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妮妙蜷缩在毛皮毯下说道,“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我能感觉得到。”
康德维拉穆斯没有说话,尽管她已经听过好几次类似的话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们坐在阳台上,面前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和渐渐西沉的夕阳,身后是魔镜和魔法挂毯。
湖面上传来渔王咒骂声的回响,他在把他捕鱼的失利广而告之这件事上从不犹豫。尽管他表现得如此,但是这反而很可能说明他今天的收获极为丰富。
“时间,”妮妙说,“无始无终。它就像乌洛波洛斯巨蟒一样,自己的牙齿咬住了自己的尾巴。每一刻都隐藏在永恒之中,而永恒又是由每一刻组成的。永恒就是由每一个时刻组成的群岛,你可以在其中随波漂逐,但是在其中有方向地航行极为困难,航线的转向危险重重。如果在黑暗中有灯塔照亮前进的方向那就再好不过了,可以穿过层层迷雾听见呼喊……”
她停顿片刻。
“我们该怎样给这个有趣的传奇故事收尾呢?对我们来说,你和我,我们知道它是怎样结束的。但是乌洛波洛斯的牙齿依然咬在自己的尾巴上,而传说如何结束则会取决于这一刻。取决于游荡的泳者能否穿过浓雾看见灯塔或是听见呼喊。”
湖上又传来了更多的咒骂声、水花声和船桨的吱呀声。
“今晚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是夏至前的最后一夜。月亏,日进四宫,入摩羯座。是做梦的最佳时机。集中精神,康德维拉穆斯。”
一如之前无数次一样,康德维拉穆斯顺从地集中精神,直到她进入了疑踪状态。
“找到她,”妮妙说。“她现在正在星星之间的某处,在月光下的某处,在空间与时间的岛屿之间。她孤身一人。她急需帮助。帮助她,康德维拉穆斯。”
***
她的拳头顶在太阳穴上,努力地集中着精神。在她的耳畔似有像海螺壳里的声音响起。一道闪光。突然之间,一切都变得柔软、黑暗,却又空无一物。
***
她所在之处,茜瑞能看到成堆的火红亮光。火堆中的女人被绑在了木桩上,乞求着怜悯,但是人群却在大笑、欢呼、舞蹈。她所在之处,一座雄伟的城市正在熊熊燃烧,火苗从倾颓的屋顶坠落下来,黑色的浓烟遮天蔽日。她所在之处,巨型蜥蜴相互斗殴,鲜血从它们可怖的爪子和牙齿撕裂的伤口处流淌而出。她所在之处,数百座一模一样的白色风车用细长的叶片隔断了空气。她所在之处,乱石之间有沙沙声响,那是鳞片摩擦的声音和成千上万条蛇的嘶嘶声。她所在之处,只有一片黑暗,和恐惧的低语声。
她所在之处数不胜数。但是却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
她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过程如此顺利,于是她决定开始做一点试验。在她去过的众多地方中,她不害怕的地方是森林边缘的热炉子旁。她唤起了当时见到两个月亮的景象时的记忆,将它在脑海中重现,假设那里就是她想去的地方。茜瑞集中精神,绷紧了身子,一跃进入了空无之中。
她在第二次尝试时成功了。
这次成功给予了她信心,鼓励了她进行一个更为大胆的尝试。很显然,她能够进入不同的空间,那么她也应该能够进入不同的时间,这一点维索戈塔和精灵们都说到了,独角兽们也曾提及。
她早先曾做到过,尽管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到的。当她的脸被割伤时,她曾通过跃迁进入另一个时间来逃离敌人。她将自己转移到了四天之前,但是当维索戈塔计算日子时,却发现时间对不上……
也许这就是她的机会呢?在时间中跃迁?
她决定尝试一下。以熊熊燃烧的城市为例,它不会被完全烧毁。那么如果她回到大火发生之前呢?或是之后呢?
