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我的名字里藏着一个上古文明的惊天秘密

  各位读者,这本书我陆陆续续写了一年多,如果不是因为大家的支持(比如说要挟我要给我寄刀片啥的),我估计早太监六百多次了。
  最近更新的不勤快,大家多少是有点意见的,那我在干什么呢?
  我在改很多前面的bug啊,删减和扩写,就为了这一天做准备。
  嗯没错,就在这一天,我们实体书当当预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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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现在已经很少人买实体书了,要是喜欢这个故事,愿意支持一下我,就买个情怀。
  但无论你买还是不买,故事都在继续,生活仍然充满冒险,希望每一个你在看这篇故事的时候,能和我们的旺酱,沙耶加,达尔文,M,烂鸡鸡…一起成长,收获友情和爱情~^_^
  我爱你们。
  
  第50章 卡森城的废弃游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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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座摩天轮。

  一座废弃的摩天轮。

  云霄飞车的支架就像一只巨大的外星生物,在阴霾的天空下伸出它纤细漆黑的爪牙。旋转木马的棚顶已经被风沙腐蚀的所剩无几,独角兽歪七倒八地横在地上,披着快掉完的粉色油漆,眼睛里早已没了当初的光芒。水上乐园的滑梯上堆着垃圾和黑色的灰尘,游泳池里布满青苔和荒草。

  风吹过秋千,生锈的金属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就像垂死的老人在病床上最后的呻吟。那些曾经最受欢迎的小丑雕像,如今除了恐怖之外再也联想不到什么。

  这是一个被山谷包围的废弃游乐场。

  汪旺旺站在盘山小路的尽头,凝视着眼前的建筑,它们看起来和这个偏远生僻的小镇似乎毫无关系,就像从天而降的外星人飞船、或者某种突然出现在皮肤表面的肿瘤一样突兀。汪旺旺实在想不出来,这座游乐园是为谁修建的。

  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目前看来,这个错误的决定已经成为了历史。

  游乐园正门是一条龟裂的柏油公路,裂缝里疯长出荆棘和杂草,在杂草中间,有一块布满灰尘的大理石碑。

  1864
  上帝之城
  致未来
  卡森市全体居民

  汪旺旺绕过纪念碑,穿过破败的海盗船和冒险岛,半人高的杂草被吹得沙沙作响,一些尖细的小动物叫声从里面穿出来,有可能獾狸或松鼠,一只迷路的羚羊抬起头看着她。

  她又向前走了一会,风里夹杂着一个飘忽的金属弦乐声。

  嘀哩哩哩,嘀哩哩哩。

  汪旺旺甚至闻到了一丝香甜的食物味道,这些声音和气味又熟悉,又遥远,她不确定是真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她又穿过了旋转飞艇和靶场,音乐和香气越来越明显,终于,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座用黑色帆布搭建的巨大棚屋。

  棚屋门口有一个和真人一样高的木偶,带着一顶夸张的毡帽,下巴已经脱落了。人偶的面前放着一个煮开的锅炉,里面的麦芽糖还在噗噗地冒着烟。锅炉旁边是一个破旧的轮盘,上面画着龙、蝴蝶、花朵和虾米。

  糖画,曾经在八九十年代的中国一度十分流行,每个幼儿园小学门口,总有一个卖糖画的手艺人。只需要几毛钱,小朋友摇到哪个图案就能得到什么样的糖画。这是汪旺旺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零食,她曾经每次放学都央求舒月给她买一个,但舒月说那只是骗人的把戏,卖糖画的小贩在轮盘后面镶了磁铁,所有的孩子都只能摇到那些小的花和虾米图案,没有人能够摇到大龙。

  人偶的一只手已经断了,它的机械地重复着画糖画的动作,可竹签上却什么都没有。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

  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

  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厚重的黑色帆布后面,传来一首儿歌。

  每个在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孩子都会唱。

  汪旺旺吸了口气,撩开面前的黑色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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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呀,欢迎来到回忆的迷宫,你是第11位受洗者。”

  汪旺旺踏入棚屋的那一刻,一个纤细的童音在房间的正中央响起。

  “张朋,是你吗?”棚屋里一片漆黑,汪旺旺一边摸索着一边问道。

  “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那个声音又唱起来。

  “我想起《寄生兽》的结局了。”

  “春天在那湖水的倒影里,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七宗罪,末日审判……这一切都是你策划好的……是不是?”

