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阐幽录》:流传中东北土匪中的神秘传说(民国,悬疑,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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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吴绪昌微微皱起眉头,他伸手从黑猫身上拔下最后那枚金梭子,黑猫顿时神灵活现起来,它动作敏捷地攀上洞内的山岩,急速向深处跑去,转瞬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蒋茗大惊失色:“先生你怎么将黑猫放走了?”吴绪昌并不理她,蹲在地上细细看那尸体,忽然,他拨开尸体的头发,在上面一寸一寸仔细寻找着什么。土匪几乎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上山入伙也多半为求一个温饱,因此邋遢之刃不少,张大轱辘活着的时候就不是一个讲究的人,头发长得有半尺多长,里面还生了一堆虱子。蒋茗看得头皮发炸,几乎生生吐了出来,可吴绪昌却似极有耐心,他不紧不慢地在上面反复按压,在按到顶门前囟的位置时手指停了下来。他微一咬牙,从里面提出一根长达三寸、细如牛毫的银针来。这银针比家常的缝衣针还要细一些,却能扎入人体最坚硬的头部,着实令人骇然。而这同时也证明了,操纵张大轱辘从战东道到这里来的,绝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地地道道的人。若不是吴绪昌心细如发,怎么可能会发现这里的古怪,众人思之都不寒而栗。

  云中龙的花舌子赵灯笼最是多嘴多舌,他见此针银光闪闪,便问道:“先生,这个是不是用银子打的?”吴绪昌从地上站起身,拍拍长袍上的尘土:“这透骨针背后另有玄机,我要拿回山寨仔细研究。”蒋茗道:“那黑猫的事……”吴绪昌截住她的话头:“这黑猫中了我的金梭子,它再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回云中龙捣乱,蒋掌柜的尽管安心。”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们要连夜赶回山寨,蒋掌柜的就不必多陪了。”蒋茗见他神情冷淡,心头那一缕不快又升腾起来,便道:“先生既然要走,那我也不便强留。老七你带几个人送先生出山。”老七答应着,引了几个人过来,他们仍是从原路转回到云中龙山寨,而后又来到了官道上。这时山里的土匪得到蒋茗发出的讯息,已派出人手带着吴绪昌的坐骑前来。老七看着吴绪昌坐上坐骑,随即就拨马回去了,只剩下吴绪昌和何栖云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官道上前行。这儿是警备队经常出没的地方,照理说不大安全,但吴绪昌执意要趁夜回去,何栖云也无法反驳,只有遵从的份儿。
  这一段本来是中午就要发上来的,结果网现在才修好,让关注的朋友们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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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老一少听着背后老七他们的马蹄声渐渐远去,直至隐没在远处的梆子声中。吴绪昌忽然问道:“你看出来什么了没有?”何栖云道:“弟子愚鲁,不知先生问的是什么?”吴绪昌道:“就是那张大轱辘的尸倒。”何栖云琢磨着先生的话,然后说道:“能将这透骨针扎进人头盖骨,是不是此人会什么国术?”吴绪昌道:“这不是什么国术,而是一种邪术。人禀父精母血而生,在胎胞之中头盖骨并非浑然一体,而是中间有一道缝隙,在顶门前侧的叫前囟,在后面的就叫后囟。出生之后这囟门才会慢慢合在一处,但究竟不会长得严丝合缝,而是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细缝,如果在细缝中插入一根浸过猫头鹰血的透骨针并施以血魂咒,就可以让人暂时被操控。这是因为猫头鹰古称枭神,其习性昼伏夜出,常得月华阴精之合,所以它的血具有灵性,这也是为什么罗经上的牛头针必须用猫头鹰血浸的原因。但血魂咒修炼起来极难,施用不当自身更会遭到反噬,所以即便是道家旁门也少有人修习。”

  何栖云若有所思地问道:“难道我们在柴禾棚子的时候有人对张大轱辘动了手脚?”吴绪昌道:“那倒不是。张大轱辘确实因打开太初玄武鼎触犯天机而死,这我是确定的。到他抬回山寨的时候我也查看过,当时还没有这根透骨针。张大轱辘出了妖,只是能在他下葬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我怀疑此人先用障眼法支走杨二狗,而后迫使许疙瘩自挖双目,这才下的手。不过血魂咒一般都是针对活人的,此人却能在睡了的人身上施展,可见他的本事绝不会在我之下。而他如此做法,分明就是要引我出头。”

  何栖云小心翼翼地问道:“听先生的语气,是不是已经知道捣鬼的人是谁?”吴绪昌叹道:“早些年我在中州游历,曾在临清府遇到一个中了邪病的富家公子,我那时年少不知忌讳,见此人所中的不过是一般的逐宫禄马术,就过去将此人救了过来。后来我才知道,这富家公子做了坏事,是被人施法惩戒的,我破了他的法术,他于是怀恨在心,并托了一个小乞丐约我三天后在运河旁见面。这运河已经不通漕运多年,早已成了一条死水沟,附近也没什么人家,显然他是想在那里约我做个了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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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栖云心中紧张,问道:“那后来又如何了?您和他交手了吗?”吴绪昌苦笑道:“我压根连他人都没见着。三天后我准时来到运河,却没看到他的人,只看到他在地上留下三个字‘管半城’,也不知是真名还是假名,旁边还钉着排成三行三列的透骨针,因此我就知道他会这种邪门本领。后来我就再也没听到他的消息,今天在这里看到透骨针,多半是遇到故人了。”何栖云问道:“可他当时为什么没来赴约呢?”吴绪昌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他是听到什么,也许他自忖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就没来,但这次他如此煞费苦心,看样子所谋不小啊。”何栖云又问道:“那您为什么要赶夜路呢?”吴绪昌道:“那个洞里还有明堂,须要回山寨和大掌柜商量再作计较。”何栖云知道这事涉及战东道的机密,不是自己有资格议论的,便乖巧地闭上嘴不再多言。

  师徒两个边说边行,眼见离四面梁已经不远,何栖云忽然一指前面:“先生你看!”吴绪昌定睛一看,见山脚下不知何时有人燃起了一堆烧柴,火光虽然微弱但仍是看得十分清楚。作为战东道的翻垛子先生,他很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这里照理来说无人居住,谁又会闲着无事在这里烧火呢?他低声道:“过去看看,把枪拿上,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何栖云从他手里接过一支短枪,郑重地握在右手手心里,山寨的头领都有自己的配枪,可吴绪昌并不十分精熟,配枪平时也就一个摆设,此时他递给了何栖云,显然是他认为前面有些危险。

  何栖云一步步地向前挨着,走到火堆旁边才发现附近并没有人,他正感到纳闷,忽见火堆中烧着什么东西,他用手里举着的松明子上前一扒拉,才发现里面烧的是一个神位,就是小时候自己在老家祠堂看到的那种。他好奇地将牌位翻过来,见上面赫然写着吴绪昌三个字!他大吃一惊,冲师父遥遥喊道:“先生,这上面写了你的名讳!”吴绪昌这时策马过来,见到神位后冷笑一声:“雕虫小技!”说着从何栖云手里接过神位,径直扔进了火堆里。说也奇怪,刚才在烈火之中这神位丝毫不损,连个烟火痕迹都没有,吴绪昌扔进去之后火势立刻转旺,眨眼间就将神位烧得灰飞烟灭。他对何栖云道:“我们走!”

  何栖云心中极是纳闷,这一带荒无人烟,除了土匪就没有别人,是谁在这里用如此手法暗害先生呢?会不会就是那个管半城?吴绪昌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又向前走了一段方才说道:“做这件事的人刚才肯定在暗处瞧着咱们的一举一动,见我随随便便就破了他的法术才不敢轻举妄动的。此人道法尚浅,若是管半城出手手段比这厉害得多。而今天我是临时起意回来的,知道我行踪的不外乎就是云中龙的那些人,看来他们内部有人不想让我活下去啊。”何栖云想起蒋茗那凶神恶煞的样子,问道:“会不会是西角万?”吴绪昌道:“她现在还有求于大掌柜,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布这个术法的人慑于大掌柜在东边道的地位,不敢打我的黑枪,就来了这么一手。”何栖云听他这么一分析,心情颇为沉重,东边道的这些土匪虽然表面上尚能和舟共济,但是内部的波诡云谲岂是外人得知!
  (正文)

  第五章 接观音

  吴绪昌和何栖云回到四面梁后,镇八方立刻便招呼他们过去。吴绪昌问道:“大掌柜这个时候还没躺桥?”镇八方搔搔后脑勺:“呵呵,你们不回来我也睡不踏实,干脆就在外面烤会儿火。刚才我让人用老山参炖了点鸡汤,一会儿就一块喝点。”他说着拉吴绪昌坐下,又难得地对何栖云露出个笑脸,对他说道:“你也坐吧。”转过头来他问吴绪昌:“今儿个去云中龙怎么样?”吴绪昌将自己在云中龙追查黑猫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却略去了回来时的情况。何栖云初时不解,但转瞬就明白了过来,当前省里要派人围剿东边道的各绺子,此时唯有大家齐心合力方有一线生机,若先生将这件事说出来,那难题就抛给了大掌柜,大掌柜不处理这件事就对不住自己绺子的兄弟,也会让其他人寒心,但处理了则势必和云中龙一拍两散,又会减弱对抗跳子的力量,这是吴绪昌的聪明之处。

  镇八方听完后沉吟片刻:“先生是说那洞里有古怪?”吴绪昌点点头:“只怕还关系匪浅。”镇八方道:“这一阵跳子随时都可能杀过来,你是山里的翻垛子,也没法走开,你看是不是推后一些?”吴绪昌道:“也只好先如此了。”

