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我的名字里藏着一个上古文明的惊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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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刚才也动用了这种能力?”以撒的声音把汪旺旺拉回了现实。

  “嗯,当我触摸那只小牛的时候,我能看见他成型之后的记忆和感知,我感觉到了他的痛苦不是来自压迫,而是窒息——它的脊椎被卡住了,位置不对。”汪旺旺叹了口气:“我还能感受到它的恐惧,尽管只是一头牲畜,可它也会有纯粹的恐惧。”

  “这就是你说的病吗?我不觉得是一件坏事情啊,”以撒好奇地看着汪旺旺的双手:“而且你不用担心别人对你撒谎,你只要碰碰他,就能知道他的过去了。”

  “没有这么简单,”汪旺旺苦笑了一下:“经历别人的过去并不快乐,反而要忍受巨大的痛苦,每经历一次,我都觉得原本的自己会消失一点……我正在变成另一个人。”

  “可我很羡慕你。”

  “为什么?”

  “如果我也有这种能力,我一定会去拥抱我爸爸,”以撒垂下眼睛:“我觉得爸爸离我越来越远了,他有时候会独自坐在夜晚的客厅里,关着灯,不说话,直到第二天天亮。我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想让他像以前那样笑……我还会去拥抱妈妈——在她离开以前,我想知道她到底还爱不爱我。”

  “我也羡慕你,”汪旺旺扬起嘴角,眼里有朦朦胧胧的雾气:“我以前从没羡慕过谁,但我现在羡慕每一个普通人。和你正相反,我连我最喜欢的人都没有勇气拥抱。”

  “为什么?”

  “我怕看见他真实的想法,他对我的保护会让我懦弱,我把他卷进一个漩涡,并且依靠了他很久,但他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汪旺旺低下头:“没有我的生活。”
  “神会帮助你……”

  以撒话音未落,就听到牛棚那边一阵嘈杂,那个叫惠特尼.布莱曼的手套女人尖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上帝啊!”

  汪旺旺和以撒跑进牛棚,只看见那只出生的小牛犊全身青紫,身体肿胀变形,瘫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呼吸。

  “怎么会这样!”

  以撒跌跌撞撞爬到多加斯身边,那只可怜的奶牛还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正用舌头舔舐着尸体,企图唤醒倒在地上的小牛犊,可这一切并没有阻止小牛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常的怪味。

  汪旺旺认出了那种味道。

  过去她总是闻到,那是烂鸡鸡每天身上备着的药瓶儿发出的味道。

  MK-58的味道。

  “你们……对多加斯干了什么……”汪旺旺喃喃地问。

  “祝祷会快开始了。”

  亚伯没有回答汪旺旺,只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就向外走去。
  第46章 祝祷会


  以撒透过未干的泪水看着亚伯,他的语气似乎透露着自己的对儿子的厌烦,也许是厌烦他的矫情,也许是脆弱,在爸爸的心里,和祝祷会相比死掉一两头牛犊不算什么。寒冬里有很多作物都会轻易死掉,我们生活的世界有这样那样的事故,新闻里一个孩子被蚌割伤,不到半天时间就死于某种致命的真菌。一个跳楼自杀的人,无缘无故砸死了碰巧走过的另一个人。医院里每天都有新生儿致死率,即使现代医疗已经这么发达,都无法阻止死神守在那些可怜孕妇的床头。

  因为他们没有被神庇佑。以撒在心里安慰自己,爸爸是这么告诉它的。

  他努力憋住眼泪,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没那么伤心,他甚至不敢问亚伯多加斯之后会怎样。他不怕抄经文,但是怕看见爸爸愤怒时看他的眼神。

  “走吧,我们去祝祷会吧。”以撒拉住汪旺旺的衣角,垂下眼睛不再看地上的尸体。

  “可是多加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汪旺旺没有动:“她的孩子死了,你……”

  “多加斯只是一头牛。”以撒打断了汪旺旺,学爸爸的口气说。

  说这句话时,他的心底似乎也有一部分被抽空了。

  汪旺旺看着以撒,最终没有说什么。她跟着他穿过一片低矮的尖角房屋,到达镇子的正中间,那里有一块夏天晾谷物的空地,祝祷会在这里举行。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一些黑色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出,聚拢在空地上。入夜后气温骤降,寒风夹杂着雪花吹过山谷,可空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衣着单薄。统一的棉麻大褂,却没有穿羊绒外套,一些壮年男人们甚至脱掉了上衣,露出深深浅浅的纹身,在任何一个正常人看来,零度以下这么干都是寻死的行为。
  可他们似乎丝毫不觉得寒冷,汪旺旺在朦胧的夜色中分辨着这些模糊的脸,有垂暮之年,有背脊朝天,有壮如铁牛,他们面目模糊,手里举着烧煤油的风灯,眼睛里却闪烁着同样的狂热光芒。

  汪旺旺朝手心哈了一口气,她的睫毛和脸上很快因为这口寒气结了一层冰霜。

  在这种严寒中举行祝祷会,而不是在温暖的室内,是有原因的。她心想。

  她曾经听过一个理论,在极端环境中人类会逐渐丧失思考和判断的能力。在沙漠里徒步的人不会思考柏拉图的哲学问题,或者就民主的弊端思辨善恶,酷热只会让他的大脑剩下一些简单的念头:走路、喝水、离开这里。这时候如果你告诉他,美国明天要石沉大海,肯尼迪总统其实是外星人,大屠杀是正确的,他都会相信,甚至会深信不疑。

