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代 [长篇连载]

  尽管打算原谅老萧那小子了,可是却总觉得如梗在喉,况且这几天,那小子连正眼都没看我一下,更别说对我笑颜微展了。老萧啊老萧,你真是顽固得让我没法原谅你呀!
  这天下午,坐在教室里看到一个电视剧,男女主角在一波三折,种种误解的剧情里面上演着分分合合,苦恼悲伤,既让我为之心悬,也让我牢骚满腹。明明彼此相爱却总在所谓的挫折与困难面前误会,分离,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当一些女生为他们的悲欢离合而扼腕叹息时,我实在是无法再坐下去了。越看越让我想破口大骂那两位主角。活该!我逃也似的飞奔而出。
  到了宿舍,坐在床上,脑子里不断重现电视剧情,仍是气不过,使劲一跺脚,不意间看见地上一条细细的银色。低下头来,却是一根针,我捡了起来。那天挑刺的针吗?我记得别在床头的棉垫子下啊。我翻开棉垫,不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吗?
  哦,我知道了!我不禁开心得跳起来。对着窗子深呼吸,大吼一声,窗外那片树林正沐浴在夕阳之中,金光闪闪,叶片在风里翻舞,像极了辽阔的海面,正悠悠地荡着眩目的光芒。极目远眺,我深深被这壮观的景色惊呆了,心里突然间豁然开朗。
  不就是看见他们在一起吗?瞎猜疑什么,他总有自己的交际圈子,总不能无时无刻在我身边转啊。我不要误会,我不想因误会而错过我的好姻缘!想着,我的脸像是被那火红的夕阳烧着似的,一阵滚烫。
  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到足球场,老萧他们正踢热火朝天地踢着球呢!我刚站定,正欲挥手助威呐喊,硬是被我坚强的意念给压了下来。光,别太猴急,不然太便宜那家伙了!
  我偷偷在草地上坐下来。老萧穿着白色的球衣球裤,在场上卖弄风骚似的奔跑,头发上下横飞,像狮子一样咆哮。我真的好久没这么仔细看过他的模样了,感觉改变了一些,但又说不上来倒底变了哪里。时光荏苒,光阴不再啊,我想着。老萧,你也有颜老色衰的时候的。我因自己这个奇怪的想法笑出声。
  直到夕阳西下,球赛才结束。一伙人光着上身搭拉着球服走了。老萧拎着瓶纯净水拖着双腿来到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挡住我的视线。夕阳将他轮廓镀上一条金边,形成一尊金碧辉煌的雕像,在天边五彩云霞的映衬之中显得美伦美奂。我差点激动得跪上前去膜拜,抱着他的双腿疾呼“我的爱神”了。
  理智,理智!光,不然以后在他眼里更显得没地位了。我盯着他的腹部(实在不好直接将眼光放在档部,免得自己鼻血飞溅。其实,背着光,他的小球裤除了肉体覆盖的部位还看不透以外,已经接近透明了。),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小子,帮我拿水。我们回去!”
  说完,一瓶水向我怀里一丢,骨碌碌滚到脚边。
  “凭什么呀!啊?你当我是你的男佣了?呼之则来,挥之即去?没……”
  话没说完,他一把将我拉起,我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瓶子,在他的环抱下随之走去。
  他的手臂火热的温度令我浑身发烫,淋漓的汗水也渐渐浸透了我的衣服,那让我心跳的青春男生的气味紧跟着阴魂不散地飘荡在身边,且不止地扑扑往鼻里钻,我低头任他揽着我往前行走,眼角的余光不时打量他饱满的脸颊,一种小小的幸福攫获了我的心。可是说的,如果不是那根针,老萧,你别想着我有好脸色!我心里自圆其说道。
  情色满脑,在林荫道里我终究抵不住诱惑,飞快地在他嘴角轻轻啄了一下,咸咸的味道,甜甜的情愫。
  “哎!”他歪着脑袋狠狠地说,“偷袭我?”
  我冲他嘻嘻一笑。
  “不行,我要报仇。”
  他扳着我,凑过嘴来。
  “疯了,会有人看见的。”我举起瓶子砸着他的胳膊道。
  “不管!”
  我们闪身入了厕所边的林子深处。身子还没站稳,双唇已经迫不及待地贴上了。一直吻以浑身火烧火燎的,我们身体有了反应。这时,他在我耳边低沉地呻吟,光,替我放了吧。
  
  “可真猛。”走出林子,我笑着打趣。
  “那是。存了两个月了。”他卖乖似的搡了我一把。
  “不过,这会走路会好受些了吧?”
  “那是,那是。”他连连点头,“亏了有你。”
  我叹息着对他笑笑。
  他这才明白我在打趣他,“哎,不知道是谁巴巴地跑来看我踢球的,看你那色样,估计是你忍不了了。”
  “彼此彼此。”
  反正已经没脸了。我干脆无耻到底。想着,我淫荡地对他勾勾眉头。
  好吧,好吧,不来电话也罢,红杏出墙也罢,我他妈的都可以置之不理了!现在我只要爱!
  
  
  发不上去.怎么了?
  “这两个月怎么过的?”我拿着汤匙在饭盒里搅拌,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问道。
  “和老同学见面吃喝玩乐。”他一边大嚼一边百忙中答道。
  “就这样?”我盯着他,不太死心地追问。
  他稀里哗啦地扒拉几口,忙不迭地点头,算是回答。
  然后,我彻底死心,别想着再套出什么新闻来了。我也只好埋头注意饭菜。吃了几口,再观察他的神情,仍是密不漏风的平静。掌灯了,食堂大厅地面清晰起来,饭粒、菜蔬、碎纸片,一片狼籍。陆陆续续地有人在窗口前打饭了。窗子里的灯将他们的身影湿糊糊地投射在地面上。这些不免令我丧气,都乱成什么样了。
  就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好几次话到嘴边,总是生生被我吞回。但是心里终究粘糊起来,腻烦腻烦的。洗碗时,不料水龙头失控,一开闸水流喷射而出,溅了我一身。我大叫着躲开,老萧一脸幸灾乐祸的贼笑。我看得有点生气,这算什么?我只是给你斗乐开心的吗?
  一时对他无话可说,在路灯里默默地往回走。他见我沉着脸,追上前来问我,生气了?
  我当时真的很想发作,但是一想到他的生日就要来到了,只得咽下这口气。
  “没生气?那为什么阴着脸?”
  我对他笑了笑。
  “生日快到了吧?”我转开话题。“这次生日我们一起过吧。只有我和你的生日。”
  “怎么这么关心我?”他嬉笑道。
  “因为我喜欢你。”
  他从身侧跑到我面前,盯着我,“咦,你真生气了?”
  没完没了了!这人。我本就有点闹心,还不识识务地一提再提,罗嗦个没完。我冷哼一句径自绕过他,走上前去。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不生气也来气了。何况我本就有点气。
  
  从那以后,我就觉得我和他又回复到从前那种不温不火的关系。但我还是真心地想陪他度过一个只有我俩的生日。我上街买了条浅绿的围巾,冬天也快要来了,这个应该很有用。想到老萧围着它在冬日里行走的模样,我的心也暖和起来。
  晚上一切准备妥当,约好了见面时间,左等右等不见回来。我到教室转了一圈,没见人影。折身回宿舍,正撞上李晨。他表情凝重拉着我就往校门外走。
  “怎么了?怎么回事?”我连连问道。
  “萧逸航他们闹事了。”
  “啊?和谁啊?在哪?”我的心跳加快,赶紧跟上他。
  走出校门,四处张望,倒没发现群殴的迹象。饭馆台阶上蹲着几个抽烟的男生,表情冷酷得像要立马杀人一样。
  “没见人啊。”
  “他们在医院。”
  “啊!没事吧?怎么去医院了?”
  “你很担心萧逸航?”
  我没作声。
  “到医院就知道了,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为什么非要在生日上演这种低级的韩剧情节?我想起剧中因为赶赴生日而被车撞死,亦或是失去记忆的男主角苍白的脸孔。
  “这是什么?”李晨看着我手里的盒子。
  “礼物。”我说,“嗯,不是的。”
  我随即又解释。
  车窗个路灯一盏一盏地倒退,在相隔均匀的黑暗间隙里拖曳着流苏般的华光,宛如坠入凡间的流星,眼看着沉入身后的黑夜,另一颗又义无反顾地悄然而至,等待它们的仍是那片茫茫的夜色。
  我不清楚为什么要否认,反正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矢口否认。到如今,历经世事,饱经这个圈子里的虚伪与欺瞒,我才约略懂得自己之所以下意识的说法。在当时仍不确定,应该说对未来的规划不是具体明确的情况里,我已经在给自己留有一条后路了。这么说对李晨而言是很不妥当的,甚至是十分残忍的。所幸李晨用他的宽容一直等待着我的回复。现在想来,自己真的很不值得有人喜欢,更别说爱。只能怪自己仍不懂得爱情,如果对老萧的情感归属“爱情”一类的话,对李晨应该是属于“依赖”吧?就是很无耻的将他据为己有的那种“依赖”。明白这点,我痛心疾首。当时我是怎样的伤了李晨的心啊?
  这么解读之下,我算是罪有应得吧?二十四了,一直单身,情感仍处于空白地段,只有寂寞和悔恨。我越来越不懂得自己。枯坐到深夜,万簌俱寂,我也曾扪心自问,光,你想要什么?倒底追寻的是什么?可是答案却如远空星辰,忽明忽暗,飘渺,遥不可及。
  何况这种质问,触及心灵最柔软的地方,最后总会在原本的寂寞上更寂寞,然后就会是整夜地失眠。伤人伤心。
  每在这种濒临绝望的地步,特别渴望能有一个人抱在怀里,即使什么也不做,只要让我感觉到那种人的的血有肉的体温即可。只要这么着,我就会得到安静的力量,那焦燥的心灵也可以恢复昔日的平和淡定。可是,一个让我倍觉安慰、充满希望的体温,在如今却是如此的难以企及。痛苦麻木之后,只能将它归之于不懂得“爱情”的命运。尽管还是会心痛,但是痛楚会来得和缓一点。
  可我仍算是一个善良、真诚的同志。
  而今回首往事,我努力地想,以便证实自己没有杜撰。那晚在车上我真的有握李晨的手来着。当我再次回望,那一盏盏闪烁着流光的路灯,就仿佛那夜的灯一样,仍旧是奋不顾身地扑落车后虚幻的夜色里,我就更加可以确定,我是握着他的手来着。
  那只手厚实,充满了力量,附带着一种令人安祥的药性。那晚的我,确实很不安,一半因为老萧,一半为了一些未知的东西。这所谓的未知的东西,姑且归咎为“命运的玄妙”或者是“在特定环境里产生的特殊的情感”。
  那一个秋季的夜晚,李晨静静地在后座上,在阴暗里,在司机看不到的地方这么温暖的默默地握着我的手。
  