  这工夫熬得香喷喷的鸡汤也端了上来,镇八方除了讲究排场,其次讲究的就是吃喝,这鸡汤是用农家养了两三年的下蛋母鸡,配上东边道特产的老山参,辅以党参、枸杞、天麻等药材小火慢炖而成,尤其是那山参,已有五品叶,长了至少几十年,是十全大补的药品,镇八方靠着它,精力健旺不输从前,手脚比一些年轻土匪还活络。镇八方先给吴绪昌盛了一碗,又多搛了两块鸡肉:“先生今天一定是饿了,多吃点补补。”吴绪昌道个谢,对何栖云道:“你去后面看看有什么帮忙的没有。”镇八方摆摆手:“他还是个孩子,跟着你跑这一趟也不容易,让他也吃点。”就这样何栖云沾了吴绪昌的光,喝到了特制的鸡汤。以往逢年过节的时候山寨里也总是杀猪宰羊,但肉煮熟后一端上桌大家就像饿狼一样疯抢,下手得慢了连汤也没得喝,所以尽管何栖云在山寨里也吃过肉,却从来没有细品过,因此觉得这鸡汤炖得格外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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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接观音

  吴绪昌和何栖云回到四面梁后,镇八方立刻便招呼他们过去。吴绪昌问道:“大掌柜这个时候还没躺桥?”镇八方搔搔后脑勺:“呵呵,你们不回来我也睡不踏实,干脆就在外面烤会儿火。刚才我让人用老山参炖了点鸡汤,一会儿就一块喝点。”他说着拉吴绪昌坐下,又难得地对何栖云露出个笑脸,对他说道:“你也坐吧。”转过头来他问吴绪昌:“今儿个去云中龙怎么样?”吴绪昌将自己在云中龙追查黑猫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却略去了回来时的情况。何栖云初时不解,但转瞬就明白了过来,当前省里要派人围剿东边道的各绺子,此时唯有大家齐心合力方有一线生机,若先生将这件事说出来,那难题就抛给了大掌柜,大掌柜不处理这件事就对不住自己绺子的兄弟,也会让其他人寒心,但处理了则势必和云中龙一拍两散,又会减弱对抗跳子的力量,这是吴绪昌的聪明之处。

  镇八方听完后沉吟片刻:“先生是说那洞里有古怪?”吴绪昌点点头:“只怕还关系匪浅。”镇八方道:“这一阵跳子随时都可能杀过来,你是山里的翻垛子,也没法走开,你看是不是推后一些?”吴绪昌道:“也只好先如此了。”

  这工夫熬得香喷喷的鸡汤也端了上来,镇八方除了讲究排场,其次讲究的就是吃喝,这鸡汤是用农家养了两三年的下蛋母鸡,配上东边道特产的老山参,辅以党参、枸杞、天麻等药材小火慢炖而成,尤其是那山参,已有五品叶,长了至少几十年,是十全大补的药品,镇八方靠着它,精力健旺不输从前,手脚比一些年轻土匪还活络。镇八方先给吴绪昌盛了一碗,又多搛了两块鸡肉:“先生今天一定是饿了,多吃点补补。”吴绪昌道个谢,对何栖云道:“你去后面看看有什么帮忙的没有。”镇八方摆摆手:“他还是个孩子,跟着你跑这一趟也不容易,让他也吃点。”就这样何栖云沾了吴绪昌的光,喝到了特制的鸡汤。以往逢年过节的时候山寨里也总是杀猪宰羊,但肉煮熟后一端上桌大家就像饿狼一样疯抢,下手得慢了连汤也没得喝,所以尽管何栖云在山寨里也吃过肉,却从来没有细品过,因此觉得这鸡汤炖得格外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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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罢鸡汤,吴绪昌说道:“这也快三更天了,大掌柜你眯一会儿吧。”镇八方道:“好,先生这几日也累了,早点躺桥拐着。”吴绪昌口中答应着,和何栖云出了门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天早上起来,何栖云和以往一样,照例先去照看先生的爱马。他给食槽里添了一把草料,又加了一捧黑豆,接着便拿出刷马的毛刷细细给马刷起鬃毛来。这马和何栖云相处久了,性情也很温顺,闭着眼任由何栖云在它脊背上摩挲。这一天山寨里没啥任务,何栖云喂完马之后便自去后山套兔子去了。

  不过对于镇八方和吴绪昌这些头领来说,今天却不轻松。镇八方一大早便召集了丁福林、吴绪昌、崔大力、李四宝、孟仲义、黄山屏等头领一起议事,镇八方将高价从军火贩子手中私买来的一幅地图摊在桌上,对众人道:“昨天混天龙说奉天督军派一旅人过来,当时说的话也未必做得准,咱们看看若是敌人真来了,咱们该怎么动。”崔大力道:“一旅人马不知是什么样的?如果是留日派训练的新军,那一旅人能当一个师打,咱们这点儿人肯定不是对手,就只能转移了。要是老东北军的底子,比如张作相、张景惠那一拨人的手下,那就不足为惧,咱们固守山寨毫无问题。”镇八方道:“老四这个问题提得好,早几天已经增派了四个人到县里和道府去打探,一旅怎么着也有三四千号人,这三四千人啃富、躺桥都是大问题,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从道府到这里一天多路,我们有充足时间来决定怎么办。咱们战东道发展到今天也不容易,要是能不转移尽量不转移,破家也值万贯啊。”孟仲义问道:“如果万一必须动一动的话,大掌柜认为去哪里合适?”其实孟仲义作为水香,四周百八十里的地形都牢牢记在心中,哪个地方适合大部队长期屯守,哪里又适合短期潜伏他都了如指掌。不过镇八方是个乾纲独断的角色,一向不喜接受别人的建议,所以孟仲义就将话先抛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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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八方道:“八家子和小孤山都是易守难攻,我们至少在那里待一阵子是没问题的。但那附近都穷,没啥粮草补充,我们要去也只能夏秋去,否则大冬天几百号人在那里喝西北方?但八家子离奉海铁路太近,得提防这帮兔羔子借着铁路增援。”李四宝道:“大不了带着几个弟兄把铁路给毁了。”崔大力呛他:“你真是娘们炕上呆久了见识也没了。那奉海铁路是张大帅顶着东洋人自己开建的,奉天警政局派了个巡逻队昼夜巡守,哪容你轻易破坏?”李四宝转转眼珠道:“是人他就有弱点,我就不信他们都是铁打的金刚!”镇八方及时制止了二人的拌嘴:“少胡扯巴拉的,说正事。刚才我想了一下,马鹿岗也挺合适的,先生上次不还说那儿有一个粮食仓库吗。”他这话立刻得到了吴绪昌的回应:“确有此事。道府的存粮差不多都塞到那儿去了,只要能将仓库打下来,撑个半个月二十来天是没问题的。”孟仲义也附和道:“那儿背面有两条路,分别可通到开江屯和大洼子,进可攻退可守,到那儿去我赞同。”

  几个掌柜正说得热闹,忽而门口望风的小匪来报,说插千的陈五祥回来了。镇八方轻咝一口气:“奇了怪了,我才把他们派出去,怎么这么快就有情况?”但他还是挥手道:“让他进来回话。”陈五祥得报,大踏步进门来,依次向各位掌柜行礼。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长得英气勃勃,不似一般土匪那样凶神恶煞,所以镇八方常派他下山插千打探情况。陈五祥此刻是卖药糖小贩打扮,肩上仍是扛着一个稻草把子,上面插着几十根花花绿绿的药糖。他将把子放下,对镇八方道:“大掌柜,我是准备多探听一下消息的,可临时有一个情况,我和下山的几位弟兄都拿不定主意,就托我回山说一声。”镇八方道:“什么事?”陈五祥道:“天顺楼的古老板有个独生女儿,叫古月月,这几天说是要到寺院上香还愿。”镇八方问:“消息可靠吗?”陈五祥说:“绝对可靠,这是他们家的短工说的。”镇八方道:“日子定下来了?”陈五祥道:“定在了炉子灭的那天。”炉子是月亮,炉子灭就是指月底的最后一天。镇八方沉吟片刻,大手在桌上一拍:“咱们就派几个人,快去快回,干他娘的一票再说!”其他几位掌柜闻听消息却都不禁一惊。
  (正文)

  原来这古家并非寻常人家,古老板表面上虽只是个开鸦片馆的,其实他暗中却在倒卖桐油、钨金等违禁物品,这几年别看洋人对华实行武器禁运,可他照样能弄到各种型号的新式武器。而他之所以敢如此做也是背有靠山,他的三个哥哥一个在省里侦缉队当副队长,一个是道府商会的会长,还有一个上过东三省讲武堂,现在是督军面前的红人,官拜副师长,所以这古老板做起事来事有恃无恐,就连老毛子和东洋小鬼子也常往他门上跑。照理这种能买来新式武器的地头蛇土匪是不会轻易得罪的,可头几年这古老板将一批新到的步枪卖给了县警备队,而拒绝了镇八方的高价购买请求,自此两家结下了梁子。古老板似乎还有意激怒镇八方,时常联合其他商会头目对山寨实行封锁。好在战东道的进货渠道不止一条,有些甚至还远在海龙和船厂,所以古老板并不能挡住战东道发展的脚步。饶是如此,他挑战镇八方权威的行为还是让镇八方恨得牙根痒痒,连属下的土匪崽子也都心知肚明,所以陈五祥得知这个消息就飞奔回四面梁报告。但除了镇八方之外,其他人都对此心存疑虑,丁福林和吴绪昌更是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事不可为之意。

  丁福林开腔道:“大掌柜,咱们还得应付跳子,这运粮食、买枪械、布密营都需要人手,这事儿是不是先缓缓?”吴绪昌三根指头在袖间来回点了数下,对镇八方道:“大掌柜,刚才我在袖中占了一课,得姤之巽卦,动爻九四的爻辞是‘包无鱼,起凶’,一不吉也;本卦属乾宫一世卦,为金长木短之象,互卦双乾,而月令为庚子,为生出之象,不利外动发财,二不吉也;动爻为官鬼午火化未土,今日又逢甲午日,正是四爻得日支之助,九四所当六神为螣蛇,螣蛇主虚妄怪诞之事,需要提防有诈,三不吉也;持世的又是父母丑土,与伏神妻财寅木水火不融,虽辛苦而难以求财,四不吉也。有此四不吉,不利轻举妄动,望大掌柜三思。”
  (正文)