  人越来越多,汪旺旺把手缩在袖子里,避免接触到别人。一个麦克风尖锐的声音划过天空,就像粉笔擦过黑板。

  镇子上没有任何的电线杆,也没有供电系统,汪旺旺一下想不明白麦克风的电力是从哪里来的。

  人群前方出现了一个女人,是下午给多加斯接生的戴手套的惠特妮.布莱曼。她的脸颊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兴奋。她告诉所有人稍安勿躁,祝祷会将会马上开始。在祈祷之前她会分享自己被救赎的经历。

  这应该不是她第一次分享了,和以撒说的别无二致,她提到自己曾在70年代如何凭借两张专辑火遍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人群中有一些认出了她,发出很低的惊呼。她谈到自己的“堕落过程”,一个艺人告诉她海洛因能够帮她连续唱完五场Live仍不绝疲惫。最初她只是鼻吸,可日复一日的定时定量让她很快感觉生活浑然无味。从把针管扎进静脉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戒掉。她开始日益消瘦,食之无味,推掉演出,倒在家里的地板上和白粉度日。终于有一天,她收到了解雇信,娱乐行业风云幻变,人们像忘记昨天的大便一样忘记了她。

  最艰难的时候,她为了换三克毒品,答应给布鲁克林那些九流成人公司拍一部三级片。碟面上印着巨大的“昔日摇滚巨星”,却没有卖出去超过五十张。因为再厚的粉也遮不住她脸上的药斑和身上的的针孔。她大小便失禁,每隔半小时就要去一趟厕所,她想过自杀,可笑的是连刀片都切不开她已经硬化的血管。

  “然后,我在那一天遇见了它。”惠特妮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它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说完,她扭动着有点圆润的腰肢站起来,轻轻转身一圈,让现场所有人看清楚她的容光焕发。

  “我彻底好了。因为它的存在,我相信了这个世界存在神。它并不只是一种信仰,或者神父嘴里的胡说八道,它就在我们身边。我愿意为它做任何事,我来到这里,为了全心全意侍奉它。”

  掌声雷动。

  第二个上台的人是个退役军人,也许三四十岁,微微秃顶,赤裸的胳膊上有刀和子弹的疤痕,不确定是不是在战场上留下的。他自称“雅各布”,当然这不是他的本名,和以撒、亚伯一样,是来自圣经里的圣贤名字。

  他说他在伊拉克战场上服役,在枪林弹雨里厮杀,在突击行动中用光最后一颗子弹,和敌人徒手搏斗。在战场上混久了,见过的死人越多越麻木,谁的手上都或多或少粘着无辜的鲜血,除非你有信念,否则无法坚持下来。

  雅各布的信念很简单,他为国家工作,他站在正义这边,而有的时候到达正义的道路肮脏泥泞,他弄脏双脚,只为了邪恶早一日被铲除而已。

  可这个信念在服役第三年的某一天被打碎了,上头的命令要求他们去屠杀一个村子的“反动武装”,那里看起来和普通农村没什么两样,并不在两军交火范围。当他带着战友杀光了所有女人和孩子,焚烧了所有的房屋后,美军带着工程团队在废墟之上驻扎了长期营地。

  那个村子不到20共里的地方,有一个油矿。

  然后他终于明白,这些被称为“正义”的战争部署,只因自己的国家想拿到原油开采权。

  随即而来的行动并不顺利,他们遭到了一系列突击,在两周后的一次交战中,一个手榴弹落到了雅各布的背后。

  他在医院醒来的时候,脖子以下的身体毫无知觉。
  “我被送回了美国,医生说我应该回家静养,所以我被扔在空无一人的公寓,躺在冰冷的床上——但我的身体连'冰冷'都感觉不到。我以为我为这个国家战斗过,但我却是为了它的什么而战?贪婪吗?狂怒吗?还是好战?这个国家已经变了,它被人类的原罪控制着,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在战场上杀戮,可当我们回到这里,这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我得到了我的惩罚,我永远躺在了床上,失去了自由。”

  雅各布的声音铿锵有力,人群逐渐骚动起来。

  “这不是我们要的世界……”一个男声从人群里传出来。

  “神啊……救救我们的国家……”另一个人带着哭腔。

  “然后它出现了,出现在我的床边,”雅各布的声音温柔下来,他环顾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它问我,如果给我一个机会的话,愿不愿意和它一起改变这个世界。”

  “改变这个世界,不仅仅是推翻某个政府,修正某项法律,而是摧毁旧世界,消灭所有的罪恶——狂怒、好战、盲从、冷漠、贪婪、色欲、傲慢……创造新世界秩序。”

  “创造新世界!创造新世界!”人群中的呼声越来越大。

  “你知道么,他们会给每个士兵发一本这样的书,”雅各一边说一边布转过身,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本残破的圣经。

  “这是一本很好的书,但里面有答案吗?——没有。这里面只有结果:上帝摧毁巴比伦;洪水淹没索多玛城;在末日审判中,罪恶之人被地狱之火灼烧,刀剑、饥荒、瘟疫、野兽毁灭地上大部分的人。信仰他的人从死亡中醒来,和活着的信众一起升入天堂——你们看,这本书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应该如何引导恶人向善,因为他们注定化为灰烬。”

  “他们不配得到救赎!”人群里又有人叫到。

  “我们是被选中的少部分人,”雅各布的声音让汪旺旺毛骨悚然:“所以你们应该准备好,因为末日审判很快就会发生,街道上将会血流成河,罪人们将一个个死去,而我们将和神一起,进入新的纪元!!”

  “新的纪元!新的纪元!”

