
“干什么呢,”那个人用并不太标准的日语在直美耳边说:“你不敢跳下去,那种程度只会被撞飞,断一条腿,过段时间还是要回去学校的。”
帽衫的话击中了直美的内心。
“他们为什么欺负我?”她泪眼婆娑,颤抖着声音问这个陌生人。
“他们欺负你,当然是你的原因——”帽衫的回答和黑崎的如出一辙。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因为你不会反抗,没有能力报复,你只会极力微笑,边讨好边挨打——你以为忍完初中就完了吗?你没想过还有高中,还有下个学期,还有明年。即使在你毕业升入大学,工作,走入社会,这种欺凌无处不在,这已经是最可怕吗?不是,最可怕的是,周围那些在你伤口上撒盐的人,冷嘲热讽的人,在你遭受欺凌后还认为是你的原因的人——他们早已经被这个社会改造成没有情感的蛆虫,却还希望用扭曲的灵魂把你踩在脚下。”
“可我即使知道,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如果我给你一次机会呢?”连帽衫在夕阳下笑了:“如果我给你一次,改变这个世界的机会呢?”
不好意思各位,前段时间去日本,一开始感染上风寒,也没有太在意,后来回广州恶化成流感了。所以一直发烧在家养病,最近这几天好了一点,赶紧上来更新了。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和等待,么么哒!
我跟着骆川走在雨里,他已经在市区转了三四圈了。
小镇的市中心不大,包括我之前和M经常光顾的那间老式电影院之外,真正能称得上市区的不过从西到东五个街口。一个图书馆,一个水电局缴费处,两个银行,剩下的都是写杂七杂八的小店子和快餐店。五点刚过,街上的人少的可怜,一些私营服装店已经开始下闸了,酒吧则会赖到八点过后才开门。
“我们到底在找什么?”我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问骆川。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仰起头在街道左右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是第五圈了。”
“没道理呀,我记着就是这附近……”他低声抱怨着:“难道倒闭了?”
话音未落,他好像猛然发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街道对面一栋老式建筑的二楼,有一块很小的广告牌,上面用霓虹灯条绕了一个手掌的形状,下面有一行小字:
“心灵感应,塔罗占卜,通灵术,自然之力。”
我靠,我转头就往回走,被骆川一把拽住了。
“小土豆你要去哪里?”
“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这么不信任我?”
“我有点后悔信任你。”
什么鬼,我翻了翻白眼,带我去找时光机回到过去都比这个靠谱。
“我跟你赌50块,她跟你想的不一样,”骆川顿了顿,;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表情:“如果她肯见你的话。”
“你现在给我100,我就当是打小时工。”我摊开手掌:“陪智障老人出游费。”
骆川拿我没办法,拍了100块在我手上,我跟着他过了马路。他推开了一扇有点掉漆的木门,穿过狭长的走廊引着我上了二楼。在楼梯口有一个拉着帘子的的小门,门上写着【心灵导师:莫杜娜.孔卡拉】上面挂着一个“close(停止营业)”的牌子。
骆川扣了扣门。
“谁呀?”过了一会,门里传来一个略带磁性的女声。
骆川没说话,又敲了一下。
“有预约吗?”对方又问。
“没有。”
“门口有预约电话,孔卡拉导师在周四周二有空,”那个声音又说:“现在已经关门了。”
“我找阿丽莎.戴安。”骆川清了清嗓子。
那个女人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我听见拉开门闩的声音。
一个黑人混血女性的脸露了出来,不得不说她长得真好看,虽然皮肤黝黑但是柔润逛街,一双大眼睛配着长长的睫毛,头发向上梳着随意挽了个发髻,身材扔在任何一个人种里都是上乘的,绝对的脖子以下全是腿类型。
她眯起眼睛,大量了骆川一眼。
“好久不……”
“碰!”
骆川还没说完,对方就一把把门关上了——要不是骆川跟门还有点距离,这关门的力道足以把他的鼻子轰平。
“阿丽莎……嘿,我们能好好说两句吗?”
“狗娘养的你还敢来?还想再骗我一次?”那女人的声音从门里传来:“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现在连胸都没发育的小丫头片子也不放过。”
我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句,气得转身就要下楼,骆川一边拉住我一边说:“阿丽莎,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她是我侄女……哎,至少给我一个机会把话说清楚。”
“别异想天开了,快滚吧。”
“阿丽莎……”
“别人都叫你滚了,你没听见吗?”我顺势拽着骆川的胳膊往楼下拉:“她不会开门的,这都是你乱搞对象的报应。”
骆川叹了口气,突然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贴在门边上说:
“300刀一小时。”
门的那边沉默了十几秒:“1000刀一小时。”
“均价才80,你为什么不去抢?”骆川义愤填膺。
“你占我的便宜还少了?”对方说:“你不是想赎罪吗?”