  “嘀哩哩嘀哩嘀哩,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你能成为预言家,甚至成为神,是因为一切恐惧,都是你一手制造的……对吗?”

  “嘀哩哩嘀哩嘀哩,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汪旺旺闭上眼睛,她终于问出了那个让她困惑已久的问题,那个她穿越美洲大陆都想不明白的问题,那个她觉得必须要当面问清楚的问题。

  “为什么你要毁灭世界?”

  没有人回答。

  一束追光灯缓缓亮起,在幽暗的棚屋尽头,有一个和四五岁孩子一般高的木制人偶,它被胡乱套了一身衣服,看起来已经有一些年头了,脸上的油漆已经脱落,歌声正是从它的嘴里传出来的。

  在它身边,是一扇略显陈旧的木门。汪旺旺走到木门旁边,她的手轻轻拂过门上刻着的简笔画。

  门上刻着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和她在梦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这扇门后面,是世界的过去,是神曾经作为人的回忆哦。”

  人偶空洞的眼神后面,一只录音机闪烁着间隔均一的红光。

  “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哦,”录音机机械地重复着:“好朋友一起唱,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汪旺旺吸了一口气,推开门。
  一条镶满歪歪斜斜镜子的走廊,和二十世纪末每一个南方小城公园里流行的镜子迷宫一样,每块镜子都映出汪旺旺的脸,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表情复杂,犹豫不决。

  一个人,究竟有多少个名字,多少张面孔?

  而在这数以百计的镜面当中,唯独有一块,映出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人偶坐在地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条纹羊绒衫,上面还有一大滩浸湿的口水。

  那是一块单向玻璃,玻璃上写着一行稚气的字:

  1991年
  狂怒

  “张凡诚……”汪旺旺喃喃自语。

  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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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被人生比作一本长篇小说的话,毫无意外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绝对主角。

  可一部长篇小说不可能只靠一个人物撑起来,围绕在主角身边的,总有一些读者能耳熟能详的第二担当。笔者在他们身上精心着墨,伴随主角的一生,成为这本书重要的另一部分。比如从小开始严厉的父亲,改变人生的某个老师,第一份工作的领导,和你结婚又离婚的另一半。

  当然还有一些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配角:高中暗恋的对象,睡在上铺的兄弟,出国后终于失联的蓝颜知己……他们仅次于第二主角,虽然不是人生这本书中最重要的人,却在关键节点上影响了故事的走向。

  然后,就是成千上万只占少数笔墨的龙套,他们像飞驰的列车穿过你的人生,比如那个像你微笑的咖啡店员工,只说过一句话的隔壁班同学,也许只有一个眼神交接,一个点头示意,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你的书中,甚至连笔墨也多余。

  但还有一种人,他既不是和主角共同撑起故事的领衔担当,也不是某个擦肩而过的芸芸众生,他不属于构成人生这本书的任何一类人,却像一颗被垃圾掩盖的珍珠一样出现在这个冗长的故事里。只有你午夜梦回惊醒的时候才会猛然记起,只有你看到一样特定事物的时候才会回忆起曾经有这么一个人,他在你生命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却因为出现时间太短而被遗忘了,冲淡了,变成了地下室布满灰尘的相簿,课桌抽屉最里面的那块橡皮。