她跳进了大火中心。在逃离房子的灾民中激起了一阵恐慌,大火烧着了她的睫毛和眉毛。
她逃到了一片相对安全的荒地中。「这样冒险不值得,」她想,「魔鬼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我应该坚持已经得到证实的方法,在不同的空间之间跃迁,不过我会尝试去到我记得的地方。能保证我安全的地方。」
她从梅里特丽神庙开始,在脑海中想象着大门、建筑和工作间,还有为专家们准备的宿舍,那间她和叶妮芙同住的房间。
她将精神集中在神庙上,努力回忆着南尼克、凯蒂(Katye)和爱若拉(Iola)二世的面庞。
没有成功。她跃迁到了一片满是蚊子的沼泽当中,乌龟的呼叫和青蛙的呱声回荡在四周。
然后她又尝试了——依旧没有成功——凯尔·莫恒、史凯利杰(Skellige)群岛和法比奥·塞克斯(Fabio Sachs)在格尔斯·维纶(Gors Velen)工作的银行。她没敢尝试进入欣特拉,她知道那座城市里满是尼弗迦德人。于是她改为尝试维吉玛,她和叶妮芙曾经有一次在这座城市里采购。
***
亚汉尼斯·克兰兹(Aarhenius Krantz)是一个智者,同时也是一个炼金术师、天文学家和占星家,此刻他的眼睛紧紧地贴在望远镜的目镜上,脚下不断地蠕动着改变位置。第一颗巨大的彗星只会在天空中出现一周,因此对它进行研究和描述是很有必要的。这位经验丰富的占星家知道这种拖着如火焰一般红色尾巴的彗星预示着浩劫、战争和血流成河。但是说实话,这一次彗星迟到了一会,因为尼弗迦德挑起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即便没有天文现象,也可以切实地预见到血流成河的景象。但是亚汉尼斯·克兰兹非常熟悉彗星的运动,因此他打算计算一下这颗彗星再次返回之前需要经历多少年或是多少个世纪,以此预测新的战争,届时他们会比面对现在这场战争时准备得更为充分。天文学家站起身,挠了挠背然后去阳台的另一边解放了一下膀胱。他总是在阳台上对着牡丹的苗圃直接尿,从来不管苗圃主人的谴责。厕所实在太远了,浪费在来回上的时间会让他有遗漏重要观察的风险,没有科学家能承受这样的损失。
他站在栏杆旁,脱下了裤子,看着湖面上反射的维吉玛的灯光。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抬起眼睛看向星星。
「星星,」他想到,「和星座。冬女座,七羊座,投手座。根据某些理论来说,它们不只是闪烁着的亮光,而是一个个世界。其他的世界。时间与空间将众多的世界与我们隔离开来……我坚信,是有可能去到这些其他的地方、其他的时间和其他的宇宙的。是的,未来的某一天一定是有可能的。会有方法的。但是这需要一种全新的观点,焕然一新的观点会把现在的教条完全颠覆……」
「啊,」他想,「如果有可能的话……获得启示,寻找线索!如果我能找到一个独一无二的场景……」
在阳台的下方,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了,黑夜像星星一样炸裂,随着一声爆响,凭空出现了一匹马,马背上坐着一个骑手。一个女孩骑手。
“晚上好,”她彬彬有礼地问候。“如果现在已经很晚了,那么我向你表示歉意。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还有现在的日期?”
“啊呃……这个……啊……”
马喷了喷鼻息。女孩叹息一声。
“我们到了错误的地点,我又失败了。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但是回答我,老兄!哪怕是一个有意义的词也好。因为我还从没见过哪个世界里的人忘了怎么说话!”
“呃……”
“一个词就好。”
“呃……”
“见鬼,***是个傻帽。”女孩说道。
然后她消失了,连同马一起。
亚汉尼斯·克兰兹闭上了嘴。他又在栏杆旁站立了片刻,眼睛凝视着黑夜,凝视着反射着维吉玛灯光的湖面。然后他系上了裤子,回到了望远镜旁。
彗星正在全速穿过天空。它需要眼睛片刻不离目镜持续的监视。它需要一直被观察直到它消失在空间的深渊之中。任何一个真正的学者都不应该浪费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机会。
***
「我要试试别的方法,」她望着两个月亮想到。「此刻它们是两弯月牙,一个稍大另一个稍小。我要试试别的方法,我已经尝试过想象一个地方或者一张脸了。现在我要试试强烈的渴望。从我的内心深处,我强烈地希望……」
「何妨一试呢?」
「杰洛特。我想见杰洛特。我非常想见杰洛特。」
***
“哦,不,”她大喊。“真是见了鬼了!”
