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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自感耽误的时间过多,因此也没有再回卡子,径直踏上了新的征程。何栖云点燃了一支火把,董承金将杨二狗的宽背砍刀握在手里,当先引路,何栖云和杨二狗紧随其后。此时约有二更天上下,外面冷得像冰窟窿一样,何栖云的鼻涕不自觉又淌了出来,他吸溜了几下鼻子,嘟囔道:“这也太冷了,我的脸似乎都没了知觉。”杨二狗不停地呲牙咧嘴,活动着脸上的肌肉:“我现在明白为啥张大轱辘死的时候满脸笑容了,都是被冻得呀!”董承金上次也参加了纪家大院的战斗,不过他和张大轱辘素无交情,再加上他不喜欢凑热闹,所以对张大轱辘的事情知道的还没何栖云多,听杨二狗一说便插嘴道:“张大轱辘为啥会被冻死啊,那天还没今天冷。”何栖云不愿泄露太初玄武鼎的秘密,便说道:“他阳气弱,有事就先找上他了。”董承金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他们在雪窝子里连哧带滑地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人早已累得脚都抬不起来了。杨二狗提议道:“九江八,不行,咱得坐下歇一会儿,实在是走不动了。”何栖云其实也累了,只是见前面的董承金一直健步如飞才不好意思开口,此时就坡下驴地说道:“董大哥,要不咱歇一会儿吧。”董承金道:“才这一会儿就累了?也罢,听你们的。”杨二狗从董承金手里接过宽背砍刀:“我去砍点树枝子生个火。”董承金原本是准备歇一会儿就走,见这人竟然打算生火取暖,不由撇了撇嘴:“二狗子,你可真是个大棒槌!”杨二狗一边走一边哈哈笑:“你才是棒槌!”董承金见他已走出了十多步,忙招呼道:“就近便地方砍点就行,别走太远了!”杨二狗遥遥地喊道:“我还得甩个瓤子,别薰着你们!”董承金皱皱眉,低声对何栖云道:“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何栖云见杨二狗已经转到树丛背后了,便对董承金道:“甭理他,他就这个脾气。董大哥,给我讲讲你三枪突围的事吧。”这件事是董承金前半生中的得意之笔,他听何栖云问起,忍不住微微一翘嘴角:“你真的想听?”何栖云道:“那是自然,这还能有假?”董承金道:“成!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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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五年前的一个冬天,董承金刚加入绺子不久,和何栖云现在的身份一样,也是一个半拉子小匪,虽然他枪法管直,但还没崭露头角,上面的棚炮头也不怎么重视,就扔给他一把坏了的快利枪,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扛着总能吓唬吓唬人,至少比烧火棍子强。可董承金实在是一个有心人,他不仅日夜对着那枪琢磨,后来还从一把废弃的南夏枪上拆下复进弹簧修好了快利枪。有枪没有子弹还不行,他又从伙食费中节衣缩食,用省下的钱和别人换了四颗快利枪子弹。那时候土匪用的枪支是万国牌,英国、德国、沙俄产的都有,这快利枪是本国的江南制造局自行设计的,子弹是圆头的,和别的枪支不通用,所以董承金为了能用枪就只能和别人换子弹。也正是这四颗换来的子弹,为他在山寨日后的地位打下了基础。
没过多久战东道和越境而来的高丽人起了冲突。高丽人在清末大批涌入中国,尤其是在甲午年后,因全琫准闹事和清朝战败,进入中国的人就更多了。他们作为逃荒的边民,开始大规模屯垦耕种并在当地落居。就在浑水县和偏北一些的桦南县、金川县都有不少高丽人。别看他们长得瘦弱,但心特别齐,遇到外人欺压时总是齐心合力一致对外,连官府也奈何他们不得。战东道和高丽人因为买卖粮食的事交上了火,当时大柜镇八方带着二十多人的土匪小队强征粮食,但遭到了高丽人的激烈反抗,镇八方霸道惯了,哪里容许对方反抗,便和高丽人叮叮咣咣干上了。一开始战东道仗着武器好人多占尽上风,不料没多久附近聚居点的高丽人都聚了上来,连老人和孩子也围上来呐喊助威。战东道的土匪再狠,也不可能以一敌百,他们被压缩在了一个土围子中脱身不得。这时镇八方下令突围,土匪集中优势火力,从高丽人守备空虚的地方突了出去,但高丽人当时跟他们玩上了命,他们前脚刚一出土围子高丽人在后面就呼啦啦追了上来,看那样子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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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金就在这时站了出来,他向镇八方主动请缨殿后。