“感情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情我愿的,500刀。”
“噢是吗!如果感情就是拍巴掌,那我真想拍在你脸上,1200刀。”
“我们真心相爱过,800刀。”
“正因如此,我才恨透了你,1500刀,一分不降。”
骆川深吸了一口气,踌躇了几秒:“成交了,阿丽莎。”
“把钱从门缝底下塞进来,只收现金。”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你说永远爱我的时候,我相信过,”对方一声冷笑:“我已经付出过代价了。”
骆川把钱塞过去一会后,阿丽莎才打开门,我跟在骆川的后面鱼贯而入,只见房间内部布置成波西米亚风,除了许多编织印花地毯之外,墙上还挂着一些看起来像某种魔法阵的挂画,桌子上放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水晶石,旁边散落着几副塔罗牌和鼠尾草熏香。
阿莱莎没有看我们,而是径直走到窗台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我们要干什么?通灵吗?”我看了一眼阿莱莎,没有掩饰地说:“其实我不信这些。”
“我也不信。”意料之外,阿丽莎竟然云淡风轻地附和道。
“阿丽莎曾经是我执教过的学生之一……”骆川有点尴尬地顿了顿:“毕业于MIT心理学专业。”
“事实证明,学校学的那些心理防疫都抵不过你的花言巧语,”阿丽莎转头看向我,自嘲地说:“被他骗过的女学生之一。”
“你就这么恨我?”
“老实说,要是现在德州电锯杀人狂、希特勒和本拉登都出现在这间房子里,而我只有三发子弹,”阿丽莎瞪着骆川:“我会向你连开三枪。”
或许每个被抛弃的前任,都有瞬间化身腹黑段子手的能力。
“咳咳,我们现在究竟要干什么?”我打了个圆场:“1200刀咨询费还剩下50分钟。”
“我希望你能替这个孩子催眠,她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只有你能帮她想起来。”
催眠?
我曾经看过一些新闻报道,催眠其实是一项很危险的操作,必须要由专业人士作指引,眼前这个女人有这种能力吗?她靠什么催眠,难道是桌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水晶石?
“我们不靠那些,宝贝儿,”阿丽莎就像看穿了我心中所想一眼,突然冲着我说:“我刚才回答过你了,我也不信。”
“那为什么你还……”我咽了口口水,把“装神弄鬼”四个字给吞了回去,毕竟这不太礼貌。
“有时候神秘学的包装才是打开陌生人心扉的好办法,”阿丽莎怂了耸肩:“有的时候,人总是需要给某些看似无法理解的东西找些理由——我曾经做过四年,噢不,五年的心理医生,那不是一个轻松职业,毕竟每天需要接收很多客户的负能量,而对于一些真正心理有疾病的病人,我很难用医生的身份走进他们的内心——从他们踏入我办公室的第一步起,他们就认为自己在'看病',我是医生,而他们是病人,他们对我永远有着防范心理。如果这时候我说出了他们的内心所想,他们会觉得:噢,该死,这个女变态在偷窥我。他们会本能的抗拒,而我也会很累,尽管我无数次对他们解释:这是科学——可是这个世界上其实并不是那么多人相信科学。”
阿丽莎叹了口气:“可神秘学就不同了,我自从开了这间店,我可以利用心灵感应或占卜的说辞,轻易地打开一个人的心扉,解决他的问题,而之后他还会认为这是来自宇宙神秘力量的功劳——靠塔罗牌的占卜回忆起失物所在,靠水晶灵石的力量减肥成功——他们不会认为那是催眠疗法。”
“你在欺骗你的客户。”我说。
“有些人很愿意一辈子活在骗局里,我只是遂了他们的意而已。”
“阿丽莎有高级心理咨询师执照,曾经做过至少3年临床心理医生,在催眠方面你可以完全信任她。”骆川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是能让你回想起漫画书内容的最好办法。”
听完骆川对我的情况的简短介绍,阿丽莎蹙起眉头:“有点难度,但我喜欢挑战。”
说完,她径直走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她探出头来:“你可以进来了。”
屋里铺着羊毛地毯,我光着脚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耳边是舒缓的轻音乐,阿丽莎让我平躺在地上。
“孩子,你已经知道了我生意上的小秘密,我希望这不妨碍你对我打开心扉。”
我点了点头。
“在整个过程中,我们之间必须要有对彼此的绝对信任,你能做到吗?”