  原来这古家并非寻常人家,古老板表面上虽只是个开鸦片馆的,其实他暗中却在倒卖桐油、钨金等违禁物品,这几年别看洋人对华实行武器禁运,可他照样能弄到各种型号的新式武器。而他之所以敢如此做也是背有靠山,他的三个哥哥一个在省里侦缉队当副队长,一个是道府商会的会长,还有一个上过东三省讲武堂,现在是督军面前的红人,官拜副师长,所以这古老板做起事来事有恃无恐,就连老毛子和东洋小鬼子也常往他门上跑。照理这种能买来新式武器的地头蛇土匪是不会轻易得罪的,可头几年这古老板将一批新到的步枪卖给了县警备队,而拒绝了镇八方的高价购买请求,自此两家结下了梁子。古老板似乎还有意激怒镇八方,时常联合其他商会头目对山寨实行封锁。好在战东道的进货渠道不止一条,有些甚至还远在海龙和船厂,所以古老板并不能挡住战东道发展的脚步。饶是如此,他挑战镇八方权威的行为还是让镇八方恨得牙根痒痒,连属下的土匪崽子也都心知肚明,所以陈五祥得知这个消息就飞奔回四面梁报告。但除了镇八方之外,其他人都对此心存疑虑,丁福林和吴绪昌更是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事不可为之意。

  丁福林开腔道:“大掌柜,咱们还得应付跳子,这运粮食、买枪械、布密营都需要人手,这事儿是不是先缓缓?”吴绪昌三根指头在袖间来回点了数下,对镇八方道:“大掌柜,刚才我在袖中占了一课,得姤之巽卦,动爻九四的爻辞是‘包无鱼,起凶’,一不吉也;本卦属乾宫一世卦,为金长木短之象,互卦双乾,而月令为庚子,为生出之象,不利外动发财,二不吉也;动爻为官鬼午火化未土,今日又逢甲午日,正是四爻得日支之助,九四所当六神为螣蛇,螣蛇主虚妄怪诞之事,需要提防有诈,三不吉也;持世的又是父母丑土,与伏神妻财寅木水火不融,虽辛苦而难以求财,四不吉也。有此四不吉,不利轻举妄动,望大掌柜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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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镇八方不知为何,今日却铁了心要办成这件大事。他说道:“这兔羔子太不识抬举,屡次坏我们的好事,咱们这次绑了他的闺女,可以借机敲他一笔竹杠,还可出口胸中恶气,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吴绪昌问道:“可您准备让谁去呢?”镇八方道:“二掌柜,这次你下山走一遭吧,记得,要速战速决,千万别拖泥带水。”丁福林面色沉重,但仍是起身答应。他从山寨里又叫了三个精干弟兄,人人怀揣短枪连同陈五祥一共五个人悄悄下了山,径直奔城中而来。

  他们来到城中后,会合了先前派出的弟兄,他对丁福林说道:“古家没什么动静,古月月还是按原来的时日去上香。”丁福林说道:“好,那计划不变。我们聚在一起目标太大,我和土地雷、鲶鱼头、朱大个到庙前的公路上埋伏,你们两个还是继续盯着,如果发现情况,就放烟花为号。”这样陈五祥和另外一人留在了城里,而丁福林却领着其他三人重新出了城。

  古月月要去上香的这座庙叫灵显庙,据说是一个孝子为母亲寿诞而建,端的是灵验无比。虽然寺庙并不大,但香火极是旺盛,尤以来还愿的人为多。丁福林带人一路查探,最终选择了距离寺庙不远的一处公路转弯作为埋伏地点。这儿视野开阔,背后就是群山,遇到突发状况可以借助登山爬岭的本事随时撤到山上。而最妙的是无论古月月是坐轿还是乘车,到了这里速度必然会放缓,丁福林可以从容布置将她掳掠到手。

  到了正日子那天,丁福林和其他三个弟兄一早就来到了预伏地点。没过多久城内升起一束烟花,是潭州的老盒子“迎春纳福”,这是他们约定的平安信号,表明古月月按原计划出了门,行程没有变化。丁福林伏在雪窝子里,对其他三人道:“观音已经出了门,到时候我打前面的家丁,朱大个打后面的,鲶鱼头和土地雷负责抢人,抢到人后不用管别的,我们两个给殿后。”其他三人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杆子,齐齐点头表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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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福林在地上侧过头去,用耳朵凝神倾听地下的动静。不多时他抬起头来,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至少有五六匹马,还有四个抬轿的,现在离这里已不过两三里路了。”鲶鱼头问道:“二掌柜,怎么办?”丁福林冷哼一声:“富贵险中求!你们都要记住,狼行千里是要吃肉的!”这一番话让其他几人心中豪情陡生,他们都纷纷道:“二掌柜,就按您说的办!”

  没过多久山坳彼端果然传来杂沓的马蹄声,间或还夹杂着人的呼喊:“达摩老祖威武!”四人都知道这是说给山里土匪听的。达摩祖师是土匪的保护神,如此说法意在让土匪看在祖师的份上手下留情。丁福林面色沉静如水,只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距离远近。待到马队走到拐弯处,丁福林低声道:“一、二、三!”“三”字一出口,他立刻从雪窝子中探出头来,快速地浏览了一下形势,只见路上正中一顶四人抬的红呢小轿,前后各有三人贴轿按辔缓缓前行。丁福连抬手出枪,啪啪啪三响过后,轿前那三人应声而倒,个个眉心中弹。朱大个也举枪向后面那三人射击,头两枪击落二人,余下那人却已拔枪在手,一枪击中朱大个左肩。朱大个嗷地叫了一声,旁边的丁福林无暇思索,又冲那人补上一枪,将他也打死在马下。鲶鱼头和土地雷早已如兔子一般蹿了出去,两人不管那四个目瞪口呆的轿夫,一把掀开轿帘就向轿中拽去。土地雷才拉出一只胳膊鲶鱼头运起气力,在轿中人的脖颈上猛砍一掌,土地雷趁势往肩头一扛,两个人随即向后跑去。丁福林叫道:“你们先滑,我别住他们!”但那几个轿夫哪有什么斗志,他们扔下轿子,没命地向来路狂奔。丁福林仰头哈哈大笑,将枪往腰间一插,往前追上了土地雷和鲶鱼头,朱大个的伤情不重,捂着肩也尽力跟上,几人顺着山路向四面梁走去。

  丁福林他们带着肉票回到山寨,镇八方登时大喜过望:“我就知道二掌柜的这事肯定成!”这一仗除了朱大个受了轻伤之外,其余三人都是毫发无损,还将肉票成功绑至山寨,可以说是一场成功的接观音行动。丁福林也颇为自得,说道:“也是诸位兄弟用命,才能顺利完成任务!”镇八方道:“也不能抹杀了你的功劳啊!头几天我说要干,你们还不同意,说怕节外生枝,这不挺顺利的嘛,这就叫打草搂兔子,两样都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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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票的事归秧子房掌柜李四宝管。此时他听说古月月已经到了手,早已闻风而动,乐颠颠地跑了过来。鲶鱼头砍在古月月脖子上的那一掌太过沉重,她到现在还没有醒来。李四宝伸脚在她身上轻踢了两下:“蘑菇,醒醒!”地上那女人仍是一动未动。李四宝嘿了一声:“你居然装死?一会儿老子要你好看!”那女人却仍然毫无反应。

  李四宝担心她真死了,忙蹲下身在她鼻前探了探:“怪事,人明明活着怎么不醒呢?”说着冲鲶鱼头一瞪眼:“是不是下手太重了?”鲶鱼头委屈地道:“我没下死手啊,要是打死了咱们就白忙活了,这点道理我还能不懂?”李四宝嘟囔道:“这是千金大小姐,不是你压花窑搂的糙老娘们儿!她——”

  说到这里他突然面色一变,转过头来对镇八方和丁福林道:“大掌柜、二掌柜,她绝对不是古月月!”镇八方一愣:“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不是?”李四宝指着地上女人的手道:“我是没见过古月月,可我知道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地上的女人手指关节粗大,靠近手腕的地方还有老茧,分明是长期洗衣服磨出来的,一个大小姐怎么能干这种下人才做的活计?”丁福林急了,抓起地上女人的手一看果真如此,他问土地雷和鲶鱼头:“你们可看清楚了,轿子里坐了几个人?”土地雷道:“就这一个啊,拽人出来时我瞅了一眼,就没旁人了。”丁福林道:“那不对啊。城里的弟兄是看着她上轿才放的信号,难道是半路被人掉包了?我还纳闷那几个人怎么如此囊包,看来古家这老滑头是有意耍咱们啊!”镇八方道:“可那也是好几条人命,他到底想干什么?把这女人弄醒,问问她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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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四宝从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哗啦一声浇在她脸上。那女人打了个冷战,悠悠醒转过来。李四宝喝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哪的人?”但这女人瞠目直视,对他的问话恍如不闻。李四宝哪里受过这等蔑视,他叉开五指,照着那女人就扇了下去。但听叭地一声,那女人脸上已多了五个鲜红的指印,李四宝反手又是一巴掌,在她另外半边脸上也添了指印。按理说常人受到如此重击早就疼得五官抽搐,可这女人只微微晃了晃,脸上依然是那副冷漠的表情。李四宝道:“这女人莫不是傻子?这么打都没反应。”镇八方道:“我瞧着不对,快去秃顶子把先生喊回来。”原来吴绪昌一早去秃顶子察看地形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堂下有土匪答应着,飞身上马去了。