  医院里灯火通明,主大楼的各层窗子都亮着雪白的电灯,看上去晶莹通透,犹如一个水晶灯。虽然明亮,却于透亮中渗透着几分浸入骨头的冷意,是医院所特有的那种阴冷,触上肌肤就会引起胃肠的冷缩。宽宽的水泥大道,两旁种着参天的树木,叶子密得像使人感觉进入了原始森林,一旁是一片随着坡势而种的草坪,中央的喷水池流出汩汩泉水,这里是中医院。中医院也好,人民医院也罢,都有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步入其中,仿佛进入了与世隔绝的深谷幽林,但这里却没有鸟语花香,只有死亡和病痛。我讨厌医院,打心眼里讨厌。
  大厅里有病人坐在绿色椅子上,表情凝固,似乎末日来临。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过,空旷的长廊里响起与地板摩擦的回声,真静啊。我怀疑整栋大楼里的生物提前进入冬眠。我不禁缩了缩肩膀,有点冷。
  病房里有一群人围坐在病床前。老米他们倒是没什么大碍,老萧却像是有点严重的样子,头上缠了一圈白色纱布,脸上有擦伤。他们看到我和李晨进来了,眼神都有点异常,仿佛我俩很不受欢迎。大概是因为我们脱离群众,斗殴时没有加入他们团队的缘故。
  李晨插入人群询问事因,我则讪讪地在临边的床上坐下来,望着他们。旷静坐在老萧身边,低着头双手交织握在一起。严俊陪在边上。我和她的目光相遇,她走了过来。
  我展颜微笑,“他们没事吧?”
  “还好。”
  “为的什么打架?”
  “以前本来两班就有摩擦,这次就是因它而起。”她解释道,然后盯着我手上看了看,问道,“拿着什么?”
  “没有。”
  “我看看。”她伸手要拿。
  “真的没有!”我一把扯回来,声音却很大。
  那群人纷纷朝我张望。老萧挑着眉觑了我一眼,没待我读出他眼神里传达的讯息,他早已经转向别处。旷静略略移了移身子,一时间我突然发觉了自己的紧张。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我其实就很紧张,当我看到旷静,才清楚感觉到自己的紧张源自于她。所以,当她面对老萧的一刻,我的心都提了起来。
  她轻启朱唇对老萧说了什么,老萧哈哈一笑,表情里满是炫耀,一种只有在女生面前才有的男性豪迈。我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模糊了,恍惚着,不知身在何处。那种感觉至今也没法忘记,巨大的失落与悲伤倾盆而降,迅速将我笼罩。我紧绷着身体不知如何是好。
   我下意识地掂了掂装有粉红色围巾的礼盒,然后更紧地握住了它。严俊勾头盯着放在腿上的双手,用两只拇指在膝上玩着互相追逐的游戏。我在一旁看了许久。
  “对不起,我要走了。”
  我不知是对她说,还是要对谁说。反正,我一心地只想着离开这个房间。我担心我再延迟片刻,只怕心里一哆嗦,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下来。
  “我要走了。”
  他们都说要一起回去,但我只想着走。
  “那回去吧。我没什么事。”老萧对我说。
  这是今晚他和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我没再停留一秒,快步出了病房。来到大厅里时,药味和各种古怪的味道扑天盖地地扫过来,令我反胃。我很讨厌医院。
  在喷水池旁的路灯下停了一会,不知该往何处,脑袋里一团乱麻,思绪纠缠不清。我急于将那让我发昏的欲念发泄出来,但此刻却偏偏硬生生地堵在胸口。
  “杨光!”
  李晨跑来了,我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
  我很想要表达自己,但是,张开嘴时却只听得喉头发出干涩的声音。那一刻我手抓着装有粉红色围巾的盒子,却找不到清楚的言词。
  回去后,挣掉鞋袜,再懒得待动,和衣潦草地睡了一觉。
  “所以,旷静和你过的生日?是这样?”
  “也不全是。还有我们足球队的。”他摇头,“还有其他几个的女朋友也在。”
  哼,女朋友?我心里苦涩地重复回味。是啊,她是你的女朋友,我呢,什么也不是。
  “你当初可是答应了我。既然你有约了,就不应该再让我像个傻瓜一样苦等着。”
  “谁知道会这样。老米几个说想喝酒来着。”
  喝酒,喝酒!我终于忍不住了。“所以,直接了当地说来,你是根本就忘记了。”
  当时我站在树荫里,正质问着老萧。这是秋季的最后一个周末,冬天的气息已略显凛冽了,阳光也显得苍白无力。我看着眼前的人,他肩上围着那条围巾,粉红色间杂着白色的小细条纹,柔软地贴在毛衣上,竟然感觉眼前这个人越看越陌生起来。
  他低头盯着脚尖。
  “所以,我们的约定,你压根就没想到吧?是这样吧?留下我在一边傻傻地等待着。”我看着别处,“呵,我一个人待在艺术楼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就这样傻傻地等。你却在外面风流快活!”
  “哎,别说成这样好不好?我哪里风流了?”
  “这不是重点。是说,你根本已经忘记了约定。”
  “我有打电话找你,可是没人接听。”
  “别转移话题,只说你忘记了是不是?”
  “光,对不起!”
  “打架也是因为旷静?因为她,你们打起来的?”
  “那群人早就看不顺眼了,喝了点酒就耍流氓。”
  “好了,我知道了。”
  “光,别这样好吗?”他抓着我的肩,摇晃着说。
  “我也不想这样,只是萧逸航,这些天我觉得我们还是冷静一下的好。”
  老萧,你可知道医院的那个夜晚,我有多难受吗?我当时真怕多看你们一眼,可是却偏偏又全看在眼里,那样子有多难受,你知道吗?
  我拿了阅览证到了图书馆二楼。阅览室的那个女老师微笑地面对我,她换了新发型了,以前的蓬松大波浪卷发改成了小卷了,左缠右绕地像是有无数个盘丝洞矗立在头上一样。
  我到书架上取了一本杂志,走过她的书桌,她拿着我的证件自言自语地念道,“杨光。”声音里似乎充满了晴朗美好的想像。
  “嗯。”我停下来。
  她镜片后的双眼一眯,细薄的唇微微弯成一个月牙形状,“很久没来了嘛。”
  “啊?”我很诧异她记得我,然后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
  待我捡个临窗的座位,环顾四周,加上我寥寥十来个人而已。随便地乱翻着,无心再看,便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观察起红色木桌的纹理来。忽然想起自己也有好久没有理过发了。
  
  这么着一个人过了许多个孤单的日夜。时间的消逝,在寂静的个人生活里已失去其本质意义。无所谓白昼,无所谓黑夜,横竖我一个人过日子。这其间我也有想过找老萧谈谈来着,但是一看到他和旷静那亲密劲,我只得灰溜溜离开,那情景让我无比灰心丧气,感觉人生再无任何意义。同志间这见不得光的情感在这世间倒底算个什么东西!
  于这日复一日中,突然觉得食堂的菜倒是很可口起来,大概打菜的阿姨和善许多的缘故。晨起早操的时刻忽然轻松得多,往往铃声一响,人就噌的一声应声而起了,再没有往前的推三阻四地磨叽。还有就是心灵的空间也凭空敞亮多了,可以存储大堆大堆无聊的想法,而只留些许最柔软的绿地,这个地方在这虚无时间里是不轻易触碰的——也毫无去打探一下的劲儿。于这淡定如水的日子里,我固执地得出“孤独于人是有益的”结论。
  十二月初,趁着这和暖的风日,忽然心生游兴,换上牛仔裤套一件毛衣,脚踏一双白色球鞋在偌大的足球场绕圈圈,就这样一圈一圈地闲逛,晒着温暖的阳光,享受和煦的轻风,脑袋里面一片空白的悠闲,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心境。待走到主席台,我信步穿起一旁的小道,来到教学楼前的水泥大道上。
  一两片落叶盘旋着在眼前飘落,抬着望望,曾经被梧桐树叶遮得严严实实的天空此时一览无余地呈现,那纠缠错节的枝丫突楞楞地地将瓦蓝瓦蓝的天幕分割成不规则的形状。我感慨着,冬天也这样没声息地来临了,在我每天吃吃喝喝里来临了。
  然后,我的致命劣根性又无可救药地产生了(每到冬季,总会往悲伤处想,个性使然)。回忆这段时日,我才猛地醒悟自己一直所认为地处于淡然心境之中,不过是自己固执地自欺欺人罢了。悲伤,那自怜自艾的情绪模糊了我的双眼。原来,我是这样不开心啊!我苦笑。老萧应该全看在眼里了吧?还有李晨、旷静、严竣。
  想到他们,我又不禁深感颓丧。这些时日里关于他们的印象竟如此淡薄。真的,费尽心机地搜索,也只有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在脑海深处不甘心地闪着微弱的暗淡红光,眼看着也即将熄灭。
  严竣,好像是恋爱了。那男生的状况我无从得知。想到这里,关于她的一些事也渐渐有了些眉目。那天,她满脸春色地询问我,光,我想谈恋爱了,你觉得怎样?
  “啊?这样啊?谈恋爱有什么好?”
  于是我将我遇到的诸类烦难转嫁到某某身上,并配合具体的指南性事例适时发泄而出,剩下她在一旁听我滔滔不绝地海谈。
  其时,当时她原本是想听听我的意见,然后诉说自己两难心境的,我还可以回想起那个时刻她眼里所特有的少女对爱情殷切的期盼、幻想。而我却不懂设身处地为她想主意,还自认为我的一通话是至理名言,害她在一旁听我扯淡这许久。她会多么失落啊!
  一个女生如果不把我当成知心朋友,会向一个异性说这种事吗?我这都对她做了什么?我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光。现在,她肯定对我失望之极吧?明白这点我悔之莫及。
  我要马上跟她说,严竣想爱就爱吧,之前我说的全他妈是屁话,你别往心里去。结果找遍了整个校园也没见着她。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走廊上,看着初冬的阳光照耀下的校园,我有种预感,去年冬季的那段自我酝酿的悲剧又将重演。光,你干的好事!
  
  这个冬季又是特别冷。大棉衣、毛线裤穿上还只觉得冷风嗖嗖地往怀里钻。新年来了,一月初是我的生日,还有三个星期学校放假,大家已无心学习,只盼着回家。我无所谓,现今的我对家无名地排斥,虽说接受了那个不争的事实,但总是心生不自然的感觉。甚至有时候还不敢面对那个女人,因为这样我就会想起妈妈在的时候的日子,很快乐,也很温馨的日子。
  冬天里,我是安静的,也是忧郁的,不得不承认,我骨子里流淌着多愁善感的血液。尤其是一个人过的孤单生日,那忧郁更加明显。严竣虽没有生我的气,但是似也遇到了一些人生中的情感波折,无暇故我。老萧自我上次说冷静一下以后,也不再像从前一样过不久又回心转意,和我开玩笑,嘻嘻哈哈的了。现在常组织一些比赛,很忙的样子。不像是故意做出来给我看的,我猜想这样的情感他已经厌倦,没有安全感,没有……同志的情感在这世上什么也不是!!而且他和旷静似也联系频繁,每有比赛旷静一定到场。那时刻,我唯有伤情离开,本来我也想去替他加油来着,只是见到旷静骄傲地又温柔地递水给老萧的那场景,我就不知道我这么去给他加油倒底是以何种名义,“男朋友”?这词连我听着都别扭。“朋友”?他是可以做到,但现在关键是我回不到朋友的状态里。于是到后来我竟然找不出任何理由去球场观战。或者,这样也好?
  站在年头,回首往日,只觉得鼻头泛酸,我不是一个喜欢哭的人,甚至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为情所哭的人。但此刻,我毕竟还是流下了泪水。民是,除了哭一下,没有什么更能衬托此情此景此心。何况这是一个如此伤朋别友的孤独的生日。
  “六七八酒食”那个总给人觉得她活得很开心的老板娘此时正笑嘻嘻地招呼着我。这世上有种人就是这样,看到她们的样子就由衷地觉得她们生活很很开心,所以当我见到老板娘那生动的红润的脸,我也不觉得心里照入了一丝光亮。
  “一斤米酒吗?”她确认道,过了一会,她又提议,“还是来瓶饮料吧?”
  “呃,米酒,今晚就是这种想喝米酒的心情!”
  “一个人?”
  “嗯。一个人。”我低声强调道。
  再次认真打量着她那胖胖的笑脸,不由得感慨,这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面容啊!那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缝的双眼,散发着一种独特的亲和力。
  “哎哟,一个人喝米酒啊!”她很有情感地发出一声感叹。
  “是啊,想喝米酒的心情,这个时候。”
  一个人自酌自饮。三杯过后头脑森然。观望着喧哗的四周,凌乱的店内陈设,不可思议地觉得和美异常。于森然晕眩中渐次地产生丝丝快慰。在这熏熏陶然中又倒上满满的一杯,仰脖一饮而尽。甘醇的米酒入胃里,在胸膛口划下一条丝滑的清凉的痕迹,整副身心在酒的刺激下燃烧起来。我解开大衣,倒酒,酒壶空空如也。
  “再来一壶!老板娘!”
  “别喝了,看你都有点醉了。”
  “别这样嘛,喝得正高兴呢!”
  “再来两杯。”
  我直直地盯着李晨,笑道,“正好,你来了,陪我喝酒。”
  两人默默地对饮,吃完了四盘菜。我一粒米未沾。李晨扶着我站在店铺外的台阶上。店内的灯光将我们重叠的身影东倒西歪地投射在眼前。风吹得浑身舒坦。我又疑似进入了幻觉,很久以前也有相同的画面出现。是几时来着?我想了想,没有结论,靠在李晨的肩上,回望店内的灯光,真是亮得晃眼。记忆碎片作祟,我提醒。
  “生日快乐!”
  呵,还有人记得我。我心里说。
  “即使全世界忘记我了,你也会记得我吧?”
  在他的搀扶中走下台阶,我打着饱嗝问道。
  他的眼睛里有某种不明性质的闪光,闪烁着闪烁着,最后隐藏在眼里的深邃之中。
  “真好!”我吃吃地傻笑,“这世上的其他人都遗忘我了,也终会有一个记得,这种感觉真好!”
  我一脚踩空,他赶紧抓紧了我的胳膊。
  “就像是永远长不大的那种开心一样的开心。”
  我想我是醉了,在梦呓。
  在阶下站着,他扶着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听任我的胡言乱语。夜色里一切显得静悄悄的,校门口的灯在风里摇摆,弄得眼前的路面一时黑一时明的,恍如昼夜的匆忙交替。
  一辆车像被人掐住喉咙似的偃然熄声,车上下来两个人。我一瞧,不正是老萧和旷静!尾随而至的还有严竣。
  “那是萧逸航他们吧?”我问道。
  “嗯。”
  “这样啊。”我挣开他的手,迎上前去。
  心情莫名地亢奋。
  李晨又上前来扶住我,“走慢点,你倒是。”
  “萧逸航!”我喊着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来,和旷静这样亭亭而立。真是神仙眷侣,郎才女貌。我问道,“出去做什么啊?”
  我也没有指名问谁,我只是想看看当时老萧的反映,很纯粹的想法。
  老萧的表情我至今也说不清是什么含义,眼睛像是在看我可又让我捉摸不到那眼神里的焦点。旷静还是那么忧郁地静默,以至于我还想再问的一个很玄妙的一语双关的问题都不忍心再说出口。
  李晨不吭声,这时他突然放开了扶着我的手。压抑的气氛让我头晕。我发誓再这样僵持一秒,我会再没力气坚持下去了。
  我靠在李晨身上,“喝了点酒,先回去了。”
  李晨这时候快马加鞭地拉着我走了。我知道他的意思,我在心里说道:李晨,真的很抱歉,我又这样厚颜无耻地利用你。一路上再没多话,只是觉得酒后滚烫的身子经冷风一吹,渐渐冰凉起来,像死过去一样。
  我的身体不停地战粟着,他停下来,“怎么了?”
  “有点冷。”我哆嗦着说。
  双手发抖怎么也找不准扣眼,。他扯过我的大衣,凑上身来替我扣。我已经不记得倒底有多少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他那张脸了,而此时此刻,那沉着稳重的模样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真实,印象深刻。一时间感动的潮水汹涌袭来,我挡都挡不住地哭出来。
  “怎么了?啊?你怎么了?”他焦急地连声问我。
  这么一来,我更是不可遏制地放声哭泣起来。
  他拉着我来到一棵树下,静静地听着我哭泣。直到感觉到我没有再哭下去的力气,他才在大衣袋里掏摸了一阵,将一条卷成一卷的围巾舒展开来,围在我脖子上。
  “生日快乐。”
  围巾上有他的体温,轻柔的质地化成一圈暖意笼着我。
  那句祝福里包含着什么?关怀,心疼,还有什么?它像一枚羽毛落在心底,没有重量却可以让我感觉到它的存在。于是,我才停止的泪水又簌簌滑落。
  “不知道送什么,在街上看到就买下了。”
  这句简单的话语,更让我哭得天昏地暗。简单的言语,配上这样的人总有一种特别的感人的力量。到现在,我还是喜欢老实的男人,可能受了李晨的影响。每当看到一个男人滔滔不绝,我就会想起这一生里能遇到李晨这样的男性,是如此的难能可贵,三生有幸。
  哭到后来我笑了,我对他说:“李晨,我好像把一辈子的泪水都在今晚哭完了。”
  
