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我的名字里藏着一个上古文明的惊天秘密

  第62章 计划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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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朋独自一人站在厕所里。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乱,依然消瘦,没穿上衣,但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惬意。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生命和活力注入了自己的体内,血液有序地流遍全身,原本苍白的皮肤变得红润,每一块肌肉都散发着活力与朝气。

  宛若新生。

  他的视线划过着自己的胸口,距离心脏移植已经三天了,伤口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甚至没有一丝痕迹。

  但并不是全部,张朋心想。他还有一个实验要做。

  洗手盆旁边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制小桌,上面放着一把斧头。张朋在嘴里塞了一块破布,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脸颊微微泛红,但胸腔中的那颗心仍在缓慢地跳动着。

  那是一颗超越平凡人类的心脏。

  张朋把自己的右手放在小桌上,缓缓抬起斧头,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斧头朝手腕砍了下去!

  骨头碎裂的声音,手掌齐腕而断。

  疼痛瞬间传遍了张朋的全身,他死死咬住嘴里的布,身子一歪顺着洗手台坐到了地上。手腕上断开的动脉喷出鲜血,流得满地都是,一时间整个厕所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但这种疼痛带给张朋的并不是全然的痛苦,他熟悉疼痛,这是他从小到大感受到活着的方式,疼痛引起的脑部发麻于他更像是一种兴奋剂与毒药,他感到安心。

  但这种痛觉没有持续多久,就像飘散的灰尘一样无影无踪。张朋的断腕处出现了无数思絮一样的神经组织,包裹着某种鲜嫩的肉芽,从伤口内部向外生长。

  一只全新的手掌正在以缓慢的速度长出来。

  正如壁虎断尾,蝾螈断足。

  拿菲力人的血液把雅典娜作为头足纲动物的再生能力增强到了极致,她曾在实验室里被日复一日的切去器官和触手,却总能在第二天不到就长出新的,这也是她能被反复研究三十多年的核心。然而无论张博士和他的团队如何提纯MK-58,都无法复制这种强大的再生能力。MK-58虽然在改善不良基因、治愈疾病方面有显著的效果,但仍旧达不到即使失去器官和四肢仍能重新生长。

  张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的思路从未有过的清晰,他开始笑,笑得合不拢嘴,他用那只混合着污血的新长出来的手掌摸着自己的脸颊。

  和人工合成的药物不同,雅典娜心脏带个张朋的不仅仅是毫无副作用的痊愈力和隐身能力,还有她独一无二的超能力——

  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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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周之后的某个清晨,张博士在和疾病筋疲力尽的斗争中停止了呼吸。

  一个一生都在致力研究永生的人,却在生命的最后默默选择接受大自然的法则。张朋在临时手术室旁边一个简陋的起居室的床上发现了他,身体已经凉透了,吗啡和镇痛剂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床头,他在去世之前经历过巨大的痛苦,阵痛让他用极其不便自然的姿势蜷缩着身体,并在去世后保留了这个姿势。

  在简易床对面的桌子上,放着几瓶没开封的MK-58和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便签和张朋的美国签证。正如和徒鑫磊保证的一样,直到生命尽头,Dr.Chaung没有吃一颗自己研发出来的药物。便签上的话简得可怕,但千言万语都融会在了这一句话里:

  好好做人。父字。

  这张便签,张朋曾在飞机上展示过给汪旺旺和其他小伙伴看,当时所有人都嘲笑这四个字匪夷所思,因为它脱离了它本该属于得语境。

  没人知道雅典娜的心脏重新跳动之后会发生什么,张博士也无法预测,他只希望儿子在重获生命之后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哪怕隐匿在人群中间,哪怕平平凡凡过完此生。

  好好做人,是人,不是别的。

  但他这个心愿怕是不能实现了。

  张朋把张博士的尸体草草处理,从头到尾他没有流出一滴眼泪,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心,他对他的父亲没有感情,活着的时候没有,死去之后也没有。

  此时张朋的心中,早就有了一个庞大的计划。

  当然张博士到死为止也不知道,自己制造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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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的张朋,用了接近一年的时间将他计划的蓝图慢慢完善。

  在一切开始之前,张朋首先需要测试的是他和雅典娜融合后的身体极限,埋葬张博士之后,张朋搬离了他住了多年的骑楼,蜗居在一个远郊的废弃工厂里,太阳下山之后方圆五里之内几乎没有人烟。张朋很少出门,在夜晚也并不亮灯,因为他在自己身上做的实验总能搞到遍地血污,一旦有人看见并报警的话则会节外生枝。

  在这里,他开始尝试用各种方式杀死自己:电锯、农药、火烧、爆头、硫酸……

  他把自己一次次烧得体无完肤,切割得支离破碎,又一次次在疼痛中涅槃。

  只要心脏还能跳动,就能无限次再生。

  即使心脏受损,他也不会死,只要不是碾成灰烬,雅典娜的心脏本身就有强大的愈合能力,只是活过来的时间长一点。

  张朋对测试的结果十分满意,从此死亡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人最基本的恐惧来源于死亡,可当这个基本的大自然法则在张朋身上失效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约束他了。

  有一天,张朋看见一只快要饿死的流浪猫,在舔了自己流在地上的血之后竟然奇迹地站了起来。

  他抓住那只猫,上下打量着它,它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因为皮肤病,身上稀稀拉拉的毛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可怜巴巴地叫着。

  张朋犹豫了一下,猛地用力一拧,流浪猫发出一声惨叫。它的大腿被张朋撕裂开来,毛皮下面露出白惨惨的骨头,还连着肌肉组织。

  他把它抱在怀里,割破自己的手掌,把血慢慢喂到流浪猫的嘴里。

  几分钟后,流浪猫身上的伤口止住了血,虽然没有张朋的身体恢复得那么快,但撕裂处确实开始了缓慢的愈合。

  张朋把猫栓在了厂房里,每天喂它一点血,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它的伤口就痊愈了,连身上的皮肤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长出了新的毛发。

  心脏的最大作用,是推动人体内的血液循环。张朋看着自己皮肤下隐约的血管,他的血在经过雅典娜心脏的泵送和过滤,已经拥有了和雅典娜本身的血液相同的功能。

  张朋外出了几天,回来的时候,猫已经死了。

  旁边的食盒里仍装着没吃完的肉和水,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张朋观察到原来自己拧开的大腿创口再次裂开,流浪猫的皮肤上重新出现了之前的癣癍和鳞屑,新长出来的毛发脱落殆尽。

  和从雅典娜身体里提炼出来的MK-58一样,张朋的血液带给流浪猫的只有短暂的治愈, 像海洛因带来的亢奋,吗啡带来的中枢神经麻木,都只是一时的效果。一旦停用就会立刻恢复到原样。

  但这就够了,张朋心想,他已经可以利用这种能力加速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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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的夏季十分炎热,市区大部分现代住宅已经装了空调,可城郊的宅基地住着的大部分是南下打工的异乡人,年久失修的筒子楼根本负荷不了空调的电压。所以一到夜晚,家家户户都会传来电扇吱呀吱呀的惨叫声,从远处看,那些屋顶上的吊扇就像不知疲惫的螺旋桨,在或黄或白的灯光里载着无数打工者的心事,在梦里起飞。

  在这些星星点点的窗户中间,只有一家的吊扇没开。

  在这扇吊扇中间,挂着一根麻绳。麻绳下方站着一个男人。

  他站在一堆漫画稿纸中间,面容憔悴,头发油腻,厚厚的眼镜上布满了油渍。指甲缝里还有没干的黑色的墨水。

  他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快要死了。

  此刻,他拽着电扇上的绳子,测试它能否承受他身体的重量。

  要是我死了,明天报纸会如何报道呢?漫画家在出租屋里自缢而亡?