刚才因为情况尚可控制他没舍得用那四颗子弹,只顾拿大刀片子砍人了,而现在他准备动用这些子弹来证明自己的价值。镇八方因为急于脱身,便带着剩下的十多个弟兄打马先滑,董承金一人一马独拦后路。他瞥见高丽人已追到二十步远近,抬手举枪瞄也不瞄便是一枪。他平时苦练的枪法在这时派上了大用场,一枪就将一个头领模样的高丽人打下马来。高立人齐声大哗,有数人纵马追了上来。董承金在马臀上拍了一掌,那骏马便也飞驰起来,双方始终保持着这样一个距离。估摸着敌人后头的大部队已经被落下了一段距离,她双腿在马腹上一夹,坐骑去势稍缓,董承金再次举起拐子,快利枪是连发枪,只需拉动一次枪栓便可连续勾动扳机。虽然双方都在运动之中,可董承金枪法也真好,只听砰地一声,又有一人从马上坠了下来。其他诸人吃了一惊,虽然仍在追赶但已有惧意,董承金趁热打铁,对着敌人又来一枪,击毙了第三名敌人,这下高丽人彻底傻了眼,追吧,怕了董承金神鬼莫测的枪法,不追,又觉得对不住同族的死难弟兄。只见董承金停下马,手持枪支昂首怒视,那枪指向谁谁都禁不住一哆嗦。在他的注视下,高丽人终于心有不甘地退走了。而在他们走后,董承金也禁不住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枪里只剩一发子弹,刚才若是那群人真冲上来那就是他的光荣弹,没有翻本的机会啦。
董承金说到这里似乎还心有余悸,但何栖云却隔着棉手闷子鼓起掌来:“董大哥好胆识!那些高丽人都是欺软怕硬,终于碰上你这个硬茬子了!”董承金笑道:“都是陈年往事了,说出来也就快活快活嘴,不值一提啊。”
两个人说到这会儿,发现杨二狗还没回来。不过侧耳听去还能听到宽背砍刀砍在树枝上的哗啦声。董承金不耐烦地道:“二狗子怎么搞的,砍个树枝子也这么长时间!”何栖云招呼起来:“二狗子,你小子好了没有啊?爷爷我都快冻成冰溜子了!”那面杨二狗看到仍在咔咔地劈树枝:“好了好了,这就过来!”何栖云对董承金道:“这个人就是属地豆子的,面面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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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杨二狗已连嗤带喘地抱着一大捆树枝走了过来,他口中说着:“九江八你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何栖云尚未回答,但见杨二狗背后一棵有两人环抱多粗的老树内哗啦啦作响,接着便见整棵树都摇晃起来。杨二狗一下也停住了脚步,喃喃自语道:“什么动静?”董承金反应最快,他一面从背上卸枪一面喊道:“快跑,是仓子!”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撕裂云霄的怒吼,古树根部的雪堆向外四下炸裂,一只肥壮的黑熊摇摇摆摆地从里面钻了出来。杨二狗叫了一声:“妈呀!”手中的树枝子哗啦啦坠在地上,他也顾不上许多,迈开步子向前狂奔。别看黑熊生得圆滚滚的,但动作着实不慢,它认定是杨二狗把它从蹲仓的状态中吵醒的,在后面舍命狂追,几个起落就到了杨二狗身后,一把捞起他将他塞到了自己屁股底下。
但听嘭地一声响,董承金的枪开火了。这么近的距离哪有不中的道理,这一枪正中黑熊右眼。原来董承金本来是想打黑熊心窝的,但黑熊身体刚好侧过去,而杨二狗又在万分危急之中,所以就只能打它的眼睛了。
黑熊受伤之后怒吼一声,登时狂性大发,抡起粗壮的前掌横扫过去,旁边一株核桃粗细的小树应声而折。它舍下杨二狗向董承金赶来,董承金转身向身后的大树上爬去。这黑熊现在发了性,要是一击不中肯定再没第二次机会。董承金虽然枪法管直,但也不敢冒这个险。一旁的何栖云一边向杨二狗跑一边开枪。他用的枪是吴绪昌平时的随身配枪,这枪本就做防身之用,口径不大,而何栖云又不擅长枪法,这紧急关头就更没了准头。但听树林中子弹嗖嗖乱飞,却没一颗打中那黑熊。黑熊转瞬已扑到大树之下,而此时董承金抱着大树,手指刚刚够到第一根树杈子,一只脚还在半空中乱晃。黑熊猛力一抓,已扯住董承金的棉裤脚,董承金大惊失色,用力向上一挣,但听嗤啦一声,竟被那黑熊生生扯下一幅裤腿来。董承金趁此机会,急忙一蹬树干,手忙脚乱地攀上了第一根树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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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栖云将杨二狗从雪地上拉了起来,问道:“挂花了?”杨二狗口中哼哼着:“幸亏雪深,要不然就直接见佛祖了!”何栖云见他尚能开口说话,知道他并无大碍,而董承金现在却已陷入了险境,便叫道:“快去救董大哥!”两人一左一右地向黑熊包抄过去。