  他站在我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好,把悲伤的人生过完,以后就只过快乐的人生!”
  我抓紧围巾下摆轻轻扫过他的脸颊,“这样的人生就很好。最失意的时候至少还有一个人把我放在心上的人生就很好!”
  他灿然一笑。借着灯光,我依稀看见他笑起来就弯弯的眉,弯弯的眼,还有嘴角那个小酒窝,这是一个多么朴实的充满诚恳的笑啊!不得不承认,他的酒窝使他的笑多了一种有别于人的魅力,常人的酒窝往往只会让人往可爱活泼上想,但是他的酒窝却独独增添了一份特别的更直接的能使人心灵震撼的力量。就是这种神奇的力量使人在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他的真诚,令人产生信任之感。
  在这奇妙地感觉里,我轻轻地吻上了他宽阔的额头。事隔多年,我仍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会做出这一举动。是不是同性之间的情感真的如此不堪一击,没有永恒?如果不是,为什么我能在那样一种情境里吻李晨呢?在这之前,名义上我还是喜欢萧逸航的啊?这个疑问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才豁然解开。
  我还可以回忆那一天的情景。那是个明媚的春日,树木在一夜间全吐出了嫩黄的芽,一切都欣欣向荣,充满了生命的喜悦。那天我因无事而在一个小城里游荡,那样的春日,那样暖暖的阳光,还有那充满了植物芬芳的空气,无不使我感受到生活的轻松和愉悦。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看着年轻的情侣迈着轻盈的步伐从我身边走过,留下一路的爱情的香。
  多幸福的人们啊!我在深切的感慨里,就在我由衷的羡慕里我听到了从街角的某个地方飘来的歌(不觉得在这么一种心情里听到一首歌曲是多么惬意的事吗?而且还是一首很适合当时心情的歌曲),“后来,我终于学会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不在,消失在人海……”,我无法用言语形容彼时彼刻的心情,在那一刻,关于李晨的记忆就如此突然地澎湃地向我袭来,许多早已在时间的海洋里被遗忘的细节也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泪水不顾一切地滑落而下,就在那个小城的街上,我突然就这样泪流满面。我这才明白,李晨在我心里占有多么重的份量!
  至今一想到那一刻,我仍会激动得无以自持。或许这也就是诗歌里常说的成长的代价,只不过是在很多年以后才兑现,这时期的我已经不算年轻了,但也不算年老。所以,有时候我真的想狠狠地诅咒老天,为什么不早点让步明白这个道理?这代价于我而言,甚至对这世上的任何人而言都未免过于残酷!
  我就在他那一笑之后吻上了他的脸颊,冰凉的脸颊。
  “小子,你醉了吧?”他颇有点严肃地说道。
  “小子”?呵,我心里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轻佻的称呼叫唤我。“小子”这个词在同志间的频繁使用,使我固执地觉得它和“暧昧”“淫荡”还有“性”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它是同志间关系亲密的一个符号。
  然后,我又问了他一个问题,和命运之类的有关。这个问题也是我每次酒醉必不可少的一定得上演的节目。
  “李晨,你说老天怎么地就让我和你遇见了呢?想想啊,这过程里,哪怕只要一个细小的环节稍有偏差,结果就会有着天壤之别呀!”
  那个晚上,头痛得令我几乎认为会死掉。更让我不能忍受的是那欲呕未呕的胃部的翻涌。我当时躺在床上,就曾发誓,以后再喝酒就不是人!可是,直到如今,我仍就以一个人的身份活着!虽然是具行尸走肉!
  
  闷闷不乐的期末,考试轻松过关。因为我在生日过后就一直在复习,并不是想拿什么奖学金,只是因为无事可做。
  每到期末校园里就惨不忍睹。满教室的废纸团,被扔掉的书籍,大多还是簇新簇新的,街道上不出十步就会遇见一个废旧的铁桶或是只剩下空壳的锈迹斑斑的水瓶,直让人疑似进入了什么重灾区。人处其间久了,心情真是糟透了。这哪还像个学校!
  我在教室里整理书籍。书本我是舍不得扔或卖的。当然除了我讨厌的老师上的那门学科。我就是这么个人,恨一个人恨不得将周围的和他有关联的一切包括空气都化为灰烬不可。还有几个人也在清理课桌。我揭开垫在书桌内的报纸,老萧的那张曾被我退还的照片不知何时压在下面,我拿起来看了看,背面留有一行字“对不起,祝你新年快乐!”,我会快乐的!我说道。然后将它扔回他的桌内,关上他的课桌时力气太大,发出一声巨响,吓了我一大跳。那几个人不满地瞧了一眼我。摆张臭脸做什么?看不出来我也不爽吗?
  抱着书下楼,我想着要不要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他为什么要这样?这是在考验我吗?
  我算是看透自己了!左右不定,下不了决心。刚考完试,街道上人流如织,兵荒马乱的下午。三年级的老乡跑上来跟我说了晚上十点的包车。知道了,知道了,用不着罗嗦。不就是回家吗?我现在脑袋里在想着别的事呢,没心思考虑其它的。恋爱中的人真是没良心,现在是明白了。人好心告诉你,还不领情。这一天,天空又是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得了,这一整个冬季天空都沉着张老脸呢,似乎全世界都负了它似的!有完没完?这么久不见日头,心都发霉了!乱,心里很乱!很多事要在回去之前打点清楚,但是千头万绪的,加之脑袋里一片混乱,真是无从下手!
  我站在商店前的十字路口,一时竟踌躇着不知该往哪走!我是个很没主见的人!耳边满是考完后人们兴奋的喧闹。我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放好书,然后到实验楼存放行李,再到图书馆退还借书卡,最后买些回去在路上吃的东西。往年放假也有混乱的时候,但这一年的期末却更甚。
  我暗暗骂了自己一声,正准备赶往宿舍,眼前的一幕却令我怔住了。女生大楼的林荫道里,老萧和旷静双双朝我这边走过为。老萧啊!即使人山人海,我还是可以一眼就看出你。严竣,你说得没错!爱一个人爱到眼睛里只有他!他穿着黑色羽绒服,玉树临风,旷静仍是黑发披肩,脸似银盘,两人如阳春白雪,郎才女貌。老萧听着旷静说着话,点了下头嘴角泛起了笑意,还是如此生动,令我心酸!
  我只觉得双眼生涩。
   “够了,一个男人在这种事面前就以泪洗面,杨光,我真受够你了!”
  
  “几点走?”
  “晚上十点。”我回答老萧。
  他走近来帮我捆绑棉被。
  “我自己来吧,不用帮我。”
  他把棉被扛肩头,“没关系。”
  然后回头对我一笑。
  应该是笑吧。尽管这笑容使我感到生分。这个笑将我和他之间生生地划下一道鸿沟,把我们从前的那种亲密阻隔在空气之外。
  我拎着水壶和桶于两米开外之处观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回味着这个笑所引来的陌生与心酸。
  找到我们班的存放地,在拥挤中去管理员那里登记姓名。他也抢着替我做了。他利用职务之便和协助管理员的一学生打声招呼,那学生便从人群处绕到登记的桌子后面,一会便又出来了,对老萧笑了笑。老萧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句什么,他大笑起来,隐约听到“老萧,可别忘了请我客啊”的话,老萧边答应着边朝他挥挥手,爽朗地说道,“回来叫上兄弟们,一块去搓一顿。那我这就走了,新年快乐啊!”走以我身边,不忘再次洒脱地挥挥手。
  我俩并肩走下楼梯,我眼角的余光看着他的侧脸,觉得他变了。路上,我有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他挥手致意的干练的样子。
  “谢谢你。”我突然冒出一句。
  余音还没消失,我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言语深深地伤了心。我赫然察觉我和他正在朝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就这简单的感谢的话,在这个阴沉的下午深深地击伤了我的心。它一把勒紧了我的胸口,几乎让我哽咽。我下狠劲地抓紧栏杆,压抑住翻腾而上的想流泪的冲动。
  走着走着,竟来到了主席台处。这么说吧,就是在这个下午,我把行李的事弄妥后,两个人沉默着,也不好说“嗯,那就此别过吧,明年见之类的话”,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
  这个时刻,没人会想着来这个地方吧。所以,此时的主席台面对着空空如也的球场,格外安静,台面上一张写了几行黑色字迹的纸片被风吹得直打旋,估计是哪个人的情书,因为上面全是一个又一个的红色心型。那张纸在风里飘上来又跌下去,最后飘然落下主席台的边缘。另一个人的爱情就这么消逝了,我想道。爱是什么东西?一个人扔了另一个人去捡的东西。写那张信的主人,你别伤心,会有人捡你的爱情的,那可怜巴巴的爱情!
  看了这么多文章,还是比较喜欢火丁迷的文,还有角角的爱的<<到不了>>.
  你指我吗?呵.是啊,本来如此.
   我想起新生第一年时我们在这上面嬉笑打闹的情景。那时候我们刚认识不久,那天的阳光很灿烂,球场上绿草如茵,在那刚刚有点端倪的似是而非的情意里,他揉了我的头发,甩动脑袋飞溅的水珠洒在我的脸上,我满球场地追打着他。我很开心。
  想来,还是那种朦胧的情愫,淡淡的甜蜜让我活得开心点。是啊,可以和他很亲近,很暧昧。在没有很爱以前和爱上了之后,差距很大。做兄弟该多好!很亲的那种兄弟,这样即使他有了女朋友,就算是男朋友,我也不会感觉很受伤。
  现在我很悲伤。老萧在登记处游刃有余地交谈,洒脱的样子一直盘旋在我脑海中。他变了,使我有点陌生。这种陌生是和我相处时所感觉不到的,这样的话,只能是因为旷静才有所改变。
  他也觉察到我客气的生分,尴尬地一笑,“别这么说,应该的。”
  “是啊,为什么要说这种客气话啊!”我笑了笑。
  我们便靠着栏杆观望着空旷的球场。什么人也没有,天空灰白色,看着让人心里更添荒凉。
  “一到放假就应付不过来,好多琐事不知从何下手。所以,还是很谢谢你,这一来就轻松多了。等着回家过年了。”
  “真快啊。转眼就到年末了。”
  他也这么感慨着,似还有话要说,但最终叹息着保持缄默。
  “旷静回去了?”我转移话题。
  尽管我一百万个不愿意问这个,但是如果我不说什么,场面会更加尴尬。
  “嗯,送走她就跑来看看你忙完没有。”
  他说这话时双眼仍旧望着远空。
  我在心里思虑良久,最后还是一字一句地说出来了。
  “我们分开吧!”
  他不意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眼光定在远处,过了好一会,他才看着我的脸,从那眼神里我捕捉不到一丝讯息。
  “我们还是分开吧!”我再次重复道。
  压在心头的石头而今似乎抛弃掉了。但是心里却因空落落的而更觉难受,是那种触碰不到地面的没有重心的难受。
  是的,不想阻碍你的人生,不想阻碍你想过正常的人生。
  “杨光……”
  我打断他,“别说安慰的话,我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是的,别说这样的话!”
  “那我走了。”
  他转身走下主席台,朝左边的道路走过去。
  我这么望了许久……
  苍白的天际拖着几道逶迤的阴云,一动也不动,今晚会很冷。这个冬季真是无比寒冷!
  我长叹一声,旷静,我们扯平了。之前,你不明不白地接受老萧的离开。而今,我也不清不楚地享受这种滋味,现在,我的心里无比难受,像被人刺了一刀一样的疼痛!所以,我们扯平了,现在我们互不相欠!我再也不用觉得对你歉疚了。你大概不知道吧?以前我每一次不小心撞上你苍白忧郁的脸我的心就充满了负罪感,感到心虚。现在,我再也不用这么面对你了,我再也不要觉得心虚了!我已经把他还给了你,所以,你也别再可怜兮兮地活着,别再让我看到你那可怜兮兮的样子!
  