“我相信你不会为了报复外面那个男的,让我相信自己是只螃蟹或者蘑菇什么的,就好像电影里演的那种。”我笑了笑。
阿丽莎也笑了:“我还是有职业素养的。”
她有跟我聊了几句,我忘了她具体说了什么,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
“三声之后,你就会回到看漫画的那一天,听我的指令。”
三,二,一。
毛毛细雨飘在我的脸上。
我眼前模糊的景象开始慢慢清晰,那是一条并不太宽的二楼走廊,一侧是课室,另一侧是小花圃和阳台,透过阳台上有些生锈的防盗网能看到不远处的操场。三三两两的学生靠在防盗网上,有的带着耳机跟读着新东方,有的在聊晚自习前去那里吃盖浇饭,还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大声笑。
这是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初中。这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就像穿越了,一切都那么真实,雨落在脸上毛茸茸的感觉,打篮球的男生们经过身边的汗味,这些我从未刻意记住的细节都真实地还原了,甚至连我都有一瞬间怀疑这不是幻想。
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美国长什么样子,我还不认识达尔文和沙耶加,不知道我会有怎样的一场际遇。
我吸了一口气,集中注意力四下张望,然后,我看到了我自己。
齐刘海儿,脑地后面梳着一个马尾,穿着略显宽大的波浪校服,有些焦虑地靠着防盗网,向楼下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只有我知道,“我”在寻找着张朋的身影,他刚跟我分别,“我”跑上楼,却又有点难以置信地朝楼下瞅去,可人群中早已不见了这个突然多了出来的朋友。
我看见“我”手里拿着的那本漫画。
快打开呀,我一边想一边伸手去拿漫画,可我却猛地穿过了面前的自己,双手扑了个空。
这是“我”的回忆,我突然想起来。
我是没办法对回忆作出改变的。我现在扮演的只是这段记忆的观察者。
“我”又看了一会,操场上早没了张朋的影子。“我”略带失望地转身朝课室走去。一进教室,熟悉的感觉再次扑面而来,班长正在把值日同学的名字抄在黑板上,后座的男生们互相丢着橡皮擦,同桌脱了眼镜趴在课桌上,利用开课前几分钟眯一眯眼睛。
我甚至能看到她课本上套着的磨砂星星包书纸,和笔盒里的茉莉味香珠包,那是当时每个女生的潮流必备,我也曾经把这些东西看得无比重要,磨硬泡逼舒月给我买,可这种生活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从我爸爸去世之后,一切都变了。
我突然有点想哭。
“我”用尽量不惊扰同桌的方式坐在她身边,把抽屉里的一本课本抽出来。
这节是化学课,老师是个略有点秃头的中年男人,总是带着一只保温杯,可从不在课上喝水。
“今天我们来讲讲上礼拜的卷子,先讲选择题……”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最后竟然变成了嗡嗡嗡嗡的杂音,也许是因为当时我的文盲水平,除了他的音调之外什么也入不了脑子。
我站在“我”后面,看着自己从抽屉里摸出《寄生兽》,塞在化学卷子底下。
这么多年我看的漫画,无一不是用这种办法,我的心随着漫画的翻开,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要……不要弄脏我的衣服……”
漫画里那个穿着唐老鸭布偶裝的亚洲男人被人踩在脚下,他的头套滚进脏水里,变得污秽不堪。
“杀了他!黄皮猪!”
一个黑人把枪塞进了他的嘴里。
“只有人类才残杀自己的同类。”
书里那只寄生兽对得知真相的男主角说。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你们人类研究出来生物进化的本质。鼹鼠和鼹鼠之间互相吞食,是为了果腹;壳蟹和壳蟹之间的战争,是为了生存。可是人的残忍远远超出了动物的自然本性,你们只为了宣泄自己的情绪就能伤害和杀戮自己的同类,宗教的差异、人种的差异、肤色的差异、党派的差异……都能成为你们愤怒的理由。”
如果这几句话放在过去,我听起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漫画书里的事真实的发生了,就在我生活的世界,当我再在看到这番话时,感觉到的是冰凉刺骨的寒意。
快往下翻啊,我在心里催促到。
“我”又往下读了几页,当男主角和他的寄生兽想警告人类病毒已经开始扩散的时候,人们却宁愿相信养生广告卖出的果子狸,明显不合理的东西,却被大肆传播热烈追捧,知道自己已经被病毒感染,仍懵懂不知。
寄生兽和男主站在市区高楼大厦的顶端,向下俯视着从学校里四散奔逃的人们。
“他们明明有脑子,却不用来思考;真相明明就在手边,却视而不见。高呼真理的人会怎么样呢?伽利略被迫在法庭上当堂忏悔,布鲁诺被施以火刑,因为人类以群体作为单位的时候,他们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理,而是盲从阖狂热。他们杀害别人,也杀害自己,为什么你还要对他们施以援手呢?”寄生兽对沉默的男主说。
“什么嘛,米奇(寄生兽在漫画书里的名字)才不会那样说。”“我”显然对这种说教意义的话很不感冒,扁着嘴嘟囔了一句。
我想起这段记忆了,当时的我对大结局突如其来的逆转惹得莫名其妙,寄生兽明明在前九本里面都是站在人类这边的,怎么到最后一本突然变节了呢?
