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8也门索科特拉岛,818亲历也门撤侨

  没办法,只好悻悻回屋躺下睡觉,十点多的时候我被耳边的电话吵醒,发现是阿曼打来的,立刻坐起身按下接通的按键,使馆工作人员说接到通知后天早晨八点我们会抵达塞拉莱,可没说几句电话竟断了,一定是接国际长途余额不足,我迅速弄醒布蓝,两个人拿着手机和钱冲到楼下去找小卖店充值。已经这么晚了,街上开着的店铺寥寥无几,慌乱间看到一个亮着灯的手机店,赶紧跑进去比划着让店主帮忙充值。店主是个精干的小伙子,他表示自己的店里没有充值卡卖,但可以出去替我们找别人充。他动作灵敏地从一米多高的柜台内翻身跳出来,拿着我们的手机一骑绝尘地跑进了黑暗的胡同里,要不是他的店还在,真会以为他是抢劫。

  不一会小伙子跑回来说别家也没有充值卡,他只能把自己手机的余额转移到我们手机上,不过他的余额也很少,我们本着有多少转多少的原则拜托他帮忙,于是不一会,我们的手机上多了两百里亚尔,感激涕零地把钱塞给小伙子,转身往旅馆跑,还未跑到的时候接到了阿里的电话,他说医疗队的人马上到楼下,叫我们赶紧去迎接。
  到了旅馆门口果见医疗队的面包车停在那,几位大夫都在,秦队略去客套话,直接告诉我们明早六点在码头待命,等小船送我们去中国海军887号舰——也就是传说中的“微山湖”舰,为什么要坐小船去军舰呢?由于岛只有一个很小的码头,根本无法停靠像微山湖舰这样万吨级的军舰。码头停靠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小船换乘。当时微山湖舰所在海域,距离索岛只有100海里,按照正常航速五六个小时即可抵达。

  所以说,这件事终于百分百确定了吗?我抓着秦队的手问,他笑着点点头,大夫们也都露出了高兴的表情,秦队叫我们收拾好东西早点睡,明天要保证到码头的时间,然后他们一阵风一样开着小面包回驻地收拾行李去了。

  老实说,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心情很复杂,既有尘埃落地的坦然,又有一丝酸酸的东西从心脏深处蜿蜒向上,让人如鲠在喉却无法表达。
  既然已经确定了明天就走,赶紧用剩下的时间道别,我们跑到三楼敲开大叔①的房门把刚刚得到的撤离消息告诉了他,大叔①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并祝福我们一定可以平安回国,我们三人一起微笑着站在三楼大堂内,风扇嗡嗡转着,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我想那个时候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感觉到:也许这就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相遇。

  布蓝问大叔①是否继续打算留在索岛,他微微耸肩地笑道,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我望着他的眼睛有些不忍地问,你家人都好吗?他的眼光顿时黯淡下去,点点头回答全家老小都在萨那,他声音颤抖地说,自己每天都在担心,幸而目前为止家人都无恙,正准备举家搬离首都,藏到周边的小村子里躲避轰炸。

  眼见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由刚才的神情轻松慢慢变为眼眶发红,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有点发抖,无法想象他是怎样煎熬地度过这些天的,而他居然在这样食不安寝的状况下依然坚持投喂中国游客。我低头看着地板喃喃说,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希望今天能跟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这样亲切的照顾……话没说完,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布蓝也泪流满面,我们围上去拥抱大叔①并祝他全家平安,他一边哭一边安慰我们,不断说着你们会没事的,你们一定能安全见到家人。

  彼时我们的眼泪并非为担心自己安危而流,大叔①这样好的人却要遭受骨肉分别的痛苦,究竟是为什么?战火纷飞下的萨那,还有多少同样善良热忱的人们,心惊胆战地躲避着流弹与轰炸。虽未亲见萨那的地狱之象, 然而大使的电话、大叔①的眼泪都让我们感受到了战争的可怕,这不是电视里的国际新闻,这是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的事。
  去敲大叔②的房门,他开门见是肿眼泡的我们,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我刚说出“明天我们要走了”就忍不住又哭起来,布蓝也完全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大叔②虽然英语不好但听明白这件事还是很容易的,他立刻张开双臂走出来将我们揽入怀中,像爸爸哄孩子那样低头切切地哄着我们,他一边伸出食指指着天一边说,真主会听到我的祈祷而保护你们,你们会安全回国不再担惊受怕。听到这里反而哭得更厉害: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顾着我们啊?