  “怦怦怦!”车窗上有人猛烈地拍打着。我睁开朦胧的双眼,李晨在窗外连连呼唤我。
  “你怎么来了?”下得车,我问道。
  他拉着我到僻静处,塞给我一袋东西,“这个,留着路上吃。”
  然后,在衣服里掏摸一阵,递了一个小东西给我。“没有手套,这个给你路上防寒。”
  于是,从我手里接过袋子,吩咐我戴上。
  “没有围巾吗?这怎么成,大冷天的,风吹得冻死人。”他不由分说地解下颈上的围巾,缠在我脖子上。
  我一动不动地任他忙左忙右。看着他寒风里热呼热呼地忙碌着,心里就一直想哭。李晨,你总是不记回报地这么对我,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冷酷的人。
  “哎,小子,发什么呆?这围巾可是别人送的,过后要还我的。”
  “谁送的?”
  “暗恋着我的人。”说完,他冲我挤挤眼。
  “那,那我还你。”我动手正欲解下来。
  “戴上。”他制止道,“你这小子,开玩笑的呢!”
  过了一会,他又问道,“大概几时会到家?”
  “两三点吧。”
  “那比我晚,你到了的话,给我打个电话。”他跺跺脚,“冻死人了,快上车去吧。我是抽空跑来的,我的车也走了。”
  他推着我回去。
  “我和萧逸航分开了。”
  我心里有个魔鬼。
  我感觉他的手从我肩上滑落,顿了良久,才听他高亢地说,“快上车吧,瞧给冷的!”
  在车上坐定,李晨还站在车窗外,冷冷的灯光照得他的脸,那脸上还暖暖地笑着。车子缓缓开动,我突然想起来,打开背包拽出那条围巾,拉开车窗对后面叫道,“李晨!李晨!”
  他追上来,脸上还是那种很温暖的微笑。
  “这个给你!”我扔给他。
  他围上后,双手握成喇叭状,大声说,“新年快乐!”
  那一声充满了关怀和暖意的“新年快乐 ”在那个寒冷的晚上整整暖了我一夜。
  
  回到家,爸爸他们一直在等我。火坑里燃着熊熊大火,那个女人给我倒了滚热的水让我洗脸,洗脚,小心翼翼地问我,“这一路受冻了吧?”
  她的笑也显得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还好。”我回以一笑。
  我心里的那个障碍有时还是令我难以逾越。但我感觉她是真心想对我好来着。
  “坐车累了,洗洗睡吧。”
  爸爸在一旁说道。
  “我打个电话。”
  拨了李晨家的号码,介绍之后,他爸爸告诉我,李晨还没有加来,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只得挂掉电话,他不是说比我早到家的吗?
  “坐了这么久的车,赶紧睡去!”爸爸说道。
  “知道了。”
  我躺在床上,想着李晨为什么还没到家。又想着爸爸,自打这个女人来了以后,他似乎也变了,温和而慈爱。
  每个人都在想方设法地令自己过上更幸福的生活,只有我,不知道几时才会在失去的痛苦里得到解脱。想着想着,那铅门一样沉重的梦朝我压下来。
   八
  没日没夜地昏睡,头脑里似乎塞进了水泥,沉甸甸的,甩甩头还伴随着阵阵晕眩。整个人就这么形容懒散,思睡昏昏的,并没有因为春节的临近而满怀欣喜欢,可也没有所谓的悲哀,周围的一切似都与我无关,我处在一种绝对苍白的世界里。
  除夕之夜,村里处处披红挂绿,张灯结彩,人们的喜悦弥漫在空气里,四处涌动。胃口寡淡的年夜饭之后,我裹着厚厚的棉衣站在外面的晒谷楼上看着漆黑的夜空,想象着很遥远的天空下的人们不知在此时会做什么呢?有人快乐地团聚,有人则必须忍受分离吧?
  此时冬风烈烈,在逼仄的山村里横冲直闯,村庄的正中央有人燃放烟花,一枚枚升上夜空,在一声尖锐的剧响之后绚灿地绽放,转瞬即逝。顷该间五彩的华光照亮了我的眼,留下难以磨灭的震憾。我想象着自己像烟花一样升上自由的夜空,化为灰烬的感受,会很疼,但是又很痛快吧!
  这么想着,我突然就很想哭。不是因为内心伤感,纯粹是为了哭而哭,毫无半点的感情因素在里面。感情这种摸不到的东西,我似乎很久没遇到了。那一晚,在全国人民都开开心心地辞旧迎新的时刻,我凝望着广袤的夜空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烟花消逝处传来孩子们天真无邪的欢笑,隔着渺茫的夜色虚虚实实的传来,很像是来自世界的某处神秘的入口。在暗自细听的时间里,我的泪水安静地流过脸颊,淌落到手背上,冰凉冰凉的。
  这想哭的冲动倒也没持续多久,当我察觉泪水在脸上被风吹干的时候,那种感觉已不再。可是那消亡时日已久的悲伤地在泪水蒸发之际却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来,整个人从头到脚在瞬间被它淹没,都没来得及喘口气。
  这么在心里憋了半晌,我才缓过气。哇地张嘴欲哭,却只听到几声兽般地干嚎,眼里干涩干涩的,很是疼痛。
  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想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啊!这样也许积压在心头的难过就得以释放,人也会畅快许多。可是,在这人人祈求那难以企及的幸福快乐,要上天降福,我只求放肆一哭的时刻,老天爷却丝毫不予理睬。和大多数人的愿望相比,我的要求是多么不足为道啊!但是老天爷偏偏看不在眼里,这世上的幸福寥寥无几,悲伤铺天盖地,你无暇福荫那大多数人罢了,却也不必如此介意我落泪悲伤与否吧?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言之未假!
  干嚎一会,悻悻作罢。回到屋里,父亲他们在看春晚,喜庆的乐曲盈绕屋宇,我无心观看。今夜,快乐与我无关,大概很长的时日里快乐一直会与我无关。走到房里,倒在床上,闭上眼世界更加漆黑。
  第二天起床,只觉得头重脚轻。我想,我是病了。这病早该生了!我咒道。思及是大年初一,这新年头的第一天就去买药不吉利,于是硬撑着没上村里门诊。好歹也得撑过十五吧,我想,那样也就无所谓新年头里了。
  年初二,我连抬脚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躺在床上,眼冒金星,有气无力。父亲将我背到村子的门诊,才进得门,闻到那股古怪的药味,我哇地一声吐了一地的苦水。结果一量体温,高烧四十度。
  
  
  父亲满脸忧虑地望着医生。
  “吊水。”医生果断简洁地告诉他。
  皮试很痛,手腕上马上肿起了一个红艳艳的小包,像小龙女的守宫砂,我想。不过,现在就是不守也没人攻了。
  医生示意我到里间躺下,父亲扶着我走了进去里面并排摆着两张小床,一色的白床单,白棉被。靠近墙壁一张已经被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占了。我很少回家,村里的小孩子发疯了般地窜长,许多我已经不认得了。不禁再次打量了一下那孩子,健壮的身子,那双眼睛看着有点眼熟,一时倒是没想起来像谁来着。真是青春哪!只有我在变老,我感慨着。看看爸爸,那脸庞比以往红润了,更添一种独特的男人魅力。只有我在变老,是的,周围只有我在变老!我觉得我在去年就老了两岁,可能不止。总之,我照镜子都觉得自己怎么看怎么难看。
  父亲把棉被给我盖上,将枕头垫在我腰后。被头上沾满了污黑的印迹,枕头上也是乌迹斑斑,还落有一些长短不一的头发。得了,瞧这里卫生的!我无奈地闭上了眼。我讨厌医院,也讨厌这样的门诊!
  正闭目凝神间,只觉得手腕被绑上,手背似被蚊子叮咬一口,睁开眼,万事妥当,我正在输液了。
  父亲又问那医生要吊几瓶,明天还要来否之类的问题。
  “三瓶,到少三天,他很严重了。”医生又是简洁地几句,讲罢,闪身出了内室。
  这医生倒是挺雷厉风行的,我想起李晨送我去一中门诊时所遇到的那个医生来,那温吞吞的举动,和这位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别啊。不由觉得上天造物真是神奇,性子急速的人可以当好医生,举止反应慢的人也可以当好医生!
  爸爸走了。我盯着瓶子,观察药水的流速。一滴,好半天又是一滴,我叹道,这么着下去,一天也过去了。索性又打量起室内陈设来。一扇玻璃窗印出灰白的天色,墙角有个大纸盒子,瓶瓶罐罐地堆满了。眼睛又转到那位同病相怜的孩子身上,正值青春期吧,瞧那一脸的青春痘,不过,不可否认的是那孩子还是很有处一看的。此时,那孩子也正偷偷打量着我。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在生病,那眼神里很是多了种惺惺相惜的味道。
  新年头咱俩就进医院了,倒是要看看咱俩谁更倒霉点!我恶狠狠地在心里想道。
  这好几个晚上都睡不踏实,谁知在这满屋子药味道的旮旯儿里倒沉浸睡梦里头。我看见李晨满脸血迹,倒在一大滩一大滩的血泊里。环顾四周,只见周围群山环绕,我孤伶伶地站在山头上,一条公路蜿蜒伸身苍茫的天际。我惊惶失措地大呼“救命!”,耳边却只听得渐行渐远的回声。李晨在血泊里痉挛般地颤抖,身下的血便潺潺流向我,漫过我的脚背,然后哗啦哗啦地顺着公路流向山脚。土黄的路面一眨眼工夫就成了一条红色的河流,而且那红色不断地绵延,弥漫,转眼就淹没了肉眼所能目及的公路。辽远的天地间一条红色的河流触目惊心地唱着欢歌……
  我惊魂未定地醒来。大冷天里头上竟然流了汗。我扭头看看窗户,天色更暗了。估计我已躺了有点久了。我又看看邻床,床铺空了,棉被叠好了放在床头,有个人正坐在边上。
  “做梦了?”李晨问道。
  “我梦见你流了好多血,快死了!”我悲伤地说。
  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在新的一年里,我感觉得不妥,这时刻人才有点清醒过来。
  “怎么是你?你怎么会来的?”
  他沉默微笑。
  “啊?李晨,你怎么想到来我家的?”我不确信地再次问道。
  “好像我每次见到你,你总在生病。”
  “你,你来多久了?”
  “到你家吃了中饭,然后就给你送饭来了。见你睡着了,也就没叫醒你。”
  “睡了很久?”我不安地问,“为什么不叫醒我啊?”
  “想看你睡来着。你睡觉的样子嘴角一嘟一嘟的。”他试着模仿了几下,然后泄气地作罢。
  “我睡觉进真这样吗?”我咕嘟着。
  “赶紧吃饭,看都凉了。”
  他把碗从保温桶里拿出来。
  这些天都没认真吃过饭,现在我倒是真饿得饥肠漉漉了。接过碗筷,也顾不得这病菌满屋的地方了,大口扒拉起来。
  “在送饭来的路上,使我想起了白骨精化成小姑娘的样子去诱骗猪八戒的故事来。”
  话音刚落,我差点把饭给喷出来。
  “这人,怎么说的笑话都这么冷得可以?”
  我笑着觑了他一眼。
  “没想说笑话,当时我就这么想的。”他认真的对我说。
  “知道了,知道了。”
  我说完回想,又忍不住笑了。
  
  有刻意模仿来着,所以,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真想找个人爱爱,不想过这种孤单的生活了.
  没有目标,只是因为春天来了.打个爱人真困难,满天涯的零.
  有.写到十章才结束.
  一定要混到红脸才死.而且要首页推荐.
  是喝多了.那晚.所以,有点冲动地说.
  <<我的军中情人>>片长只有65分钟吗?似乎我看过的是被删剪了的?完整版的是多长时间?
  