作为一个追了好几年的读者,“我”本来对终章带着巨大期望,但读到这里的时候却变成了无比的失望。
“汪旺旺,”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第七题你来讲一下选什么。”
“我”连忙用试卷盖住漫画书,慌乱地在卷面上寻找着第七题,茫然不知所措。
“选……选C?”“我”弱弱地说。
“为什么选C?”
“因为……因为ABD都是错的?”
“各位同学啊,可不要学汪旺旺这样,”化学老师边翻白眼边叹息:“以后要是也有机会走出国门,是要丢人的。”
三三两两的前排同学回头看着“我”,眼神里更多的是嫌弃“我”耽误了讲题进度。“我”的脸憋得通红,趴在桌上半天抬不起头,把漫画蹭进抽屉里。
“我告诉你,你一天在这个班上,就一天是我的学生,如果你要开小差就到外面去,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化学老师推了推眼镜不再理“我”。
“我”揉了揉眼睛,努力集中注意力看向黑板,我也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突然之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黑板上有一扇门。
它很小,大概和一张明信片一样大,直愣愣地出现在黑板的一堆化学分子式下方。它切开了铁和硫酸铜溶液的反应公式,正是第七题的答案。
可奇怪的是,化学老师仍拿着教鞭在黑板上比划,对这个多出来的东西置若罔闻,而其他人似乎也没有对这扇门表现出多大的惊奇。
“那是什么……”我情不自禁指着黑板说到。
没人回应我,我才想起来,这一切都是我的回忆,这里的人和物,都不会对我说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这扇门是什么?我不记得我记忆里的学校黑板上有一扇门呀!
又或者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一面黑板上,都不应该也不会出现一扇门。
记忆中的“我”,托着腮盯着黑板,一点也没表现出来有任何的不妥,很明显,“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看不到黑板上有扇门。
难道,这扇门只有我才能看到?
这不合理啊。我明明只是这段回忆的“目击者”。
我开始仔细观察起这扇门,它不是金属防盗门,而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筒子楼里面最普通的那种门,硬要说的话,可能有点老旧,门板上刷的枣红漆掉了许多,露出底下的实木纹理。中间右侧有一个黄铜的把手,上面锈迹斑斑,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我牢牢地盯着它,它似乎有一种魔力在吸引我的靠近,召唤我把它打开。
哒,哒,哒。
三个响指,我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
“听我的指令,醒过来。”
一瞬间,我想是地毯上的灰尘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吸尘器吸了起来,周围的环境变得模糊,我从一大片混沌之中被抽离,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很短,我看清了身边的人。
阿丽莎和骆川。
“唔……”我想说点什么,但喉咙一阵混沌发不出声音,就像大脑和语言无法同步一样。
“怎么样,看到了吗?”