而此时黑熊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打伤了它眼睛的董承金身上,它向上够了几次,却总差了一截,它怒吼一声,使出浑身蛮力,用肩膀向大树撞去。这是一棵有几十年树龄的老榆树,虽然外表看起来很粗壮但其实内里都是空心的,黑熊一撞树身上下摇晃,连树根都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董承金虽然向下发了两枪,但因为树身晃动这两枪都射进了树根的积雪里,没有伤到黑熊。
杨二狗挥起砍刀向那黑熊身上便砍,不了那黑熊长着一身铜筋铁骨,比头些年来华挑战的大力士奥皮音壮实得多。杨二狗虽然卯足了力气,这一刀却只斫进它后背一寸来深,黑熊发了性,一巴掌向杨二狗头上扫去。这一下若是扫实了怕不掀开杨二狗的头盖骨,何栖云见情况危急,从侧面扑倒杨二狗,两个人堪堪躲开黑熊的扑击。黑熊恨恨地朝两人走了两步,趁两人尚未起身又抡起爪子向两人拍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头顶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原来董承金在树上刚刚定住身形,便不顾一切地开了枪。这一枪正中黑熊心窝,它举着爪子可笑地在空中挥舞了两下,笨重的身躯终于轰然倒地。杨二狗和何栖云从地上爬起身,两个人惊魂未定地看着黑熊的尸体,好半天气才喘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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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金从树上跳了下来,对二人说道:“幸亏打死了,这仓子性子暴,就是肠子出来了它往里一塞照样伤人。”何栖云看看两人:“都没事吧?”其他两人都点点头。此时三人都狼狈不堪,董承金棉裤短了一大截,杨二狗脸上全是被树杈子划得血道,何栖云也弄得浑身是血,三人对视片刻,忍不住同时放声大笑。董承金说道:“这熊有好几百斤,咱们可以架火多烤一些,在路上当干粮也好。”他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其他两人的赞同。三人当即分了工,董承金负责给黑熊豁膛破肚,将熊去皮之后斩成大块,何栖云生火,杨二狗还是砍树枝子。
三人效率都很高,快到天亮的时候,何栖云已利用杨二狗先前砍的树枝子生起一堆火来,杨二狗又抱了不少树枝子堆在一边。那边董承金已将四个熊掌卸了下来,又递给杨二狗一个圆圆的白色东西:“二狗子,这个给你。”杨二狗问是什么,董承金道:“仓子的胆,好东西,留着以后有用。”杨二狗推辞道:“这仓子是你打死的,还是你留着吧。”董承金道:“你今天被仓子坐了一下,这就算给你补偿了。”何栖云道:“二狗子,你就别推辞了。”杨二狗只好将熊胆接过来。何栖云将董承金斩下来的大块熊肉用树枝串好,按照次序码在火堆上。不一时肉里的油脂就被烤了出来,隔老远便能闻见扑鼻的香味。三人走了一路,又和黑熊酣斗一场,肚子早都空了,当下也不客气,拿刀你片一块我片一块地吃起来。他们没有带盐,也没有带辣子,这熊肉进口只觉又韧又硬,比嚼干柴禾棒子好不了多少。好在三人都是穷苦人出身,倒也不觉得如何,当下大快朵颐一番,熊肉仍然剩下不少。董承金打着饱嗝说道:“挑好的肉烤一些背走,其他的就扔在这里吧。”其他两人也知道带不走这么多肉,便点头表示同意。
等他们这一番折腾结束天已经大亮了。何栖云从地上直起身,忽而望见丛林中多了几双绿油油的眼睛,他吃了一惊,悄悄向董承金一指。董承金也注意到了,低声道:“没事,是被肉香引来的狼,它们不是冲我们来的,只要我们离开这儿,它们不会攻击我们的。”何栖云点点头,他也不想主动挑起和群狼的战斗,三人排成三角战斗队形离开了那里。刚刚走出几步,就见树丛中一只只饿狼已急不可耐地蹿了出来,扑到地上残余的熊肉上大吃大嚼。何栖云见它们没有跟踪自己的意思,终于也放下了心,不再提心吊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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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何栖云之前占卦和观星得到的结果,他们一直是向北走的,即使中间遇到难行的山路,他们也是尽量保持大致方向不偏离。在走出了十多里之后,他们已经出了战东道的势力范围。