凯尔派深表同感地嘶鸣一声。蒸汽从她的鼻孔里喷出,她的蹄子陷进了厚厚的雪中。
风暴呼号着,锋利的冰晶胡乱地打在她们的脸上,让人头晕目眩不能直视。寒意入体,如饿狼般啃噬着她。茜瑞瑟瑟发抖,不由地缩了缩肩膀和脖子,试图躲在立起来的衣领下抗御严寒。
周遭尽是隐约可见的雄伟山峰、花岗岩纪念碑,它们的尖峰也都沐浴在这场暴风雪中。山谷中,一条湍急的河流奔涌而出,在这里也结上了厚厚的冰。天地之间,惟余莽莽。
「我讨厌这种能力,」茜瑞想,「这种力量。我是众界之女主,但是这毫无意义!我想见杰洛特,但是却发现自己迷失在了一片荒野之中,一场寒冬暴雪之中。」
“来吧,凯尔派,再不动就要给冻住了!”她用冻得发麻的手指拉了拉缰绳。“快点,你这头老倔驴!我知道这里是错误的地点,现在我们回到那片温暖的荒地去。但是我需要集中精神,而这需要花点时间。所以,快动!”
母马呼出了一朵蒸汽云。
狂风呼啸,大雪落在她的脸上,冻住了她的睫毛。狂风呼号咆哮。
***
“看!”安格莱姆的喊叫盖过了风声。“看那里!那是马蹄印。有人在这里!”
“你说什么?”杰洛特调整了一下围巾,他之前一直用这条围巾包着脑袋以防耳朵冻伤。“什么,安格莱姆?”
“足印!马蹄印!”
“谁能把马带到这里来?”卡希尔也不得不高喊才能盖过隆隆声震天回响的不归河的声音。“你怎么能把马带到这上面来?”
“要不你自己看吧?”
“确实,”吸血鬼是队伍中唯一没有对严寒表现出任何症状的,显然他对低温或是高温都具有同样的抗耐性。“这些确实是一些踪迹。但是它们真的是马留下的踪迹吗?”
“当然不是,”卡希尔润了润被冻得干皱的脸颊和鼻子。“在这荒野里当然不可能是。一定是某种野生动物。也许是只野山羊。”
“你才是野山羊呢,你这蠢羊!”安格莱姆大叫。“我说它是马,它就是马!”
米尔瓦一如既往,相信实践出真知。她从马鞍上跳下,跪在地上,把兜帽放了下来。
“小孩说得对,肯定是一匹马。也许还打着马蹄铁,不过这很难说。大风刮走了大量踪迹。他们从这里走进了深谷。”
“哈!”安格莱姆把双手放在一起搓了搓。“我就知道!有人住在这里!让我们跟着他们的踪迹走,没准就能找到一间温暖的小屋。也许他们生了火?也许他们会欢迎我们?”
“也许他们会用十字弓的箭欢迎我们。”卡希尔讽刺地补充道。
“还是坚持沿着河流走比较明智,”雷吉斯用他那一贯代表着无所不知的声音说道。“我们不能冒迷路的风险。在不归河沿岸有交易站,我们可以在那里歇息。”
“你觉得呢,杰洛特?”
猎魔人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漫天飞舞的暴风雪。
“我们跟着踪迹走。”他最后开口道。
“我不……”吸血鬼开口说道,但是杰洛特没有让他说完。
“我们跟着踪迹走!出发。”他命令道。
他们用马刺踢了踢马,但是没有行进得太远。他们走进了深谷大约四分之一英里。
“没有踪迹了,”安格莱姆看着了无痕迹的新雪说道。“那匹马消失了,就像精灵的把戏一样。”
“现在怎么办,猎魔人?”卡希尔在马鞍上转过身。“踪迹消失了。大风掩盖了它们。”
“不,”米尔瓦否定道。“风暴还没有强到能够掩盖深谷中的踪迹。”
“那那匹马是怎么回事?”
弓手耸了耸肩,在马鞍上蜷紧了身子。
“那匹马去哪了?”卡希尔不依不饶。“它飞走了?凭空消失了?还是说我们是在做梦?”
风暴在深谷之上厉嚎。
“为什么,”吸血鬼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猎魔人问道。“为什么你要带领我们跟着踪迹走,杰洛特?”