  直到有一天,你的过去找上门来,告诉你它回来了。
  1991年夏天。

  汪旺旺入读幼儿园的第一天。

  南方的夏天闷热潮湿,窗外的棕榈树叶子纹丝不动,天上飘着乌云,似乎随时都要下雨。

  幼儿园不大,教学楼前院的空地上放着一些专门给低龄儿童玩的娱乐设施——跷跷板,旋转滑梯、摇摇马,沙池、单杠……而后院,则是一片草地,草地上的草长得良莠不齐,混合着水洼和沙地,远看就像是得了鬼剃头的秃子。

  汪旺旺坐在凳子上,没有哭也没有闹,因为妈妈告诉她,如果她坚持一天都不哭,那么放学的时候爸爸就会来接她,还会给她买糖葫芦。

  可比起对新环境的恐惧而言,此刻的炎热才让她更难忍受。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老师没有把头顶的吊扇打开,整个房间里唯一通风的就是那个不到半米宽的窗户,外面还晾着小朋友的床单和口水巾。汪旺旺把凳子移到窗户边,有点拘谨地晃了一下脚,她希望这时有一阵凉风能吹过来,因为她花裙子下面的腿和背上都粘着黏糊糊的汗。

  这是她上学的第一天,妈妈认真打扮了她,给她穿上最漂亮的向日葵花裙子,袖子上还有一圈小蕾丝,她的头发上系了一个红艳艳的蝴蝶结,脖子上还带了一条塑料珍珠项链。

  妈妈认为,这样才能交到新朋友。

  可是即使她现在满身是汗,仍然没有小朋友注意到她,甚至没有人赞美哪怕一句她漂亮的花裙子。女孩子们挤在一个角落里玩着过家家,男孩则拿着火车,在积木旁边玩“建起高楼又摧毁”的游戏。

  又过了一会,窗外开始飘起雨,当老师们把床单收下了的时候,往往透过玻璃,看到不远处的草地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男孩子。

  一动不动,就这么躺着,在雨里。

  “他是谁?”汪旺旺问。

  隔壁一个在看小人书的女生抬起头,却露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

  “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

  “为什么他不上来?”

  “不知道。”

  “他不用上学吗?”

  “不知道。”

  “怎么没有人跟他玩?”

  “你去跟他玩呀,”小人书女生忽然抿着嘴笑起来:“被咬一次你就知道了。”

  “他咬人?”

  “他这里有病,”小人书女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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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MG!自己拿到实体书耶,激动!No matter how much effort I made and how hard I tried, everything is worth it!
  
  第51章 狂怒


  “你好啊。”

  汪旺旺站在草地上,天空阴霾,远处乌云压顶,山雨欲来。风吹过她的花裙子,她觉得很舒服,似乎那种粘粘的感觉也被风吹走了。

  草地上躺着的男孩子闭着眼,没有回答她。

  “你在干什么?”汪旺旺又问。

  男孩忽然睁大眼睛,嘴巴一嘟。

  “嘘!”

  眼前这个男孩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看起来应该是上小学的年龄了,胸口却仍然别着幼儿园中班的牌子。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不但灰了吧唧,还有好几块怎么洗都不会干净的土黄色污渍。他的指甲里全是泥,手上还有各种深深浅浅的伤疤。

  当然以汪旺旺的年纪,她分辨不出这些细节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只觉得男孩因为闷热涨得通红的脸蛋儿还挺可爱的。

  “你在干嘛呢?”汪旺旺不依不饶。

  “别说话!”男孩露出长得歪七扭八的牙床:“我在玩儿。”

  “玩什么?”