按董承金的说法,这里就是奉天和吉林督军管辖范围的分野,南面属奉天,北面属吉林。杨二狗知道董承金这几年在绺子里走南闯北地去了不少地方,便问道:“吉林有啥好去处?”董承金道:“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宽城子、船厂都是东三省数得着的大城市,繁华的了不得,什么典当铺、银庄、票号、马市应有尽有,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就是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里面还有不少老毛子、高丽棒子和东洋鬼子呢。”杨二狗不解地问道:“这不是咱中国人的地盘吗,怎么他们反倒骑到咱们头上作威作福?”董承金叹了口气:“甲午年打了败仗之后别人就骑到咱们头上来喽,二十年前东洋鬼子和老毛子在东三省开战,毁的是我们的地,占的是我们的村庄,抢的是我们的粮食,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谁家两口子跑到邻居家炕上去打仗?!结果呢,京城那帮大人还神神叨叨地出来居中调停,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何栖云和杨二狗听了他的话都倍感心情沉痛,在这个国破家亡的大时代里,他们每个人都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古老国家的沉重苦难。如果不是因为现实条件的残酷,他们一定还在家中安稳度日,种种地喝喝茶,闲暇的时候捧个茶缸子坐在阳光下侃大天,谁愿意做这没本钱的买卖,拿命讨生活呢?董承金看这两人表情严肃,为了缓和气氛,又说道:“好了,也别说那些国事了,咦,前面有个破亭子,我们可以到里面歇歇脚。”何栖云和杨二狗眼力远不及他,两人走了一段路之后才隐隐看到亭子的红顶,何栖云迷惑不解地道:“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亭子?”董承金道:“我也不清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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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多时他们已走到亭子近前,但见那亭子是北方常见的木构八角亭,立柱和斗拱上面红漆斑驳,显然是有年头的旧物了。三人就去之后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独脚石桌和四方石凳,刚好分布于石桌的四条边上。杨二狗和董承金都大大咧咧地坐了上去,何栖云拿手拂去上面的雪花,忽地愣住了:“你们瞧,这上面有花纹!”杨二狗凑过头来:“九江八,少大惊小怪的,花纹有什么奇怪的?就是山寨里过年包豆包,还在上面压个花纹呢。”何栖云激动地道:“这不是普通的花纹,这些花纹拼在一起的图形叫《苍极致日图》,上古时候羲叔在夏至之时用杆和土圭测量日影,后来铭石以刻之,其形状就是这样的,我曾在先生收藏的一本书里见过。咦,不对,这幅图里少了玄娄、叶蛰两个斗拱纹,这才是真的奇怪。”他说着站在那里苦苦思索起来。
董承金和杨二狗也好奇地站起身,但他们坐的石凳都是空白一片,剩余的那个没人坐的石凳也是没有雕刻花纹,但上面歪歪扭扭地画了一支箭,杨二狗虽然不懂,但也看出刻这支箭的人手法拙劣,和刻花纹的显然并非同一人。董承金道:“唉,别管那么多了,我揣了一壶烧酒,也不算太多,咱就意思一下,喝点暖暖身子。”杨二狗笑道:“好呀,正好我也渴了。”董承金拧开壶盖,哧溜溜先灌了两口,然后咂咂嘴:“酒味不错。”待要再饮,却已被杨二狗劈手夺去:“也别全你喝了,我也来两口。”他说着喝了两口,冲一旁的何栖云道:“喂,九江八,你喝不喝?再不和我可全喝光了啊。”何栖云恍如不闻,仍然在那里对着石凳紧皱眉头。杨二狗扫兴地道:“真没趣,算了,这些给他留着吧。”他将酒壶往桌上一放,开始和董承金聊起山寨的趣闻来。
忽然何栖云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玄娄对应的六气司天,而叶蛰对应的六气在泉,两者正是遥遥相对的关系,这和后天八卦中坎离二宫相对的道理是一样的,也正应了罗睺火之余气的推断,现在画的斗拱纹少了两个,正说明我们所处的位置有逆天之变,内中大有玄机!我就说这亭子建的奇怪,这四外又无人烟,见了谁又可能过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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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刚才他观察这里的地势,发现这里的山势对应着一条行龙,而亭子的位置恰好压在龙角上,显然是有人故意做的。他曾听先生说过,东晋时有一位风水大师郭璞,曾经给人指点阴宅,将落穴定在了龙角上。当时晋元帝司马睿也通风水,微服看到坟茔,问主人为什么如此做,因为这是灭族之法,主人说郭璞当年曾说过,葬在这里的龙角上,三年后能得天子一问。可见风水之用,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而已。既然这里的形势和松塔内的字相合,那说明这附近肯定有他们需要的线索。