“我不知道,”杰洛特不情愿地承认。“冥冥之中……冥冥之中我有感觉。是某个我熟知的事物。这不重要了。你是对的,雷吉斯。让我们回到不归河那里去吧,紧沿着河流走。不要再绕远路了。根据雷纳特的说法,越过了马卢尔通道,还有真正的寒冬和糟糕的天气在前方等着我们呢。当我们到达那里时,我们需要处于万全的状态。别光站在那里了,我们走吧。”
“但是那匹马怎么了?”
“他怎么了?”猎魔人喃喃道。“他的蹄印被大雪覆盖了。或者他根本就不是一匹马,而是一只野山羊。”
米尔瓦不无嘲讽地看着他,但是克制住了自己并未做出任何评论。
当他们回到河边时,神秘的踪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被掩盖在湿润的大雪之下了。铁灰色的不归河上有厚重的冰块流过,它们在水中旋转、碰撞。
“我想告诉你们一点事,”安格莱姆说。“但是你们必须保证听了之后不嘲笑我。”
他们转过头。女孩戴着一顶羊毛帽子,帽子直拉到了耳朵处,盖住了耳朵,她的脸颊和鼻子冻得通红,身上穿着过大的外套,看起来十分滑稽,活像一个矮墩墩的小鬼。
“是关于这些踪迹的。当我和南汀格尔(Nightingale)在他的商会里骑马的时候,他们说在冬天的时候,这些山道旁会出现有魔法的马,上面坐着山丘之王、冰之恶魔的主宰。只要见到了他的脸就会必死无疑。你觉得呢,杰洛特?有没有可能……”
“任何事,”他打断了她的话。“在这里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马卢尔通道就在我们前面了。”
大雪疯狂地侵袭、鞭挞着大地,狂风怒号,山崖峭壁之间传来了冰之恶魔的呼号与咆哮。
***
茜瑞立刻就发现,她跃迁到达的这片荒地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片荒地。她甚至不需要等到晚上,她确信这里并不能看到两轮月亮。
她沿着森林的边缘骑行,同时又发现了几处不同。例如,这里有更多的白桦树,但是山毛榉却少了许多。她也没有听见或是看见任何鸟类。在这片荒地丛生的植被之间只有干燥的沙粒,但是之前的那个地方都是绿色植被。甚至是被凯尔派的步子惊起的蚱蜢都是不一样的。诸如此类。还有……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她看见了一条通往森林的小径,杂草蔓生,极其容易被忽略。
茜瑞对周围的地区进行了彻底的勘探,确信这条小径不是一条死路。这条小径不是通往树林的,而是穿过树林的。她没有浪费时间,用脚跟踢了踢母马,骑进了树林之中。「我会先试着骑到半路,」她想,「如果我什么都没发现的话我就掉头走相反的方向,走到荒地中去。」
她在层峦的树冠之下骑行,仔细地打量着四周,力图不错过任何重要的信息。得益于此,她没有错过那个在橡树后面看着她的小个子老人。
那个老人虽然个子很矮,但是并不驼背。他身穿亚麻布衬衫和裤子。脚上则穿着一双巨大的造型滑稽的拖鞋。一只手拿着一根枝节交错的手杖,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柳条筐。因为他戴着一顶稻草帽,茜瑞无法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晒黑的鼻子和错综的灰胡子。
“别害怕,”她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灰胡子从橡树后面走了出来,摘掉了帽子。他的脸很圆,脸上还有不少的老年斑,但是他紧皱的眉头和短小的下巴却又给人一种精力充沛的感觉。他把直到颈背的灰色长发扎成了一个马尾,但是他头顶却是光秃秃的,顶上闪闪发亮,金黄的颜色如南瓜一般。
她注意到他正盯着她的剑,剑的剑柄自她的右肩后伸出。
“别害怕。”她重复了一遍。
“嘿,嘿!”他口齿不清地说道。“嘿,嘿,小姐。格兰普斯(Gramps)并不害怕。不害怕,哦,并不害怕。”
他笑了笑。他的牙齿很大,而且下巴又短又斜,这让他的上牙完全伸出了嘴。因此很难听清他说的话。
“格兰普斯不害怕陌生人,”他说。“即便是土匪也不怕。格兰普斯又穷又可怜。格兰普斯人畜无害。嘿!”
他又笑了笑。他的笑容里似乎只剩下了上牙。
“至于你,小姐,你害怕格兰普斯吗?”
茜瑞哼了一声。
“我不害怕你。”
“嘿,嘿,嘿!随你怎么说吧!”