  “装死。”

  话音刚落,男孩又恢复一动不动的姿态,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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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又飘近了一点,整个草场就像桑拿房一样,汪旺旺额头上的汗又冒了出来。她回头看了看课室的窗户,又看了看面前的男孩子,一撩裙子,也直挺挺地躺在了草地上。

  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地上的杂草贴着她的小腿,她轻轻撇了一眼,一只黑色的大蚂蚁正顺着她的手臂爬到肩膀上。

  “谁先动,谁就输了。”草地另一边穿来的声音。

  汪旺旺咬紧牙关,我才不会动呢。

  轰隆隆,乌云中传来一阵闷雷,紧接着,雨点落到了汪旺旺脸上。

  她轻轻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草地。

  没有动静。

  我才不要输,她倔强地想。

  大雨滂沱。

  “你们俩在干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幼儿园老师的惊呼。

  被带到洗浴室的两个人,早就淋成了落汤鸡,汪旺旺的花裙子沾满了泥,就像是从煤堆里挖出来的一样。

  “你输了哦,”裹着大毛巾,男孩子咧开嘴露出胜利的笑容:“我可是坚持到最后都没动的。”

  “我才没有输!明天再比!”

  这样一比,就是一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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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近都在幼儿园干什么?”妈妈给她洗澡的时候问。

  脱了衣服,汪旺旺的前脸和手臂都被晒得黑黝黝一片,而背上和脖子后面则仍是白白嫩嫩的。看起来就像一块涂满巧克力酱的白面包。

  “躺在草地上,”汪旺旺吹了吹澡盆里的泡泡:“玩装死。”

  “妈妈听幼儿园老师说,你最近总是跟一个……”妈妈顿了顿:“一个男孩子玩?”

  “别人都不跟我玩,他们说我是狗,只有狗才汪汪汪。”汪旺旺垂下眼睛:“张凡诚挺好的。”

  “但是妈妈听老师说……”

  “张凡诚是我朋友。”汪旺旺稚气地往澡盆子里一坐。

  “妈妈并不是不让你跟他玩……”妈妈叹了口气:“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没有病,他从来不咬我。”汪旺旺突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妈妈:“他不像其他小朋友说得那样。”

  “宝贝,他不会咬人,他只是……”妈妈一边帮汪旺旺搓背,一边思索着合适的词汇:“只是他出生的时候脑部受了伤,所以他的智力,永远停留在了四五岁的水平。”

  “那不是挺好的嘛,汪旺旺也才四岁。”汪旺旺歪着头,她的年龄显然还理解不了永久性脑损伤是什么。

  “可是你会长大。”

  “张凡诚也会长大,”汪旺旺举起手做了一个姿势:“他比汪旺旺长得更高了。”

  “你不懂……”妈妈揉了揉汪旺旺的头发:“但你以后会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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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收音机在老式木桌上不厌其烦地唱着,汪旺旺就这样和张凡诚度过了整整一个学期。除了玩装死之外,张凡诚还给汪旺旺抓来各种各样的昆虫,有满身花纹的毛毛虫,也有蝴蝶和蟋蟀。汪旺旺把它们装在放满树叶的瓶子里,看它们在瓶壁上振动着翅膀。每次在秋千上,张凡诚都能把汪旺旺推得比所有孩子们都高,他们还玩扔石头的游戏,往往是张凡诚捡来各种各样的石头,扔出去几块,汪旺旺也学着扔出去几块。汪旺旺从家里拿来的洋娃娃,总是能被张凡诚三下五除二就拆掉了。他的手永远掌握不好劲道,轻轻摆弄两下,就能把美丽娇贵的玩具弄得粉身碎骨。

  汪旺旺从来没有为此生过气,在张凡诚的带领下,她似乎也觉得所有的玩具就应该这样,芭比的头和身子应该分开来玩,小火车就应该在泥地里打滚儿。她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何不妥,因为她没有其他的参照物。

  对一个孩子来说,很多事情的最初都是默认合理的。比如在瓶子里待了一晚上就不会动的小虫,比如地窖里的黑暗中一定会有妖怪,比如张凡诚远比同龄人扁平的后脑和挂在嘴边的鼻涕。


  直到有一天,另一群孩子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傻子。”其中一个人踹了一脚躺在草地上的张凡诚。

  当时他正在和汪旺旺躺在草地上装死。

  张凡诚没动也没出声,在他看来,只要稍微有点反应,就是游戏里认输的表现。可对方不依不饶,又伸手给了他两巴掌,还把鞋底蹭到他脸上。

  “傻子!”