“没有……我刚刚只看到了漫画的前几页,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我把刚才所见大致描述了一番。
“这是一本什么漫画,这里面的内容和最近的新闻报道有什么关系?”阿丽莎听完我的叙述,敏锐地感觉到我的回忆并不简单。
“你除了看到漫画书之外,还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吗?”骆川没有回答阿丽莎,反而莫名其妙地问了我一句。
奇怪的东西?我想起了那扇小小的、嵌在黑板上的门。
“没……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回答,但嘴里不自觉地说出来:“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被催眠的时候……”骆川欲言又止。
“我刚刚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骆川摆了摆手。
“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亲爱的,相信我,”阿丽莎拍了拍我的肩膀:“就是说了些胡话,我以前催眠过的病人也会这样,他们甚至会唱歌和梦游,因为潜意识和深层意识是不同步的,这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我听不懂,或许是中文?”阿丽莎摊了摊手,但骆川却没有吭声。
“阿丽莎,我刚才没有看到我想要看的东西。”我如实相告。
“这很正常,催眠往往不是一次治疗,而是数次甚至数十次,随着每一次催眠的深入,逐渐把曾经的回忆调出来——就像电脑文档,每次你只能找到一个根目录,从根目录到子目录再到核心代码是需要时间的。”阿丽莎一边说,一边企图把我从地毯上扶起来:“过几天你可以再来。”
“可我没有时间了。”我并没有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我必须尽快想起来,你再催眠我一次吧。”
“你们中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拔苗助长,是会物极必反的。”阿丽莎摇了摇头:“我不是不肯帮这个忙,但我也有我的职业操守,高频率的重复催眠,能够激活的回忆将会越来越少,甚至还会出现幻觉——换句话说,你很有可能出现记忆错乱,这不是开玩笑的。”
“我不怕风险。”我坚定地看着阿丽莎:“再试一次。”
阿丽莎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记忆是有防御机制的,第一次你能够轻易窥探到,第二次就不一定了。你要回忆的东西太过具象,就算我们现在在做一次,意义也不大,我帮不了你。”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坐在地上的三个人陷入集体沉默。
“办法不是没有,”阿丽莎突然抬头看着骆川:“你还记得我的心理咨询师执照怎么被吊销的吧?”
骆川愣了一下,但几秒钟之后猛地想起了什么,惊愕地看着阿丽莎。
“你现在还……?!”
“去你的,我要是嗑到现在只会有两种下场:要么死了,要么进了精神病院。”阿丽莎翻了翻白眼:“这东西已经不流行了,但不代表我没有一点存货。”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行,”骆川连连摆手:“我是这小家伙的监护人,她出了什么事我没办法跟她姨妈交代,那玩意儿毕竟是禁药。”
“哟,变成乖宝宝了嘛,10年前在MIT的时候,你可不这么说。”阿丽莎的眼神突然有一丝温柔:“骆,我们都老了。”
“无论是什么方法,哪怕是毒药我都要试!”我想起沙耶加,她从来没有求过我什么。
“我到底该听谁的?”阿丽莎问。
骆川这次没有再反驳,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你能保证剂量在安全范围之内吗?”
“我什么都保证不了,但冷战时期那些苏联人就是用这个方式增强回忆的,CIA也曾用过这种药物辅助催眠,让那些变节的特工们供出军方的顶级秘密,你和我都知道这一点,”阿丽莎叹了口气:“我们也知道它的副作用,尽管它不具备成瘾性,在药效完结的时候仍然十分痛苦。”
我恳切地看着阿丽莎,我已经向骆川传递了我的决心。
骆川没说话,阿丽莎看了他一眼,起身从一块水晶石下方的木制夹万里,取出一个小塑料密封袋,里面竟然是几张薄薄的像纸片一样的东西,每一片和指甲盖一样大,上面印着哈哈笑的logo。
“就是这个?”我皱眉。
“别小看这些玩意儿,每一片都含有200微克LSD,”阿丽莎看着我,表情严肃。
“这种药物又叫做二乙基酰胺,是一种世界上已知的最强烈的中枢神经致幻剂,它曾经在六七十年代嬉皮士盛行的时候风靡整个美国——”阿丽莎顿了顿:“——那时沉迷它的人,现在都死得差不多了。”
我打了个冷颤。
“在我的的催眠引导和LSD的帮助之下,你或许能想起更多细节——或许!这是最好的可能性,如果还是无所获,我们就放弃,这是我的底线,你接不接受?”