  那土匪去后不过片时即行回转,吴绪昌也在后面疾步而来,镇八方惊喜地道:“先生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吴绪昌道:“我早上虽然去秃顶子了,但心里始终惦记着这件事,刚才我在山上忽然心血来潮,觉得事有蹊跷,就径直回来了,快到山门时正好碰到这位兄弟。大掌柜的这么急着找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镇八方将吴绪昌带到那女人跟前,将绑架古月月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吴绪昌越听越是神情凝重,他双眸中精光闪烁,盯着那女人看了片刻,忽地伸出手去,食中二指间已夹了一枚金梭子,在她眼周的睛明、承泣、瞳子髎刺了一下,这睛明穴属足太阳膀胱经,承泣属足阳明胃经,瞳子髎属足少阳胆经,均是各经脉的起首之穴,三穴成品字形分布在眼球四周。

  他扎下金梭子后,那女人本来瞪得很大的眼睛又睁大了一周,吴绪昌指着她的瞳仁对镇八方道:“大掌柜,您看到她眼底的这个红点吗?这就是中了血魂咒的征兆,而且下咒的这个人特别阴毒,是以此人作幌子传播咒语。刚才哪几位弟兄曾经和她有过接触了?快把他们叫过来。”镇八方从吴绪昌急迫的语气中听出了事情的紧急程度,他扭过头说道:“谁动过这女人?都站出来!”李四宝、土地雷、鲶鱼头三个人不知发生了什么,都面面相觑地站了出来。吴绪昌道:“赶紧烧几锅水,都倒大木桶里,水里多加艾叶,你们都进桶里泡着,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出来,快!”李四宝知道先生表面上文文弱弱,但大事上从来没说错过,他当即动手脱起衣服,一面动员土地雷和鲶鱼头:“都别愣着,快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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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绪昌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血魂咒很厉害,会因为接触而相互影响,我现在还没有想到破解的办法,只要哪位兄弟中了病,都让他们上木桶里泡着!”吴绪昌又对镇八方道:“大掌柜,今夜增派人手加强戒备,恐怕跳子要来!”镇八方也没问为什么,直接让丁福林抽调了五个棚到一线参加守备。

  布置完这一切之后,吴绪昌开始在那女子身上寻找血魂咒的下针位置。他已经知道,操纵这一切的人中必然有自己的老对手管半城在内。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想毁掉战东道的意图却是十分明显。然而这次透骨针没有针在前囟内,显然管半城已经变换了使用血魂咒的手法。吴绪昌试着用子午流注去寻找被针刺过的腧穴,却不幸归于失败。道理很简单,因为吴绪昌压根就不知道管半城下咒时的情况,只能凭借自己手上传来的感觉一点点考刻。所谓考刻,就是细推下针时的准确时间和受术人的阴阳寒热表里虚实及周围的燥湿晴雨等诸般信息。这就好比一个人出了道谜题,但解题的钥匙却在他手中牢牢攥着,要想解开谜题,那猜谜的人手段必须远远高于命题人才行。管半城并非庸手,如此处心积虑地以人为饵布下奇阵,那自然用上了他最上乘的隐秘法门。吴绪昌和他的本领只在伯仲之间,两人虽然已经隔空交手数次,但到现在为止,吴绪昌和他也没见过面,更不敢断言他究竟用的是哪一派的手法,只知道他所学颇为庞杂,风水医术之外还杂着一些云贵地方的秘术。如此情形下想要短时间破去他的法门无疑千难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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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吴绪昌正在紧锣密鼓地施为,这边却已炸开了锅。吴绪昌吩咐李四宝三人泡艾叶浴后不久,山寨里便陆陆续续有人病倒,这些人都是上吐下泻,浑身虚汗直冒,便和得了霍乱相似。这可忙坏了山寨的粮台黄山屏。起先他还从仓库中支取艾叶和木桶,后来因为得病的人太多太急,他索性将所有的大锅和铜盆也端出来,凡是中了病的土匪都泡在锅或者盆里,他又令人将山寨中存的所有艾叶都拿出来,一人分了两株聊以辟邪。李四宝等三人虽然和那女人有过直接接触,但他们因为早早就泡进了桶里,反而并无大碍,只是觉得皮肤瘙痒,腹中微有疼痛而已。

  镇八方头上也冒了汗。作为战东道的当家人,他最清楚山寨内部的情况,土匪虽说是一项讨生计的门路,但因为东边道的恶劣生存环境,这个浑水钱却不是容易得的,土匪中很少有人能至高寿,所以他手下的土匪崽子都是正当盛年,一个个跟小老虎似的,像这种大规模爆发疾病的情况他从来没有想过。日头还没到天中,山寨中已经倒下了一百多号人,照这个速度下去,山寨很快快就会丧失战斗力,万一有敌人来突袭,那后果不堪设想。他虽然已经派了丁福林到一线加强守备,想想还是放心不下,便亲自赶赴三门五寨查看。

  他从聚义厅出发,顺次走行了几处要塞,发现所经之处土匪崽子都在尽职尽责地把守,没有开小差的现象,也没有随意在外面甩瓤子架梁的。看到这些,他心情稍稍平复,落在雪花骢身上的鞭子也减了一些。当他来到山寨西面的泥崴子时,照例将土匪们召集来训示一番,训示完毕,他沿着炮台前面的小路走了两步,忽而扭过头,严厉地问守卫的棚炮头:“那一堆柴禾是谁堆过来的?”棚炮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见那堆柴禾零七散八地叠在一处,大约占了七八丈的面积,高也有六七尺,只是因为处在侧面的拐角里,若不是仔细看还真容易忽略掉。他随口答道:“可能是砍柴的山民来不及运走,随手就堆在了这里。”镇八方骂道:“糊涂!像你这样的尿包脑袋,我插了你!我问你,哪个山民能砍这么多柴禾还巴巴地堆在这里?我镇八方在四面梁开山立柜不是一天两天了,堆在这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这一定是有人趁守卫不严偷偷地放在这的,你叫弟兄们搭把手,把这些柴禾全运走!如果有人胆敢接近这里,不论是谁,一概格杀勿论!”棚炮头听了这番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点头答应:“是,我这就叫人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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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八方本来是要将所有的要隘都走一遍,到了这儿后他改了主意,命人去叫丁福林,说让他增调两个棚的人过来。可不一会儿传号的人说二掌柜的发起了低烧,连吐带呕,现在正在泡艾叶呢。镇八方一跺脚,知道丁福林若不是病到不能动弹肯定早就过来了,他又叫人去喊崔大力。见到飞马过来的崔大力后,镇八方交代了三点:今夜盯在这里,严防死守,一个生人也不准放近;派几个心腹弟兄在附近插千,一遇情况立刻发出信号,提前做好准备;多支一点子弹,晚上照常熄火,不要露出变动的迹象。崔大力点头表示明白,镇八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上了雪花骢,一路绝尘而去。

  对山寨里的众土匪来说,此事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见镇八方回来,大家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镇八方问道:“又起水了吗?”有土匪答道:“先生还在那儿苦苦思索,他已经在那里想了很久了,他的徒弟何栖云也在。寨子里病的弟兄挺多,外面的弟兄倒是没事,现在虽然没有新发病的,但那些得上病的却总也不见好,一旦出了木桶就又头晕迷糊,恶心想吐。”镇八方轻咳一声,皱着眉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终究毫无办法,便在虎皮椅上颓然坐了下来。

  吴绪昌连续换了几种方法都不奏功,旁边的何栖云本领低微,也是干着急却出不上力。吴绪昌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如果不破了邪术山寨里这么多弟兄生病,麻烦就太大了。这样,咱们两个人配合,我报出交节时候,你来算经脉和过穴。”计算经脉循行和穴位的取用何栖云都是懂的,只不过尚未纯熟。然而事情紧急,也容不得他分辩,吴绪昌口中便报出了一连串的数字:“月令大雪,中气冬至,阴遁起局,斗转丑偏三分,嗯,不用下卦用起星,浑天度女土蝠值禽,数逢三七九二,你先算先后天宫位,然后看动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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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栖云一面用心记忆一面报出自己的计算结果:“三七九二,卦气入坎宫,为四世卦泽火革,动爻五爻,变卦为雷火丰。本卦为江西卦,由南母卦变换动爻而成,化星为二黑巨门,分金为……”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显然是因为加数太多一时计算不出来。吴绪昌急道:“先举成数,再看约数!”何栖云细思片刻:“分金肯定在辛未癸未之间,具体的不好说。”吴绪昌道:“辛未和癸未,一为甲子旬首,一为甲戌旬首,你就找地盘上戊和己落宫!”何栖云这点倒是算得明白:“戊落震三宫,己落巽四宫。”吴绪昌催促道:“算经络!”何栖云道:“今年符头先至,戊逆行,己顺行,戊当手厥阴心包络,己为手阳明大肠经。阴经井穴取木,阳经井穴取金,按五行相生排列,那就是曲池穴和阳溪穴。”吴绪昌抓起那女人的双臂,在她的左右肘间反复按压,摇头道:“不是曲池穴。”又在她手腕处虚捏两下:“也不是阳溪穴。”何栖云嘟囔道:“那还是卦气计算的不对,数不应该取三七九二。”吴绪昌皱皱眉:“那下个数就应该是六四三九了,既要生成又要合十,这些数虽然不多,但一个个取用也真是麻烦。”