他朝她走了几步,靠在了手杖上。凯尔派喷了喷鼻息。茜瑞拉紧了缰绳。
“她不喜欢陌生人,”茜瑞警告。“而且她会咬人。”
“嘿,嘿。格兰普斯明白了。粗鲁无礼的坏小马!出于好奇问一句,尊贵的小姐要去哪里?她要去往何处?”
“说来话长。这条小径通往哪里?”
“嘿,嘿!年轻的小姐连这都不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这条小径通往哪里?这个地方是哪里?现在的日期呢?”
老人又微笑起来,他的牙齿像海狸一样伸在外面。
“嘿,嘿,我从这些问题中可以看出小姐来自很远的地方。”
“非常远,”她冷淡地说。“从另一个……”
“时间和空间中来,”他替她说完了。“格兰普斯知道。格兰普斯猜到了。”
“你是怎么猜到的?你知道什么?”她激动地问道。
“格兰普斯知道很多。”
“快说!”
“小姐饿了吗?”他说。“渴了吗?累了吗?格兰普斯带你去他的小屋,给你食物和饮品,让你休息。”
茜瑞本无暇考虑食物和休息。但是现在,这个陌生老人的话让她的胃咕咕作响,舌头滋滋生津。老人在稻草帽的帽檐下注视着她。
“格兰普斯,”他说,“他想屋子里有食物和泉水。也有给那匹想咬格兰普斯的母马的干草。嘿,嘿,在屋子里,我们可以谈论一下空间与时间……”
茜瑞吞了口唾沫。
“带路吧。”
格兰普斯转过身,一边沿着几难辨认的小径前进,一边用手杖点地丈量着行程的距离。茜瑞跟在他后面,一面低着头以防树枝把自己推下马鞍,一面紧紧地拉紧缰绳以免凯尔派咬到老人或是吃了他的草帽。
尽管老人之前就说他的小屋并不近。但是当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格兰普斯的小屋是全木制的,一如童话里的景色一般,但是屋顶有很明显的修缮痕迹,看得出来都是用手边最近的东西进行修补的。小屋的墙壁覆盖着猪皮一样的东西。小屋前摆着一个木制的绞刑架一样的东西,还有一张矮桌和一截树桩,上面插着一把斧头。小屋里有个石头和泥土砌成的壁炉,但是已经被封死了,上面放着烟灰缸。
“格兰普斯的家,”老人自豪地说,“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这是我睡觉和做饭的地方。过来拿点东西吃吧。嘿,嘿,在森林里觅食可不容易。小姐喜欢小米粥吗?”
“我喜欢,”茜瑞又吞了口唾沫。“我喜欢。”
“配猪肉?配黄油?或者培根?”
“唔。”
“很显然,”老人打量了他一眼,“你很久没有把盘子装满猪肉和培根饱餐一顿了。小姐太瘦了。瘦得皮包骨头了。嘿,嘿。你背后是个啥?”
茜瑞回头。然后就掉进了这个世界上最古老最原始的陷阱里。
手杖打在她的脑袋上,给了她重重的一击,她反应了过来,却只来得及举起手护住脑袋,以免连续的重击把她的颅骨像鸡蛋一样打碎。茜瑞感到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格兰普斯露出了硕大的牙齿,然后朝她跳近了一步,接着用粗糙多节的棍子打她。茜瑞再一次地举起手保护脑袋,结果手被打伤了耷拉在一旁,可能是被打断了骨头。格兰普斯一跃跳到她的一侧,一摆身子一撞,狠狠地打中了她的胃部。她惨叫一声,身子缩成了一个球。他像鹰一样扑向她,他把她的脸扭过去朝向地面,然后按住了她的膝盖。茜瑞弓起身体,向后反踢,踢得他的手肘狠狠地撞在了自己的身上。格兰普斯愤怒地咆哮,用拳头猛打她的后脑,直把她的脸打进了沙子里。他一把抓住了她脖子上的头发,把她的鼻子和嘴按进沙子里。她感到快要窒息了。
老人跪在她身上,依然把她的头按在地上,然后取下了她的剑扔在一旁。他笨拙的手伸到了她的腹部,解开了她的裤子。茜瑞大叫起来,结果嘴里呛了更多的沙子。老人愈发地用力按住她,把她的头发紧紧地攥在拳头里。他使劲一拽,脱下了她的裤子。
“嘿,嘿,”老人气喘吁吁地说道。“今天格兰普斯可是抓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妞。好久没碰到过了。”
茜瑞感觉到了他干涩的手,再次张开了满是沙子和松针的嘴大声喊叫。