“我接受。”
阿丽莎把塑料密封袋塞给我,她不愿意承担任何后果,因此最好是从取出到服用的整个过程我自己来。我撕下其中一片哈哈笑,放在舌头上,原以为会有药物常有的苦涩,却出乎意料的一点味道都没有,薄薄的纸片没有几秒钟就在舌尖上融化了,什么都没发生。
阿丽莎顺手拿下了壁炉上的一只计时器,转了十五分钟,整个房间里只有单调的哒哒哒倒计时声音。
开始的五分钟我没有丝毫反应,直到阿丽莎不紧不慢地说:“听着倒计时,跟随我的指令,你将穿过记忆的隧道,回到看漫画的那一天。”
随着一个响指,我猛然间感觉到天旋地转。
身边的一切事物开始扭曲变形,桌椅、壁炉、墙壁和地板都开始扭曲,最终变成了永无止境的螺旋,阿丽莎和骆川由大变小,最后成为一颗微尘消失不见。
我像是置身在一个绚丽的隧道当中,身边极速穿过的是我拧成麻绳一样的记忆;我又像是站在即将没过头顶的海水之中,双眼只能看见海面隐隐约约的波光。我认识的人、经历的事都变成海水堵住口鼻无法呼吸,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比一天还长,我忍受着巨大的眩晕感,直到眼前的景象再次清晰。
我站在地铁站里。
对,那是学校旁边刚建好的地铁站,从二十世纪末才开始修建,直到两千年出才开通了两条线。
像上次催眠一样,我看见了“我”坐在等候区的金属凳子上。
黑色的站台时钟显示现在是3:40分,因为还没到下班高峰期,地铁里并没有多少人,只有两三个执勤员沿着站台来回巡逻——
我想起来了,离开学校的那天下午,我早退了。
早退的原因很简单,反正没有人在乎我的离开,我也没有谁可以告别。
南方的天气有点炎热,“我”把大波浪校服扎在腰间,一手拿着纸巾擦着头上的汗,眼睛盯着漫画书,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漫画翻开的那一页,正正巧画着一位穿着校服的日本女孩。
我的心狂跳起来,这不就是我遗忘的内容吗?!
我屏住呼吸往下看去,这次我终于“看清”了,那个日本女孩叫做谷口直美,她所在的学校叫做江户川高等学校,她的校服是千鸟纹红白格百褶裙配领口的黑色丝带。
因为天生脸上的一点点小缺陷,直美成为了同学之间排挤的对象,更成为了校园欺凌中的牺牲品。被强暴后不但没有得到老师的帮助,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嫌弃她。
周遭人的冷漠和自私,将她逼上复仇之路。
她迎着京都第一缕朝阳,把潘多拉病毒投放到学校和公寓楼的蓄水系统中。
病毒导致了史前最大规模的感染,并迅速扩大到东京意外的其他城市,大阪、奈良、甚至连北海道都出现了病例。
“直美杀死了许多人,但只有她才是唯一的受害者。”寄生兽对男主角说:“死掉的每一个人,在直美遭受不公的时候他们选择了无视,他们的每一双手都把她往深渊推近了一步,因此他们都不值得被拯救。”
“这都是什么破剧情啊。”坐在候车区的“我”感叹了一句,迅速向后翻了几页,书页上的内容突然模糊起来。
我靠,完了,这时候我已经不专心看书了,连我自己都没看的内容我要怎么回忆起来呢?
“大姐,你翻慢点啊!”我情不自禁地说:“认真点读啊!”
坐在凳子上的“我”置若罔闻。废话,我对她而言根本是不存在的。这时候我真的超级恨自己,从小到大我就是个不求甚解的人,不感兴趣的东西永远一带而过,连漫画都看不认真,怪不得学习成绩这么差。
“我”又囫囵吞枣地瞎翻了几页,广播里响起了报站的声音。
“尊敬的旅客们,您们好,下一辆列车将在1分钟后进站,候车时请小心站台,不要越过安全线之外……”
我跟着自己走到站台边上,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进站口,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我就呆住了。
那扇门又出现了。
这一次,它贴在站台的正对面,列车隧道另一侧的墙上。
它静静地伫立在灯箱广告牌之间的夹缝中,灯箱里发出的五颜六色的光散落在上面,让掉漆的木板纹路更加清晰。此时的门比在黑板上的时候大了将近一倍,约有半米高,和通风管道差不多,能供一个小孩勉强爬进去。
站台上的人似乎没有一个注意到了它,包括那个正在低头啃漫画的我自己。
我揉了了揉眼睛,阿丽莎说过,在药物作用下的催眠会导致记忆错乱,这扇门会不会是我的幻觉?
可这不合理啊!我第一次进入回忆的时候,可没有服用LSD。
揉眼睛显然没有任何效果,那扇门并没有消失。
我凑近月台边上,仔细观察起这扇门,它咋一看和上次并无二致,但因为变大的原因比之前更加清晰了,我终于在门下三分之一处发现了一点端倪。
那里似乎用笔还是什么东西,画了两个简笔画公仔。
就是那种经常出现在儿童绘画里,一个圆圈为头、四根简笔线条为身体的简笔小人,两个手拉着手,站在一起。
这他妈是什么鬼啊?