  “叔叔,去我家吃饭。”
  刚迈进家门,小彪就迎上前来笑眯眯地说道。
  他是我大哥的小孩,才七岁,眼睛透亮透亮的,一张胖嘟嘟的脸,我以前就很以捏他的脸为乐。他看到我身后的陌生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好奇地打量着李晨。
  “舅公他们都去了吗?”我问道。
  家里还真只剩我和李晨了。病刚好我还没什么心情做饭,让李晨下厨也说不过去,人家好歹是客人。可是我又担心他去大哥家里会不自在。于是,我捏捏小彪的脸,“我不去了。你回去向爸爸说我有一个朋友来了,我要陪他。”
  小彪上前拉着我的手指,央求道:“去罗,你去嘛。”
  我转念一想,附在他耳边说,“你去问那个哥哥,问他肯不肯去。”
  这孩子二话没说,很亲热地跑到李晨跟前,“哥哥,你也去我家吃饭吧。”
  李晨微笑着注视他,问道,“为什么邀请我去你家吃饭啊?”
  小彪可能还没明白“邀请”的意思,傻傻地笑望着李晨。
  “哎,哎,”我鄙夷地冲李晨说,“人一乡下纯朴孩子,你可别玩城里那套啊。我们家的孩子一个个朴实可爱,可不像你这种油嘴滑舌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李晨又问。
  我赶紧打住,“哎,你去是不去?问这么多干吗。”
  “我叫……”
  “小彪,别告诉他。”我捂住他张开的嘴。
  余音未了,我才意识到我犯了一个低级错误。但愿小彪听不懂,应该不会懂。
  “小彪,”李晨颇有深意地斜视我一眼,“小彪,你叫我叔叔我就去。”
  “叔叔。”
  “哎,我说你去还是不去,光在这磨叽什么。搞不好他们还等着我俩呢。”
  “你想去吗?”他问我。
  我歉意地笑笑,旁敲侧击地说,“我病刚好,没劲做饭什么的。”
  他起身到我的房间,换了一身厚重的深色外套出来。拉着小彪的手,我赶紧跟上去。
  “小彪,这个给你。”
  “好不好吃?”
  “你说是我好,还是那个叔叔好啊?”
  我观望着眼前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心里有种难言的感动。这段时间我感慨挺多的。
  冬日里天空总是黑得早。苍茫的暮色从遥远的山脚弥漫开来,裹挟着丝丝寒气,令人对冬天望而生畏。茫茫的夜色里有几盏灯显得格外地温暖,它们就在那不远的前方安静地让路人憧憬着,想象着归人的笑容和问候。我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散开来。
  路有些难以看清了,李晨把小彪背在背上。“你家在哪里?”他们的对话隐隐约约地传入我耳朵。这一时刻,我突然地想到了“家”这个字眼,它莫名地潮湿了我的双眼。
  是不是每个人,无论同志,在心里总会保留着这一幅温柔的画面呢:很多年后,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在夕阳西下的小径手牵手,身旁还有着一个相爱到老的人陪伴着。想想现实的环境,这由不得不让人感觉是一个遥远的梦。我们多苦,又有多少人懂得?
  我在心里默默地品尝这种难以道明的情绪,不由得轻叹一声。
  “怎么了?”李晨问。
  我不期他会听见,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愣住了。
  “小彪说你这个叔叔很小气喔。从没有买糖给他吃过。”
  我走上前去,捏捏小彪的脸,“小彪,说我坏话呢。叔叔饶不了你。”
  我哈他的腋窝,他笑得前仰后翻。
  “哎,哎,杨光,要倒了,要倒了。”李晨连连告急。
  “小彪,怕了吧。啊?”我笑着问。
  “这样才对,杨光,要笑着活着才对。”
  “谢谢你。”我低头说道。
  天知道我在想什么呢。我自己都不清楚。
  DD,我喜欢上一个人了.今晚 喝多了,我好晕.我喜欢他.但他不喜欢我.人生痛苦的事为什么这么多?
  做为一个年纪上已成熟,但心灵上还常犯花痴的正常同志,喜欢阿穆隆真的是无法避免的.今晚的他,是十一个人里面最帅的啦.好喜欢这样的男生啊.
  我爬得气喘吁吁,停下来抬眼望了望黛青色的石板路,可真陡啊!去大哥家就这一条路最让人头疼,怎么会想到在这地方盖房子,我咕哝着。李晨还像个老黄牛似的,背着小彪,我这一看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家伙是傻了还是?这么陡的石板路,还背着小东西,小彪也不懂事。
  我冲着背影喊道:“小彪,还不下来自己走?瞧哥哥累的。”
  小彪这才磨磨蹭蹭地下了地。看来这小孩子就是不能太宠。
  “快点走!”我在后面催促道。
  李晨像是怕小彪委屈了似的,很是有韵味地叫道,“好喽,下轿了,在前面带路,彪彪。”
  “瞧你那劲儿。”我冷笑。
  “哎,光,你占我便宜。”
  “我?你没听错吧?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占到你便宜了?”
  真是幼稚啊,我心里说着。
  “你要小彪叫我‘哥哥’。然后叫你叔叔。”
  “还真听到心里去了。叫你哥哥不是显得你更年轻嘛,真是。”
  这小子较起真来显得格外非常的可爱。
  “小彪,”我郑重地对他说道,“叫那个壮壮的家伙‘叔叔’。不然,他生气不去你家吃饭了。”
  小彪一一照做。
  “心理平衡了吧?”我对李晨笑笑。
  李晨这时却在屋前台阶下站定,我拍拍他的手臂,“到了,发什么呆。”
  他歪斜着脖子,“有点紧张。”
  我释然。“又不是做什么,别紧张啊。我哥一家都是好客之人,他们很喜欢我的,我的朋友肯定也不会怠慢。何况这次吃饭的人也不多,不过是我二哥一家五口,外加我三姐一家三口。呵,我哥他们三兄妹,都很热情好客。”
  “这么多?”他讶然。
  “啊,但是在农村这不算多了。”见他面露难色,我安慰道,“那要不要我嘱咐你几句,对你大有好处喔。”
  “说。”他斩钉截铁地肯定。
  “他们都是好酒之人,所以,你只管在酒席上豪爽一点,他们就会很开心。嗯,另外我哥还有个女儿,芳龄十六,待字闺中,人嘛还挺小家碧玉的。你要再来些投其所好之话,说不定我哥一高兴认你为乘龙快婿,酒呢也许会少让你喝点的。”
  “好。”
  “还真来劲儿了?”我哧了他一脸。
  他很大义凛然地神情。
  “放轻松。没事,你做得到。”我打趣道。
  “那……拥抱一个。”
  窗子里透射出氤氲的光线,饭菜的香使得已经三天没好好吃东西的我垂涎三尺。我再次陪着李晨默默深呼吸,心有所会地互望一眼。那小子这才贵步轻移迈步向前,还不忘煞有介事地整顿一下衣摆。
  “待会你见机行事,GOOD LUCK!”
  踏进家门就“姑妈、大哥、姐”一呼儿叫开了。李晨在一旁鹦鹉学舌地乱叫一通。大家这才赶紧入席。呵,摆了三旧,看情形又是去年的老规矩,小孩子一旧,女人一桌,喝酒的男人一桌。看着满桌香喷喷的菜肴,我由衷地敬佩大嫂。这个贤惠的女人幸福了这个家庭。
  一上桌就喝了满满一杯的酒,可是自酿的纯米酒,后劲大着。但没法,“这是大哥家的惯例。”我侧着对李晨说道。他则在一旁暗暗地呷嘴。
  我要小翠(大哥的女儿)盛了一碗饭。大哥就坚持不许。后来大嫂过来替我解了围,说我病才好饿了几天了。他才罢休,临了又说那吃了饭再来喝酒。那热情的模样似是怕他家的酒放久了会坏掉一样。李晨朝我意味深长地点头,“你也逃不掉。”
  我挟了一块腊肉,“可别真醉了,我可没空服侍你。”
  父亲在场,我不好太过忘形,酒也只喝了两杯。李晨像是一只误闯入森林迷了路的小白兔,听着我们这里的似懂非懂的方言,一边故作心领神会的模样,一边还在大哥二哥的劝酒声中豪放地饮酒。没办法,地方习俗,谁让我们家族的人都是这样好客呢!但是见他这么没半点推辞的一饮而尽,我不由暗骂这个傻瓜来。
  我嘱咐他少喝点,这期间他看我的眼神逐渐迷离,大哥他们狡猾地互相望了一眼,然后要小翠盛饭过来给他吃。
  “大哥,我同学被你们灌醉了。”
  “吃了饭你就送他回去。看样子醉得不轻。”大哥很确凿地说。
  “那还要他喝这么多?”
  “这是待客之道。”
  鬼才信你这套歪理。
  小翠端着碗婷婷立在李晨身边。那家伙却还晕晕乎乎地搭拉着头。我蹭蹭他胳膊,他如从梦中苏醒一般,四下看看,“吃饭了。还想着喝酒呢。”我笑着说。然后,他从小翠手里接过碗,表情突然地显得羞涩起来,对她说声“谢谢”。
  
  扶着李晨趔趄提前回家。这一路他的话匣子就没关过,得小心脚下不说,还得和他搭话,别提有多苦了。更令我啼笑皆非的是他在耳旁的胡言乱语,你还不能胡诌几句应付了事,不然他就会拽过你,凑到脸上来重申他那不知言之为何的观点,“我说得不对吗?啊?”“你,你以为我醉了?”亦或是“你倒是有没有在听我说”之类的。应付一个女人很难。但是,应付一个醉酒的男人更是难。我想我喝醉的话绝对不会像他这样没有酒品,嗯,绝对。
  回到家里扶他坐下,我松了口气。打了水给他擦了一把脸,又擦了几下身子。我给累得只剩下喘气的余地。
  “哎,之前给我送了三天的饭,而今我做牛做马地服侍你,我们可是扯平了。”
  他仰起脸良久才呼哧着说,“我为你做的就只这些吗?光?”
  过了一会,他又说道,“只有这些吗?”
  那神情让我在原地怔了许久。
  他的神情复杂,既有悲哀,也掺杂着无奈,眼睛里的两点凄冷的寒光在冬夜的雾气里却更加地闪亮,像遥远天际里孤独闪烁的两颗星。
  我盯着炉灶里的熊熊大火,不敢直视他深沉的双眸。火焰炽烤着我的脸庞,滚热发烫。我背对着李晨,但是仍能感觉他的双眸中散发的叫我心痛的力量。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呢喃,我回头观望。他趴拉地坐着,眼神时而充满神采,时而又涣散迷茫,找不着聚焦。看得出身体正在承受着酒劲的摧残。只见他肩膀突然地往前倾喉头咕噜作响,“干什么?!”我紧张地制止,一个箭步冲上去,架着他往屋外狂奔。
  天哪!天哪!喷了一地的类似煮烂的稀饭糊糊,我的左脚上也溅了些许,他的上半身衣裤也淋淋洒洒的一堆,我欲哭无泪。怎么办?怎么办?
  我僵在原地,腿脚不知如何移动,那场面简直令人发指。接下来就是比先前扶他回家更为艰巨的任务。拖地,洗头,洗澡,清洗衣裤。忙完这些又给李晨擦拭身子,一边做还得强忍着恶心,弄得我直差没哭出来了。扶他上床后,我倒头便沉入梦中。
  
  第二天睁开眼竟已快十点。我咒道,睡得真死。昨晚跟姑父讲好早上一起上山看羊的。这是这以后安排的活动行程,因为我实在不知陪李晨干什么,林子里放羊野趣盈盈,如果他愿意的话。
  家人都吃过早饭了。爸爸要我去看看李晨醒了没有,并关心地说喝酒多了第二天会潮肚子,要多吃点饭。这种温情的话爸爸少有对我说起,看得出他对李晨在新年里的来访有很深的感激,认为这样的人肯定是我的知心朋友。如果他知道我和李晨矛盾的关系,会如何作想呢?我不敢想象。爸,你有没有清楚了解你的儿子?
  我答应着瞥眼瞧见小翠从田埂上朝家里走过来。她穿着一件衣领镶着花边的蓝色的外衣,一条牛仔裤,配上白色的球鞋,整个地特别显眼亮丽。她也喜欢披着及腰的长发,在薄雾里发丝轻盈飘荡,苍白的天空下突然地显得透亮了。我静默地伫立观望,眼前突然浮现出旷静柔弱的身段。
  原来李晨昨晚把钱包落地上了,今天早上她扫地时才看见,便赶紧给送来了。
  “那个人是不是醉得很厉害?”
  “还没起来呢。”
  “你看看是不是少了什么?我弟弟他们可调皮了,乱动了里面也不定的。”她打开那个黑色的钱包递给我。
  里面夹着一张彩色寸照,我看了一眼,一个男生,双眼亮晶晶的。
  “我也不知道,待会问问他就得了。”
  她听完就走了。冬天的寒风里缕缕发丝拂动得无比温柔,将广漠的空间划分成细密的网状。又是一个旷静,我叹息。
  李晨还在酣睡,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男生在宿醉之后特别地能长胡子。在进一步的观察中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男生睡觉时嘴角是半张着的,我见过我的很多室友,李晨此时就和他们一样(有点像《大话西游》里的那个变态的瞎子,我的独特嗜好),双唇微张,嘴角开成一个婴儿般纯净的弧度,可爱中又掺着点勾人的媚态。这么说,熟睡中的男人和身材性感的赤裸男人对我都有着致命吸引力。
  我轻轻地挨着床沿坐下,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脸庞,渐渐出神。最近常常是这样的状态,看着眼前的,心里却想着莫不着边的东西。这样子思绪的决然断线挺让我无所适从的。
  睡梦中的李晨突然翻身,床板响了一大声,把我吓得叫了一声。
  “你来了?几点了?”他有气无力地问。
  “噢,你的钱包。”我扬手丢过去,“小翠给你送来的。”
  “哦。谢谢。”他似乎还没清醒。
  “小翠啊,”我解释道,“我大哥的女儿,那个小家碧玉。”
  临了我怕他仍记不起,再次强调,“给你盛饭的那个女孩子。”
  “干什么?”他一边穿外套,一边不解地问我。
  “啊?”我一下子无言。
  “我记得她。”他直接了当地回答我。
  “你记得啊,呵,原来你记得。”我讪讪地笑着。
  “我要换内裤了。你能不能出去?”他说着,“对了,把我的包拿过来。”
  “啊?哦,哦。是,是。”
  关门时,他又对我说,“杨光,我是说以后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有点心虚,我这是什么心理啊,取乐还是觉得他对我这样都是理所应当的?一时间,觉得自己心理很黑暗。
  好一会他才出来,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说,“并不是怪你什么的。只是希望你能理解一下我的感受。”
  我点头。
  他故作轻松地一笑,“今天能带我走走吗?”
  “当然可以,只是也没有什么,就这一小村子,怕你会无聊。”
  吃饭时他接了一个电话,其间只听见他声气略为不耐地回了一句,不知是为了什么。我揣摩着。
  “我妈打电话来要我回去。说是表哥来了,没人陪他。”
  我嚼着饭粒没有作声。昨晚饭餐一顿后新年的饭菜在我嘴巴里又失去了甜美的味道,大鱼大肉除了让我感觉油腻,再引不起我半点食欲。我就该一直病下去,饿死才是正理。我自嘲。
  “我对她说过两天就回家。”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头一次在别人家住这么久的。”
  “我家的饭菜可合口味?”我转移话题。
  “挺好吃的。腊肉比较正宗。”
  “什么叫比较正宗,本来就是正宗的农家风味。不比你们城里买来吃的。”
  “是。”
  “记得你是怕辣的,所以,特地说了炒的菜别太辣,怕你吃不惯。”
  他停下筷子,颔首沉吟,“你还记得啊?”
  他的脸泛过一丝不易着磨的神色,但是转瞬即逝。取而待之的是一种安稳的沉默,那晦暗疼痛的表情投影在我心底幻化出令我消沉的哀意。
  期间我察觉得气氛的悄然变化,本想说些轻松的玩笑话,但是如梗在喉,吐不出只言片语,停留唇边的叹息也石沉大海。这股悲伤的暗流,我固执地认定全因李晨的那个表情而起。
  