  随着呼声此起彼伏,一个身穿斗篷的人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搀扶着他的,正是亚伯。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狂热,每个人都在躁动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汪旺旺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她极力踮起脚尖,努力向前挤,视线越过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集中在那只斗篷身上。她有备而来,也预期到自己会看到什么。她在心里暗暗祈祷着,那个曾经牵着她在树荫下奔跑的年轻人还存在于这只被称为“神”的斗篷里面,在它的灵魂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昔日的单纯与善良。

  他曾经是她唯一的朋友。

  可惜灯光昏暗,斗篷下只有黑色的阴影,人群将他俩冲开。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被推了上来,她的头发一根也不剩了,带着呼吸机,像一具僵尸。

  “救救我的女儿吧……她才十二岁……”推着她的男人把手放在胸前,向斗篷祈求。

  亚伯从一只银盘里拿起一块刀片,割破了斗篷里伸出来的手指。手指轻点女孩的额头,顺着她的鼻翼向下滑,掠过女孩的眼睛,伸进她嘴里。

  “神行过的神迹曾把水变成酒,而今日它将血变成药!”亚伯大喊。

  一分钟,两分钟,猛地一下,轮椅上的女孩抽搐了起来,呼吸机在空中晃动,没一会,她睁开了原本半闭着的眼睛,那神情,就像一个躺进棺材的人突然活了过来。

  “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亚伯问。

  “艾……艾玛……”女孩嘴里传来一段模糊不清,哆哆嗦嗦地断字。

  “感谢神!”

  “感谢神!!”众人顿时像吸了兴奋剂一样狂舞起来。
  在众人的祈祷和祝福中,女孩颤颤巍巍地从轮椅里爬起来,轮椅后她的父亲早已泪流满面。可汪旺旺并不关注所谓的“神迹”,她紧紧盯着那只斗篷,内心波涛汹涌。无数话语在她的喉间,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而那只斗篷,似乎在杂乱的人群中感知到了什么,它忽然停下动作,抬起头朝汪旺旺这边看过来。
  光线依旧昏暗,斗篷里的整张脸笼罩在阴影之下,唯独眼神闪烁着寒冷和温暖交织在一起的光。

  那个眼神只在汪旺旺脸上驻足了不到一秒就一闪而过,但她还是认出了那双眼睛。

  “张朋……张朋!!!”

  她终于叫了出来。

  可她的声音瞬间被人群爆发出来的欢呼声掩盖,癌症女孩艾玛已经和父亲相拥在一起,空地之上盘旋着祈祷声和祝福声。

  汪旺旺努力冲出人群,企图用肩膀和手肘打开一条路,可信徒们沉浸在神迹的欣喜当中,丝毫没有对她做出任何让步。

  “不要走!!”

  她声嘶力竭,情不自禁伸出双手去拨开前面的人。可这些赤裸上身的信徒们像是为了阻碍她而精心准备的,当她接触到他们皮肤的一刹那,无数段陌生的记忆蜂拥进她的脑海。

  她坠入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的记忆。

  一个家暴经历者的记忆。

  一个屠夫的记忆。

  一个囚犯的记忆。

  ……

  她被父母打得满地找牙,在精神病院里住了十年,每天用锤子敲碎公牛的头,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计算着时间。

  她陷入这些记忆里面,经历着每个细节,跟随着它们度过了无数年,像溺水的人一样拼命挣扎,却最终被淹没。

  咣当一声,汪旺旺栽倒在人群中间。
  第47章 上帝之城



  美元,也叫美金,美国人都无比熟悉的词,一个和资本主义挂钩、腐败堕落的代名词。无论在理想主义者将它如何贬损,它确实能买到大多数人的幸福和快乐。它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在纽约金融大鳄的私人保险库,在菲律宾某个娼妓的床头,在穆斯林叛国者装满枪械的弹药盒里,在孟买街头乞丐的塑料碗中。美国人把这些印着林肯头像和“我们相信上帝”的纸张送到了世界各地,给每个人塑造了一个充满铜臭味的美梦。于是人们坠入这个梦中无法自拔,义无反顾地付出肉体、时间和灵魂。

  如果把时间向前推100到150年,这些漂亮的纸张还不存在,市面上最受欢迎的还是金光闪闪的硬币。和现今的硬币有所不同,这些硬币是用真金白银打造的——一美元以下的硬币光是白银含量就占了百分之九十,五美元以上的硬币则是结结实实的黄金铸造的。在绿纸钞出现之前的日子里,这些沉甸甸的黄金白银代表了硬通货,尽管这些硬币带来了战争和通货膨胀,却也带来了黑奴、香料和武器。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硬币的魔力,也自然知道一个铸币厂意味着什么。当美国政府公布新的铸币厂选在内华达州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时,所有居民的脑袋里都只有一个想法。

  我们要发达了。

  想想费城,想想夏洛特,西点,旧金山……这些铸币厂所在的城市哪个不是美国经济贸易的中心?而这个小镇很快也会变成中部的费城,乃至全世界的金融中心。

  很快,砂岩结构的造币厂平地而起,据说这种建筑材料的灵感来源于文艺复兴时期的大教堂。成吨的黄金和白银被运到这里,变成超过五十七种面值的货币。当时的镇长虽然和其他居民一样对“金融”这个词并不熟悉,却聘请了纽约最高级事务所的城市规划师来重新设计小镇的蓝图。他要带领他的居民们把这儿改造成内华达州的旧金山,建造比巴黎铁塔还高的摩天大楼,比意大利面还要错综复杂的地下铁路,对了,还有游乐场——一个有云霄飞车和摩天轮的大型游乐场——那将会成为日后经典的城市地标之一,成为东海岸高举火炬的自由女神,成为每个新移民黑暗中的灯塔。