我对这个图画毫无印象,可眼睛却无法移开。虽然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时候更重要的事是去仔细看清楚漫画书上的内容,可这扇门像是有魔力一样吸引着我。
那种感觉,就像是长途迁徙的大雁飞过半个地球,终于看见了热带的栖息地;又像是禁锢了半生的囚犯,终于看到为自己打开的铁闸。
你知道那里就是你的终点,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我压抑不住去靠近那扇门,就像着了魔一样,直到呼啸的列车把我拉回现实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铁轨中间——来不及逃窜甚至尖叫,漆黑巨大的火车就在咫尺,它一头撞向我,将我撕得粉碎。
我真的在做梦吗?我要死了吗?
“醒来!醒来!”
迷迷糊糊,我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是骆川的声音。
我奋力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骆川扶着我的肩膀拼命摇晃,阿丽莎坐在地上一脸惊愕,她的衣服乱七八糟,上面甚至还有几道口子。
我极力抑制住想吐的感觉,在一阵眩晕中坐起来,虽然周围的东西还是有点扭曲,但相对能看清楚了:水晶玻璃球摔得稀巴烂,本来在桌上的书也横七竖八地掉了一地。
“你是谁?”
阿丽莎见我醒了,第一句话就这样问我。
什么叫我是谁?我还能是谁?
“怎么回事啊?”我刚想站起来,又一阵晕眩让我跌在凳子上。
“没……没什么事。”骆川抢在阿丽莎之前说了这么一句。
没事就见鬼了,我心想。但我难受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就没有再问下去。
阿丽莎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她甚至有意识地退后了一点。
“你们最好立刻离开这。”她环抱着双手,就像是受了惊吓。
“我不走,我还没完全想起来……”
“我说快点离开!”她打断我的话,忽然有点竭斯底里:“我不干了,给多少钱也不行!”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话音未落,骆川就把我从凳子上架起来。
“已经够了,你不适合再继续了,没有人能承受这么频繁的催眠,”他边说边拖着我往外走:“我不能由着你胡来了。”
回去的路上,骆川一直皱着眉头,反常地沉默。
“阿丽莎刚才怎么了?”我走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她看起来……受了惊。”
“她只是累了。”骆川看着前方:“你别多想。”
“是不是我被催眠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想起阿丽莎凌乱的衣服。
“什么都没发生,”骆川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定我:“今天催眠的事不要对别人提起,知道吗?”
“……为什么?”
“我不想别人知道我纵容未成年人服用致幻剂,这会给我惹麻烦。”
我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只好点点头。
LSD药效过去的时候我吐了两次,骆川掺着我,在太阳下山之前终于回到了家。一进门就看到沙耶加和其他人坐在客厅沙发上。
“沙耶加,那个女孩叫谷口直美,我想起来那所学校的名字了!”我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叫江……江什么来着?”
“江户川高等学校……”沙耶加盯着电视的眼睛移到了我身上,她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夺眶而出:“汪酱……东京已经爆发了……”
我转头向电视看去,里面CNN的主播正站在东京街头,她身后的是被警察和生化医疗部门重重围住的学校,在学校门口有一块和漫画书里一模一样的牌子。
【江户川高等学校】
客厅里没有人说话,似乎连空气都不再流动。沙耶加微微发抖地靠在胖子身上,连达尔文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怪异。
“没有百里酚酞。”过了大约半分钟,达尔文轻轻地说。
“什……什么意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问,但我心里隐隐约约已经猜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书页上没有百丽酚酞的痕迹,纸张压纹、活碳剂都表明这本漫画是用全新的碳粉纸装订的。”达尔文一字一顿地说:“也没有氢氧化钠,所有能做的测试我都做了。”
我瞥见达尔文身后的桌子上,有一些实验试剂和试纸。
“这些书页上什么都没有印过,它们只是白纸而已。”他不再看着我,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我已经明白了他的答案。
我全身颤了一下。
没有经过印刷?那我在一小时前的回忆里看到的漫画是怎么回事?难道连我的回忆都是幻觉?
“中尉……你会不会是记错了?”胖子尽可能地缓和着现场的气氛:“会不会是别人告诉你的……又或者是,另一本书?”