杨二狗看他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样子,便说道:“九江八,老实点!壶里还给你留了酒,你喝两口!”何栖云端起酒壶就往嘴边送,但壶还在半空他便骂了出来:“二狗子,你逗我呢?这壶里一滴酒也没有啊!”董承金抢上前,拿起酒壶一晃,酒壶果真已空空如也,内里并无半点儿酒。何栖云指着杨二狗,笑道:“老实承认吧,是不是酒都叫你喝了?”杨二狗面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我瞧瞧!我就喝了两口,里面还有大半壶啊。咦,这壶里的酒真没了,连里面都是干的!”董承金脸上也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刚才你放在桌上之后就没人再动过,这酒怎么能说没就没呢?”他说着看向亭子外面,现在红光子在南面明晃晃地照着,这光天化日之下,接近一壶酒居然不翼而飞了?可那壶明明还是完好无损的,桌上也没有洒过酒的痕迹,酒能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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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二狗叫道:“这事明白人可以给我作证,我确实没有偷喝。”董承金也说道:“刚才我俩一直在唠嗑,不可能有人喝酒,而且我们一直在这坐着,也没看谁来过呀!”杨二狗狐疑地道:“难道是地上有什么东西?”他低下头去看脚下,积雪下面是青色的石砖,看起来与别处的石砖毫无二致。他用力扳住石桌,把脑袋凑到石桌下面:“今天这事儿我非搞明白了不可。”他手上加力,忽而那石桌向旁一歪,三人同时觉得脚下一空,齐齐向下跌去。
但听砰砰砰三响,三人先后跌在了地上,一个个都是摔得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来。何栖云从地上向上望去,见落下的地方只余一个方形的小孔,估计这里离上面已有近两丈的距离。好在这下面的土地很松软,三人落下之后虽然摔得狼狈,但都没有受伤。因为他们的东西都是随身携带的,因此除了那只被放在石桌上的酒壶外,其他东西都没有丢失。杨二狗最先沉不住气地咳了出来:“他奶奶的,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还有人在这里挖了个陷阱?”董承金埋怨道:“叫你不懂装懂,没弄明白就乱动,这下惹出麻烦了吧?”何栖云从掉下之后就在留神观察周围,发现这里目力所及都是黑漆漆的,看不清附近究竟有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面积很大。董承金见他不说话一捅他的腰眼:“喂,九江八,你说怎么办?”何栖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刚才我推算到这里一定有灭蒙鸟的线索,在上面亭子里你们也看到了,这里内外都一目了然,没有多余的东西。所以我觉得要找的线索其实是在这里。”杨二狗从地上撑起身子,揉揉摔得生疼的屁股:“那就上亮子吧!”他背了一些松明子,当即从怀里摸出火石引燃,举着松明子向四外一照,叫道:“九江八,这里有条通道!”何栖云从背上取下罗经,借着火光调整了一下牛头针的沉浮,分辨出那通道正值离宫午向。何栖云喃喃道:“这里也不知是哪元哪运修建的,也用不了玄空飞星,还是先走走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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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通道并不太宽,仅容一人通过,但通道内部空气还很清新,松明子燃烧得也很旺,显然这里另有开口通向外面。何栖云从杨二狗手中接过松明子,向通道壁上照了照,见四壁都是用青石垒成,和亭子里铺在地上的石砖材质相同。他拿手指在青石上敲了一敲,青石发出的回声十分沉闷,证明这背后没有暗道之类。杨二狗在后面催促道:“九江八,快点走,别磨磨蹭蹭的!”何栖云不愿和他斗嘴,只是道:“前面情况不明,须得小心为上。”走在最前的董承金却不插言,他一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此时他手持短刀,全神贯注地盯住前方,警惕地注视着周遭的变化。