  游乐场的地址选在了小镇西边不到两英里的地方,镇长告诉那里的农场主们,游乐场将会吸引来成千上万的游客,农场主们一边商讨着怎么把草莓做成果酱当作纪念品兜售,一边担忧着过多的人群踩烂了自己的草场,让牲畜们受到惊吓。他们甚至自掏腰包,集资在游乐场门口修建了一大块纪念碑,并刻上自己的名字,以便几十年后和自己的子孙炫耀——你所见到的摩登都市,正是你养猪喂牛的老子们打拼回来的天下!甚至还有几位在私下筹划如何把农舍改成私营的旅馆,为前来旅游的一大家子人提供度假和农家乐的业务。

  第一个十年过去了,城市建立了起来,居住人口翻了几翻,每个人都满怀希望。

  第二个十年过去了,游乐场建立了起来,每个人都耐心等待着山谷的另一头出现大批慕名而来的游客。

  然而农场主们对草场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即使在夏天水草疯长的季节,也没有一个游客踏足这里。

  年老的镇长去世了,他没来得及和居民们迎来的第二个毁灭性的打击:造币厂也要被关闭了。

  也许是原料运输成本太高,也许是民主党战胜共和党上台,也许只是因为这栋砖红色建筑物看起来不祥,美国政府在1899年正式宣布造币厂被撤回。不顾小镇居民的抗议示威,造币厂在爆破声中轰然倒塌,昔日的砂岩和一代人的美梦一起彻底化为齑粉。

  和造币厂一起成为过去的还有柏油马路和摩天大楼,成群结对的人搬走了,摩天大楼变成了一块毫无疑义的城市墓碑;柏油马路开始龟裂,最终支离破碎,昔日的野草从路面上疯长出来,可是再没有任何经费拨给这个可怜的镇子,于是这里只剩下一群绝望的人。

  农场主们仍日复一日地耕作着,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会在下山的时候把猪群和牛群赶到曾经的游乐场边上,看夕阳慢慢穿过摩天轮上破损的五彩玻璃,风把它的钢筋吹得吱呀吱呀响,它却再也不会转了。农场主们就这么一只看着,看到天黑。

  鬼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

  1864至1899

  卡森城,又叫做上帝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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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两点。

  达尔文从床上坐起来,轻轻穿上衣服,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简单收拾了些行李——事实上作为一个黑客他唯一需要的就是一台手机和一个充电器,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电脑装进书包里。

  他盘算了一下旅途上可能会遇到的事,大脑一片空白,汪旺旺走之前已经铁了心不想让他们跟去,所以一个字都没透露,尤其是漫画书剩下的内容。他能准备的,就剩下钱了。

  达尔文平常对钱没有欲望,在中餐快餐店长大的他是那种就算喝白开水也能活下来的人,他一直住在胖子家的车库里,穿学校比赛常发的那种印着slogan的T恤,高级料理对他来说和街边三四美金一个的墨西哥卷饼并没有太大区别。

  虽然达尔文不讲究吃喝和物质享受,但不代表他没钱,恰恰相反,他掌握的技术可以轻易赚到钱。他的邮箱每天都能收到至少二十封从几万到几十万美金不等的邀约,希望他能与其他黑客联手攻陷某知名企业或国家的系统,以窃取财报;一个谷歌网站安全漏洞悬赏两千美金,职业程序员一天能找到最多一个,达尔文在三小时之内就能找到五六个;学校网络安保系统是他参与建立,可他除了给自留了一个程序后门外,连一分钱也没要,甚至颁奖典礼也没有出席。

  他厌倦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和道德底线什么的毫无关系,只是这种诱惑很难勾起他内心的波澜——当一个人在互联网暗处目睹了这个世界美丽表面下的肮脏真相后,会在一瞬间对大部分事情失去兴趣。

  他对这个世界的厌倦和失望,从遇到烂鸡鸡后慢慢开始转变,然后他的世界多了另一些人,沙耶加,M,还有一个名字特别可笑的女生。

  他们不懂网络狩猎和弱口命令,去一趟旅游只会老老实实卖一个学期烧烤攒钱,别人都嘲笑他们的社团,还暗地里称呼他们“失败者俱乐部”,可这些都没有阻止他们称为达尔文心里最在乎的人。

  达尔文看着书包发了一会呆,努力抑制住心里的悔恨。他没有保护好汪旺旺, 没有保护好沙耶加和M,现在他能做的,是不让他唯一的兄弟出事。

  这几天是镇子今年的气温新低,据说大半个北方都因为暴雪瘫痪了,夜里冰冷的雾气让达尔文的鼻子一阵刺痛。他轻轻带上房门,朝车站走去。

  直到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靠,你真的觉得自己能演一整部《孤胆英雄》吗?(注:一个美国西部片,讲西部牛仔深入印第安腹地英雄救美)”

  烂鸡鸡背着一个超级大背囊从树影里钻出来,抿着嘴嘟囔道,语气里全是不满。

  “你真的他妈的要抛下我,靠!”

  “你怎么发现的?”

  “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什么来着,”胖子挠了挠头:“'我很了解你的大便形状'……”

  “不是大便,哥们,”达尔文万分无奈:“'了若指掌',是手掌。”
  “好吧,无论是大便的形状还是手掌的形状,我都对你比你想象中的了解,”胖子一摊手:“我们在一起住了三年了,我可能没你聪明,但你什么时候撒谎我能看出来——你说完慌会擦眼镜,之前你骗我你没看过黄片的时候就这样……”

  “行了打住,别说了……”

  “我现在他妈的就问你,你凭啥甩了我?我是不是成了你的累赘了?”胖子还在气头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嫌我给你拖后腿……”

  “拜托,你不是我的累赘。”达尔文叹了一口气,他还想尽最后的努力劝住烂鸡鸡:“如果我说我就想做一回孤胆英雄呢?”