我想开口解释些什么,但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我自己。所有的解释都是徒劳的,这种感觉,就像你一手在沙滩上盖了一上午的堡垒,在仅仅一次海浪的冲刷下轰然崩塌。
“呃……大家都饿了吧?”胖子搓了搓脸打圆场:“这个一会再说,我们先叫点吃的,pizza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达尔文:“现在不也就是推断吗?或许还有别的先进材料在书页上我们没化验出来。”
“嗯。”达尔文点了点头,可身边的沙耶加却微微退后了一步,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你究竟是谁?”她轻轻地说。
我是谁?我愣了一下,看着沙耶加。
我不知道。
这是我大脑里闪过的第一句话。
胖子和达尔文也同时看向我,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在这个房间里,我是一个陌生人。他们的眼神在某一瞬间显得疑惑又迷茫,我们虽然近在咫尺,却像是隔着一个太平洋。
谢谢大家,其实我一直不是一个很喜欢说自己私生活的人,但前段时间确实发生了很多事,大病了两次,还有一些后续的故事面临到要出版的审核问题,所以更新速度慢了,是我的不好,很对不起大家,希望大家能给我点时间构思好故事,不要心急。
想进群的朋友可以加汪旺旺的微信号,我很懒,很少看微信,但看到会加的,么么哒。
“是啊……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了解我们每个人的事,你知道我的过去,知道Dick的病和达尔文的哥哥,可是我们对你却……一无所知,”沙耶加嗓子一哑,眼睛有些发红,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无所知……我和清水打听过,贤者之石每天的诊疗费可以高达数百万,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够承受的,可你的妈妈却在那里住了将近一年……还有突然出现的张朋、随便吃一顿饭就能救我们一命的“罗德先生”……为什么他们都偏偏跟你有关系?你甚至能精准预言世界各地发生的灾难……换做平常,我或许永远不会问,我跟我自己说,汪酱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有她的隐私,可汪酱有没有把沙耶加也当成最好的朋友呢?”
“我当然……”我还没说完,就被沙耶加悲伤的声音打断了。
“那为什么无论我如何哀求你,救救我的国家和人民,你却不肯说出真相呢?”
沙耶加终于掩面而泣:“为什么要编出这么可笑的谎言来骗我呢……呜呜……”
我明白了,他们都觉得我在撒谎。
如果漫画书被证明了只是一本未经印刷的白纸,只剩另一种可能:我所知的信息是从别的渠道来的。我没说实话。
可我明明白白就是从漫画里看到的呀!
我顿时万般委屈,下意识直愣愣地看向达尔文,但他避开了我的眼神。
他也不相信我。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这一切都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可我马上意识到,一切解释都是徒劳的。就像你说自己没有杀人,可手里正握着行凶的屠刀一样。
甚至连我自己都怀疑我的记忆出了错,这一刻大家都是凭事实说话而已。从种种迹象来看,我确实最有嫌疑:M是在我说服她参加数学比赛后失踪的,居心叵测的张朋也是我的朋友,罗德先生的种种迹象表明我对他而已非同寻常……我还隐瞒了我的家族和血统,换成是任何人都会怀疑。
与此同时,沙耶加转过了头,不再理我。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张朋死前跟我说的那句话:
“他们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你的过去吗?知道你的血统吗?他们以为你只是普通人,所以才会跟你成为朋友!但你是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划过我的心。
“中尉,要不你先让她冷静一下吧,她刚看了新闻也不好受。”烂鸡鸡给沙耶加递了张纸巾,他们三个人一直站的很远,而我无法往前一步。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但小土豆已经冒了很大的险……”
“别说了。”我死死攥住他的衣角,低下头:
“求你了,别说了。”
骆川深深看了我一眼,终于没再说话。
“我有点累,先进房里呆一会。”
我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穿过客厅,尽量让自己的每一步都看起来漫不经心。直到房门关上的时候,大滴大滴的眼泪才掉下来。
靠着门,弓着身子蹲下来,避免发出一丝声音,捂着嘴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到外面去。
我想起一年前舒月劝我不要打开爸爸留下的日记时,对我说的那番话。
也许这本日记会让我的人生将永远偏离正常的轨道,追逐真相的代价太大了,从今往后,我将在这条路上孤身一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因为你只有时刻有所隐瞒,才能保全自己;只有跟别人划清界限,才不会伤害别人。
这段忠告就像是一个诅咒,如今似乎开始应验了。
爸爸,我现在该怎么办?
爸爸再也不会回答我,没有人能拯救我,我就像是一个陷在巨大流沙漩涡中的提线木偶,虽然预先读了剧本,却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看着一切发生,只能束手无策,不能做出一点改变。
那就让一切尽管发生吧,反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不了就像漫画书里画的那样,全世界灭亡了,大家一起死好了。
我被我这个自私的念头吓得一哆嗦,脑海里浮现出我唯一记得的漫画末尾,整页纸上画着吞没都市的熊熊火海,成堆的尸体堆在道路上一望无际,天空不再有一丝阳光,继而飘下黑色的灰尘。
世界灭亡,就是《寄生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