  “呶,这个商店是我小学老师家的。他很凶,假如你做错了题,把你耳朵拎得老长,我们以前上学都绕道而过,怕撞上他。”
  “你也被老师拎过耳朵?”
  “哪有。我小时候成绩挺好的。”
  “别开玩笑了,瞅你现在的成绩顶多算是个中等。”
  “哎,”我脸一横,“你爱听不听,自己说要多了解我小时生活情况,现在又自以为是。”
  “好,好。继续。”他笑着将双手一摊。
  “我没猜错,你小时候才真的被老师擒过耳朵吧?”我没好气地回道。
  “有啊。但是,全是因为调皮捣蛋被骂。我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话音一思转,“不知过年了,你的老师有没有在家喔?”
  “干吗?”
  “想看看你被拎耳朵的样子。”
  “找打呢。”我一巴掌拍过去。
  心情有点开朗了。
  突然地因这次带他行走回味儿时记忆,心情温馨充满感动。莫名地感动,很多过去的事情逐一地在脑中闪过。
  我们走过一条长着三株参天枫树的河湾。冬季,枫叶飘零,落满路面,踩在上面给人舒适柔软的感受。这个河湾风景优美,一条清绿的河水终年四季无声地流淌而过,倒映着两岸的丛丛翠竹和树木,河面因此而显得更加青翠。那如凝脂般幽沉的翠色映衬这清雅的环境,使人不自觉得地感觉空气出泛出青黛的光。春光浪漫的时日,枫树吐出一点点嫩黄的芽,河边的灌木丛中常会惊起几只白鹭,它们修长的身影优雅地飞过蓝天。我们这群孩童放学后总窥视它们,将之捕捉回去。不出时日,枫叶宛如婴孩般伸展,颜色也由淡黄转为嫩绿,在稠密的枝叶里会掉下一条条肥大的虫子,它们吐着银白的细丝突然地跌坠在女生跟前,她们吓得花容失色,一些调皮的男孩这时勇敢地跑上去一脚踩死虫子,在女生面前做出威武的姿势。我是不喜欢这样做的,而且,我也不喜欢这些虫子,因为它的身体被碾碎之后,会溅出一滩鲜翠的汁液。夏天,枫树如一顶巨大的华盖,洒下一大团浓浓的绿荫。我喜欢在浓荫里踩着从叶缝间洒下的点点阳光,一脚覆盖一个,转眼它却调皮地跃到我的脚背上,快得无法分辨出它的神速。等我发觉,那些金灿灿的光斑又洒落在我的胸前、胳膊还有眼睛里,风拂树叶,它们也跟着枝叶很有节奏地摇晃,一会在左,一会偏信右,那个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个魔法师,穿了一件缀满金星的衣服。最喜欢秋天,树叶仿佛一夜之间被神仙用画笔涂红了,远远看去,碧空下枫树犹如着了火,分外艳红。当飒飒的秋风吹落片片枫叶,金黄色的空气里万蝶飞舞,我心中满是诗人的伤感和惆怅。于是我就跑到树底下收集枫叶,片片整齐地叠好,用绒线系住叶柄,夹在书里。很久以后拿出来看,书本会染上枫叶的红色,淡淡的,充满香气。我心里会很开心感动,像捡到宝贝一样。
  “可以看看你的枫叶吗?”
  “嗯,应该腐烂了吧。都过这么久了。”
  “看,前面就是我的学校了。”我指着前方说。
  学校座落在村落的一角,是一幢粉白石墙,盖着墨黑瓦片的二层楼房。前面一块长方形操场,分列着四个圆形花坛,每个花坛里种着一株四季常青的万年青,后面是几块菜地,教师家属种上了一些时令菜蔬,绿油油的,肥大的叶子透出春天般的喜气。东边靠近民居,用围墙隔开了,但是这墙形同虚设,我们以前每到周末就越墙而入打乒乓球。西边墙根一带种着桂树,今已如华盖,亭亭张开,叶片在冬日里浸淫成墨绿色,西南角那株有几百年历史的樟树,在寒风吹袭下掉下了不少的枯枝败叶,零乱地落在操场里,更增添了冬日的肃静。校园内一片幽幽的冷冷的气息,与世隔绝般的安静。
  我的耳边回荡着儿时欢快的啼唱,心潮澎湃,继而又被自己的多愁善感而弄得挺感动。
  “看到那棵桂树了吗?小时候我在上面刻了字的。”
  他一溜地跑过去,寻觅许久,“有很多刻字,哪个是你的?”
  我过去取证,只见枝干上刀痕道道,满目疮疤,终没能再分辨出我的字迹。我仔细寻思,我在上面刻了什么来着?名字?不是,可以肯定不是,我才不会那么俗,在上面刻些“某某到此一游”的字样来。想到这里,我心底的林黛玉情怀又不可遏制地冒出来。应该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我最亲爱的母校”之类吧。谁知道呢?这么久了,早忘记了。母校也罢,刻字也罢,最纯真的童年也罢,早忘记了!
  
  本想着说再不会有留言在上面,可是看到这些话语,才知自己其实还是很在意有人的鼓励呀!呵,不能免俗.平淡的生活惟有在上面才觉得自己有点意思,天涯!!!!

五,

  我抚摸着桂树粗糙的枝干,陷入对往事的追忆里。李晨背负双手,轻踱步伐,绕着眼前的乒乓球桌。还时不时地踩一下叶片,或抬脚将樟树的枯枝踩断,于是在这不大的校园里便响起了树枝断裂的清音,幽暗的气色里更添凄凄的意味。
  “哎,上来。”我攀着伸出墙外的树枝坐在墙上冲他喊道。
  “嘿,你看我捡到什么了?”他故作神秘地对我挤眼。
  表情里充满了可爱的稚气和纯真,我看在眼里嘴角涩涩地一笑。这是一个怎样的孩子,拥有着怎样宽容的心灵?在他的包容宽慰面前,我怎么可以如此铁石心肠,我怎么能做到漠然待之,无动于衷?人非草木,草木尚能感念天恩而岁枯岁荣,我算什么?
  他如获至宝,极为小心翼翼又略带一丝讨好似的摊开掌心,一颗拇指般大小的灰褐色果子不无顽皮地卧在手心里。这是从老樟树上掉下来的,它圆嘟嘟的,一侧因凸起而结成一个球状的疤,叶柄浮着绿意弯弯地上翘。我拎起叶柄轻触他的鼻翼,这颗果子便在风里微微地颤。他憨笑着闪躲开。
  “这果子的香气有提神醒脑的功效,”我说道,再次拎至他面前,“你再闻闻。”
  他使劲耸动鼻翼,“真的有一股药香。”
  完了他又摆手道,“糟了。”
  “什么?”
  “太使力,鼻涕给流出来了。”
  我哭笑不得。“别说笑了,已经够冷的了。”
  我继续说道,“以前每到下课,我们一群孩子就围聚树下,仰头等风吹落树上的果子。当枝叶刷刷摇晃,那些成熟的果子就扑突扑突落地,大伙儿一窝上去抢,比谁捡得多。放学后用白纸包好带回家放抽屉里,有个发烧头痛的就用它和水磨药汁,喝个几口自然也就好了。所以,别小看这粒小小果子哩,关键时还能派上用场。”
  “那,我们多拾几颗。”他说,于是“霍”地跳下墙,仰脸注视着我。
  “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才不干这种幼稚的事呢。”
  “下来!”他一把将我从墙上拽下。
  我没提防吓得哇哇直叫,他在下面稳稳地接住我。没待我站定就扬言,“比赛开始了,输了得要受罚”,便在墙角里草丛中猫腰寻找。我双手环抱支脚靠着矮墙兀自不动,面露微笑地望着他。他戴着眼镜的脸几近贴地了,那认真模样仿佛寻的不单是一颗颗果子,而是我儿时遗落的珍贵回忆。
  “哇,好大一颗。”他抬头对我咧嘴笑了,卖乖似的对我左右拨弄着那颗果子,然后朝我抛过来。
  我猝不及防,慌手乱脚地没有接住,没入草丛中。赶紧扒开枯草仔细地翻找,可那果子却似和我躲猫猫,愣是难觅踪迹。
  “哎,找不到了。我刚没接住。”
  我们便埋头苦苦找寻,直找得我脖子酸痛,仍没现身。
  我只得放弃,“算了。”
  而他却置若惘闻,睁大眼睛细细地找着。那睁圆的眼在厚重的眼镜下显得格外地生动。在那一刻,我的心弦轻颤起来。这是那个沉稳敦实的李晨吗?为什么他在此时却如一个天真孩童般,又为什么在他倔强的执着中我会心生不忍?他在我面前像个从未受伤的孩子,满心的温暖总是被我的冷落浇灭,但是却从未放弃对我的关怀,从不强加意愿于我,从不逼我倾听心事。
  “李晨,”我轻唤道,“我,”
  “哈,找到了!”他伸出食指端正了一下眼镜的位置,开心地对我说,“你看,圆鼓鼓的,像个大肚弥勒佛。”
  因这句笑话我感慨得忘了想说的话。
  “像不像?”他询问。
  “像你。”
  “像我?”他瞪我一眼,“我可是有腹肌的。身板可结实着呢。”
  “这不像你?你看它傻乎乎的样子。”
  “谁傻乎乎呢?连颗果子都接不着,就掉眼前也没有找到。你个傻瓜蛋。”他拎着果子照我头就是一敲。
  我也拿了一颗轻敲了下他的鼻尖,“你个傻瓜蛋。”
  他张开双臂朝我扑过来,我笑着往旁边闪避。我们绕着乒乓球桌追逐打闹,后来便沿着操场、校舍拼打起来。一直闹得身上都觉得冒热气才罢休。
  “呵呵,挺开心的。”我靠着墙大口大口呼气。
  “我也是。”
  “好久没这么放肆了,觉得心里忽地一下子开阔了。”我望着天,铅云层叠,天空比先前更低矮了。
  他的脑袋靠在墙头的砖上,侧着脸对我,“亏了这个‘弥勒佛’,快谢它。”
  “李晨,”我平复气息,“其实要谢的是你。我……,总之,打心眼里地谢你。”
  “就这样?”
  “嗯。”
  “好吧。暂且收下,这个‘弥勒佛’送给你。”
  “谢谢。”
  “再说谢谢我可生气了。”他板着脸孔说。
  “好,好,不说了。”我连连说道,复又逗他,“谢谢。”
  “小子,还真欠揍呢。”他一把箍住我的脖子。
  那一刻,我们贴得很近,我可以听到他心脏处传来的跳动,我们突然地沉默了下来。
  我看见他脸上因为跑动而泛出的红晕,我呼出的白色气体一阵一阵地模糊了他的镜片,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也随之在镜片后面一时迷蒙一时清晰,只是那深情的眼神却如焰火穿透迷雾,直直地射入我心底。
  他的双唇颤颤地抖着,嘴里的热气绵绵地团团地扑扇着我的脸颊,显得极为小心翼翼。我心里一紧,预感着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那双唇极极缓极缓地凑上来,宛如亿万年来就没有停止过向前攫进,只因它一直在荒芜里探索。
  我的身体力一阵颤抖,“你鼻子上沾了这果子的粉末,你看。”
  我伸手拭去,挣开身来。
  于是,我没来由地觉得眼前的天地亮了一点,甚至因突然回到现实,双眼中竟有阵阵盲点涌动。于眩晕中我蓦地察觉这个下午的某种魔力杳然远去!尴尬丛生。

  怆然若失间见他脸上还沾着些粉末,我又伸出食指轻轻地擦拭掉。(不得不说,少不经事的人就爱玩暧昧。既不想让对方得到,又担心失去在对方心中的地位,所以有着这种卑鄙心理的人会一直单身到死。我的口号是打倒所有的玩暧昧者,不惜粉身碎骨。)
  我们靠在墙上,呆呆地望着低矮的天空,时间停顿了,耳边只有冷风吹。我斜看着他,他唇角紧抿,眼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天。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几片凋零的叶飘摇着落下,哀伤的美。
  “走吧。”他一声叹息,向东墙走去。
  家里忙成一团,继母在廊檐外的水龙头处洗着白菜,父亲在大砧板上奋力砍着猪蹄子,我一问之下才知今晚喊亲戚们吃饭。得,又是家庭大团聚,这正月里亲朋好友们就没消停过。
  在火盆边干坐了一会,我便提议到房里看书休息。李晨枕着双手躺在床上,我在书桌前抽出一本书读,看了一小章节,我无趣地将书扔回桌上。嗯,哪里不对劲,我暗自嘀咕。
  “李晨,这几晚睡得还好吧?”我努力寻找话题。
  “嗯。”
  “被子还暖和?”
  他挺没意思地闭上眼。
  光,问点有深度的啊。这不是明摆着敷衍人吗?
  “今晚又有一大群人来家里吃饭。呵,”我讪讪地笑笑,“正月里除了吃,也没别的内容。在我们这里觉得挺无聊的吧?”
  “没有,我们那也是这样。”
  “不会总这样吧?你们城里会有晚会、比赛什么的吧?我们这里之前还会举行些热闹的活动,舞龙啊耍狮之类,现在的人只顾着打牌搓麻将了,年味越来越淡。哪像小的时候啊,就盼着过年。而今,过与不过,没多大差别。”
  “也是。”
  他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小翠今晚也会来呢。呵,她今早还问起你来着。”
  这句话顶没意思的,本来想活跃下气氛,可是转念想来,根本就是弄得更糟。我后悔无比,这口不择言的毛病几时才改?我骂自己。
  晚饭时间我多喝了几杯酒(在家里,客人面前父亲是不会发脾气的),吃了少许菜,多是腌制的鱼、肉,咸咸的,让人没什么新鲜的食欲。到后来,干脆连饭也懒得吃了。独自一人走到廊檐上凭栏远眺村子中央的点点灯火,寒风凛冽,酒劲慢慢涌上头,感觉昏昏然起来。于是看着灯火的眼神也不禁随之缥渺哀伤,倍感凄凉地眺望漆黑的天空,回头不期李晨也来了。
  “吃饱了?”我问。
  “去看电视吧,外边很冷。”我又说。
  话语如同小石头落入深不见底的水潭,不见回音。
  良久,他才说,“喝酒了?”
  “一点点。”我嘻嘻笑着,“只是不知为啥,脑袋熏熏然的。以前这点酒是没事的啊?” 
  木制的廊檐扶手硌得我手痛,我换了个舒服的靠姿,自顾自地说,“一个人的时候,我很喜欢趴这儿看远处的灯火。它们在前方隐隐约约地闪烁,耳朵里边灌满了风声,觉得自己被冷落,孤身一人。心里边就有种处于世界最中央挺孤独挺悲伤的感觉。呵,这种感觉很好,很令我享受,不必理谁,不要求谁来倾听自己。就一个人这么漫无边际地空想。
  “仰望头顶星空时,会好奇地猜想,在这个时刻,这个世上有多少人如我一样,在望着同一片天空呢?他们也会觉得世界惟剩他一人,孤独地伫立在世界的最中心吧?”
  我冲他灿烂地一笑,“这是不是很妙?”
  孩子们吃完了饭跑到外面嬉戏,小彪在我们身后跑着跳着,二哥的小女儿在一旁也不明所以地跟着又跳又叫,看着他们洋溢着天真无邪的脸蛋,沐浴在黄晕的灯光里,寒冷的心也跟着一点一滴地变得温暖了。孩子是一种很能感染成人的生物。
  “小彪,过来。”李晨在檐前的长凳上坐下招呼道。
  小彪依言在他身旁站定,睁大眼睛好奇地等待着。
  “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小芳,叔叔。你要我叫她过来和你玩吗?”
  我和李晨一听这话,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小彪这孩子,一旦和人混熟了,也挺有意思的。任你怎么逗他也不会哭,可是惟有要亲他的脸蛋,他死活不干,害羞答答的。个性上倒有点似我,温柔、腼腆、内敛,嘻嘻。
  “你叫她过来。”
  “妹妹,快过来。”小彪招手道。
  小芳扑登扑登地撞过来,笑嘻嘻地看着陌生的李晨。
  “你叫什么名字啊?”
  真没点创意,见每个孩子都来这套问话。
  “芳芳。”小芳是个大嗓门。
  “芳芳?”李晨皱眉重复,“哥哥怎么说你叫小芳呢?”
  小芳这个傻大妞咯咯地笑起来。我走过去揽着小芳,“你叫芳芳啊?芳芳是哪个哦?我们只知道小芳喽。”
  小芳一靠上身就像牛皮糖样粘上来,非得坐我大腿上。到后来竟不肯下地了。我抱她在怀里使劲颠了颠她,她倒很享受似的呵呵呵地笑得更加开心了,小彪在一旁摆出哥哥的威信,“芳芳,你快下来!”拖着芳芳圆滚滚的脚丫子,她更加兴奋在大笑起来。我们被这两个可爱的孩子逗得非常开心。
  “来,芳芳,叔叔给你吃糖,你和哥哥到一边玩去。”李晨变戏法似的从衣袋里弄出两颗糖果。
  “你袋子里怎么总有糖果?”我诧异不已地看他一眼。
  “用来哄孩子的。”
  “那我也要吃。”
  这时,他倒是哈哈地笑着点头。
  我这才明白,自己又白痴了一把。我扭头看着芳芳,那个傻大姐接了糖,便又咚咚咚地跑开了。
  “有这么一个妹妹,小彪应该挺乐的。”李晨回味刚才的情景。
  “是啊。胖嘟嘟的,没心眼,小芳是个活宝。”我说,“我也挺想着自己能有个哥哥就好,像你一样,处处关怀我,呵护我。呵。”
  “真的?”他若有所思地看我。
  