  “王子就算去斗恶龙也会骑一匹马吧?”胖子嘟起嘴:“再说,我还有超能力呢。”

  “我并不是觉得你帮不上我,而是……”达尔文看着烂鸡鸡:“我不想让你去。”

  “为什么?怕我摊上麻烦你救不了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我们还指不定谁救谁呢……”

  “Dick,你可以回家了。”达尔文一字一顿地说。

  烂鸡鸡愣了愣,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兄弟,你已经安全了,没有人再来害你,你可以回你梦寐以求的家了。你有家人,她就在离这里不到两英里的地方日夜等着你回去。你失去了爱德华,现在凯特很需要你。”

  “……我知道。我很想念她烤的馅饼。”

  过了好一会,烂鸡鸡抬起头,默默注视着家的方向:“但回家之后,这一切是不是就能彻底结束?我的经历就能一切归零,人生从头开始?”

  说到这里,烂鸡鸡红了眼眶:“不是的,即使我现在回家,我爸也不会活过来,而我会一辈子后悔,我没有去救我最好的朋友……或许中卫对你而言更重要,但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拜托,让我做点什么。”

  深夜中,两个年轻人久久对视着。

  “走吧,”达尔文没有再说什么:“带好你的药,我们去之前还要想办法弄点水和食物,还有医疗包,别再像艾什利镇那么狼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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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灰狗之旅


  “卡森城,内华达州,两张。”

  在充满尿味、大麻味和酸臭味的灰狗车站售票台,达尔文一边从裤子里摸出几张皱皱巴巴的20刀一边说。

  售票员是个黑人大妈,她皱了皱眉,在售票系统上按了半天,告诉达尔文没有长途客车去那里。

  “犹他州边境的城市也可以,”达尔文在残破的地图上指了指犹他州和内华达州交界的地方:“这里附近的城镇都行。”

  “没有车去那边,暴雪封路了。”黑人大妈头也不抬。

  “再远一点的镇子呢?靠近盐湖城的有没有……”

  “小子,别妨碍我做生意,”达尔文还没说完,大妈就不客气的打断他:“到边上去,用你的屁股想清楚要去哪里再回来买票。”

  灰狗在美国名声不好几乎人尽皆知,作为一个车轮上的国家,能去搭灰狗的只有一种人。

  “如果屁股能思考,你应该能做美国总统了。”达尔文的刻薄可能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听着,黄种人,”大妈一下被激怒:“为什么你不去坐飞机呢?”

  “嘿嘿嘿……”胖子的头从售票口挤进来,贴着一脸讨好的笑容:“女士,我这个哥们脑子有点问题,刚从精神病院放出来,您别跟他计较——您这对耳环真好看,配上您这样的美人,简直是完美!”

  胖子一遍真诚地看着大妈带的塑料镀金耳环,一边夸张地赞美着。

  事实证明黑大妈真的吃这套,对方抿了抿嘴,眯着眼睛问:“去哪里?”

  “是这样的,您看,我们恰好要去犹他州边界一个穷亲戚家过圣诞节,这是我们第一次去,依您的意见,我们怎么去最快最方便?”

  大妈看了看排班表,:“去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15分钟后有一班,夜班。去到那里也许你们能找到往那开的短途客车,但很多路都封了,我不保证。”

  胖子领了票,挪揄地对达尔文扬了扬,坏笑了两声:“你看,不是什么事都靠智商就能搞得定。现在开始崇拜我还不算太晚。”

  灰狗大巴开出镇子,在高速公路上狂奔,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已经出了州境线,越往西开天气变得越冷,车窗上结满了水气,客车司机或许把暖气拧到了最大,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汗襟味和脚丫子的酸臭味——毕竟除了他俩,车上坐着的都是流浪汉和黑鬼。

  胖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车窗扒开一条缝,冷风嗖嗖冒进来,他把鼻子塞到窗缝上,使劲吸了几口,才嘘出一口气。

  “哥们,其实我觉得刚才那个售票员有一点没说错——我们为什么不他妈的坐飞机去?”

  “没钱。”

  “你个臭黑客,别想轻易忽悠我。”胖子翻了翻白眼。
  “好吧,”达尔文怂了怂肩:“你记得沙耶加被清水带走的时候,我威胁清水我在家里装了20几个监控的事吗?”

  “所以到底是不是真的?”胖子指着达尔文:“如果是的话,你他妈就太变态了,有没有偷看我洗澡?”

  “是真的,”达尔文叹了口气:“至少有一半是真的,我们家里有很多监控,但不是我装的。”

  “啊?啥意思啊?”胖子惊住了。

  “意思是我们被监视了。”达尔文说。

  “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你很难通过一个监视器查到它背后的主人,毕竟这些视频图像是共享的。”达尔文努力组织词汇解释道:“我查到了监控录像头所属的公司,是一间大型连锁安保集团,美国有一半的安保系统都来源于他家,服务的客户有几百万,根本无法从中排查是谁干的。我只确定一点,对方选择这种开放性的连锁公司,要么就是很愚蠢,要么就是极度高明。我从发现那天起已经黑掉了这些监控,在里面放置了循环播放的空镜头。单有一点无容置疑,有人在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