  何栖云又重新计算道:“六四三九,卦气入兑宫,为一世卦泽水困,动爻上六,之卦为天水讼。本卦为江东卦,由北父卦生出,化星为四绿文曲,这个分金在乙巳、丁巳、己巳之中。”吴绪昌也在紧锣密鼓地计算:“你看一下地盘上壬、癸、戊落宫。”何栖云又是很快报了出来。吴绪昌用食指掐着眉尾的丝竹空穴,疲惫地道:“这么说难道是太渊、风府和通天三穴?”他猛然睁开眼睛,在女人巅顶、后背和手腕上又推拿了数下:“还是不对,这几处经络都是通的,那就只有换下一个数了,你算一下八二一七。”何栖云从来没算过这么多数目,只觉脑仁都要炸裂了,他强忍着头疼,苦算了半天,又报出了几个穴道,可也都被吴绪昌一一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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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两个人都是身心俱疲,若不是以精神强撑着只怕早都倒了下去。何栖云从吴绪昌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刚毅之色,显然这个管半城激起了先生无边的斗志。吴绪昌说道:“九一二六,再算算这个。”何栖云想了片刻,忽然道:“先生,我觉得我们不能这样瞎碰,我想对方既然设下了这么一个局,那肯定是将法窍设到一个谁也猜不到的地方。”吴绪昌道:“这事说来容易可做来难啊。人身上除了十二正经十五络之外,还有奇经八脉,脉外又有经外奇穴,这样没有一点线头,怎么去寻找?”何栖云见先生没有否定自己的想法,胆子也大了起来,他说道:“取数的生成合十法则必须用在顺逆行之中,也就是天盘和地盘皆动的情况,假如其中地盘静止,那就未必满足这一法则,所以取出的数也不准。”吴绪昌眼前一亮:“这倒是一个思路。我想想,你试试一七二九,这是地盘不动得出来的数。”何栖云强打精神,默默推演了片刻,说道:“照这个数推算,穴道在督脉上,过后发际四寸,是手足三阳与督脉相会之穴,应该是大椎穴。”

  任、督二脉都位于人体的正中线上,大椎穴正当颈椎与胸椎之间,穴道位置十分明显,只要低头便能触碰得到。吴绪昌将手放到那女人的大椎穴上,凭借指尖的感觉来摸索是否为下咒之处。忽而他面现喜色,神情间一扫之前的颓态:“就是这里,找到啦!”他说着开声念道:“天帝威神,主灭鬼贼,六乙相扶,天道赞德,吾今所行,无攻不克。急急如玄女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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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绪昌念完咒语,伸手从大椎穴里拔出一根透骨针,这针比上次插在张大轱辘顶门中的可细得多了,仅有毳毛粗细,若非在光线反照之下几乎难以觉察,但形制却与那天见到的一般无二。就在他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听何栖云叫了一声:“先生小心!”吴绪昌未及反应,蓦地只听针孔之中嗤嗤作响,竟然喷出一股黑血,他躲闪不及而溅在了手上。他只觉手指上微微作痒,仿佛被火刚刚烤过,心知一时不慎中了异毒,他对何栖云道:“不要管我,先封住她的四神聪!”四神聪是人体百会穴前后左右各旁开一寸的四个穴道,有镇静安神、醒脑开窍的作用。

  何栖云扭头看了吴绪昌一眼,见他满面惶急之色,一咬牙便下手敲向那女人的头顶。吴绪昌喊道:“手法不对,指尖拿高,手腕别抖!”何栖云手忙脚乱地将四神聪封住之后,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吴绪昌嗓音颤抖:“取七只大枣,用火烤熟了,用我去年夏至那天采集到的雨水喂她吃下,七个时辰过后她自己会醒,中了血魂咒的其他人也会陆续恢复。”何栖云又问道:“那您怎么办?”他其实一开始就想问这个问题,只不过吴绪昌病情发作太快,何栖云一转头的工夫,却见吴绪昌已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他急忙奔上前,用力地摇晃起吴绪昌来:“先生,先生!”吴绪昌睁开眼睛:“你回头找一块伏龙肝,和着灭蒙鸟的羽毛,用雪水化开之后煮沸三次,滤掉药渣,然后用金梭子蘸水刺穴,用盈度术,不要走偏了!”他一口气说完这几句话,接着便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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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跳子偷袭

  何栖云虽然听完了吴绪昌的交待,其实心中还是十分茫然。伏龙肝他知道,就是灶下那一块经常烧得通红的黄土,可灭蒙鸟是什么,先生压根就没教过自己呀!现在先生已经晕过去了,他就是想问也没有人问了。而且全山寨就只有他一个人略通些皇极派法术,如果他不能将先生救活那就糟了!

  正在他惶急无措的时候,镇八方大踏步走了进来:“先生想出主意来了吗?”忽而他看见吴绪昌倒卧在地上,惊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何栖云带着哭腔将前因后果叙了一遍,并说寨中诸人的病症最多明天都会痊可。镇八方问道:“那先生怎么办?”何栖云道:“先生倒是教了我方法,可有一味药我不知道是什么。”镇八方道:“那你也得找!先生在我们战东道出谋划策多年,没有他就没有绺子的今天,我命令你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救活!从现在开始,你除了医治这个女人之外就是专心给先生找药,找到了我重重有赏!”何栖云见他不怒自威,不由矮了三分,垂首道:“是。”镇八方道:“现在山寨正值多事,先生中毒的事除了你我之外,不许有第三个人知道,听见没有?”何栖云自是点头答应不迭。

  镇八方走了之后何栖云将先生扶到床上躺下,又跑到灶下将伏龙肝挖了出来。外面到处都是积雪,雪水他也很快准备好了,先生的药方中只差那灭蒙鸟的羽毛了。他现在了无主意,只有求助于上天了。他取出三枚铜钱,双手将其扣住,来回摇晃数次,默念着灭蒙鸟的名字,接着将铜钱掷在地上,连续六次后却得到了一个坎为水卦。两坎相叠,卦意再明确不过,那就是他目前所处位置的正北方。然而坎又主险,主陷,主艰难,表明这寻找灭蒙鸟的过程绝不是轻易就能完成的。坎卦体用之数相加为十二,又恰巧说明需要十二天才能有最终结果。但吴先生中的毒非同小可,何栖云也不知道它最终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所以心下难免有些惴惴不安。他想到这里便准备出去转转,看有没有新的发现,但一转头却瞥见那女人还在那儿昏迷不醒,他一拍脑袋,差点将先生的嘱托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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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跑到仓库里,向管库的土匪开口要几只大枣。此时黄山屏因身有要务,并没在仓库前监管,那土匪见是吴先生的弟子,也不多问什么,开了库门说让他自己去拿。何栖云想反正没别人知道,不妨多拿一些,他抓了一大捧用衣服兜住,然后才从库里晃晃荡荡地走出来。等他走出那土匪的视野后,便开始欢声大嚼了——本地不产大枣,这枣都是从地主老财家里刮上来的,他平时想吃都吃不到呢。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从剩余的大枣中挑出七颗大的,用铁丝串住放在火上慢慢烧灼。中药里有一类药材名字中有炭,比如地黄炭、血余炭、山楂炭等等,是指药材炮制成存性的炭,但先生让他烧的最多只达到焦皮的程度,可不能烧糊了。用了大约半刻钟的样子,大枣的外皮已变成了褐黑色,上面也皲裂出了无数龟甲一样的细纹,何栖云心知大枣已炮制成功,须得赶快拿来喂那女子服下。

  吴绪昌虽然已经拔出了她大椎穴中的透骨针,但是血魂咒的效力仍在,因此这人仍是痴痴呆呆,瞪着双眼对外界毫无反应。何栖云捏住她的下巴,想将大枣塞进她的嘴里,不料她的关节像是僵住了,何栖云捏了两下没有捏开。不过这也难不倒他,他放下手中的大枣,在她面颊上下关、颊车两处穴道推揉数下,她的下颌关节终于有所松动,能够掰开一条细缝了。何栖云将大枣硬生生塞进她嘴里,可她压根就不下咽,只是噙住大枣毫无动作。何栖云推上她的下颌,捏紧了她的鼻子。呼吸乃是人的本能,即使中了血魂咒的人也不例外。这一下她双眼翻白,喉咙一松,终于将整只大枣囫囵吞了下去。何栖云如法炮制,将七只大枣全都喂给了她,后来又咕咚咚地给她灌了一碗先生去年收集的雨水。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抓起一顶帽子扣在头上,便出门投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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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没走出多远就见一队队的土匪正顶着严寒搬石头垒麻袋,他刚想从土匪中穿过,有土匪喊住了他:“大掌柜的有令,今天除非有他的恩准,其余人等一概不准下山!”何栖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那土匪一脸严肃,知道他并不会编造谎言来欺骗自己,因此也只有悻悻地转了回来。今天因为发生这场变故,他一时六神恍惚,到这时冷风一吹,才发现戴的帽子比脑袋大一号,明显不是自己的东西,难怪耳朵被吹得生疼。他脱下棉手闷子双手来回搓热之后准备捂一捂耳朵,不料这时一阵劲风吹来,竟将他的帽子从头顶吹飞,何栖云大叫一声,拔步便追,那帽子因为是用狗皮缝制的,是一个圆滚滚的筒形,借助风势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很远。何栖云好不容易才追上它将它扣在了头上。就在此刻,他注意到帽子滚过的方向,再细听呼啸的风声,忽而一下子愣住了。

  原来东边道大冬天刮得多数是北风或者西北风,但今天这帽子却跑向了西边,证明此刻刮得明显是东风,而风声隆隆作响,有如战鼓。何栖云曾听先生讲过,风有五音之声,分别按宫商角徵羽排列,这宫声风便是有如擂鼓,如牛羊在窑中嘶叫,此风从角来,一主君王心烦,兵起不安,二主远人消息,神明降示。何栖云知道久居之风猛然变动方向定主有异,原来却是应在这里!难怪大掌柜的下令不许旁人下山,看样子是先生事前已料定有人来袭,告诉大掌柜预作安排了。可那神明降示又指的什么呢?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了。

  因为挂念先生和那中了血魂咒的女子,何栖云在外不敢多留,径直又转回山寨来。他先到吴绪昌床边,以手触按吴绪昌的脉象。但觉他脉搏跳动有力,三部九候一切如常,只是脉间有一勾绞之劲始终缠绵不去,何栖云估计这就是毒质,但现在尚无灭蒙鸟的羽毛,他也不敢妄行医治,只能悬着心思暗作祷祝。转过头来看那女子时,见她面上略有血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却仍是没有反应。他暗叹一声,掩好门出来,准备做些汤水喂先生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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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刚刚走到灶前,猛可里一人从暗处没头没脑地跑出来,差点撞他一个跟头。何栖云一看这冒失鬼是杨二狗,骂道:“二狗子,你这么着急去投胎呀!”杨二狗兴奋地道:“今儿个我套了只兔子,棚炮头赏了我两个大松塔,我正准备去找你呢,看!”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两个塔球,但见这两个松塔大过手掌,形质饱满,暗绿色的鳞甲中透出一股松香,一望可知是山里三十年左右树龄的红松果实。原来东边道山上松树种类虽然多,但只有红松的松塔才可以食用,东边道的百姓认为它消喘止咳,润肺平气,是冬天煨炕头时常见的零食。杨二狗这一说把何栖云的馋虫也勾了出来,他说道:“好!咱们就在这灶下架火,把这松塔烤熟了,一人一个!”杨二狗嘿嘿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生的没有烤的香!”