  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根本不算是漫画家,充其量只能算是漫画助理而已。他负责给漫画家打好的稿子勾线填色、贴网格纸,扫描到电脑里在空白画框中用PS填上对话内容。尽管年轻的时候也曾一腔热血地画过自己的故事,却在寄往各个漫画杂志社的过程中石沉大海。

  在这片文化沙漠里,连真正的漫画家都无法生存,更何况是他。

  他本来就不算重,这几个月更加瘦削,吊扇足够承受他的体重。

  这不是一种体面的死法,漫画助理心想,但这是他唯一敢尝试的方式。

  他深吸了一口气,刚站上小板凳,门铃突然响了。

  叮咚。

  他没有朋友,这个时间能来找他的,八成是隔壁送牛奶走错门的。

  正当他准备忽略这个意外,门铃又响了,这一次连着按了好几下,透露着一股急躁。

  没办法,他的人生向来如此,做什么都不顺利。

  谁啊?漫画助理一边问,一边爬下凳子打开了门。

  门外长长的楼道上空无一人。

  漫画助理低头骂了句娘,关上门往里屋走,可就在他踏进客厅那一刻,他看到吊扇下方端坐着一个少年。

  “你好,我叫张朋。”对方露出一个几乎完美的微笑。

  “你……你他妈是怎么进来的?”漫画助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张朋没有回答他,而是煞有介事地看着吊扇上的绳子。

  “很多人以为上吊比较容易,其实很痛苦……首先你会窒息,然后开始全身痉挛,四肢开始抽筋后脊椎抽筋,这个过程至少是一分半钟,然后你的眼球会外突,大小便失禁,这个过程最难熬了,想死又死不了,要持续三分钟呢……熬过这几分钟,你才能真正死掉。”

  “你、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试过呀。”对方笑着回答到,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你要做什么?”漫画助理下意识地推后了一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担忧是多余的,事到如今,无论对方是谋财还是害命,他都释然了——反正他一无所有,也不想活。

  “我想要你帮我画一本漫画,”张朋笑着说:“订制故事哦。”

  他一边说,一边从身后的一个背囊里掏出一本《寄生兽》:“我想要这个风格的,你帮很多不同的漫画家做过助理,风格这些东西你应该也能轻易模仿吧……”

  “我不接,”张朋还没说完,漫画助理就打断他:“你走吧。”

  张朋似乎并不在意,他只稍微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下去,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本漫画书的内容呢,我已经想好了,我列出了一些关键的信息,至于其他的细枝末节,你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我说我不会画的,你听不明白吗?”漫画助理攥紧了拳头。

  “为什么呢?”张朋歪着脑袋,但他似乎也并不太在意答案。

  “我……画不了漫画了,”漫画助理嘟囔了一句:“没时间画了。”

  “因为你的病吗?”

  漫画助理一愣,他万分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从医院拿到诊断书到现在,他对谁都没说过,连自己的家里人都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

  “我留意你好长一段时间了,”张朋又露出了他的招牌微笑:“如果我说,作为交换,我能治好你呢?”

  “你怎么治?”漫画家苦笑了一声,他没心思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中学生在这里瞎掰扯:“别说你能给我多少钱,这病就算是世界首富摊上了都得死。胰腺癌是癌症之王,到最后无一例外都是疼死的,我不知道上吊难不难受,但肯定比胰腺癌末期好受一点。你走吧。”

  张朋看了看眼前的漫画助理,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他的笑在这个场合里看起来十分不合时宜,尽管他自己也发现了并且极力想掩饰,却笑得更大声了。

  “你他妈的立刻滚出去,我今天是打定主意要死了,也不介意多拉一个垫背的!”张朋的笑声激怒了漫画助理,他虽然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但再怕也不会在一个高中生面前丢脸。

  “其实最轻松的死法是这里——”张朋根本没有理会漫画助理的怒火,而是认真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看,这里有一条大动脉,只要拿刀切对了,血一下就会喷出来,然后你的神经知觉就会快速消失,只要三十秒,大脑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来,你看着我做一次。”

  说着,张朋突然拿起放在桌面的水果刀,照着自己的脖子猛地切了下去。

  漫画助理张大了嘴巴,他还没来得及惊呼,就看见张朋的血脉喷张,一瞬间染红了桌子上所有的画纸,连吊扇上都溅满了血渍。

  这人该不会是疯了吧?

  漫画助理缓了好几分钟,才定下神颤抖地走到张朋边上,张朋脸上布满了鲜血,在地上轻轻抽搐着,脖子被割开一半,显然断了气。救护车都不用叫了,血流成这样怎么抢救都没用。漫画助理脚一软跪坐了下来,他从来没想过在他去死的这一夜,有一个陌生人会闯进他家里比他早一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胃又开始抽搐,他搞不清楚是因为癌的原因还是因为害怕,但此刻他只想呕吐。

  漫画助理冲进厕所,把能吐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但他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看到张朋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

  “你想拥有我这种能力吗?”张朋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漫画助理,擦了擦脖子上的血,把自己写的大纲地了给他。

  “你帮我画本书,我治好你的病。”

  第63章 救世主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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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吊扇再次发挥它的本职工作,缓缓地旋转起来。

  下面坐着一个还没从惊吓中缓过劲来的癌症患者,和一个一直保持微笑的少年。

  很多人都觉得精神病人应该面部扭曲行为疯癫,其实他们错了。

  真正内行疯狂的人,无法从外观看出来。他们通常面带微笑,侃侃而谈,举止好无攻击性,即使在心理上也能隐藏得天衣无缝——他们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伪装者。张朋把他多年来模仿正常人的举止练习得天衣无缝,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看出那张面具之下曾经千疮百孔的身体,还有身体之中跳动着冷血的海洋捕食者的心脏。

  “世界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可怕的病毒,大规模的人类丧命,男主角在故事的最后选择站在了人类利益的对立面,寄生兽最终取而代之称为地球上新的统治者。”

  表面上看,造成人类灭亡的是病毒引起的并发症,而实际上,是人的原罪。

  狂怒,好战,盲从,色欲,冷漠,贪婪,自大……这一切劣根性,将人类自身引向毁灭。

  这就是张朋给漫画助理《寄生兽》大纲的主要内容,他要这个故事按照他的方式结束。

  漫画助理皱着眉头,无论拿给谁看,这大纲都是一个烂故事。情节莫名其妙,逻辑狗屁不通,没有戏剧冲突,连结构都一塌糊涂,更别说阅读性了。这种故事无论给任何一个编辑,都会被直接扔出窗户。

  但张朋却对自己的编故事十分满意——他不了解写作,他最熟悉的东西莫过于母亲日复一日朗诵的圣经和残酷世界里人性的丑陋。

  游行中的施暴者将为自己的狂怒死去,他们是在草地上第一个对他挥动拳头的男孩子们;

  战争的始作俑者将为自己的好战死去,他们是深夜巷子里装作无辜的小偷和强盗;

  电视养生的盲目信众因为自己的盲从死去,他们是把他当作毒瘤、在他饭菜里放老鼠药的家长;

  猥亵男童的主教们因为自己的淫欲死去,他们是把他按在书桌上褪去内裤的校长;

  纵容校园犯罪的自保者因为自己的冷漠死去,是那个日夜祈祷却从不看自己一眼的母亲;

  ……

  这对正常人来说完全匪夷所思的一切,对张朋而言,就是他交给这个世界最满意的答卷,他把自己经历过的每一次伤害都在这个故事里还给了施暴者,每当他一想到这些情节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发生,他的笑容就更深一分。

  剩下的,就是让这一切变成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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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画绘制陆陆续续持续了将近一年,在这段时间里张朋去了很多地方。

  对一个能够隐身的人来说,他几乎拥有了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的通行证。无论是火车还是飞机,没人会注意那些角落空座上突然出现的凹痕。当人们看到安检装置旁若无人的自鸣,感应门的突然开启,只会想到机器出了故障,而不会意识到此刻他们眼皮底下多了一个人。

  张朋去了很多国家,甚至回到过父亲曾工作的美国,他堂而皇之地进入过军事禁区,国家机密档案室。五角大楼和白宫对他而言没有太多吸引力,因为他要找的东西不在那里。

  这个世界由秘密组成,但张朋对大部分兴趣索然,他只需要知道那些能够帮他实现计划的就可以了。

  当然还包括那些能帮助他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些城市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开始出现这样一条广告:

  “见证奇迹——上帝创造世界花了七天,而我治愈你只需要一天

  你是否已经对生活绝望?你是否畏惧死亡?

  神存在于人间——当你相信之时,就能起死回生。

  不收取任何费用,为什么不试试呢?”