  汪旺旺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孩子,他们从身材上来说比张凡诚还小一点,胸口上别着学前班的标签。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头发有些发黄的男生,看起来至少比汪旺旺大三四岁,穿着附近一个小学的校服。

  “站起来。”那个大一点的男生对汪旺旺说。

  汪旺旺有些害怕,她叫了一声张凡诚,张凡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拉着汪旺旺的手转身就走。

  可是没走两步,那群男孩子又绕到了他们面前。起初面对张凡诚的高大,他们似乎还有所忌讳,直到其中一个带眼镜的矮个儿说:“我听我爸说了,他是个傻子。”

  “他们俩都是?”小学生问。

  “可不是么,傻子才跟傻子玩。”

  小学生又看了张凡诚一眼:“以后我们每天放学要在这踢球,你们俩别在这玩。”

  他指的是这块坑坑洼洼的草场。

  张凡诚没说话,他的鼻涕又掉下来两寸,他拽着汪旺旺又朝另一个方向走。

  后面的男孩们不依不饶地跟上来,他们把地上的碎石子往汪旺旺腿上踢,一边踢还一边笑。

  “跟你们说话呢,听到没?”

  “草地又不是你们家的。”汪旺旺鼓起勇气转过头说。

  “哎哟,傻子还有脾气。”眼镜儿一边叫着一边使劲一揪汪旺旺的裙子,撕拉,裙子裂开一个大口子。

  “我妈说,傻子都没屁眼儿,前面不会嘘嘘后面不会屙屙,你给我看看呀。”他说着就伸手往汪旺旺大腿上扒。

  “你走开!”她条件反射地一把推开对方,也不知道是力气太大还是对方没站稳,眼镜儿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愣了两秒,突然眼睛里闪过一个凶狠的表情,在地上抓起一块尖锐的石头,朝汪旺旺头部砸去。

  那块石头像剃刀一样划过她的额头,血哗地一下,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张凡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巴动了动,啥也没说出来。

  张凡诚一瞬间被激怒了,他就像是一头疯了的猛兽,抄起脚边一块更大的石头,哐的一声不偏不倚砸向眼睛儿的鼻梁。张凡诚的手劲儿绝对不是一个幼儿园中班的孩子水平,只听见卡拉一声,鼻骨碎裂的声音。

  坐在地上的眼镜儿一脸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猛地嚎啕大哭起来。

  汪旺旺也呆住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连哭都忘了,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小学生大吼一声,一拳轮到了张凡诚脑袋上。

  “傻子敢打我弟弟?!”

  他们俩立刻扭打在一起,在平常如果遇到这种事,大家会尖叫着跑开,去找老师。可那天的的情况是,跟在后面的几个小喽啰反应过来之后,也跟着他们的老大冲了上去,把张凡诚打倒在地。

  在他们的认知里,傻子不是人,连狗都不如。

  他们能欺负一条狗,把它的生殖器用细绳子捆起来绑在路边,就不在乎欺负一个傻子。

  那是汪旺旺第一次看见张凡诚咬人,虽然他最后被几个小孩打掉了两颗牙,可他也没让那几个小子任何一个人好过。

  一小时过去后,事情惊动了幼儿园。汪旺旺被老师抱到医务室,把她的头包成了一个粽子,妈妈过了一会也赶来了,那群男孩子的家长们也来了,尤其是那个眼睛儿的妈妈,一个穿着枣红色毛线衣和花呢裤的胖妇女,一手搂着小儿子,一手搂着大儿子,哭天抢地地喊:

  “杀人啊!这个傻子要杀我儿子啦啊!”
  孩子和孩子的争执永远各执一词,尽管汪旺旺已经反反复复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几遍,可是她年纪太小,口齿不清,没人在乎她究竟在说什么。大家的目光都被毛线衣妇女吸引着,毕竟她怀里的孩子被打断了鼻骨。

  那些躲在爸妈怀里的男孩子们都一口咬定,他们只不过到草地上踢球,是傻子突然发了狂。

  “这不是他第一次攻击人了!”毛线衣揪住幼儿园老师,她的愤怒让脸变了形:“这种智障怎么能让他留在幼儿园里?我告诉你,赔钱,赔礼道歉,把这小兔崽子给我撵出去,一样都不能少,叫你们领导来,今天就算是叫警察来,也要给我大宝二宝一个交代!”