  大叔②神情恳切地继续比比划划地表示,已经留了电子邮箱,回去后记得给他发邮件,不要担心身在索岛的他们。他充满信心地说,索岛是非常安全的。那一刻,他坚定乐观的神情深深感染了我,两位大叔不同的情感流露与相同的祝福让我们更添了一份对索岛的挂念。
  红着眼睛再三与大叔们道别,回到房间难受了好一阵,我们各自检查着自己的行李,装作没事地一边收拾一边聊天,这时阿里发短信问是不是明天走,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只简短地说了一句:明早五点我来送你们走。

  我曾多次想象过离开索岛时要如何跟阿里说再见,场景一:战争从未发生过,我们在岛上玩了一个星期后依依不舍地被送到机场,登机前分别与阿里拥抱道别,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向舷梯;场景二:战争爆发了,使馆派来接我们的飞机停在索岛机场,我们哭着跟阿里拥抱道别,一步三回头地登上飞机,走到舱门口还要猛回头,满脸鼻涕眼泪地大喊我会回来看你的,这个时候阿里要配合地露出“其实我们再也见不到了”的和蔼笑容,瘦小的身躯在飞机轰鸣下慢慢向航站楼退去。

  然而阿里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蹩脚,分别在即,他只尝试去接受这件事,就如同战争降临,他也只能接受并习惯因战争带来的一切危机与不便。他虽然只有二十四岁,于我们来说角色却并非“年轻的向导“,在等待撤离的日子里,他如父如兄地照顾着我们,虽有一副瘦小的身躯却如同穿着铠甲的勇士,不断地替我们披荆斩棘破除障碍。

  去通知上鹤先生打包行李,他连连点头并保证明早一定第一个下楼在大厅等候阿里,从时间观念这一点来说,上鹤先生绝对是值得信任的。我们回到已经收拾一空的旅馆房间,望着难得整洁的“杂物床”,相视一笑。

  这一夜,我们和衣而睡。
  4月6日 晴

  Unable to stay ,unwilling to leave.

  晚上九点,我趴在微微摇晃的船舱上铺,用同样摇晃的频率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一行字。咬着笔尖抬头看着上面那被拉帘隔出的一小片灰色的舱房顶部,四周已经安静下来,几位女医生都洗漱完毕,偶有轻轻关闭洗手间门的声音和细细的说话声,而睡在我对面铺位的布蓝,早就去见周公了。

  我这是在哪?
  圆珠笔试图在粗糙的牛皮纸本子上写下字,却因为莫名的生涩而半天划不出一个道道,我用力晃了晃笔杆,它又能正常工作了,是不是它感知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需要记录的岛屿所以罢工沉睡,又被我这个无良主人从梦中唤醒了呢?

  我在铺位的拉帘内借着床头小灯快速而潦草地写着,是的,4月6日发生的故事,现在才正式开始——
  四点不到,布蓝就负责地叫醒了我,我们快速洗漱收拾零散物品,这时阿里发来短信,说得到医疗队司机的消息:早晨六点码头没有船。我当然是不信的,翻出秦队的电话打了过去,但信号不好没有接通,又给医疗队翻译小崔打电话,还是不通。不一会阿里和哥哥Ahmed已经到了楼下,我们匆匆跑下去,阿里表情严肃地说,快,我载你去医疗队驻地问问情况。

  “小叮当”从一楼大堂的柜台后走出来,冲我们打着手势表示他得到的消息也是码头没船,“Mafi,Mafi” 他一边摇头一边说。阿里黑着两个眼圈一副睡不好的样子,我问怎么搞的,他说由于最近频繁断电打不开风扇,他们通常很晚才睡,有时候睡到半夜电又停了,生生被热醒,只好睁着眼挺到天亮。

  我把布蓝留在旅馆,只身上车去医疗队,不一会车子停在一处整洁的大院儿,院子里的两栋房子看起来非常安静,我蹑手蹑脚地推开铁门进去,阿里和哥哥留在外面的车里密切注视着院里的动静,回头看他们的时候,只见车里两对黑洞下的眼睛嵌在黑黑的脸蛋上,倒显得有些滑稽。
  敲敲其中一栋房子的大门,没什么动静,只好惴惴地捏着嗓子朝里面喊了一声“有人吗”,很快秦队就应声出来了,他见是我,非常不好意思地说, 目前还在等舰上的消息,要得到批准才能坐船过去。对于一再说出“暂时走不了”的话,秦队也感到很抱歉,我认为好事多磨,既然到了临门一脚,多等等也没关系,可想到带着这个消息回去面对布蓝和上鹤先生,便觉得额角有汗慢慢渗出来,不知是被早上的太阳晒得还是紧张。