  广告下方,印了一行花体的圣经经文:

  “主向他们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吃人子的肉,不喝他的血,在你们内,便没有生命。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必得永生,在末日,我且叫他复活。(若望福音 6:52-59)”

  这则广告印在廉价的复印纸上,写得并不高明,连经文都引用得莫名其妙,跟平常黄页背面哪些三流传销口号差不多,夸张的修辞很难不让人相信这是一场骗局。

  这些小广告并不是随机出现的,而是出现在某个特定的街角,某人上班必经之路的电灯柱上,某个家庭的门缝之下。

  从某个上市企业的公司高管,到教会里的清洁工;从大学里年近花甲的教授,到某个高中食堂里的掌勺;从国家病毒实验室里的研究员,到活在城市暗处的偷渡客和通缉犯。他们要么是身患重疾,要么有家人或伴侣恶疾产生,甚至不乏瘾君子和先天残疾。

  他们都是张朋在暗中观察后选中的人。
  计划开始了,张朋就像一个五星级米其林大厨精心准备一场盛宴,往往从对食材精心的挑选开始。
  大部分现代人早已对这种夸大其词的广告麻木不仁,但千万别低估一个病入膏肓之人的盲目程度,如果你有机会走进肿瘤医院,看看那些被宣判为癌症末期的患者,他们的生命在拿到一纸宣判书后就开始进入倒计时——这时候只要你告诉他们有机会哪怕多活几个月,他们什么都愿意试。在这些“候选者”中间,开始出现一些拨通电话的人。

  每个人都一样,他们将信将疑地详细询问治疗的过程、特效药的成分,有没有药监局的注册文书,想尽办法探听电话那头的虚实。但他们很快发现电话那头的男声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亚洲口音,只能说出简单的句子和“是”或“不是”这样的回答,但却丝毫没有怯意。尽管他拒绝透露一切治疗的信息,言语中却透露着一种极大的自信,就像是有十足的把握。

  每个人都有一样的感觉,电话那头的是一个疯子,要么他真的像自己所说的一样,拥有某种被称为奇迹的能力。

  只是没人想到,张朋两项都是。

  张朋会在电话的最后给他们一个地址——通常是城郊的废弃厂房或仓库里。几乎每个人第一次见到张朋的反应都一样,他们的嘴巴张成O型,露出一种被低劣恶作剧耍了的愤怒,没人能想到刊载这则广告的是个甚至还没成年的孩子。

  “小兔崽子,你觉得这很好玩么?我今天就踢你父母教教你,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甚至有人向他挥舞着拳头。

  可当这个看似弱不经风的男孩开始展露他的“神迹”的时候,没有人再说话了——他们看见他用水果刀扎穿的手掌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血流到地上,奄奄一息的流浪狗舔舐之后竟然站了起来,瞎了的猫睁开了眼睛……

  张朋始终有条不紊,神情自若,面带微笑。

  他的外语并不好,但语言已经不重要了,语言在这一刻显得多余,他不需要再靠说什么证明自己,他知道在场的人都信了。

  “你……你是谁?”那个早前向他扬起拳头的人问到。

  “我是神。”张朋继续笑着:“只有相信我的人才能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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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张朋只需要向这些走投无路的人展示他的“神迹”:他帮人们脱离毒品,让被海洛因摧毁的动脉恢复往日的活力;他让被医院判了死刑的人获得新生;他让久卧病榻的儿童从床上下来,到后院的草地上玩耍;他帮助那些曾经沉浸在痛苦里的家庭得救,让世界一片黑暗的人重获光明。

  他的神迹和传统的布道不同,不会有一个陌生人走进你的世界,告诉你“你必须那样做”、“你必须这样做”。张朋从来不拒绝任何人的要求,他救好人,也救坏人,他从来不向任何人说“不”。他把自己的血肉分给他们,一如基督在圣经里记录的那样。

  每个人都觉得他是无私慈爱的,即使他手里怀抱的小动物也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质疑,质疑他是一个从来没有感情的人。

  在张朋眼里,这些追随者只不过是他饲养的牲畜而已,最好的食材总会得到精心照料,就像养殖人员会给最好的牛住最宽敞的牛栏,吃最肥沃的草料,甚至会给它们按摩和听音乐,让它们以最健康快乐的方式成长。

  然后再把它们送进屠宰场,用锤子敲穿它们的脑壳,再把牛肉以最昂贵的价格卖到餐厅里,成为入口即化的佳肴。

  任何事都有代价。

  张朋从来没有给这个团体起过名字,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自己的名字,随着信众越来越多,张朋制定了几个简单的规则:

  绝不向别人提起自己的神迹。

  绝不能在公开场合讨论自己或所行的神迹。

  被他治疗过的人,必须发誓永远追随他。

  张朋的话一语成戳,一些想脱离他的信众很快就发现,一旦他们回到家中停止治疗几天,昔日的旧病就会再度涌现,任凭在此之前多么健康。

  “你的血真的可以治病吗?还是只能缓解病情而已?”开始有人质疑张朋。
  对此张朋的解释是,他的血液可以拯救每一个个体身体里单一的疾病,却无法拯救这个世界。如果地球是一个癌症患者,那么它身体里的细胞哪怕在健康也无法抵御癌变。这个世界已经病入膏肓,无论他的治愈能力再强,也不能让他的信众摆脱腐化和污染。

  他们每天啃着的速食快餐在端上桌之前至少在雪柜里躺了半年以上,薯条和冰淇凌里混合着硅酸钙和甘油;超市里每一包袋装食物里都有防腐剂;牛仔裤被远隔万里的第三类国家的童工制造出来,以每日上万吨水污染为代价;政客们只顾争名逐利,却没有一个在乎战争区有多少人死亡;每天世界上都有数十个物种因为人类而灭绝,正如每天都有几百人自杀一样;文明的倒退让女人和孩子们以性奴的名义被贩卖至世界各地,消费文化让每个人彻底沦落为物质的奴隶。

  “病态世界里的人也只会是病态的,”张朋不紧不慢地回答着:“这个世界需要净化。”

  第64章 主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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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都听过温水煮青蛙的故事。

  活蹦乱跳的青蛙碰到沸水会立刻跳出来,可如果将它放进装满凉水的锅里,在青蛙畅游时慢慢将水加热,当它发现水温的变化时再想在跃出水面已经没有力气,最终青蛙会渐渐热死在水中。

  这个故事最初刊载在康奈尔大学的某个科学期刊上,后来又流进那种人生励志向的情感杂志,隐喻人们往往容易被安逸的环境迷惑,对越来越大的问题视而不见,最终死于自己的松懈之中。

  暂且不讨论这个故事的真假,温水煮青蛙是对围绕在张朋身边信徒们的绝佳比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们沉浸在大病初愈的喜悦之中,却没有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总是面露微笑、沉默寡言的中国男孩越来越依赖。

  张朋分给他们的血液越来越少,却越来越频繁,于是之前一周一次的见面变成了三天一次,又变成了每日例行的会晤。

  一开始无偿的“治疗”,逐渐变成了一种“等价交换”。张朋会有意无意地对信众们提出某些要求:

  “卫斯理,我希望你能把你积蓄的百分之五十用于组织发展资金,要知道在认识我之前,就算你倾家荡产也不可能治好自己的病。”

  “艾伦,我听说你在新泽西有一所大房子,或许那里可以作为我们的基地。”

  几乎没人质疑过这些要求,张朋已经取得了他们每个人十足的信任——他们相信张朋就是神指定的牧羊人,他拯救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而他提出的要求只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确实是小事,对张朋来说,他不在乎卫斯理究竟能掏出一百万还是一千万,也不在乎艾伦的房子有多少平方米,他深谙温水煮青蛙的道理,他知道他们今天答应自己小小的要求,明天也将会同样满足自己更大的需求。

  一旦开始“奉献”,就会一直“奉献”,自古控制人心的方法大抵如此。

  “小事”慢慢加温,变成了“大事”。

  “朱莉,你的父母从来没爱过你,他们活得够久了,久到已经变成了你的累赘。”

  “安东尼,你的妻子早就出轨了,如果我是你,我会杀了她。”

  “建次,你的上司是个人渣,如果他突然出了意外,没人会觉得惋惜。”

  朱莉的父母死于心肌梗塞,安东尼的前妻被埋在了后院里,建次的上司和他的车在回家路上莫名其妙的爆炸。

  在张朋的怂恿之下,围绕在他身边的信众开始做违法的事,开始杀人。
  杀人意味着什么呢?