  “这跟坐灰狗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了。机场安保系统严密,摄像头很多,我们值机的时候需要身份信息登记,很容易被定位和跟踪。而灰狗只要有钱就能买票,任何一个人都能上车,也能在沿途任何经停点下车,除非遇到条子截停排查,灰狗永远是最安全的。这就是为什么杀人越货的罪犯都搭大巴。”

  胖子环顾了一下周围歪七倒八打着盹儿的乘客,咽了口口水。

  “还有,”达尔文接着说:“我刚才跟那个售票员吵架是故意的,很多周围的人都听到了我要去哪里,你看着吧,一会就有人来接触我们了。当然,我没有贬损你的意思,我还是很需要你的。”

  “呵呵。”胖子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灰狗在天亮时开进了一个休息站,达尔文和烂鸡鸡也顺道下了车去吸两口新鲜空气,才没走两步,就看见一个极度瘦削、梳着油头的男人跟在他们俩背后。

  “哥们儿,借个火。”

  “我不抽烟。”达尔文虽然嘴上这么说,却摸出一张二十块塞到对方手里:“去买个火机吧。”

  二十块美金能买多少个火机了,胖子心想。

  油头男接过钱,反手把烟放回烟盒里,也不走,只咧开嘴一笑,露出一排粘着厚厚烟渍的金牙。

  “我听见你们买票的时候说,想去卡森城。”

  达尔文点点头。

  “基于你的慷慨解囊,”油头男扬了扬手里的钱:“给你一个小Tips:15号和50号公路都关闭了,70号路面的雪有半米厚。”

  “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

  “为了对付那些想冒险走捷径的老司机,每年这个时候警察就会增设路障,整个圣诞节都会有条子在那巡逻。”油头男耸耸肩。

  “但你有办法,是吧?”达尔文心里知道,这种人为了多赚点钱,总会把情况说得十分困难。

  “或许有。”油头男伸出一根手指:“一万,已经给你打折了,就当交个朋友。”

  “一万可以买一部车了!”胖子惊呼。

  “昨天犹他州才下了一场暴雪,现在即使给你一辆车你也进不去。”
  “成交。”达尔文示意胖子闭嘴:“但我要确定我能顺利到步才会给钱。”

  油头男没想到达尔文这么爽快,他有点不自然地砸吧了一下嘴,吧之前想好的那一套抬价的话吞回去,慢吞吞地说:“当然。”

  车站的广播开始通知旅客回到自己的灰狗上,油头男朝大巴走了几步,有点犹豫地转回头看了一眼他俩。

  “你还有什么问题?”达尔文问。

  “我通常不会这么问,做我们这行不会打探理由,找我牵线的人有各种千奇百怪的需求,但你们真的让我……十分好奇,我将近十年没听过有人想去卡森城了。”

  胖子和达尔文互相看了一眼。

  “因为……我们有个亲戚住在那附近。”胖子转了转眼珠。

  “哈哈哈哈,”油头男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亲戚?据我所知,那里方圆五十英里都没有一家人。那就是个鬼城。”

  “据我所知,那里曾有一个铸币厂……虽然倒闭了,但卡森城曾经应该也算一个大城市,不可能一家人都没有。”

  “铸币厂?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油头男好不容易止住笑:“我想你们对这一百多年内发生的事不太了解吧?”

  “比如什么事?”

  “比如核电站,”油头男龇开嘴,指了指自己的金牙:“核废料残留对人有什么影响知道吗?谁会愿意挨着地狱住呢?”

  “你曾经在那里住过?”胖子有些疑惑。

  “我的父母是搬离卡森城的最后一批人。”油头男说完,快步走上了大巴。
  灰狗又开了将近两天,一路上达尔文通过手机获得了关于卡森城的更多信息:自铸币厂倒闭后,卡森城就开始陷入了工业衰退,随着曾经入驻的大批工人搬离,城市人口越来越少——但并不止于一个居民都没有,留下来的大部分是上一辈就住在那的农民和牧场主。

  真正让卡森城成为空城的原因,是冷战时期杜鲁门决定在内华达州增加核电站的数量,并把建造地址定在了卡森城。

  其实叫做核电站并不准确,而是一种使用钍做为能源的核能电厂,尽管钍的核废料直邮铀的万分之一,政府也反复保证这种原料有多么安全,但卡森城的居民在经历过铸币厂的衰败之后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所有人陆陆续续搬离了卡森城,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那里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汽车在傍晚到了拉斯维加斯客运站,达尔文和烂鸡鸡下车时,油头男正拿着自己的“蓝鸟”牌旅行包点上烟等他们了。他把电话号码留给达尔文,告诉他们二人自己需要些时间筹备打点,最快能明天傍晚给到答复。

  直到油头男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烂鸡鸡才开始犯嘀咕:“我们到哪去弄这么多钱?”

  达尔文没回答他,而是转头看着不远处一个赌场的霓虹灯牌。


  第49章 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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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旺旺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这个梦里她过了一百年,甚至一千年,经历了这样那样的人痛苦的一生。

  她感受到冰冷的手术刀刺进胸腔,心脏在机械起搏器的带动下艰难地跳动;一个女孩在发臭的地下室被强奸,仇恨和被撕裂的身体一样鲜血淋漓;一个男人一夜之间在赌桌上倾家荡产,用子弹打穿了肺叶;一个老人在地震的废墟里找到自己的儿女,并亲手埋葬了他们;一个士兵穿过枪林弹雨挣扎求生,直到在废墟里发现自己被炸断的下肢……