  两个人说干就干。何栖云抱来一捆干柴,杨二狗趴在地上用松明子引着了火,然后在锅下面一块块将木柴架了上去,并将松塔巧妙地放在了火堆中间的空隙中,这样可以边蒸饭边等松塔熟。何栖云不忘先生,在锅里扔了几个土豆子和一瓢凉水,他准备等土豆煮熟后就端给先生。

  不一会儿灶上已冒出热气,何栖云掀开锅盖顿时满室生香,他用勺子舀出两个闷烂了的土豆就往外走,杨二狗跟在他身后问他干什么去,他说给同屋的大哥送点吃的,杨二狗头脑简单对此也没有生疑。何栖云一溜烟跑到先生身边,将土豆搅碎了之后喂他吃下,这才颠颠地又跑了回来。杨二狗为人倒还仗义,没有趁他走的时候偷吃。何栖云笑道:“二狗子还有点良心,知道不能吃独食。”杨二狗挺挺瘦弱的胸膛:“那是自然,咱好歹也是个带把的爷们不是?我那么馋松塔都没动,专等你回来!”他话音刚落,灶下忽然一声炸响,声音虽然不大却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杨二狗道:“是不是烧着松树头了?”何栖云拿指节凿了他脑袋一下:“我今天抱的都是榆木疙瘩和桦木枝子,哪来的松树头?”他俯下身去一看,说道:“这松塔怎么还炸开了,赶快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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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手忙脚乱地用钩子将塔球勾了出来。按理鲜松塔中松子之间有木质部相连,不会轻易分离,可眼前的松塔中确有一个开裂成了两半。杨二狗眼尖,将那两半松塔拽过来一看,立刻就嚷了出来:“九江八,这上面有字!”何栖云知道杨二狗目不识丁,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初时还以为他信口胡说,可仔细一瞧,半边裂开的松塔上确有很多细密的裂纹,内中有交互的裂纹形成了三个不太规则的字,仔细分辨应当是罗、孛、辰。这三个字大小相近,呈竖向排列,笔画之间颇有勾连之处,何栖云一看到它便立时想起了刚才在外面时刮得那股宫声风。这难道就是神明给自己的提示?它们又能说明什么关于灭蒙鸟的信息呢?

  见何栖云呆呆地愣在那里,杨二狗一把抓过半边松塔放到脚下:“反正都是吃,管那么多干什么!”何栖云叫了一声,发现杨二狗已将烤得焦黑的松塔踩碎,里面喷香的松子已颗颗滚了出来,心知这几个字肯定是被他破坏了,便是想再瞧一眼也不可能。他暗叹一声,也只有和杨二狗吃起松子来。

  松子的壳比较糙厚,因此嗑起来需要一定的技巧,具体来说就是找准松子上的纹路,顺向放到后槽牙上,用咬合力将松子壳压碎。这力道不能用得太大,否则松子仁也会被咬碎,并且和壳混在一处。何栖云和杨二狗都是久嗑松子的人,两个人练就了一副铜牙铁齿,吃起来几乎是一边往嘴里扔一边往外吐松子壳。杨二狗道:“九江八,这松子烤得不错吧?”何栖云口中有松子,因此含混地答应了一声。两个人可得正高兴,忽听寨子中牛角号呜呜地吹响起来,用的是两短一长的紧急信号。何栖云和杨二狗立即从地上跳起来,向聚义厅跑去,何栖云一边跑一边和杨二狗说:“起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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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何栖云和杨二狗赶到聚义厅,里面早已聚集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土匪,即使那些中了血魂咒的土匪只要不是病得走不了路也都赶了过来。镇八方身披一件貂皮大氅,双手叉腰站在那张标志性的虎皮椅前,大声喊道:“弟兄们,起水了,跳子想要上山,把他们压下去!”因为下午镇八方已经做过战前视察,所以这个消息并不意外。镇八方又下令说除了留一棚人在山寨中照顾生病的并肩子外,其余的全部充实到一线去和跳子作战。何栖云也从管枪的土匪手中领了支长枪,刚想随众人退出门去,却被眼尖的镇八方叫住了:“你留在我身边,没有我的命令哪也不许去!”何栖云只得将枪交给旁人,回到他身边垂手肃立。镇八方下了命令之后,全身反而松懈了下来,他抻了一个懒腰,然后在虎皮椅上歪坐下来。

  顺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能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噼里啪啦的枪炮声和人的喊叫声,且声音有逐步扩大的趋势。何栖云见枪响声越来越大,紧张得手足无措,虽然在严寒之中手心也全是汗水。镇八方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意,对他说道:“你不用紧张,这枪声还在一里开外,跳子还没上山呢。今儿个老子开了杀戒,怎么着也让跳子掉块肉回去!”何栖云见他如此胸有成竹,心内稍稍安定下来。镇八方早年在绿林中时,曾以四捷著称,即眼力捷、动作捷、主意捷、枪法捷,他既然如此说,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过不多时有土匪进门来报:“大掌柜的,跳子果然从白天您说的泥崴子爬上来了。他们一来就想躲到柴禾堆后面,可柴堆早被弟兄们搬走了,他们扑了个空。弟兄们故意示弱,诱使他们冲上前来,然后才是一通猛揍,现在跳子已经撤下去了,但并未走远。不过我们打扫战场的时候从一个跳子身上发现了这把剑。”他说着递上来一柄长约尺许的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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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剑的剑鞘是用牛皮制作,上面嵌着一块拇指大小的青玉,抽出剑来剑锋森森,在火光下闪着流水似的寒芒。镇八方伸出食指,在剑的中脊上轻弹两下,剑身发出嗡嗡的颤音。镇八方是个上过刀山滚过油锅的老土匪,什么样的利器他没见过,仅凭刚才手弹的这几下他已知道这剑虽然经过反复锤炼,但炉温还是不够,所以算不上什么好兵器,而从牛皮上镶的青玉,他更加肯定这是一柄私人锻造的佩剑。他又将剑拿在手中把玩片刻,忽而注意到了剑柄上的一行刻字,那字只有蝇头大小,分作两行排列,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第一行字写的是“东三省陆军讲武堂”,第二行字写的是“萧中孚”三个字。镇八方沉吟道:“东三省陆军讲武堂?这不就是东北讲武堂吗?警备队的那帮兔崽子中可没有讲武堂出身的,看样子这批人中真有省里来的官跳子!”原来清末东三省总督徐世昌曾经设立了讲武堂,但后来因为辛亥年南方革命党举事而中断,后来张作霖于民国八年重建讲武堂,名称改为东三省陆军讲武堂,但民间仍习惯称之为东北讲武堂。讲武堂毕业的学生是张大帅部队中的香饽饽,多半到了奉系各军中充当基层骨干,获得晋升成为团旅长的也不在少数,故此镇八方有此一说。镇八方因此道:“密切注视他们的动向,只要上来就压住,但不要追下山打!”传号的土匪应声道:“是!”

  待那土匪走后,镇八方从椅上挺直了身子:“嗯,这帮官跳子居然化整为零,分散着摸上来,这倒是没想到。”他忽然问何栖云:“你说说,这官跳子是哪路来的?怎么派出去的插千的一个都没回来?”何栖云不知道他是想着考校自己还是想征询一下自己意见,于是在袖中依时辰暗起了一卦,他见卦象白虎父母旺克子孙,兄弟皆在旬空,便说道:“官鬼动爻非一,跳子是兵分两路,从西南、东南两个方向过来的,那些插千的兄弟多半被事绊住了,明后日出旬空必然有信到来。”镇八方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清。何栖云偷眼看他时,见他目视棚顶,正不知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他才说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明天我就派人下山去找他们。”说完这句话后他微合双眼,似乎已经倦怠了。何栖云原以为他定会问起这次交战的胜负,但镇八方似乎心有成算,对此并未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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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没过多久,又有传号的土匪来报,说跳子已经彻底退走了,这次打死跳子二十多人,绺子里也伤了十多个,炮头崔大力也挂了花。镇八方问道:“伤到哪儿了?碍不碍事?”传号的土匪说左臂上中了一颗子弹,已经剜出来了。镇八方叫他去给崔大力送两只鸡补补,自己稍后就过去看他。