  杀人意味着这个组织里的每一个凶手,都回不到过去了。

  当你能杀害自己的父母、妻子、上司,你就能杀害国会议员,就能对马路上任何一个陌生人开枪——这些事的本质都一样。关键是你已经触犯了法律,你想要回到过去,你将会坐牢,被铐上手铐出现在电视里,判下重罪,乃至坐上电椅丢掉性命。

  无法回头,就是张朋为信众们设置好的陷阱:当你们的双手沾满鲜血,你们就只剩一个选择——心无旁骛地追随我,只有我能让你们安全。

  因为我是你们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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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法回头,就只能一直走下去,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信众之中的大多数人,仍旧坚定的相信他们走的是一条通往救赎和光明的康庄大道。

  当一个人接受了自己的黑暗面,黑暗会瞬间将起吞没。

  如果一个人单枪匹马杀了人,他或许还会多少有点愧疚,哪怕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可当一群杀人者聚集在一起,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说服自己做的决定是正确的,罪恶感在彼此的鼓励中消弥即逝,人们逐渐忘掉了拿起屠刀时的恐慌,反而觉得张朋的教唆解救了自己一直以来压抑的灵魂。

  里昂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张朋最坚定的拥护者。

  里昂,是一个典型的意大利名字,作为里奥纳多的缩写,本意是“像狮子一样强大”。可现实中的里昂,却和强大丝毫粘不上边——年幼的一场高烧让他成为了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

  在遇到张朋之前,里昂是一个近乎狂热的基督教徒,他从小向往成为一名牧师,幻想自己站在神圣的布道台上做演讲,向人描述圣经里美妙的天堂和等待异教徒的地狱烈火与无尽酷刑。可他的先天不足并没有把他带进神学院,而是成为了一个终日沉默不语的电话接线员。

  在遇到张朋之后,里昂把他对信仰的执着完全转嫁在了张朋的身上,他相信这个中国籍男孩就是耶稣基督的灵魂转世——他行的神迹和圣经里描述的一模一样;他用自己的血肉治好了里昂的残疾和现代医学束手无策的疾病;他对待贫穷无助的可怜人与对待权贵的方式别无二致;他让人们重新找回信心和激情;他为无家可归者和流浪动物提供屋檐与食宿……能做到这些的除了上帝之外,还有谁呢?
  而对于张朋而言,里昂不仅仅只是一个接线员。

  里昂工作的地方是马萨诸塞州政府生物防疫实验室,全美国最大的病毒研究中心。

  “里昂,你在病毒研究中心工作了这么久,你知道为什么他们研究病毒吗?”

  在一次治疗结束之后,张朋有意无意地问里昂。

  “也许是……为了研发疫苗?”里昂显然之前并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他顿了顿,试探性地回答。

  “不,”张朋摇了摇头:“是为了战争。”

  里昂没有说话,他低下头,想起那些穿梭在实验室大楼里那些神色匆匆的军人们。

  “你喜欢战争吗?”张朋问。

  “当然……不喜欢,”里昂有些犹豫,虽然他更希望他能回答出让张朋满意的答案:“没人喜欢战争。”

  “战争很残酷,”张朋重复着里昂的话,嘴角露出笑意:“你说的没错,但不能否定的是自古以来人类的文明进程和重大变革,都是靠战争推动的。战争终结了过时的统治政权,战争推动了国家的统一,而战争产生的科技成就了我们如今的生活。没有装甲战车和洲际导弹,就没有通用汽车和民用飞机;没有军事卫星和侦察系统,就不会有现在的网络和导航;同样的,没有生化武器,病毒疫苗的研究也不会日新月异……而更重要的是,每次新世界秩序的出现,都是在战争过后,所以,它是一把双刃剑。在普通人看来,战争只会让人死亡,可是我不这样想,我希望你也并不只是个普通人。”

  里昂舔了舔嘴唇,他为他之前的答案感到有些懊恼,他不希望张朋觉得自己只是个肤浅的普通人。
  “当然,我知道你不一样,”张朋拍了拍里昂的肩膀,让他从焦虑中安定下来:“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必须要发动一场战争,才能迎来属于我们的新世界秩序,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几乎没有犹豫的,里昂点了点头。

  “很好,我知道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张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有一个计划,但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您需要我做什么?”里昂实在想不出来,他能给张朋什么样的帮助。

  “我需要你从实验室拿一样东西给我。”张朋说:“一种没有解药的致命病毒。”

  “可是我的工作权限接触不到病毒库……”里昂皱起了眉头:“并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就算我能进去,我也不知道是哪种啊……”

  “你不知道,但有人知道。”张朋对里昂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他不会告诉里昂,在几个月前他就开始调查这个清洁工的底细,不只是他的工作,从他的生活习性到交际圈都一清二楚:“想想看,你的同事或上司,你每天都帮他们转接各种电话,你虽然不直接接触病毒库,但你却能轻而易举地知道这些核心工作人员的大部分秘密。”

  里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忽然想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张朋喃喃地说:

  “有一个人,乔伊……”

  张朋满意地点点头,他等的就是这个名字。

  “乔伊,”张朋做了个手势让里昂说下去:“谈谈你对他的了解。”
  “他是实验室的核心研究员,伊朗人。”里昂若有所思:“为人正派,总是彬彬有礼,我听说他结婚了,妻子正怀着身孕,从外表来看,他和别的研究人员没什么区别,只是……”

  只是乔伊总是在大部分人下班以后,利用实验室的内线电话拨免费长途回家。

  和平常表现出来的温文儒雅不同,电话里的乔伊就像一个躁狂症患者,无时无刻不透露着焦虑。他对他在伊朗的父母说起实验室对病毒用途的遮遮掩掩,说起那些每天过来了解研究进程的军方高层,还说起日益白热化的伊美关系。每一个细节都让他的忧虑加深一层。

  他说起爱因斯坦的时候痛哭流涕,他说爱因斯坦在写信给罗斯福的时候,根本没预料过原子弹将会夺走日本成千上万普通老百姓的性命。(注1)乔伊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爱因斯坦,他害怕自己培养出来的病毒会变成生化武器在另一个国家爆炸,而那个地方或许会是自己的祖国。

  乔伊的一切担忧,都被电话另一条线里的里昂听的一清二楚。

  “如果他担心的是战争,”张朋歪了歪脑袋,慵懒地说:“那我们就该让他相信,他的一切担心都是真的,生化武器是真的,攻打伊朗也是真的。”

  “可我们怎么才能让他相信呢?”

  “如果他在伊朗的家人突然全都死了,他会怎么想呢?”张朋眯着眼睛:“只有当乔伊的猜测都是真的,他的家人才会被灭口。”

  “可是……”

  “新世界秩序,”张朋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里昂:“别忘了你刚才说,你会站在我这一边的。他的家人不是你需要担心的问题,你要做的是在适当的时机告诉乔伊,只有把病毒交给我们,才能阻止他所担心的事。”

  “可我怎么说服他呢?”一下接触的信息量过大,让里昂有些六神无主。

  张朋突然站起来,凑到里昂耳边压低声音说:“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一个牧师吗?站在教堂中央布告的人,神的代言人……以前你总觉得是身体的残疾限制了你的口才,可现在我已经把你变成一个健康人了,怎么还是对自己没有一点自信呢?”

  “我……尽量试试。”

  “我不要尽量,我要你说服他把病毒拿出来,无论用什么手段。说'好的'。”

  “……好的。”

  “很好,”张朋整理了一下里昂的衣领:“我知道你不一样。从今天开始,你不是里昂了,我会给你一个新名字。”

  “新名字?”

  “就叫亚伯吧,”张朋又露出那个人畜无害的微笑:“亚伯,旧约里的名字。”

  “神的仆人……”里昂喃喃地说。

  “听说你还有家人在那不勒斯?”