  暂别秦队,阿里又一路把我送回旅馆,布蓝和上鹤先生从大堂沙发上“弹”起来站直,“饥渴”地盯着我,然而当我说出刚得到的消息后他们又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阿里站在一边劝我们不管怎样先去把早饭吃了,我一拍脑袋:对了,要是今天就走,我应该把钱算给你。他“啧”了一声,仿佛我说的是甚么荒唐的话,转身出去叫哥哥带他回家,没多久又回来,要走了我们三人的护照,打算帮我们去扣离境章。

  其实我们从医疗队驻地回到旅馆也不过五点四十,六点多的时候秦队就接到了微山湖号指挥员陶新阶的电话,原来舰上得到消息,说岛上除我们外还有两名法国游客,要联系到他们并一起带走。后来终于打通法国人电话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早在二月份就离开索岛回国了,我们的撤离因此耽搁了一上午。
  上鹤先生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们去饭馆吃早饭,翘臀铺好桌布吔吔吔地用手指点着我们就跑开了,喝着茶童送上的奶茶,不由得心里琢磨:这真是索岛最后一顿早饭吗?

  吃过饭,翘臀拿着自己的破手机求合影——在他这吃了这么多天饭,今儿却突然来合影,似乎预示着我们注定要走了。我们三个分批次跟翘臀合影,上鹤先生还掏出自己的小相机留了个纪念,我和布蓝因为心思完全不在这里,连一张翘臀的照片都没留下。

  今天日本大使馆跟上鹤先生的联络也多了起来,隔一会就会打个电话找他,确认他的位置与安全,眼瞅着手机里那点余额是不够撑的了,唯恐今天还要用到,我们几个拿着手机去旁边的小店买充值卡,谁知老板面露难色地说,现在整个索岛的充值卡都已经卖完了,如果实在想充,得去银行让柜台帮忙充。

  想不到连充值卡也有卖光的时候,情形显得更加紧迫了,这时银行尚未开门,只好回到旅馆耐心地等着。打开那扇熟悉的房门,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我们的箱子早就搬到楼下“待命”了),不禁念念有词道:斯是陋室,唯我独尊……
  最后的早晨,透过窗前的防盗网看去,小山和云都被分割成了一块块,就像胸腔里这颗不甘离去的心。
  
  上鹤先生背着包擦着汗从下面一步一步走上来,见我们都在,他露出谦和的微笑说自己刚刚去了已经开门的银行,于是他自作主张地充了两千里亚尔到手机里,据说银行里充值的人都在排大队,布蓝想把钱给上鹤先生,他笑着婉拒道,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把挎包放在桌子上坐在我右边,起初还能聊两句,伴着哇bee的嗡嗡声和风声,他打起了哈欠,不一会就妥协地用手支着头假寐起来。只是,上鹤先生你能不能不用中指……
  
  相比我们,上鹤先生更加着急一些,听说他一早起来就到楼下退了房,还把钥匙也交还给了小叮当。这样一来他就是再困也只能坐在桌边,而我们则是有“家”不能回,如果上鹤先生不嫌弃,其实可以去我们的蟑螂房躺下睡一会。

  时光漫长到除了对坐发呆已经没有任何事可做,好几次我低头瞌睡又忽然醒来,看看时间又颓然闭上眼睛。风渐渐变得很热,外面光照越来越强,想向外看两眼,须戴上墨镜才可以。
  无尽的等待终于在阿里的拖鞋声中结束,他疲惫地爬上楼顶把三份扣好离境章的文件和护照递给我们,身上散发着因为暴晒和忙碌的“过期”味道,“只是三本护照,他们竟然用了这么长时间!”他气愤地谴责了出入境管理处的不作为。还未来得及感谢他,突然接到秦队电话让马上下楼,我们几人匆匆跑下去,见医疗队的面包车停在旅馆门口,秦队走上前认真地说,中午一点半在码头会合,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秦队的面包车绝尘而去,我竟有点不敢回头看站在身后的阿里,当离别真正到来之际,一切想象中的情绪激动、痛哭流涕都不及那一秒钟的晃神,人还在白晃晃的Hadiboh街头站着,心里却扑通一声轰然坐倒在地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刚送走季风季的亚丁湾此刻又迎来了罕见的四级飓风Chapala,阿曼的陆军海军已做好万全准备,其中也有一些被派往也门亚丁进行援助,目前飓风中心距离阿曼佐法尔省620英里。
  
  预计飓风将会在当地时间今夜路过索岛,祈祷不要造成任何大的损害,他们已经够倒霉了。
  目前飓风来临,岛上开始强风暴雨,很多地方被洪水冲毁,楼主十分担心那边的情况。

  图为现在Hadiboh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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