  在一片哭天抢地中,倒是张凡诚十分安静。他坐在靠窗的小桌旁,玩着手里的大黄鼻涕,偶尔抬起头对汪旺旺友善地一笑。

  就在老师被家长们推搡得毫无办法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人,她一身黑衣黑裙,身材娇小,唯有胸前一个娇小的十字架闪闪发光。她提着一个编织袋,径直走到毛线衣妇女身边的小桌子旁,拿起编织袋往桌上一倒,里面全是五十元面值一捆的毛爷爷。

  女人猛地弯下腰,朝在座各位深深鞠了一个躬。

  “张凡诚给大家孩子造成困扰了,我没有管教好她,这些钱赔给孩子们做汤药费。”

  她说的是“张凡诚”,而不是“我儿子”。她甚至没有问张凡诚发生了什么。

  当然,她也不可能问。
  家长圈马上就炸开了,毕竟在那个年头,这么多一捆捆的现金只能在电视剧上看见。

  “我早听说了,幼儿园肯收这个傻子,是因为他爸在美国干那个……叫什么咱不懂,反正是科学家,赚美金的!”有个别女家长已经在人群后面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

  “该不会是敌特吧?”

  张凡诚的妈妈弯下的腰仍然没有直起来,似乎在等待在座众人的原谅,她面容憔悴,额前的头发软塌塌地粘在皮肤上,从外貌看比汪旺旺的妈妈老十岁,完全看不出是个有钱人。

  “我说,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其中一个男家长咳了两声:“你家孩子的脑子……你也知道,再在这里待下去总是有安全隐患。”

  张凡诚的妈妈点点头,看了一眼这位家长怀里受伤的孩子,突然径直走到张凡诚身边,这时的张凡诚还在专心致志地玩着鼻涕,猛地看到自己妈妈,打了个哆嗦。

  啪,一个大耳光。

  她该是用尽了全力,把自己儿子打得从凳子上翻到了地上,牙床刚止住的血又开始哗哗往外冒。

  张凡诚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迷惘地看着妈妈。

  啪,又一个耳光,啪,又一个。

  张凡诚的妈妈一言不发,就这样一个又一个耳光轮过去,一连打了十几个,张凡诚满口满脸鲜血,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手里变红的鼻涕。

  “我说,孩子他妈,别打了……”终于又一个女家长忍不住,拽住了她的手。

  “我自己的儿子,做错了事就该打,我管不住,是我的错,我给大家道歉,”张凡诚的妈妈把手里的血往裙子上胡乱摸了摸,突然扑地一下跪下来:“你们也看到了,他就是个傻子,连我打他都不知道哭。求求你们别把他赶出幼儿园,否则他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面无表情,只是低着头,眼底露出深深的绝望。

  事情后来不了了之,两兄弟的家长领走了一大半的钱,张凡诚的妈妈在人群散去后爬起来,拉着儿子离开了。汪旺旺透过玻璃,远远地看到她从书包里掏出手绢,给张凡诚擦了擦脸上的血,肩膀颤动着。

  像是在哭。

  第52章 se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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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吗?”