  不多时出去征战的土匪都回了山寨,由于战东道事前做了准备,所以尽管武器装备不如跳子,但土匪并未吃亏,还缴获了几支长枪和一批子弹,因此人人脸上都是喜喜洋洋。何栖云见战斗已结束,心中惦念先生,便又转回来看望。而先生这时呼吸绵长,和白天并无太大分别。何栖云觉得困倦,伏在床边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等他第二天从睡梦中醒来,天色已然大亮了。何栖云揉揉惺忪的睡眼,先去看躺在床上的先生,见先生并无异常,就喂他吃了一些东西。他掐指算了一下,从昨天喂那女子吃枣到现在也满七个时辰了,也不知她是否醒过来了,便又去看那女子。他刚刚走到那女子身旁,她就眨了眨眼睛,眼神虽然仍然很生涩,但已不似之前那般木然了,她忽然张开口,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谁?”何栖云也问道:“你又是谁?”她想了想说道:“俺是古老板家的下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俺手脚都不想自己的?”何栖云觉得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索性道:“你稍等一下,我去去便来。”他走出门去忽又觉得不妥,自己不了解她的来历,若是将她留在屋里她加害先生怎么办?于是又折返回来,叫她跟自己一起走。那女子也无可无不可,迈着细碎的步子形貌拘谨地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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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栖云让门口站条子的土匪通报给镇八方,说昨天掳来的那女人醒了。不过片刻镇八方便传话让他进去,又召来了丁福林、李四宝、崔大力诸人。何栖云见丁福林和李四宝虽然病恹恹的,但精神尚好,估计血魂咒的效力已然过去,而崔大力左胳膊上绑了块绷带,显然是昨天与跳子作战弄伤的。他一进门就大嚷进来:“大掌柜,是不是又有跳子上山了?看俺平了他们!”镇八方摆手道:“跳子倒是没有,有的是一个女子。”崔大力这才注意到那个进门后就一言不发的女人,他猛地想起了昨天山寨中爆发疾疫的事:“原来就是这娘们!她害得绺子里的并肩子不得安宁,还留着她干什么?待我赏她一颗黑枣!”镇八方见他真准备拔枪,喝道:“不许胡来!现在好不容易将她弄醒了,得先从她手里弄来口供。四宝,你还能问她话吗?”李四宝拍拍胸脯:“放心吧大掌柜,托您和先生的福,我已经全好了。对了,今天怎么没看见先生?”镇八方黯然道:“昨天在给她治病的时候不小心中了毒,现在还没醒来。”李四宝和丁福林等人都短促地啊了一声。先生术法通神,以往办事几乎无往不利,不料竟然栽在这个小女子手上。镇八方道:“好在他已告诉徒弟怎么去治,肯定还是有办法的。”几人这才放了心,李四宝看看镇八方:“那我就带她过过堂?”镇八方道:“过吧,我们瞅着。”

  李四宝挥手招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土匪,这两人毫不怜香惜玉,一边一个压住了女人的一条胳膊,在她的膝弯中猛踹一脚,女人就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李四宝道:“我问你一句你说一句,若有半份虚假就插了你!”那女人见李四宝目光凶恶,早已吓得傻了:“是,是,俺说。”李四宝道:“你叫什么?哪里人?夫家何处?”女人道:“俺姓李,行二,金川县人氏,嫁给本县付邦声为妻,人都唤我李二嫂。丈夫头两年死了,因为没有孩子就被夫家赶了出来,在天顺楼古老板家做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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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四宝料她不敢撒谎,又问道:“你一个下人,怎么敢坐小姐才坐的轿子?你胆子是不是太肥了?”这也是丁福林一直想问的。他和土地雷、鲶鱼头、朱大个劫人的时候,县里发出的消息明明是古月月上了轿,可最后古月月不知所踪,轿子里坐的却是这个李二嫂。李二嫂绞动着手指,忸怩不安地道:“俺也不知道是咋回事,那天早上大小姐将我召过去,说要让俺帮个小忙,还给了俺一个金镏子。人家是小姐,俺就是个下人,哪能不答应呢。小姐带俺走到前厅,那里坐着一个教书先生。他在黄裱纸上用朱砂画了几笔,就念念有词地说了几句,俺没有文化,也听不懂说什么。后来他就用手一指,纸就着成了灰,他用清水将灰调了让俺喝下,又在俺后脖子上击了一掌。俺只觉得脖子上麻了一下,脑子晕晕乎乎的。后来小姐让俺骑驴出城,在城门口等着她,不大一会儿小姐坐轿过来就让俺上轿,她自己骑驴回去了。俺坐在轿里,也不知啥时候就迷糊了,醒来才发现是在这里。”

  李二嫂虽说是个下人,但因常年在大户人家帮工,口舌尚属伶俐,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交代得一清二楚。镇八方和李四宝对视了一眼,镇八方微微摇头,意思是没看出来什么破绽。李四宝想了想,又问道:“古月月当时为啥让你上轿?”李二嫂说道:“她说她有急事,不能去了,说轿子也不能空着,咋也得有人坐进去,这里面就俺一个人是女的,只有俺能坐。俺当时还说俺就是个下人,咋能坐轿子呢。小姐还不高兴了,骂俺说是天生的下贱命,有福也不知道享。”

  何栖云站在一旁也在琢磨着李二嫂说的话,她说那个教书先生画了一道符烧成灰让她喝下,那显然是下了咒了,至于往她脖子上拍的那一巴掌,就是将透骨针拍到大椎穴里去。按照李二嫂的说辞,这下血魂咒是昨天早上的事,时间不是卯时就是辰时。想到辰时他突然想起了昨天烧松塔时显出的那个辰字,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呢?如果按照辰时顺推的话,那合乎昨天先生推断的应该是辰初一刻又三分,这一分对应的分金之中既有丙子也有庚子,也就是杨公杨筠松所说的正气脉和旺气脉,那丙子属水,庚子属土,也就是说这血魂咒本身附着的毒性一定和土水相关,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些被血魂咒传染的人都是上吐下泻,因为这是脾胃不和所致。先生是被毒血喷中的,血为五脏六腑运化的载体和通道,属于五脏六腑五行的推演余数。既然血魂咒为土和水,那毒血带的毒一定属金和木,要克制它,自然还是得用土、水两行来解。先生为自己开出的药方中,伏龙肝是灶心百炼之土,自然是应了土行,而水则肯定出自灭蒙鸟的羽毛,那这么说这种古怪的鸟儿与水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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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在细细思考着,忽听李四宝道:“你想不想回家?”这话显然是问李二嫂的。李二嫂说道:“好汉爷是说放我回去?”李四宝点点头。李二嫂道:“那就多谢好汉爷开恩。”说着挣扎起来要给李四宝叩头。不料李四宝走到她面前,拔出短枪对准她的额头就是一枪。李二嫂一翻白眼,嘴角沁出了血花:“不是——说放我走了吗?”李四宝冷笑道:“我送你去见的是西天佛祖,不是你在凡间的家。要不是你,老子哪能吃这么多苦!”李二嫂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头一歪倒在地上咽了气。原来土匪开枪打人都是从正面动手,意思是让你死个明白,这李四宝一贯行事心狠手辣,如此做派正符他的本性。

  镇八方并没有拦阻李四宝行凶,但在他杀完人后还是说道:“这得问清楚了再说,你是不是太草率了?”李四宝道:“外面那些弟兄还不知道昨天是怎么闹的毛病,要是知道了,非得活撕了她不可,还能容她活到这个时候?”镇八方叹了一口气,转头来对丁福林道:“我之前没听你和先生的话,非要去绑这个肉票,结果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老哥哥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先生和众位兄弟呵!”丁福林忙劝道:“大掌柜的可别这么说。我们入了绺子,这条命都是您给的,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吃点苦也算不了什么。”李四宝唯恐自己落了后,也赶忙声称:“我只是恨古老板和这个李二嫂,绝不敢对大掌柜有二心,大掌柜的什么时候要打圈子杀古老板,我第一个带头!”崔大力也喊道:“这个古老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得腻烦了,我明天就带人做了他!”镇八方摆摆手止住大家:“弟兄们的好意宋某心领了。咱们已经吃了回亏上了次当,类似的错误不能再犯。人不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回!这一阵子咱们打了好几次仗,人手折损也不小,能少惹事就少惹事。”接着他话锋一转:“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容他再猖狂下去!”众土匪听得热血澎湃,当即齐声响应:“大掌柜的英明,就按大掌柜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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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了水的土匪来报:“插千的陈五祥回来了!”镇八方道:“快把他叫进来!”陈五祥得令,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仍是做药糖小贩打扮,不过稻草把子上插的药糖只剩了十五六根,看样子这几天小本生意做得还不错。陈五祥施礼后对镇八方道:“大掌柜的,我和弟兄们打听过了,省里原本要调来的那一旅人因为另有任务,实际上只拨了一个团,走到抚顺时因为有长官贪污军饷,士兵哗变了,据说只有两个连调了过来,已经和道府的守备队合在一处了。”镇八方一拍大腿,喜道:“原来如此!”

  原来自清末以来,这军官吃空饷、克扣士兵的伙食费就是不成文的规矩,绿营、湘、淮、楚诸军莫不如是,到民国之后各地军阀揭竿而起,有枪就是草头王,谁拳头硬谁就是大哥,这些人唯恐说的人数少了被人小瞧,所以对下属吃空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普通士兵却大多是穷苦出身,只有在家里饿得揭不开锅了才考虑当兵,俗谚谓“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就是这个意思。这些普通士兵在前线卖命,每个月所得的微薄薪水还时常被长官挪作他用,因此军官和士兵的矛盾都十分突出。镇八方也曾和绺子里的头目议论过,为什么广东的革命党军队战斗力那么强,像棉湖这种兵力相差悬殊的战斗还能打赢,就是因为他们的部队不是靠生拉硬拽拼起来的,而是靠强大的信仰和斗志支撑的。奉军虽说武器装备在全国算是先进的,但将领组织军队的思想还是老一套,所以在节骨眼上就发生了哗变。

  镇八方又问道:“可知带队过来的主官是什么人?”陈五祥道:“这个我倒清楚,原先带队的是一个姓梁的副团长,在抚顺哗变了之后,他就留下来安抚士兵,劝告他们不要闹事,带这两个连过来的是一个营长,毕业于东北讲武堂,叫什么萧中孚。”镇八方笑了笑,将昨天缴获的佩剑拿了出来,指着剑鞘上的字问道:“可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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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五祥惊道:“大掌柜的插了此人了?”镇八方道:“昨晚上他带人来偷袭,不过我们早有防备,打得跳子落花流水,这见佛祖的人中就有萧中孚。你说他不在家里的热炕头上陪老婆孩子,非要跑到东边道转悠,将命丢在这里可有多不值。”陈五祥赶忙请罪:“属下没探听到他们要上山的消息,真是死罪。”镇八方道:“这不怪你,他们刚到这里也不熟悉情况,这次打我们是后头有人撺掇。行了,你继续回城里吧,有消息及时传递。”陈五祥答应着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又被镇八方叫住了:“你这药糖卖了之后得及时补充,看着要像那么回事。”陈五祥脸上一热,知道自己工作做得不细,说道:“多谢大掌柜指点。”