“安静点趴好了,小姐,”他的口水滴到了她的臀上。“格兰普斯不再年轻了,雄风不在……但是别害怕,老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嘿,嘿,格兰普斯要吃掉你……”
他没能说完,只听见他大声咆哮着。
茜瑞感到他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他的手像弹簧一样缩了回去。现在她终于能看清发生的一切了。
凯尔派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爬了过来,然后用她的牙齿咬住格兰普斯把他提了起来。老人大声叫喊、咒骂着,脚胡乱地蹬着。最终他挣脱了,但是母马的牙齿间留下了很多灰色的头发。他冲向他那根粗糙多节的手杖,但是茜瑞最后关头一踢把手杖踢出了他能够到的距离。她本想再乘胜追击踢出第二下,但是她被脱到了膝盖的裤子限制了她的动作。她不得不提起了裤子,然后转过身,但是格兰普斯充分利用了这段时间。他几下就跳到了树桩旁边,然后拔出了斧头。他挥舞着斧头逼退了凯尔派,然后一声怒吼,冲向了茜瑞,举起斧头作势要砍。
“格兰普斯要上了你这小丫头!”他狂放地吼叫。“即便他不得不先把你砍成一块一块的。格兰普斯不在乎小姐是完整的还是残废的!”
茜瑞觉得自己可以轻易地对付他。毕竟他只是一个年迈体衰的老头。但是她错了。
尽管他年纪大了,还穿着拖鞋,但是他就像兔子一样敏捷,他用屠夫般的技巧挥舞着斧头向她冲来。锋利的斧刃好几次都差点击中了她,茜瑞意识到她唯一自救的方法就是逃跑。
但是她却被一个巧合拯救了。她一步步退后,却发现退到了自己的剑旁边,她迅速地把剑捡了起来。
“扔掉斧头,”她喊道,嘶啦一声拔剑出鞘。“扔掉你的斧头,你这老流氓,也许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他停了下来。气吁吁地喘着气,他的口水从嘴里直流到胡子里。但是他并没有扔掉斧头。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凶残的杀人怒火。
“不!”
“那就冲我来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她,好似没有理解这句话一样,然后他咬牙切齿一番,咆哮着冲向了她。茜瑞受够了。她迅捷地转身挥剑,直把他的胳膊从根部到手肘上方全切开了。老头扔掉了斧头,他血淋淋的手紧接着也掉落在地,他即刻再次跳向了她。她一跃闪开,然后割开了他的脖子。这一击完全是出于怜悯而非必要,因为他手臂上被切开的动脉不消一会便会让他流血而亡。
他躺在那里,他的生命流逝着,却是以一种极为艰难挣扎的方式,由于没有了肢体,他像一只虫子一样蠕动着。茜瑞站在他身前,牙齿上还残留着些许沙子。她把沙子吐在了将死的老头身上。但是唾沫还没来得及碰到他,他就已经死去了。
***
小屋前那个造型奇特的类似绞刑架的东西上面装着铁钩和绳索。桌子和木桩上都涂满了油脂,不仅油滑而且散发出了令人不快的气味。整个屋子就像一个屠宰场。
茜瑞在厨房里发现了小米粥,粥里满是肉块和蘑菇。尽管她非常饿,但是某种直觉阻止了她喝下这粥。她只从罐子里喝了一点水,然后吃了一个皱巴巴的苹果。
数级台阶之下是一个清冷的地窖。架子上摆满了陶罐和猪油。天花板上悬挂着肉和某个未知物的残余部分。
她好像鬼追身似的迅速逃离了地窖,然后摔在了荨麻和玫瑰丛里,她挣扎着蹒跚地逃离了小屋。尽管她的胃里空空如也,但她还是剧烈地呕吐了好一阵。
那条悬在地窖里的大腿是一个孩子的。
***
她手上的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尽管肿胀,而且疼得厉害,但是骨头似乎都还完好。
当夜晚来临时,一轮孤月出现在天空中。但茜瑞不愿承认这里就是她的世界。
也不愿在此多待一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