  “嗯……我妻子和儿子,里奥纳多……”

  “把他们接来美国吧,我们很快会有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张朋说:“一个仙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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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周之后,马萨诸塞州政府生物防疫实验室,深夜。

  当乔伊再次接通伊朗家的电话时,等待他的不是熟悉的母亲的声音,而是来自伊朗警察的通知。

  “您的家人昨日遇害,原因仍在调查之中……”

  乔伊从最初的震惊转为愤怒,随即失声痛哭。

  在挂断电话那一刻,另一个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是负责接线的里昂。

  不,是亚伯。

  “乔伊,我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死的……”亚伯的声音平静温柔。

  “我猜的果然没错,他们杀了我父母,因为生化武器并不是我的过度担忧,战争要爆发了……”乔伊带着哭腔,声音接斯底里。

  “如果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你需要冒一些风险,就能阻止这场战争,甚至为你的家人报仇,你会愿意吗?”

  “什么办法?”

  “你需要按我说的做,”亚伯咽了咽口水:“把病毒从实验室带出来交给我。”

  (注1:1939年,爱因斯坦曾因为担心德国提前研制出核武器,致信罗斯福总统说明核武器的威力,并建议美国应该赶在德国人之前研制出核武器。这封信间接推动了美国制造出原子弹的进程,并在二战末期将原子弹投放于日本,导致成千上万人死亡。爱因斯坦在晚年十分自责。)

  第65章 让我们再次成为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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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疼……疼得不行了……上礼拜就没有'药'了,我已经两天吃不进任何东西……”

  电话那头,传来干呕和吊扇旋转的声音。

  此刻的漫画助理窝着话筒蜷缩在地上,额头上全是汗,嘴角因为痛苦咧出夸张的形状。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腹部,那里只剩下排骨了——停'药'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已经瘦了将近20斤。

  “漫画画好了吗?”张朋不紧不慢地问。

  “唔……”漫画助理有些犹豫,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稿纸:“还没完成……还有没画好的地方……”

  “这样啊……”张朋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从话筒里传来,并没有什么情绪。

  “你先把药给我……”

  “当然,”张朋轻笑了一声:“我现在暂时回不来,但送药的人已经在快到了,你很快就不疼了。”

  两天之后张朋才回到国内,他打开漫画助理的家门时,漫画助理正挂在客厅的吊扇上,和他不久之前选择的死亡方式一样。

  亚伯处理的很好,现场没有留下任何人为的痕迹,遗书和体检报告整齐地摆放在吊扇下方,尸体因为南方的炎热已经发出腐烂的气味。几天之后这种气味将会引来邻居的报警,警方会将他因为末期癌症忍受不了疼痛而自杀的结果写在报告里。

  张朋拿起书桌上一叠已经画好的稿纸。

  “这家伙,竟然没把结局画完……”他仔细翻了一遍,自言自语道。

  “那怎么办?”旁边的亚伯问。

  “没关系,”张朋转头笑了笑:“只要她知道旧世界会终结,就够了。”

  说完,他小心地收起稿纸,找了一个印刷厂,画了一批书的费用,印了一本书。

  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本漫画。

  张朋攥着漫画,儿时的画面一一涌现,久违的兴奋涌上心头。

  他的计划,只想让她一个人知道。

  这是他们童年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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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应该是汪旺旺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天,张朋一度以为她不会来了。

  他隐去了自己,安静地站在课室角落里,没人能看见他。隐身是他观察这个世界的方式之一,就像羊群里有一只看不见的狼,它不急于吃掉猎物,因为它的目标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第一节课开始了好一会,她才出现在教室门口。

  眼睛红肿着,脸上还挂着没消下去的淤青,看起来有点无精打采,搓着手轻轻说了声“报到”,在这个课室里坐着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知道她前几天经历了什么。

  课室里鲜少有人抬头,每个人都认真的抄着黑板上的解析,只有张朋留意到了她的眼神。汪旺旺的身材瘦小娇弱,只有眼睛闪闪发光,她从小就这样,性格全写在眼睛里。可今天的她似乎有些不同,她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深不见底的东西。张朋突然有一种感觉,她和自己一样,在这一刻成为了局外人。

  和这个班级,这个社会,乃至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汪旺旺领了卷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连她的同桌都没用注意到她脸上的伤。

  “你能借我一只笔吗?”汪旺旺轻声问了一句。

  “我只有一只。”

  张朋看到那个满脸敌意的女同学把手伸进抽屉里,用教科书压住了自己的笔盒。

  这个世界在他们长大之前就是这么冷漠无情,只是每个人体会到这点的时间不同。有人如在童年早已见识,而有人则在十年后才幡然醒悟。人性的美好只是家长给小孩子编的童话,插在土里却没有根的鲜花,而恒古以来根深蒂固的却只有自私和贪婪。

  张朋不确定汪旺旺是否体会到了这一点,只看到她叹了口气,盯着卷子发了一会呆,在第一节课结束的时候收拾了书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教室。

  他跟着她走下教学楼,穿过林荫小道,上课铃响了,操场上空无一人。

  张朋知道,无论对自己而言,还是对汪旺旺而言,今天都将是最特别的一天。

  他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喂……”

  张朋从后面拍了拍汪旺旺的肩膀,她回过头来。

  “你还记得我吗?”

  张朋的声音很轻,他早已学会不着痕迹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这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在他心里埋藏了整整十年。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童年的玩伴。」

  「我们曾经度过无数快乐的时光,或许那是我一生中唯一感受到自己是“人”的时光。」

  「即使你把我忘了,你仍然是我唯一的朋友。」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伤害的人。」

  “你是……?”汪旺旺的脸上只有淡淡的疑惑。

  意料之中的表情。
  “我是张朋,咱们初一的时候在一个班,虽然没说过什么话,但分班之前也算是同班同学。”张朋没有表现出失望,而是露出那个擅长的微笑:“你还记得岩明均的《寄生兽》吗?”

  “噢!是你!”汪旺旺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汪旺旺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对张朋毫无设防,三言两语就聊了起来。她告诉他自己要出国了,今天是在学校的最后一天,张朋做出惊讶的表情,尽管他心里什么都知道。

  张朋拿过她的试卷,他没有上过几天学,但却有着惊人的记忆力,这种能力或许来自父亲的基因,又或许来自雅典娜血液的帮助,事实上他只是把刚才在课室里听到的老师所讲的内容重复了一次而已。魔术的精髓不在于技巧,而在于魔术师的表演,张朋出色地扮演了一个学霸,而汪旺旺也很快相信了这一点。

  “我对数学一点天赋也没有,要是我的脑子像你这么灵光就好了。”汪旺旺撇了撇嘴。

  “你想出去走走吗?”张朋知道他已经取得了她的信任:“想不想去看看漫画?”

  他们俩漫无目的的沿着闹市区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张朋聊着天,两个人却都各自怀揣着心事,直到走过一块工地的时候,汪旺旺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工地外的矮墙,里面正在进行打桩前的爆破,挖掘机隆隆作响,旧建筑在扬起的尘埃中轰然倒塌。

  “这个地方……”汪旺旺自言自语道:“是我以前的幼儿园。”

  “是吗……”张朋眯着眼睛看过去,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

  “嗯,我记得这栋楼,它的后面好像还有一块草地。”汪旺旺抬起手指了指:“那边,那边有个礼堂,我以前在那里还表演过节目。”

  “什么节目?”

  “应该是跳舞吧。”

  “什么舞蹈呢?”

  “唔……我记不清了,但跳的好像是一首叫《小鸭子》的歌,以前很流行的,我记得我很喜欢。”

  “那你现在还会唱吗?”