  陈五祥出去后,镇八方问何栖云:“先生现在怎么样?要不我派几个人帮你找药材?”何栖云想了一想,觉得这事儿一般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多了反而有泄露天机之虞,便说道:“我就要杨二狗就够了。”镇八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不怕杨二狗吓尿了裤子?”何栖云知道他说的是上次许疙瘩那事,杨二狗被吓得两腿发软,在众掌柜面前丢尽了脸,忙替他分辩道:“他上次也是没有防备,一下被吓着了,以后肯定不会了。”镇八方双眉一轩:“好,就依了你。我再让董承金和你一起去,有什么事也好多个人照应。先生的事你不用费心,我派人来照看。”董承金是绺子里年轻人中枪法最好的,隔着百八十步能到说打左眼不打右眼的程度。镇八方将董承金拨给何栖云,那显然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何栖云惊喜莫名,又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激动,就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镇八方磕了三个头。丁福林笑道:“这还差不多。”何栖云被他弄了个大红脸,飞也似地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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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承金接到镇八方的命令后,便背着他那杆全新的汉阳造和杨二狗一起来找何栖云,问何栖云什么时候可以出发。何栖云还在琢磨那三个字的含义,对他们道:“先等一会儿,我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董承金道:“那你先想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他说着从背上取下汉阳造,掏出一块细布仔细地擦着枪身,直擦到上面的烤蓝泛着黑亮的光泽仍不肯歇手。他对这杆枪珍惜备至,在枪口上还挂了一个大红色的绒球,一来是为了防尘,二来也是作为装饰。此刻随着他的动作,那绒球一跳一跳的煞是喜人。

  杨二狗在山寨里没有分到固定武器,拿的基本上是淘汰下来的废旧武器,因此特别羡慕董承金这种能扛着新枪的人。他问董承金:“明白人,你这管直的枪法咋练的?”董谐音懂,所以杨二狗称呼他为明白人。董承金道:“这枪一得练,二得保养。想当初我小时候就练眼力,我爷爷让我通过铜钱眼看悬挂着的蚊子,日复一日,蚊子在眼里越变越大,最后直到大如斗篷,爷爷又将蚊子换成了跳蚤。当跳蚤在眼里也变大之后,我的眼力就练成了。现在我看远处的东西就跟你们看近景似地,可逡亮啦。后来我就联系拿弹弓射东西,先打静物后打活物,手感有了之后就可以换枪了。和我同时期入绺子的还不会拉枪栓呢我就把枪都摸熟了,打得子弹多了现在打啥都跟玩似的。”杨二狗艳羡地道:“明白人,你真行。”

  他两人在那里说的热火朝天何栖云却恍如不闻。何栖云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的就是那罗和孛两个人。罗指什么呢?罗城、罗经还是罗天?孛又作何解释,是不是缺了部首,本来应该显示的是另外一个字?只可惜那松塔早已被杨二狗踏得稀烂,里面的松子也被两人你争我夺地吃了,便是想验证也无从下手。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听旁边的杨二狗问道:“明白人,要是晚上没有炉子你怎么打枪?”董承金笑道:“没炉子还有定盘子啊,总不能一点光亮都没有。再说我这双眼和别人不一样,哪怕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也能看清周围的事物,不像你们,大晚上出来就和睁眼瞎似的。”何栖云听到两人的对话,蓦地隐隐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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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七政四余

  何栖云听杨二狗和董承金闲侃,董承金提到了“定盘子”,这是土匪对星星的通俗称呼。说到星星,何栖云直接就想起了先生传授自己三合风水时翻卦掌用的九星,进而又想起了先生讲过的《星历考原》,而从《星历考原》中的推星缠度又想起了另外一种古老的推星术——七政四余。

  七政四余并非中土自有,而是在漫长的历史中由西域传来,其源流已不可考证。先生曾和他说过,自汉至元的一千多年来,中原王朝的钦天监绝少有用七政四余来推演天星的,就是在历代正史的《艺文志》上也鲜有记载。然而宋朝时今天的宁夏、绥远一带有个党项人建立的叫西夏的小国,他们的宫府之中用的却是这七政四余星术,自成吉思汗灭西夏之后,这种方技渐渐为世人所知并从宫中流传天下。明清两朝官方禁止民间私学谶纬禁术,只许学些占卜之类的小道,违者斩立决家属流放荒远之地,七政四余受此影响渐渐式微,但从此却更加神秘。

  先生曾经说,七政四余以八仙中人张果老所著的《果老星宗》为正宗,他本人也曾参悟了几年,但始终只能推一些祈禳、布阵、行军之类的小事,却远远说不上臻至化境。何栖云跟他不过三年,虽然他天赋异禀,在先生的指导下进步神速,但毕竟修习时日尚短,对此所知自然更少,到现在他只记得七政是指日、月、金、木、土、水、火七颗天穹中的主星,四余指的是罗睺、月孛、计都、紫气四颗杂曜。如果单从字面上去比对,那松塔上出现的罗和孛两个字倒是和这里的罗睺星和月孛星吻合得上,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罗睺是火之余气,主刚强破坏之力,月孛为水之余气,主阴暗悖逆,性情和日家奇门所说的天芮星有些类似,但这两颗杂曜也不搭界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闭上双目,仔细在记忆里搜寻可能相关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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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到底好了没有啊?一会儿都快撂帘了。我们这可是救先生,耽误不得。”杨二狗见何栖云苦思冥想,半天也不作声息,忍不住出言催促。董承金虽然不懂何栖云想些什么,但直到他肯定是在考虑一些关键的地方,吴绪昌是他的师父兼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当年出手相救何栖云早就已经没命了,师父有事他哪有不急的道理?因此董承金一拉杨二狗的袖子:“二狗子,别吵吵,九江八肯定是想东西呢。”何栖云听到二人的对话,忽而睁开双眼,对他们苦笑了一下。杨二狗和董承金一齐瞪大了双眼:“想通了?”何栖云道:“没全想明白,而且我现在最多也只有二成把握。”董承金问道:“怎么会这样?”何栖云跟他们也解释不清缘由,只是道:“我从先生那里学到的东西本就不多,现在一着急就更是想不起来,眼前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杨二狗急道:“那你说该怎么办?”何栖云道:“我们必须赌一把,今晚先上秃顶子看星象,然后才能决定下一步动向。”

  杨二狗哀叹一声,这大晚上的蹲在山上非得冻傻了不可,董承金却已默不作声地收拾起了一应物事背在肩上。除了他那杆簇新的汉阳造外,还有引火用的火镰火石、几支松明子、四五块冷窝头、一小壶苞米酿的烧刀子、一把尺许长的短刀和一件羊皮大氅。杨二狗背上背了一把宽背砍刀,也揣了一些干粮和引火之物。何栖云先跑去先生那里,从先生卧房的五斗橱里翻出一面木质罗经,还把先生的配枪也揣在腰里。这罗经是先生早年用的,先生后来本领渐长,寻常的寻龙点穴、看过峡束咽只用眼睛和拐杖就能搞定,所以这罗经他已多年未动。但何栖云本领却差得远,是以出门前将罗经背在身上。他刚要出门却忽然想起了太初玄武鼎,这东西是他和先生之间的一个秘密,万万不能让他人得知,所以还是随身带着比较保险,因此他又折返身将太初玄武鼎也揣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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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准备好后便直奔秃顶子而来。秃顶子位于四面梁的西北面,是四面梁周边海拔最高的山峰,因为上面寸草不生,全是辘轳大的大石头,所以才得了一个秃顶子的名称。战东道在山顶上设了一个卡子,里面常驻有五六人,防止有生人随意上山,这里也是战东道了水巡风最辛苦的地方,一般都是犯了错误的土匪前来轮值。秃顶子一侧有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被土匪们开辟成了菜地,春夏就种些生菜、菠菜、苞米棒子之类,秋季苞米收割之后土匪们就在上面组织训练,打靶讲武。头几天吴绪昌还在秃顶子上练了一次兵,不料转瞬他就中毒病卧在床,三人思之都唏嘘不已。

  到山上的时候离天黑还早,在何栖云的提议下,他们先到卡子里歇了一会儿。杨二狗傻傻地问道:“为什么要看星象?”何栖云道:“先生说过,一流地师看星斗,二流地师看水口,三流地师背着罗盘满山走,说的就是这种差别。凡是万物万事,其形成皆有一定之规,非人力所能轻动。比如拿水口来说,如果龙真穴的,水口位置必然和来龙的天地人三元保持一致,也就是说天元来龙,水口也必在天元位置,‘子字出脉子字寻,莫教差错丑与壬’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杨二狗听得晕头转向,问董承金:“明白人,你听懂了吗?”董承金摇摇头。卡子里除了他们三个人外,倒还有两个歇脚的土匪。他们虽然也知道这三人是从山寨过来的,但因为关系不熟,在端上来两碗热水后也就躲到一边去了,不再搭理他们。杨二狗觉得无趣,本来想和他们套套近乎,何栖云向他递了个眼色,他就不吱声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的时候,几个人就着炭火将干粮烤了烤就算对付了一餐,然后背着东西走了出来。今天新月尚未升起,但星星倒很明亮,何栖云仰天望去,见宸星北极、北斗七星、参宿六、参宿七等亮星赫然在列,不由拍掌叫道:“没赶上插棚(阴天),可以好好看看喽!”他先由极星定出地理上所言的二十四山向,此时他用的是天盘。不论多简陋的罗经,上面都有地盘正针、人盘中针和天盘缝针,天盘主要用于纳水,所以才有“水从天上来,向从地上立”的说法。何栖云推演片刻,终于得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结果:他们要去的这个地方要经过三次遇险才能有最终结果。何栖云将结果说了出来,杨二狗一下泄了气:“这算是什么指引,和大海捞针差不多,早知道还不如瞎碰呢。”董承金倒是适时地给何栖云鼓励:“没事,小何,你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办法总会比困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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