  有一天,汪旺旺戳了戳张凡诚脸蛋上的伤口。

  他没回答,只是把手抬起来,透过指缝看着出口漏进来的阳光。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草地上玩了,那块范围划给了大孩子们,但暴力并没有因此停止。无论张凡诚躲在哪个地方,他们都能找上门来,挥动着拳头说这块地方属于他们。

  他们故意招惹他,激怒他,然后把他按在地上打。他们拽他的头发,挠他的脸,再在他脸上吐唾沫。连他们的家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谈论张凡诚妈妈的钱,也嫉妒她的美貌。他们意淫着张凡诚的爸爸,有的说他是美国间谍,有人说他是苏联特务。他们说他妈妈的钱是张开大腿挣来的,是因为她干了丧尽天良的事,才会生出一个傻子。

  但孩子的烦恼总不会超过二十四个小时,张凡诚和汪旺旺很快又找到了一个秘密根据地——在幼儿园后门旁边的一个防空洞。防空洞应该修建于七八十年代,却因为地理环境不佳废弃已久。从外面看向里面永远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大部分孩子们都本能地害怕黑暗,从不到这里来。

  张朋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几根蜡烛,他每次都会先下去把蜡烛点亮,然后他们就这样坐在黑暗里,感受隧道里吹出来的习习凉风,观察暗处的蜘蛛网,用铁丝缠绕出各种图案。

  更多的时候,是用瓦片在墙上画画。汪旺旺总能磕磕巴巴地画出一些具象的事物,阳光、树木、公主和花朵,而张朋只能摩擦出一些深浅不一的凌乱线条。

  慢慢的,这个黑暗的角落让他俩产生了安全感,甚至比阳光普照下的草坪和水泥地更安全。张朋会毫无征兆第发出一声叫喊,然后他们安静地听着空旷的回音,就像石子掉进池水里,雨滴冲击窗户。

  “他们不好,”过了好半响,张凡诚慢吞吞地说:“我不喜欢他们。”

  这是他罕见地描述自己的感情,大多数时候,张凡诚不开口说话,他们只是无声的玩耍,语言的交流对他们而言并不太重要。

  “我也不喜欢他们。”汪旺旺也符合了一句:“他们是坏孩子,老师说好孩子不打架。”

  “妈妈在家里哭。”张凡诚冷不丁的说:“妈妈信圣经,读圣经,哭。”

  “什么是圣经?”

  “圣经是……神救世人。”张凡诚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他只是重复着妈妈每天对他说的话。

  “神是嫦娥吗?”妈妈才给她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

  张凡诚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神住在天上吗?”

  “妈妈没说。”

  汪旺旺又戳了一下张凡诚的脸蛋,这次真碰着他的伤口了,他呲牙咧嘴地抽了抽脸。

  “疼。”

  “如果真的有神,也肯定是像孙悟空一样,”汪旺旺撅起嘴:“孙悟空只救好人,打坏人。”

  “孙悟空?”

  “对啊,你不看电视吗?电视里的坏人都被孙悟空打死了。”

  张凡诚摇摇头,他妈妈从来不给他看电视。

  “如果真的有神,它有一天一定会出现,把那些欺负我们的人打死,尤其是那个上次折断你胳膊的臭小子。”汪旺旺嘟起嘴。

  当时的她无法理解“死”的含义,对一个四岁的孩子而言,死亡只是个模糊又遥远的概念,就像电视剧里白骨精变成一缕青烟,而这种状态是临时的,就像是睡觉一样。在她的想象中,观音菩萨滴两颗雨露就能让人死而复生,就算是变成骷髅也能像西游记里一样说话和行走,比起不可逆的恐惧,更多的是象征着一种惩罚。

  “真的吗?”汪旺旺的话却勾起了张凡诚的兴趣,他抬起头,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真的,”汪旺旺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学孙悟空挥动金箍棒的样子:“老孙这就把你收拾了!”

  “他们都会死吗?”

  “嗯。”

  “不会的,”张凡诚突然一脸失望:“没有人会死,妈妈说神爱人。”

  “会的,我说会就会!”

  两人都没在说话,过了一会,汪旺旺拿起一块瓦片,在墙上涂画起来。

  “你在画什么?”