  房间里只有小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们进来了,她害羞地笑着往里让了座。不知是房间光线的缘故,我蓦地觉得小翠整个地笼在一团冷清的空气里,她那双汪汪的眼里自有说不尽的凄清和哀愁,少女的矜持令她更添一种独特的清新的魅力。我的心又不明所以地陷入淡淡的愁绪里。
  “叔,吃好了?”她朱唇微启,含笑问我。
  “没怎么吃,过年没胃口。”我说,“你呢?”
  “我才吃好。在那里没话说,就来看电视了。”她点头道,秀发随之倾泻下肩,丝丝闪动油亮的光泽。
  李晨自打坐下来后就目不转睛地看电视。我要抓狂了,心想,李晨出于礼貌该主动打招呼啊。我想再不让他说话,三个人会僵在这里。
  我捅捅他,“哎,小翠今早给你送落下的钱包,你就不谢谢人家。”
  他这才如梦初醒,“谢谢你。”
  小翠一笑,“不用谢。”
  “年后什么打算?”我问小翠。
  “呵,”她长长一叹,“可能会和村里人一起出去吧。老待着也不是回事。”
  “真不打算读书了?”
  “待了这半年,想了很多,父母负担也大,还是不读了。”说完,她久久地低下了头。长长的秀发遮住了半边脸,尔后,她又回以宽慰的一笑,眼里却隐隐泛着晶莹的泪光。
  我突然觉得她真的在一夜间长大了。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不再是那样笑靥如花,明若朝霞了。正当如花的青春,却过早地品尝到人生的酸楚和失落。种种一切,委实令人伤怀。我又能帮她什么呢?只能在心底祝福她前路走好而已。一时间心情十分低落,找不出任何有力的言语安慰。
  她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在家人面前得有坚强的一面,可是必竟年纪尚小,怎么可能掩饰得天衣无缝呢?大哥大嫂也是粗人一个,他们能了解这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的想法吗?
  “小翠,”李晨说,“不必要过份伤心,像你这么乖巧懂的事的孩子,出去后只要工作努力用心,会有收获的。人生就是在不同的选择取舍间向前开展的,不同的路,沿途亦会有不同的风景。你将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与事,之后对人生的看法也会有所不同。到时,回过头想想现在,你会觉得自己比那些多读过书的人并没缺少什么。你有了阅历,有了胆识,有了经验。任何时候都要想到好的一面,要学会忘记昨天,展望未来。知道吗?”
  小翠双眼亮晶晶的,泪水滑落下来。她频频对李晨点头,这情形看得我也不禁为之感动。不知何时,李晨已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右手,我心里一热。恍惚间他却又放开了。突然间我竟有一点失望。我扭头,不期他眼神如火也正看着我。
  “李晨,我从来就没有认真地了解过你!”我想对他如是说,“其实,我从来就没有主动地了解过你!”
  “杨光,陪我上山放羊去。”姑父在门口探头叫我。
  “啊?”我看表已经快九点了。
  “是我对姑父说的。”李晨偷偷耳语道。
  “这么晚了你还上山去?你就不怕啊?”我说,“那可是没电的。”
  “你怕?”
  我一听一肚子怄火,“疯了,真是疯了。”
  “你不会真怕吧?”
  “我?我怕什么?”我反问,“我暑假就去住了十来天。我这不是担心你无聊吗?黑灯瞎火的,没有电视看。你可想清楚。”
  “我——要——去。”他对我皱皱鼻子,一字一句地说。
  得,得,随你,随你高兴。我在心里说,不过,说实话,这小子孩子气的时候真是可爱得不行,我都有种想立马抱抱他的欲望。每个男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天真淘气的孩子,这谁说的来着?
  
  回到房里收拾东西,我刚换上羽绒服,李晨这时刻倒拾掇得挺快的,背着包一阵风似的蹿进我房里。他仍旧穿着那件套头毛衣,我没好气地打开他的背包,“就这么伶俐地上山去?那里风大,看不把你冻死。还不穿件厚的衣服。”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大新年里又“死”啊“死”的,我打嘴道。
  在包里拉出件厚重的外套,我对他说,“把包给拿下来,赶紧穿上这件。”
  他依言照做。可是再欲背上包时,手臂太过臃肿而够不到背带,我只得又帮衬他一把。
  “谁说我笨来着?如今,连个包也不会背,你这头大笨熊。”我又重新打量道,“别说,还真像头熊呢,圆鼓鼓的。”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把我抱了个满怀,“熊来了。”
  我笑着拉扯下他衣服后面的帽子,“别闹。”姑父在楼下催促了。我赶紧地穿戴齐整。临了,把放假时他给我的围巾系在他脖子上。下了楼,跟父亲说了声,然后带上手电筒就和姑父一前一后地迈入黑夜。不跟你妈妈说一声吗?李晨问。我看着曲折的山路,耳边响起了无边无际的风声。
  旷野里黑漆漆的,远山在天边隐隐现出更黝黑的颜色,像一只只匍匐的巨兽,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山间的空气像是由冰中过滤似的,泛着鲜冷的气味,胸膛里凉嗖嗖的,心里格外地警醒,脑袋却异常地沉重,只觉得有半边不听使唤在直往下掉。啊,感觉来了,我突然觉得。酒后的感觉。呵。
  脚步摇摇晃晃,李晨也跟着我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姑父也可能是喝高了,踉踉跄跄地直往前赶,浑然忘了后面还跟着有人。我急在心里,眼看着他手电的光飘飘忽忽地离我们越来越远。你拿着手电,能不能走快点,你看,我姑父都走前边多远了。我埋怨道。
  “我也想啊。可是,你看看你,怎么个速度。”李晨说,“反正你在上面住了十来天了,想必不会认不得路吧?”
  “你……”我急得说不出话来。
  臭小子,你是故意的吧?
  我二话不说夺过手电筒,匆匆地往前赶。他也拔脚跟上来,我气呼呼地说,“这不是比你快。”然后我往前头伸长了脖子喊,“姑父耶!等等我啊!”那小老头儿估计是早忘了我们两个了,那团小小的亮光在山脚忽闪了一下,消失不见。我的心一下子绷紧了,马不停蹄地急走起来,不防脚下踩空,慌得拉住李晨的手,两个人顺着坡势滚下。还好,这个坡并不陡,两三个滚后倒是有惊无险地停住了。但是草丛荆棘却割破了脸和手,我俩唉哟唉哟地叫着躺在坡地上。借着电筒的光互相看着对方狼狈不堪的样子,忍俊不禁。
  嘿哟嘿哟地爬上路,李晨又重新执掌电筒。过了前面的小木桥,就是一个拐弯,这个河湾静悄悄的,只有河流的哗哗声不绝于耳,细细感觉下,只觉得整个湾里都是河水的喧闹声,如许多人在窃窃地言语,铺天盖地的,有点骇人。这可好,寒毛倒竖,心虚虚的。在树丛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庵子,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拆了,断壁残桓,野草凄凄,不胜阴森。很多很多的关于它的记忆蜂拥而至。
  “你听,这风声,刷刷、沙沙的,真有情调。”李晨似是挺有感觉,诗意无比地说。
  “别说了,快走!”我命令道。
  他似是还没听出来我的语音的变化,更为感性地描绘道,“天地间静谧无声,苍茫的夜色笼罩着林野,好久没有漫步山林了。”
  经他这一说,耳朵里似乎真真没有半点声音了。风声,水声,全消失了,但是在一断绝对寂静之后,似乎又全都挤满了耳朵,而且还多了些模糊不清的声音。我身子一软,靠在他的身上。
  “多久没有这么宁静的漫步林间了呢?小学几年级去的乡下奶奶家的?”他陷入这个很简单的数学题里。
  呃,一道关于“上一次游历山间距这一次‘诗意地漫游’相隔多少年”的问题。二十减八等于,是十二年?还是二十减六,天哪,难道间隔有十四年了吗?
  我绝望地心算着。
  “嗯,小学二年级和表哥去山上玩了来着。是的。”他自言自语。
  这千刀万剐的不适时出现的“诗意的心境”,我咒道。
  “以后还有和表哥到山上玩了吗?暑假?寒假?”
  表哥,表哥,我咬牙切齿地几欲晕倒,“姑父耶,你等等我!”我在心里抓狂般地呐喊。
  我处于一种神经质的恐慌中,亦步亦趋地挨着他,惟盼着快一点走过这诡谲之地。
  “光,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你说什么了?”我茫然地问道。
  “这倒是走哪条路啊?”
  “哦,”我应和着,环顾四周,那片愁云笼罩的河湾早已甩在身后,竟已来到山脚的岔道前了。
  我指着通往山上的羊肠小径,“这边。”
  “确定?”
  看着炽亮光线里他那副狐疑的表情,我不由陡然一阵心头火起,“你还有更好的意见?”
  他难为情地搔搔脑勺,眼角一皱,“见你心不在焉的,以为你……”
  我气愤地说,“要不这样,猜拳吧。你赢了,走左边。反之就听我的。”
  他害臊地笑笑,拉着我正欲往山上走。
  “不行,说了猜拳决定。”我死死站定。
  存心地吓唬我,那我们今晚就在这荒山野岭耗上一晚上吧。
  “不用了,听你的。”他乖乖地含首道。
  “怎么了?我跟你说,这条路我少说也走了不下五十次,会不清楚?你刚才的质疑,对我是极度的不信任,这让我很恼火。”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又说,“走另一条路你可知道通向哪里了?到大河口了,那里全是农田,没有人家,离放羊的地方很远。我可是说了,上山后到达山顶还会有岔道,下山后又会有,你自己看着办吧。还不相信我!”
  我们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山头,他挨着我,感情也是累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稍休息片刻,他轻轻问我,“刚才是不是很害怕?”
  我喷了他一脸,“还用问?”
  “我在逗你玩呢!来时可是你说的不怕嘛,所以想逗你玩来着。”他肩膀抖了两下。
  看着那得意的样子,我没好气地说,“好玩吗?明知道我怕鬼,还这么来吓我,和萧逸航一个德性!”
  经这么一说,我恍然想起自己真已有好久没在脑海里想起过那个人了。那个名叫“萧逸航”的人。这么明白过来,我竟然诧异得有点不敢相信了,这算不算一个新的发现呢?一时间里我对自己既自责又释然。我自责的是,我怎么可以将他忘之脑后这么长时间呢?释然的是,我隐约认为我已走出那个令我寝食难安的阴影了,不知是否产生错觉了?我就这么轻易地抛却老萧了吗?我眯起眼望着浩瀚的夜空,风,吹得真让人格外地清醒啊!
  这是一种怎样的新奇的发现呢?该怎样表达我当时的感触呢?那时间,我正矗立在山巅,天似穹庐,渺茫深邃,群山巍峨,绵延不断,我觉得自己既渺小得如尘土,又辽阔如宇宙。天地吞没了我的所有,我又包容了所有的天地。我觉得自己离天空很贴近,但又仿佛很遥远,茫茫的黑暗笼罩四周,我们躲在手电绽放的一个小小的光圈里,心里徒生相依为命的温暖,又因漫漫地冷风而觉得分外地冷意。
  那个山头的风为什么这么吹呢?在耳畔听来无比清晰的风,从那边的密密的松林里吹过,它就这么一下一下,不急不躁,一波一波地从松树林吹来,吹过了细细密密的松针,被分割成无数细长的绵绵的条状,像木梳细齿间的发丝,它们在头顶袅袅地打着蓬松妩媚的卷儿,然后在另一波到来这前飘然远去。而眼前还残留有它吹过的淡淡的条状影像,似伸手即可触碰。
  多妙不可言的情境!而今细细回想之下,我心里还会升起莫名地悸动。那个夜里的风在我心底烙上了难以磨灭的印迹!
  李晨当时和我并肩而立,凝望着不甚清晰的山林,我们久久地不发一语。松涛阵阵,我们随性地徜徉在那片单调的温柔里。他舒展眉宇,脸庞安祥宁静,他也在敞开心灵感受着这天空地静的时刻,我们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心灵跳动着相同的频率,在这奇妙的自然里,我感觉到从未有过地贴近他,理解他。我痴痴地看着他的漆黑眼睛,想着:李晨,我应该试着去爱你!
  