  “早忘了,连旋律也想不起来。那时候我还很小啊,只记得和很多小朋友一起在礼堂排练。也许现在有音乐的话我能记起来一点点。”

  “你小时候的朋友一定很多吧。”

  “不……我小时候没有什么朋友,”汪旺旺顿了几秒,似乎在努力回忆着:“应该有一个,但印象很模糊。”

  “你喜欢跟他玩吗?”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汪旺旺低下头:“我记不清了,但他……有些不一样。”

  “没关系,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张朋没有再说话,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汪旺旺突然又朝前指了一下。

  “那应该有个防空洞。”

  可惜她指的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灰头土脸的矮墙跟下堆着一些建筑废料和沙砾。那甚至还有一块已经摔碎边角的钢化玻璃窗,反射着被城市灰尘遮去的阳光。

  “我们以前常在这里玩。”

  张朋没有说话,他看着眼前这个低头沉思的女孩,她似乎在回忆一件几个世纪以前发生的事,可这段记忆最后掩埋在飘渺虚无的记忆尘埃里。玻璃里折射出一对朋友的身影,张朋看到了如今的汪旺旺和昔日的自己。时间改变了她的外形,拉长了她的身体,她轻松地挥别了自己的童年,逐步开始出现大人才有的体征。她在几天之前还拥有着一个十五岁少女应该拥有的一切,生活在用谎言垒砌而成的象牙塔里,可是如今却全部失去了,她开始见识到美好生活背后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体会到失去父亲心碎的滋味,但这种伤痛并没有为她带来多么明显的伤疤,因为她看到的还不够深,还远远不够。她还活在姨妈的保护伞之下,活在叫做“爱”的谎言之中。

  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她和他这样的人准备的。

  而他呢,镜子里的他还是那个留着口水的弱智,顶着下陷的后脑勺,眼里露出凶狠冰冷的光。他曾经以这个丑陋的躯壳为代价,过早地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即使现在的张朋拥有一个无坚不摧的外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个外壳之下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他早已变成了一个无法挽回的人。

  或许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她口中记忆模糊的朋友,在她离去以后留在了原地固执的不肯离去,日复一日地等着她回来,在这个阴暗废弃的防空洞里,在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里,抚摸着她在墙上刻下的每一根线条,守着她和他的承诺。

  一年,五年,十年。如今他用他的方式,履行着他们的约定。

  每一个坏人都会死。

  「这个世界,最终会被我们改造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汪旺旺不是我的真名,”离开幼儿园旧址的路上,汪旺旺突然对张朋说:“我要告诉你我爸给我起这个名字是为了保护我你信吗?其实我的真名叫徒傲晴。”

  “是吗?”

  「我的名字也不叫张朋,在很多年之前,我叫张凡诚。」

  「这个世界上知道我的名字的人都不在了,唯一只剩下一个人,可是她把我忘了。」

  「我当然相信,你的父亲曾经为了保护你,对我痛下杀手。」

  「他在手术台上捂住我的口鼻,但如果不是托他的福,我也不能跟雅典娜的心脏完美融合。」

  「一切都是注定的。未来早就在我们出生之前就设定好了结局。」

  「我所受到的一切伤害,最终会将我推上神坛,加速这个世界的终结。」

  “傲雪凌风太痩生,苦雨终风也解晴。你爸爸希望你成为一个坚强的人啊。”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我要完成的计划,最多不会超过一年。」

  「请在那之前,成为一个坚强的人吧。用力看清这个世界的丑恶、欺骗、自私、世故,放弃失望和挣扎,开始接受我对它的改造。」

  「坚强到可以去接受一个新的世界。」

  “我想跟你做朋友,我俩能做好朋友吗?”

  “为什么?”

  张朋笑了。

  「你还不知道,我们身体里流着的是同样的血液。」

  「总有一天,你的能力也会觉醒。」

  「我们的命运,殊途同归。」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看着张朋的笑容,汪旺旺点了点头。

  “这是给你的,”张朋终于从书包里掏出了那本书。

  “《寄生兽》大结局?!”汪旺旺兴奋地睁大眼睛:“你从哪里搞到的?”

  「这本书是我为你准备的。」

  「里面的一切都会发生,一如我们的儿时约定。和我的本名一样,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听。」

  「从今天开始,我们都会活在这个故事里。」

  「终有一天,你会想起一切,等那一天来临之时,请务必站在我这一边。」

  “谢谢你愿意成为我的朋友。”

  只有这一刻,张朋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第66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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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光骤然亮起,表演结束了,玻璃背后的扯线木偶颓然坐下,破旧的音箱里传出一阵罐头掌声。

  镜子走廊已经走到了尽头,那里没有结局,也没有救赎,只有墙上剥落的石灰,堆满的旧家具和垃圾,还有早就锈迹斑斑的卷帘门上用暗红色的油漆喷着三行字。

  NO WAY
  NO WAY
  NO WAY(没有出口)

  汪旺旺茫然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没干透的泪。她开始分不清真实和虚幻,过去和现在,她甚至忘了自己身处在离故乡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身处在美国腹地某个荒废的小城,一个曾经承载梦想却早已衰败的游乐园里。她深陷在这场拙略的木偶戏之中,深陷在回忆里,没回过神来。

  “喜欢这个演出吗?”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陌生又熟悉。

  张朋蜷缩在阴影里,灯光勾勒出他不太清晰的肩膀轮廓。他坐在舞台边沿,双脚像孩子一样悬空晃动着,身上穿着和祝祷会上一样的深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汪旺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们之间只隔着不到20米的距离,可却像隔了一个世纪。汪旺旺看着这个她曾经最熟悉的人,他们曾是最亲密的朋友,给过彼此单纯美好的时光,在阴暗的地下室相伴度过童年。可命运却给了两个人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的脸色苍白,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来。

  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看似多余。

  “你想起来了。”

  他的声音没有过多的惊喜,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周围只有一片寂静,风把破旧的铁皮屋顶吹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远处有隐约的雷鸣。外面似乎又开始下雪了。

  “给你看个好东西。”张朋手里握着某种遥控器,他按了一下,舞台地板闻声而动。

  老旧的轴承费力地转动着,一面布景墙被钢索拉着从舞台底部升了上来。

  不,不是一面背景墙,而是一面真实的墙。

  这面墙已经相当有年头了,墙根上长着一层墨绿色的霉斑,面上的石灰腻子爬满了裂纹,边角处早已开始剥落,显出下面暗红的砖。

  而在没有剥落的地方,能勉强看出一些稀稀疏疏的笔画,像是用瓦片刻上去的,有粗有细,组成一个个幼稚的图像。

  火山喷发,世界大战,地面冒出火焰,一群一群小人惊恐地四散而逃,来不及跑走的倒在了地上没了呼吸。在墙的最上方,天空之中,有一张朦朦胧胧的脸,用简单的线条胡乱画着,只能勉强看出一个大致的五官轮廓。

  但汪旺旺知道,那是神。是她小时候画给张凡诚看的神。

  在墙的另一边,连着一个破旧的暗红色木门,上面的油器已经掉得七七八八了,但仍能勉强看到在门的中心,刻着一男一女两个简笔画小人,手牵着手。

  汪旺旺曾在LSD催眠下的幻境中看过无数次这扇门,但当它真实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幼儿园拆迁之前,我花了点钱搞到这扇墙,把它从防空洞里挖出来,运到了这里。”张朋笑了笑:“大工程,却很值得。”
  “我那时候只是个孩子……”汪旺旺凝视着那面墙,缓缓的摇了摇头:“你不该把这些话当真。”

  “对你而言也许只是一句随口的承诺,但这个承诺支撑我活了下去,活到现在,”张朋淡淡地说:“但现在它在过去代表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它会是新世界的方尖碑,它描述的末日即将发生。”

  “打伤骆川,调包漫画书的是你吧?”

  张朋一边说,一边双手撑着舞台边沿跳下来,向前走了两步:“你来得有点晚。”

  汪旺旺没有接话,向后退了一步。

  “但你还是来了,凭着对漫画书里的记忆——有段时间我真担心你会忘了书里面的内容,但幸好你记起来了。你自己找到了这里,你没有让我失望,你的到来是我计划里必不可少的一环,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约定,你必须和我一起见证它的发生。只有这样,我安排的一切才有意义。”

  “张朋,或许我们曾经是朋友,我也曾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但现在不一样,我是来阻止你的。”

  “哦?是吗。”张朋笑了笑。

  “我们不是一类人。”汪旺旺握紧了拳头。

  “你爸爸在医院抢救的时候,我就在病房里。”张朋低声说:“你在天台上从43手里救下你妈妈的时候,我也在不远的地方——只是你看不见我罢了。从一切开始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了,我比你还了解你自己,你相信吗?”