  “我在画神的样子。”

  汪旺旺的想象中,神应该和西游记里的菩萨长得差不多,可她也不确定会不会更像孙悟空,画了半天,只画出一张扭成一团四不像的脸。

  “有一天,神就来了,呼噜呼噜,他在云上,还会翻筋斗。”

  一边说,她一边在这张大脸下加了两条细长的线模仿身躯,想了想,她又在墙根下方画了几个简笔画的小人。

  “这些都是坏人,神来了,把他们杀死,他们就躺在地上,不动了。”

  “死了吗?”

  “嗯,死了。”

  “哈哈,”张凡诚擦了一把鼻涕,蹦蹦跳跳:“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对,他们死了,就不会欺负你了,我们又能回草地上玩了。”

  汪旺旺手里的瓦片划出了长长的线,终于在转角的位置被挡住了,那里有一扇不知道被谁扔下来的废弃木门。

  “我们在哪里?”张凡诚问。

  “我们在这里,”汪旺旺又举起小手,在她能够到的木门最上方,画了两个简笔画小人,一男一女。

  “我们在这里玩。”
  张凡诚兴奋地跳了几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担忧地转过头问汪旺旺:“除了这些坏人……别的坏人,也会死吗?”

  “当然啦!所有坏人都会死。” 汪旺旺一字一顿地说。

  “所有。”

  张凡诚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

  太阳快下山了,汪旺旺从防空洞里爬了出来,她的妈妈推着单车站在幼儿园门口朝她招了招手。

  “明天见。”她转身对张凡诚说。

  张凡诚吸了吸鼻涕,算是告别了。

  又过了半小时,幼儿园里的孩子们都快走光了,张凡诚才从防空洞里爬出来。他不想出来,因为他知道妈妈从会在夜里去完教会才来接他,等着他的是另一个人。

  他穿着高领羊毛衫,带着一副圆圆的金丝眼镜,说话铿锵有力,手里永远捧着一个搪瓷茶杯,总是在放学的时候微笑着送每一个孩子出门,孩子们朝他挥手,亲切地叫他校长伯伯。

  可是校长伯伯的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人,只有张凡诚知道。

  因为在关闭幼儿园大门之后,他会把茶杯放回校长室里,然后在昏黄的楼道走廊灯下安静地站着。

  就像一只等待羚羊的狼。

  张凡诚醒了一把鼻涕,有这么一瞬间,他以为只要沿着黑暗一直向前走,就能躲过这场狩猎。

  但他是这扇栅门后面,已经掉进陷阱的动物。

  “去哪呢?”

  站在走廊里的校长伯伯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张凡诚小朋友,你想躲到哪儿去呢?”

  张凡诚犹豫了一下,转身自觉地向楼梯底下那扇门走去——那是值班室,一个灯光永远照不到的地方。

  他不聪明,但他隐约懂得,真正能决定他继续留在幼儿园的,不是妈妈,而是眼前这个向他伸出手的伯伯。

  张凡诚想了想哭泣的妈妈,和对他笑的汪旺旺。

  他不想离开幼儿园。

  “今天你乖不乖?”

  校长伯伯拉起他的手,同时也关上了值班室的门。

  脱掉裤子,坐在凳子上,像往常一样。

  “这是伯伯和你之间的秘密。”校长伯伯一边说,一边蹲下身。

  “你会死。”过了一会,张凡诚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

  “你会死的,”他重复着:“坏人都会死,神来的那天你们都会死。”

  张凡诚一边说,一边会想着汪旺旺跟他说过的话,防空洞墙上用瓦片刻上去的那张奇奇怪怪的脸,还有那一男一女的简笔画。

  校长顿了一下,有一瞬间他觉得眼前这个傻子并不傻,他看着张凡诚一脸的呆滞,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多虑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从没有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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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2年
  色欲


  看着玻璃上的字,汪旺旺颤抖着。

  她儿时许下的诺言,竟然一语成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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