  有快乐的回忆吗?有,但幸福就像是沙砾,而痛苦是永恒的沙漠。

  然后,她感觉到了彻骨的疼痛。

  从指尖开始,蔓延到每一根毛发,每一个细胞都在油锅里翻滚。她从一个噩梦里醒来,带着疮疤钻进另一个噩梦,就这样一直循环着,和宇宙一样没有尽头。

  不同人的记忆像龙卷风一样包裹着她,而在风暴的中心,有一个瘦小的影子。

  那是一个小男孩,面目模糊。他蜷缩着身体,脸上挂着泪痕。

  汪旺旺把他抱在怀里,他很瘦很轻。

  “你把我忘了吗?”男孩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汪旺旺。

  “我想起来了。”她轻轻说。

  就好像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张凡诚。”

  男孩笑了。

  “我是张朋啊,朋友的朋。”他仍旧是孩子的身体,却渐渐变成了一张成年人的脸。

  瘦削,轮廓分明,皮肤苍白,挂着胡渣。

  “我们是朋友。”

  “我以为你死了。”

  “张凡城死了,但张朋活着。”


  “为什么你要做这一切?”

  “是你让我做的呀,”男孩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你忘了吗?是你说,我们要一起改变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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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旺旺醒来的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阁楼的床上,天已经蒙蒙亮了。

  炉灶上的菜汤扑哧扑哧冒着热气,把房间蒸得暖烘烘的,连窗户上都笼了一层淡淡的蒸汽。以撒和亚伯坐在餐桌前,他们似乎一直在等汪旺旺醒来。

  亚伯抬手示意汪旺旺坐在桌子的另一边,那里已经放好了丰盛的饭菜。

  “你被选中了。”亚伯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

  “他想让我干什么?”汪旺旺仍然站在楼梯前。

  “你在祝祷会上被选中了,今天下午你将会受洗,相信我,这是多少人求不得的机会,”亚伯喝了一口咖啡,并没有回答汪汪汪的问题。

  与之相反,以撒的脸色却好像十分不安,他忧心忡忡地看了汪旺旺一眼。

  “爸爸……现在受洗是不是对她而言太早了……”以撒咽了口口水:“是不是应该在考虑看看……”

  “孩子,你应该为她感到高兴,”亚伯说:“受洗之后,她将摒弃俗世观念的束缚,进而了解神的意图,接近伟大的真理,就像我一样。”

  “就像您一样。”以撒重复着,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恐惧。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亚伯喝掉咖啡:“我还要赶去草场。”

  “……我会见到它吗?”沉默了几秒,汪旺旺吸了一口气:

  “见到'神'。”

  “当然,你不但会见到他,还会帮助它迎接新世界的降临。”亚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爸爸……受洗真的对她来说有点早,要不我们再求求神……”以撒拉住起身离去的亚伯。

  “马太福音七章二十一节,'惟独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才能上天国。',今天晚上抄十次。即使你是我的儿子,也不能忤逆神的意愿。”亚伯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汪旺旺,对以撒说:“这次别再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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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伯离开后,汪旺旺才走进客厅。

  “我为你……感到高兴。”以撒勉强咧开嘴,笑了一下。

  汪旺旺向窗外望去,在不远处至少有五六个人,包括那个从伊拉克回来的军人在内,几乎都是昨天祝祷会上看到过的。他们有的坐在树下,有的假装做着活,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瞟向她所处的房子里。

  “他们在监视我。”

  “他们只是为了保证你能安全去受洗……”以撒解释道。

  “是怕我逃走吧。”汪旺旺转身看着以撒,神情复杂。

  “你……快点吃早餐吧,汤要凉了。”以撒转身进了厨房。

  “以前有人逃走过吧?”汪旺旺问。

  “你问这个干嘛……”

  “那些对信仰有所怀疑的人,不坚定的人,但他们没想到,这个村子是只容许进来,不容许出去的。”

  以撒端着汤的手凝固在空中。

  “你的妈妈,是逃出去的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妈妈是不是也想过要走,却又被人抓回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以撒终于被激怒了,他提高了音调,重复着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爸爸说了,妈妈不爱他了,也不爱我,所以她走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无论大家怎么拦着妈妈,妈妈还是要走!所以她扔下我们了!!”

  “那这个人是谁?”

  汪旺旺一边说,一边拿起窗台上那张只剩下一半的照片,除了以撒和亚伯之外,还有两个下半身的人影,但上半部分被撕掉了。

  “如果这个照片里其中一个被撕去的人是你妈妈,那另一个人是谁?”

  咣当一声,汤碗掉在地上。

  以撒的眼里充满恐惧,过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记得了。”

  “你爸爸妈妈的主卧和你的卧室都在二楼,我现在住的三楼那个房间,以前是谁住的呢?”

  “……杰克叔叔。”以撒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才痛苦地说:

  “他曾经是爸爸的好朋友,我们一起住了四年,但是……”

  “但是什么?”

  “杰克叔叔疯了,爸爸说他不愿意受洗,他自己推导出一套歪理邪说,他认为神不是神,只是利用大家的坏人……”作为一个不到10岁的孩子,以撒在尽力用自己的语言解释着他并不能理解的事。

  “但是你妈妈却相信了他,对吗?”汪旺旺吸了口气,把相框放在以撒面前:“所以他们一起逃走了。这才是亚伯永远不愿意提起她的原因。”

  “为什么你们都要逃走呢?”以撒颓然坐在桌子前,双手掩面,眼泪决堤而出:“为什么大家不能一直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呢……以撒可以很乖,可以不惹爸爸生气,可以把好吃的都留给大家,可以每天晚上抄经……但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做好,妈妈和杰克叔叔都要离开呢……”

  汪旺旺叹了口气,在以撒身边坐下:“我从来没说我要离开。”

  “真的……吗?”以撒抬起头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汪旺旺点了点头:“我不会逃走,我要见到那个人,结束这一切,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你说的是……神吗?”