  “爸爸……”汪旺旺浑身一震,这个词勾起了她最不愿意回忆的画面。

  “对,徒鑫磊。”

  “我爸爸……是你杀的吗?”汪旺旺颤抖着问。

  张朋忽然露出一丝狡黠:“你想知道吗?如果你现在站在我这边,我就告诉你。”

  “你撒谎!”
  “是你不愿意面对真相,徒傲晴,”张朋说:“我们身体里流着的血注定我们是一类人,雅典娜也好,你爸爸也好,43和M也好,我们都是更高等的生物,有着同样的基因和起源。这注定了我们不会为世人所接受——看看吉普赛人的结局,M的爷爷和那些印第安人的结局,43和你爸爸的结局,还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没有一个不是痛苦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对吗?”

  汪旺旺咬着嘴唇,没有接话。

  “因为我们是小众,是人群中的异类。人们总是害怕他们不理解的东西,因为对我们感到不安,因为想要得到我们的力量,所以排斥我们,攻击我们,把我们关进实验室,困在地底……而我所做的,只是向他们扬起了我的拳头。”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风从掀开的铁皮屋顶灌进来,夹杂着雪花落在汪旺旺的脸上,她忍不住哆嗦起来。

  “其实你心里很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张朋说:“在艾实利镇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你和你那些所谓的伙伴们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你想融入他们,却时刻提醒自己和他们不一样,难道不是吗?你渴望得到他们的友情来掩盖自己的懦弱,愿意相信那些脆弱虚无的情感——爱情、善良、世上存在于表面的美好——这些情感都能粉饰你的懦弱。你把自己融入在普通人群里,让你看起来和他们别无二致,这让你感到安心。你渴望自己和他们一样,是因为你不够勇敢——甚至不如你四岁的时候勇敢。但在内心深处,你早就领悟到了世界本质的残酷,你在四岁的时候已经恨不得世界末日了,这就是你心中所想。”

  说完,张朋转过身,指了指舞台上那面墙。

  汪旺旺没有说话,她想起在那个黑暗的矿洞之中,自己松开了达尔文紧握着的手。

  她渴望着他的友情,也渴望着爱情,但她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能得到的一切最终都会失去。因为她不属于他,也不属于这里。

  这也是为什么在分别的那一刻,她连一个拥抱都不敢向他要。

  在火车驶过的那一刹那,她宁愿达尔文忘了自己。

  “别再怀念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张朋似乎看出汪旺旺心中所想,缓缓地说:“他们理解不了你,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没有他们,你的日子会更好。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洛川是你袭击的吧?漫画书也是你调包的。”汪旺旺盯着张朋。

  张朋点了点头:“漫画的内容我原来只想你一个人知道,但我没想过你经历了43的事情之后还能交到朋友。尤其是那个达尔文,他很聪明——还有那个会隐身的胖子,他们都会威胁到我的计划,

  “你早就去过我的学校,你那时候想带走我的,是吗?”

  “你说的没错,但我发现你的血液还没觉醒。我接下来要做的事,需要觉醒的人才能配合,本来我的计划是先带走你,然后强行让你觉醒,但我并不想这样,因为每个人的力量不同,必须要经历过生死才能得到力量,就好像你父亲,好像我一样。”

  “所以你带走了M。”
  “老实说,她是个意外,我之前并不知道你身边还有和我们一样的人。”张朋耸了耸肩:“她是最早发现我隐身在你身边,她在这方面比你和你其他伙伴敏锐的多,也许跟她能计算未来的能力有关,她在那张试卷上完美的展现了自己的能力,当她把她大脑里地公式写在稿纸上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对的人,这正是我需要的。说实话,要不是她主动暴露自己跟我说话,我根本没有留意到她。”

  “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愿意代替你,跟我走。”

  一瞬间,汪旺旺的思绪回到了那个和M独处的傍晚,在那台残破的拖车里面,M在一大叠摊开的稿纸和公式之中,谈起了自己选择的死亡方式,推算过汪旺旺的未来。

  「你还有不到半年的生命。」

  M的声音透着惆怅,她的脸在夜光中散发着圣洁清醒的光芒,就像希腊传说中的预言女神卡珊德拉,她过早地预言了特洛伊的灭亡,绝望却无法逆转。

  「没有任何方式能够改变吗?」

  「很难……」M摇了摇头,忽然抬起头,坚定地说:「不要怕……M,M会保,保护你。」

  M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她汗津津的小手握紧了汪旺旺的手。

  那一刻汪旺旺并不知道,M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M曾经说过,她希望她的未来只有一种可能,为了这种可能,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命运的走向,因为她喜欢那个结局。

  「八十岁那年,我躺,躺在一个郊外木屋的小床上,看着外面,外面的大海,我缓缓闭,闭上眼睛进入梦乡.....没有任,任何痛苦,渐渐停止呼吸,被涨,涨潮的海水带进海里,消失在海上......今,今天看到大海的时候,我更,更确定这是最好的结局。」

  这是她曾经亲口告诉汪旺旺的。

  为了这个结局,她本该接受老师的安排,离开高中去某个特殊学校,一生被政府特殊部门监管起来,直到没有利用价值,平平无奇地活过她的一生。

  直到看见汪旺旺命运之前,M所预言的未来,都是基于自己不改变自己的命运而进行的演算。

  可如果她主动改变自己的命运,一切的走向就会不一样。

  也许在M拉住汪旺旺的手那一刻,她已经决定为这个唯一的朋友,改变自己的结局。

  参加奥数比赛,代替汪旺旺被张朋带走。

  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她也决定这么做。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汪旺旺都觉得是自己在保护M,但她现在才意识到,是那个连话都说不清楚头发稀疏的阿斯伯格综合症女孩,在保护着自己。

  “把她还给我。”

  “不可能了,”张朋笑了笑:“她已经开始履行她的职责,不能回头了。”

  “你究竟要干什么??!”汪旺旺想冲到张朋面前揪住他的衣服,可一块透明的玻璃阻挡了她的道路。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她绝望地砸着玻璃大吼着:“她在哪?!把她还给我!”

  “从理论上讲,她不在这个世界了,”张朋不紧不慢地朝前走了两步,离汪旺旺只剩下几米的距离:“她在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衔接处,她去'开门'了。”

  “……开门?”汪旺旺喃喃地重复着。
  张朋并没有急于回答她,他又凑近了一点,忽然抬起手,缓缓撩开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千疮百孔狰狞的脸。

  脸上的皮肤只长出了五分之一,下面连着暗红色的肌肉组织和白森森的骨头,下颚的位置甚至能看到完整的牙床,远看就像是一具还没完全腐烂的尸体。张朋猛地把脸凑到玻璃前面,汪旺旺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你看……不久之前我跟着你们混入了艾实力镇,我从军方实验室里那个蓄水池掉下去的时候,整个身体都被搅烂了。”张朋的鼻息在玻璃上留下了两块雾渍:“那是一次重大的损伤,几乎我所有的血肉都被搅碎了,到现在也没有完全长好。你当时一定以为我死了吧?”

  汪旺旺盯着张朋的脸,回想起当时蓄水池里的满池鲜红,破碎的衣服和肉块飘在水面上,当时她在水池旁边绝望地叫着张朋的名字,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

  “为什么你要那样做……”

  “为了兑现我和雅典娜之间的诺言啊,”张朋裂开他的牙床:“我答应过她的,把她的孩子们救出来。”

  汪旺旺猛然想起和张朋一起掉进水里的那个金属罐子,里面装着无数个尚未孵化的八爪鱼卵子。

  “如果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搅成肉泥,军方的人很难相信我死了,他们直到现在还在那片湖里进行打捞工作,估计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我把那罐卵子成功带了出来。”张朋接着说:“这都要感谢你的那帮伙伴——我调查了很久都不确定这些卵子究竟被放在哪里了,实验室的地面入口都安装了热感应系统,就算是隐身也很难从正面进去。但你们不但发现了艾实利镇和实验基地的关系,Dick的爸爸竟然还是里面的项目负责人,这都为我的计划增加了保险系数……但临走之前,我觉得应该把场面弄得更加混乱,把目标分散开来,这样才能拖慢军方调查的速度,所以我又引爆了几枚炸弹。”

  “你利用了我们。”汪旺旺的声音发颤:“你还害死了加里,害死了整个艾实利镇的人。”