三人在通道中走了大约十来丈,通道渐渐向下而去,地面上也渐渐有了一些冰碴,证明这里比入口处潮湿。三人在山寨中脚上穿的都是塞了乌拉草的趟土子,这种鞋保暖性很好,在平常的雪地上也很防滑,然而这洞中毕竟昏暗,稍有不慎便是一跤,杨二狗和何栖云都没怎么扎过马步,下盘根基不稳,在后面哧溜溜地滑了好几跤,和旗云甚至还被后面的杨二狗铲倒过,唯有前面的董承金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为扎实。
“快看,这面墙上有画!”当走过了一道转弯后,通道忽然变得开朗,面前显出一个七八丈见方的斗室来。和前面的青石垒就的墙壁不同,这斗室的四面墙壁就是山里常见的玄武岩,而且每面墙上都有几幅刀刻斧凿的岩画。何栖云举起了手中的火把,借着火把的亮光三人齐齐向墙上望去,只见那岩画笔画简洁,生动流畅,画中人物表情生动栩栩如生,直欲破壁而出。何栖云举着火把四下绕行一周,发现有三面墙上的画排布非常紧密,只有第四面墙上右侧是一大片空白,全然没有经过雕琢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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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栖云正琢磨这些画的含义,忽然杨二狗说道:“哎,这画我能看懂啊!”何栖云一惊,心想杨二狗大字不识一个,怎么这么快就看懂了这些画,但听杨二狗滔滔不绝的说道:“你们看,这第一幅画上的四个人抬着一头猪,欢天喜地地往山里走,这山云深雾绕的,是一座高山。看他们戴的狗皮帽子和背上的箭筒,分明就是长白山里的猎人。再看旁边的第二幅画,他们到了山中,在一棵大树前设下香案,那头猪被抬到了香案上,很显然他们要在这里祭祀。这第三、第四两幅画是连着看的,他们在大树上挂了一幅神仙画像,又在香案上了香,看他们的虔诚样子,,说明这神仙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这时董承金忽然插嘴道:“这神仙怎么像是老把头?”何栖云是从关内来的,从没听说过这个神仙,便问董承金怎么回事。董承金说道:“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祖师爷和保护神,正如咱们的祖师是达摩老祖一样,山里的老木扒、猎户、山民也各有自己的保护神,这些保护神统称为把头,这老把头是把头的总头领,传说叫王皋,是努尔哈赤的远祖。我听山里的老杆子说,老把头长着长脸,长眉毛,长鼻子,长眼睛,长胳膊,长腿。现在这画像上的神仙也有长脸长眉毛,所以我觉得就是他。”何栖云仔细看了看,说道:“可是这画上的老把头并没有眼睛和鼻子呀。”董承金道:“这可能是风俗习惯不同吧,东边道地广人稀,不同地方的神仙画像有些差别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又向下一幅画看去,那幅画中依然是这四个人,只不过他们的动作改为了跪拜,画上的神仙仍是只有眉毛和面部轮廓,并没有眼睛和鼻子。
杨二狗这是已转到了另外一侧墙壁,他开口说道:“这四个人在神仙面前诚心祈祷,似乎是要神仙保佑他们能多得一些猎物。”他说着转向下一幅画,忽而轻轻咦了一声。原来这副画画的是他们拜完了神仙之后起身收拾东西,但表情十分惊诧,显然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而香案上的那口猪却是虚线勾刻的,表明那口猪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杨二狗吃惊地道:“刚才在上面时我们的酒一下就没了,而这幅画中他们的猪也没了,这不是一样的事情吗?”董承金和何栖云也凑了过来,看到这幅图也齐齐张大了嘴巴,难不成这些东西都被老把头吃了?何栖云又看向下一幅画,那幅画的画风迥异前面那些画的写实风格,画中间只有一个大圆,分不清是什么东西,旁边还有几根羽毛,显得十分荒诞不经。何栖云再往后看,后面却已是那片没有雕琢的玄武岩了,很显然这个故事并没有结尾。那么作画的人用意何在呢?
角落里忽然传来两声吱吱的叫声,董承金眼睛能在黑夜中视物,闻声他立时叫了出来:“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