  “他不是神,是人。”汪旺旺的眼神阴晴不定:

  “我和他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恐怕你妈妈和杰克叔叔的观点是对的——他在利用你们。”

  “你……”以撒一脸不可置信地说:“你为什么要污蔑神?如果你不相信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见过你的杰克叔叔,”汪旺旺想起桥洞里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他在咽气前千方百计赶到镇子上,只为了把末日审判的信息带给她。

  他穿着的,是和村子里每个人一模一样的亚麻长袍。

  “几周前,我在外面的世界见到他,他感染了一种病毒。”汪旺旺说:“他死了。”

  以撒猛地颤了一下,随机开始瑟瑟发抖,好半响才虚弱地问:“那你……看见我妈妈了吗?”
  汪旺旺没说话,杰克那张高度腐烂的脸又出现在她的脑海,她不敢想象以撒妈妈的下场,很有可能凶多吉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俩的对话,以撒去开门,门外的人朝他低语了几句,又向里面看了一眼,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对汪旺旺说:

  “受洗提前了,请你现在就出发。”

  “等一下……为,为什么?”以撒摇着头:“她才刚来村子里,很多人都比她等得久……为什么是她?”

  “这不是排队买菜,孩子,”男人用一种机械的表情重复着:“没有先来后到,现在就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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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撒跟在汪旺旺的身边穿过街道,马上就到圣诞节了,就算是闭塞的穷乡僻壤,终归还是保留了一些文明世界的习俗,一些门廊里挂着藤蔓和木枝编织的圣诞花环,窗户上用油彩胡乱地图画着檞寄生。一些人从窗户和虚掩的门内偷看他俩,尤其是盯着这个华人女孩。大部分人的眼神是羡慕,参杂着好奇和不甘。坐在屋檐底下的女人们窃窃私语,又被她们的男人低声训斥,跑回屋里。
  “我猜在他们眼里,受洗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汪旺旺自嘲地说。

  以撒没有说话,汪旺旺又向后看了看,原来在屋外件事她的没有一个人跟上来,似乎这会儿又不担心她逃走了。他们继续走了一段路,汪旺旺很快知道了那些人放弃跟踪的原因。

  在他们面前,除了一条蜿蜒的小路之外,只有像蛇一样遍布在地上的荆棘丛,和尖锐怪异的碎石。
  汪旺旺看了一眼脚上比纸还要薄的亚麻布鞋,任何人穿这种鞋子都不可能穿过这片乱石坡哪怕一公里。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一直沿着下条小路往上走,翻过山坡,就能看到你要去的地方。”以撒低下头:“愿神保佑你。”

  “以撒,”汪旺旺叫住他:“你告诉过我,这个名字是你来到这里才改的,你还记得你最初的名字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以撒有点惊慌失措:“我不记得了。”

  “安托尼奥,”汪旺旺慢慢地说:“你叫安托尼奥,一个在你的故乡很常见的名字,虽然不出自什么高尚的圣徒,但在意大利语里,意思是无价的珍宝。”

  “你……你怎么知道?”

  “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你妈妈,但对她来说,你是她最珍贵的宝物。”

  汪旺旺一边说,一边解开羊绒外套,翻开亚麻白袍的内襟,在胸口的位置又一个不起眼的内袋。汪旺旺翻开内袋,里面有一束用丝带扎起来的头发,发丝细腻柔软,丝带上绣着几个简单的字:

  「安东尼奥,1998年」
  “什么样的母亲,才会把自己孩子的头发缝进胸口的内袋里呢?”汪旺旺看着以 r>
  “她一定很爱你。不要怀疑这一点,她从来没想过要抛弃你。”她说完站起来:“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等等!”没走两步,以撒突然冲上来,一把拽住汪旺旺的衣服。

  “怎么了?”

  “不要去!”以撒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你不能去……我,我想办法把你藏起来……我去求爸爸,我去抄经文,你不要去……”

  以撒边说边哭,从小声抽噎到号啕大哭,就像是把心里多年的郁结都哭了出来。

  “怎么了?”汪旺旺停住脚步。

  “不要去……每个人受洗回来后,就会变得不一样……雅各布也是,爸爸也是,他们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以撒抽噎着:“爸爸以前最疼我,可是受洗完之后,他关注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对神越来越依赖,他变得不再像我爸爸了,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像另一个我从来不认识的人。”以撒在脑海里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像墙上的挂钟一样,不哭也不笑,机械地做着神让他做的事……他在一群孩子中间,甚至分辨不出我的声音,他再也没觉察出我在装睡,他……”

  “他被洗脑了?”汪旺旺皱起眉头。

  “你不要去……妈妈就是不肯去受洗,才逃跑的……”以撒双手捂着脸说道。

  “但我非去不可。”汪旺旺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变成亚伯那样。”

  “不要去……呜呜……你不可能忤逆神的……”

  汪旺旺犹豫了一下,转头对以撒说:“如果你想帮我一个忙,就去我的房间,我穿来的那件羽绒服内袋,有一张卡片。打电话给卡片上的人,让她告诉她的主人我在这里。”

  那是汪旺旺离开罗德先生的城堡之前,秘书莎莎留给她的名片。

  “电话……”以撒摇了摇头:“我们这没有电话……”

  “在祝祷会上我看见他们用了麦克风。虽然村子里没有电缆,但一定有电力,也会有电子产品联系外界,只是这些东西未必会放在普通居民能看到的地方。拜托你了。”

  说完,汪旺旺朝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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