  “算不上利用吧,别忘了我也出过一分力。”张朋耸耸肩:“你应该感谢我,我有无数次害死你那些小伙伴的机会,但是我没有——因为反正到最后他们都会死的,结局都一样。”

  汪旺旺神情复杂地盯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曾经的童年玩伴,这张扭曲变形的脸,她看到一个无法挽回的朋友。张朋朝她笑了笑,在那道目光里,有一种让她无法忍受的丑陋的东西。

  她忽然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你疯了,你不能孵化它们……你不是神……”

  “我当然不是神,那只是哄骗这个镇子上那些愚昧信徒的借口而已——但我会成为它的代言人,因为我代表了新的物种,代替人类的物种。我想要一个干净的世界,一个符合我心目中理想的世界,”张朋舔了舔嘴唇:“我想要纯粹,想要抛弃旧的,想要毁灭恶的,想要打破旧规则,想要翻天覆地的变化。旧的物种坠落,新的物种冉冉升起——神创造世界,人本应守护世界,但他们却把这个世界变成了索多玛城,他们没有尽到神赋予他们的职责,而是任由自己被丑恶和腐坏吞没,早该结束了,旧时代早该画上句号,只有把旧世界清晰一空,神才能再创造新世界。”

  “这就是你带走M 的目的。”

  “是的,她的职责就是去打开'门',迎接旧日统治者,在地球成型之初的造物主,最古老的神。”

  第67章 罪恶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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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都有很多人从全世界赶到拉斯维加斯,他们称这里为梦幻之都。

  这是一个从沙漠之上凭空建立出来的世外桃源,它是美国的精神心脏,是被浇筑24K镀金再镶满钻石的信仰,似乎一切不可能的在这里都变为可能。上一代的梦想家们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盖出了世界上最奢华的酒店,最大的喷泉和水上乐园,和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一切——最顶级的酒、最闪耀的霓虹灯和最美的脱衣舞女郎。

  每一个初来乍到的人都会被这里的声色犬马击中心脏最脆弱的地方,沉浸在欲望中无法自拔,最终忘了自己是谁。没人能拒绝赌场的诱惑,就像没有人能拒绝贪婪的本性一样。这里没有窗户,没有钟表,二十四小时的恒温制冷和灯光系统让你永远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角子机的音乐和硬币声交迭响起,兔女郎带着笑把扑克牌发在你手上,轮盘上不停变换的数字,巨大LED屏幕上闪动的钞票,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暗示梦是真的,你就是天选之子,是下一个一夜暴富的赢家。

  于是一堆又一堆的人从全世界赶来,献出自己的金钱,时间,甚至性命。大部分人的际遇随着沙漠热风消失在尘埃里,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拉斯维加斯最大的魔力在于,无论赌客如何瞬息万变,赌局一旦开始,就永不停歇。

  “你身上还剩下多少钱?”达尔文一边问烂鸡鸡,一边穿过一面又一面霓虹灯牌。

  “唔……”烂鸡鸡摸了摸干瘪的钱包:“也许使劲凑一凑,还能凑出个40刀。”

  “够了。”

  “老兄,你不会想用40刀搏一万块吧?”烂鸡鸡跟在达尔文身后,有些心神不宁地问。

  “嗯。”

  烂鸡鸡咽了口口水。

  “我不是想打击你,但我们不是在拍电影,40比一万耶,这比例也太悬殊了,简直是痴人说梦……抢银行还现实点。”

  达尔文没再说话,他们俩又往前走了好一会,逐渐远离了最繁华的拉斯维加斯大道,把绚丽夺目的彩灯抛在了身后。

  “这他妈的是去哪?”胖子忍不住问。

  “费蒙特街,老城区。”

  一般的游客并不会去老城区,尽管那里曾是拉斯维加斯的发源地,但它代表的是这座城市并不光彩的另一面:狭窄肮脏的街道,夹杂着毒品和尿液味的老式舞厅,倒闭的色情电影院和黑人应召女郎的广告都在提醒着一件事情,那就是这座梦幻之都在过去还拥有另一个名字——罪恶之城。

  “新城的赌场都是联网的监控镜头,还要查证件,对我们很不友好,”达尔文一边说一边按着手机:“老城区赌场招待的都是些只能活在暗处的赌客。”

  烂鸡鸡环顾四周,街角的报纸堆里坐着目光呆滞的乞丐,其中一个胸口挂着脏兮兮的乞讨纸牌:

  【我已倾家荡产,如今只想回家。】

  想到过不了几个小时自己也许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烂鸡鸡情不自禁地抹了抹鼻头上的汗。

  “你以前赌过钱吗?”胖子小声嘀咕着:“你要赌什么?21点?百家乐?还是德州扑克……等等,该不会是老虎机吧?这也太扯了……”

  “我们不赌钱,”达尔文忽然停了下来,在他面前是一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小赌场,和这条街其他的赌场一样,发黄的广告牌岌岌可危地悬挂在木制推拉门上面,字体还保留着四五十年代的old school花体风格,门外稀稀拉拉镶嵌着彩色玻璃,拼凑出北欧神话里海妖的图案。

  “啊?”胖子一下没反应过来。

  “除了庄家没人能在赌桌上一直赢钱——那只是赌客一厢情愿的想法,自欺欺人而已。”

  “你怎么知道?”

  “如果上两个学期你学好统计学,你也会知道。”

  “那,那既然我们不赌钱,我们来赌场干嘛?”胖子吃了瘪,有些结巴地问到。

  “我们要去找一个一直赢钱的人。”
  “啥?”烂鸡鸡被绕得晕头转向,翻了个大白眼:“我他妈的就不懂了,你刚才不是说赌场里除了庄家没人能一直赢钱吗……”

  没等他说完,达尔文已经推开了赌场的门。

  和他预料的一样,这种上了年头的老赌场别说查身份证了,连安保人员都没几个。大厅里不设禁烟,博彩区稀稀拉拉坐着一些吞云吐雾的赌客,他们之间有纹着花臂的墨西哥人,也有操着浓重口音的本地居民,他们身上没有照相机和旅游包,赌桌上压的也多是现金而非筹码。但无论是新城区的观光客还是这里的旧相识,赌徒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他们在赌桌上的眼睛都一样红。

  达尔文让烂鸡鸡到水吧买了两瓶啤酒,然后就开始看似漫无目的地在赌场里转着圈。达尔文不爱喝酒,买酒除了让自己看起来有事可做,更重要的是显示他俩都消费了——赌场永远不会赶走花了钱的客人,下注只是时间问题,哪怕只买一瓶啤酒,也是好的开始。

  随后整晚的时间里,达尔文换了几个类似的赌场,啤酒喝了一瓶又一瓶,从不下注却在赌桌不远处静静看着,烂鸡鸡猜不透他想干嘛,直到快天亮的时候,达尔文忽然扬了扬脖子:

  “就是他了。”

  达尔文所望之处,有一个看起来将近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略微有些秃顶,其貌不扬,腆着一个啤酒肚,一身灰褐色毛呢西装,应该穿了很多年,已经洗得起球了,看上去十分寒酸。

  烂鸡鸡有点不解地盯着这个中年人看了半天:“你到底想干嘛?你不会想抢劫他吧?姑且不说打不打得过,这哥们看起来横竖也不像有一万美金的人啊!”

  “他已经在那张桌子上赢了五万了。”

  “不可能吧!我刚刚才看到他输给了庄家呀!”胖子长大嘴巴。

  “那都是障眼法,”达尔文沉声道:“他输赢的比例一般是4比1,表面上看输的比赢的多,但输的时候他下的注都相当小,最多也就是几十刀,可他下注三五百的每一轮都赢了,不但把输的钱赢回来,还赚了好几番。这不是巧合。”
  “你是说,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赢?”

  达尔文点点头,忽然转过身对烂鸡鸡说:“你的隐身术现在还管用么?”

  “时灵时不灵吧,你知道的,我必须高度紧张的时候才能发挥,”胖子看了看手里的啤酒,他已经有点喝晕了:“现在这个moment……”

  “想想汪旺旺和M,”达尔文压低了帽檐:“你能再宿醉一宿,但她们俩有可能正危在旦夕。”

  “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看到他的口袋没,”达尔文沉吟道:“碰碰运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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