  “你听,”他示意我。
  我侧耳聆听,村落方位隐约传来锣鼓的咣咣声。凝眸望去,一条点着灯的长龙盘旋飞舞着进了村子。刹时间,鞭炮声、人群吆喝声骤然四起,村落中央的操场灯火次第点亮,夜色浮动了起来。
  “啊!今晚有人来村里舞龙呢!”我兴奋地对他说。
  鼓乐声穿山渡水而来。
  正说着,鞭炮声响得更欢了,只见村落内升起团团的白色烟雾。我埋怨道,“你看吧,非得上山来,错过了看热闹的机会了。”
  他在一旁只顾微笑地看我。
  “舞龙耍狮在新年里可是头等热闹的事了。每家每户都会在这时拿着盛有刀头(一种用水煮过的猪肉,多是肥的)、糖果、白米的盘子,再在大米上放一个红包去迎接龙,讨吉利。小孩子在大人的引领下从龙首下面穿过来又穿过去,以便求神龙保佑快快长高长大。年轻人则买很多的鞭炮去炸狮子,狮子会跳上场地中央的方桌上,,而他们就负责将狮子炸得没有机会跳上桌子去。这时候狮子被鞭炮炸得四下里乱蹿,艳丽的毛发一齐飞舞,可有意思了。有时它的毛会被炸得烧起来,这时它就会在地上连环打滚,而狮子身边也会有两个保护它的戴面具的人,举着大蒲扇不停地扑火。如果狮子跳上了桌子,这场盛会也就结束了。”
  “可真活灵活现。”
  “只是想尽量向你还原当时的情景而已。因为你来的这几天,我都觉得没有好好地招待你。而且,李晨,对于你的这次来访,我还是得说,我是打心眼里地感动。真的。”我发自内心地说道。
  “用不着说这些话,我都知道。”说罢,他长长地呵出一口气,光线里浮着白白的气息。
  我抿嘴,一时不知再说什么。
  正在这时,只听得几声尖锐的爆炸,我们又不由自主地寻声望去,夜色里两三点火星冲上云霄,“啪啪”地绽放开来,怒放的光芒照亮了夜空,五颜六色的烟花由天空散落,像是落下一片彩色的雨。星星点点的华彩纷纷掉下来,眨眼功夫天空又恢复了原样。而眼前却还现着光芒四射的景象,久久地没有熄灭。我又一次震撼了,心潮浮动里,我才觉得眼睛润湿了。两个人的烟火!我转身正对李晨,默然注视下轻轻环着他的腰,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双眼,挤出的泪水坠在他的外套上,发出“叭”地一声响。
  “怎么了?”他将脸庞挨着我的头发问道。
  “没什么。”我说,“只是想靠着你。这样子靠一下你。”
  他迟疑一会,双手终于也揽上我的肩。过了好一会,只听得耳畔是一声沉重的叹息,不觉肩上的双手更使劲地将我搂在怀里……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他低沉厚重的嗓音响起耳边,“你最喜欢的孙燕姿,最代表我此刻心情的孙燕姿!”
  在这样幽静地远离人烟的山头,听着一首我最喜欢的歌,在我人生中还真是第一次!我听着只觉得一种淡淡的情怀在心里一点一点地晕染开来。
  “我啊,顶顶喜欢这首歌。喜欢到了心眼里。”我呢喃说着。
  说完,我们亲吻了。在我闭上眼的时光里,我们的双唇暖暖地吻在了一起。在这个悠长的吻里,那个夜晚里妩媚的风,那场亮如白昼的烟火,还有那首幸福感伤的歌,都因之注入了温暖的醉意而轻柔得像一个梦,既真实又虚幻的梦!
  
   当我们结束这个漫长的亲吻之后,长时间俩人都没有话,是无从开口,任凭风源源地在头顶呼啸着。
  
   “哪边?”
   “右边。”
   我们打着手电筒,顺着崎岖的山路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这一次在面对岔路的问题他前所未有地相信我。
   “放心,没带错路,再往前拐几个弯就到了。”我指着前方说。
   “姑父倒是走得挺快的。”
   “是哦,那小老头儿大概都已忘了我们了吧?”我笑着说。
   他沉思一会,“很有可能。”
   说罢,他忽然呵呵地傻笑起来。
   “怪了,有什么好笑的?”我不解地问。
   “我说亏姑父先走了。不然,”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会,又是很有内容地笑几声。
   “我说你别想其它地儿去啊。”
   “我想什么了?”
   “什么也不许想!”我撂下话头咚咚地走上前去。
   “小心摔倒。”
   他追上来抓紧我的手。这只手厚实温暖,黑暗中有一股踏实的力量传递给我,令我在暗夜中将紧张的心情给平复了下来。山谷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我们双足踏地的声音,小小的光亮开辟出来的空间一点点地向前移动,那未知的尽头是什么呢?在这寂静的山间,我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我望着深不见底地前路,心底却分外地感动。
   “李晨,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清楚,不然,我觉得我这样是在欺骗你,我心不安。”
   “说吧。”
   他应着,突然他抓紧我的肩膀,身体急剧地颤抖。我慌忙问道,“怎么了?”
   “头晕,胸闷得很。”他说这话时人已全部靠在我身上。
   “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啊?”我拿过电筒,搂着他的腰。
   灯光里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的,双唇都发乌了。我吓得六神无主,一边一步步地架着他的身子往前走,一边冲前面大喊,“姑父,姑父,快来呀!”最后见他这么虚弱,四肢无力的样子,我只得弯腰将他背上,踉跄地走向前去。
   姑父闻讯赶来,帮我扶着李晨进了屋子,将他置于火坑旁的长凳上。他眼神涣散,张着嘴气若游丝,姑父问我缘故,我只说突然就这样了,也不明白。他嘱咐我好生看着,拿了电筒推开厨房的门出去了。
   我倒了碗水给他喝了下去,熊熊大火里他的手却十分冰冷,我坐立不安地等着姑父回来。这时间里只见他双眼不住地磕碰,像是要睡着了。怎么还不来,我心里急得直念叨。正想着,姑父推门而入,挟带着一股冷气,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走到角落的米缸里抓了把白米,屋里屋外在撒了一地,一边还念念有词。然后,他把手里的一要稻草折成一个尖角的样子,插在李晨的衣襟上。一盏茶的功夫,眼见着李晨的脸渐渐红润,精神起来。
   姑父的小眼睛闪了闪,笑眯眯地问我,“吓坏了吧?”
   我终于松了口气。
   “怕是路上碰见不干净的东西了。”他拿着烟斗在地上敲出烟灰。
   “我怎么又没有事?”我不解地问,“你刚是做了什么呢?一下子就见好了。”
   “做了点迷信。”
   “那你教教我。”我来劲了。
   “这东西要三十五岁后才可以学。”他听着呵呵地告诉我,然后又问李晨,“感觉好点了不?”
   话音刚落,我和李晨都不约而同地笑了。那塑料普通话还真具有喜剧效果(他把JUE说成了JIO)。
   聊了一会,我们便洗脸洗脚,过后三人又靠着火坑坐着闲聊。我因刚才很神奇的巫术而觉得兴趣盎然,央求姑父说一些过去的奇事。李晨不懂我们的方言,看上去挺没意思的。我仔细看看他,神色安定,完全看不出虚弱的样子了。但我担心他太过疲倦,让他早点休息。
   “睡外面那间房。”我告诉他。
   “哦,”他走到门外,回过头,“你不睡吗?”
   “我待会再睡,和姑父说会话。”我说着,看他仍站在门外,我又问,“你怕啊?”
   没待我嘲笑一番,他怦地把门关上了。哎,这小子!
   姑父是位很有阅历的人,虽然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世事的认识了解。而且他对某些事的见解还真有不雷同他人的精僻之处。今晚他兴致倒是很高,滔滔不绝地向我说起他幼年时的事,他的姐姐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而给别人做了童养媳,因为一个早晨去给在插秧的公婆送饭被大水给冲走了。还有我爷爷三兄弟躲壮丁,逃到了深山里,老二因为太饿了出来找食物被抓走的事,种种一切旧事由他说出来,仿佛早期的黑白电影,渲染上了时光的痕迹,让我突然间觉得伤感起来。
   “想不到爷爷还有个当壮丁的哥哥,不知道还活着没有?爷爷可能带着遗憾就这么走了。”
   “有什么遗憾的,那个年代的人只要能吃饱就好了。哪里还有心去管那些啊。那时候的人命贱得很,我那个姐姐,给人当童养媳算苦的了,哪里又想到会被大水冲走呢。光啊,你姑父我现在是只要每顿饭能喝上一杯酒,就心满意足了。”
   他说到这里,小眼睛里的光彩暗淡下来,那满布皱纹的脸透露出生命沉淀后的豁达和淡然。我由衷地感慨:半年不见,姑父又比先前更显苍老了。
   他叭叭地抽着烟斗,淡蓝的烟气一阵阵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安静地望着燃烧的柴火,似乎陷入了沉思。我起身来到屋外,冷风呼地一声裹挟了我,我缩着脖子望向山林的暗处,一片浓黑的泼墨,竟是如此地黑不见底!
   我们追求的倒底是什么?青春尚在,我们忙碌着,奔波着,一边寻觅,另一边匆匆地错失,为什么在最华美的青春中我们总是感觉到前所未有地孤独、痛楚?爱情,算什么?没有了爱情我们又算什么?幸福于我们这代人而言,它的含义是什么?一杯酒就能满足的人生——呵,算什么?!
   我久久地痴想,风在漫无边际的夜空里留下了恐怖的想象。我缩着脖子回到屋里跟姑父道晚安,此时,他歪靠着凳子,闭着双眼,瘦小的身体佝偻着,柴火将他的身影映到了板壁上,微颤微颤地,不甚凄凉。我笑了笑,回到房间。李晨翻过身来,突然问道:“几点了?”
   “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我脱了衣服钻进棉被,被子里暖乎乎的,我舒畅地呼了口气。这时,他摸索着我的手,“好凉,快过来点。”他挪动身子,给我腾出他温热过的地儿。听了他的话,一时间我呆在那里。
  
   正是酣甜一觉,醒来后整个心里充满清新的活力,山间的空气有宁神的疗效。我拿了枕边的表一看,不早不晚正好七点。凝神听听隔壁,姑父鼾声正浓,坐起来找衣服,哪知晚间用来压被子的衣裤全给踢到了地上。我正欲拣起,李晨拉着我又把我扯进被窝里。
   “干吗?”
   “再睡一会。”他闭着眼呢喃说道。
   “够了啊,还得做早饭呢。我。”
   他却充耳不闻,大手扒拉地圈着我,靠在我颈间继续小寐。“哎,”我耸着肩喊道。
   “就一小会,行吗?”他嗯啊说道,温热的气息一呼一吸地指过我的发根,弄得我麻酥酥的。
   “行了吧?别闹。”
   “睡得真好,香甜极了。你呢?”他仰着脸问我。
   “一样。”
   他这才坐起来,打了个呵欠,“啊,幸福的一天开始了。”
   “至于吗?”我看着他夸张的举止。
   “当然。终于有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我们跑到屋旁的溪边洗了把脸。水质清凉纯净,此时溪面上浮着淡淡的白雾,水边的植株静静地低伏在水面上,似还没从昨夜的梦中清醒。李晨张开双臂振奋地一声大喊,山谷里传来空旷的回音。这时,雾气飘荡的林子里有鸟叫声传出,羊圈里的羊也咩咩地叫唤开来,渐渐地沉睡了一夜的山谷苏醒了,一股蓬勃的生命气息迎面扑来,心里开阔敞亮起来。多鲜活的早晨!
   他由衷叹道,“看看,潺潺的流水,幽静的树林,多新鲜啊!”
   看着他陶醉的表情,我也不禁觉得:在漫漫人生里,和相爱的人终老山林,该是何等幸福的事!我笑眯眯地看着雀跃不已怕他,默默地品味着心底的那种幸福感。
   “光,我真想和你在这里度过一生。有着这么一所小房子,有块菜地,种一点田,早晨看太阳升起,傍晚又看着夕阳下山,这样的生活真令人神往。”
   真有那么一天吗?我们可以不顾及家人,不顾及压力地过上那种生活吗?我心里想道。
   他突然抱我在怀里,眼光定定地射入我心里。我被他箍得动弹不得,正欲说话,他对我说,“想亲亲你。”
   得,在这山中清新空气的洗涤之后,这人的琼瑶情节自起床一刻爆发了。听得我大跌眼镜。
   可以的,李晨,我说了我想试着去爱你的。别对我太过小心翼翼,那样只会让我看轻你!

   “想看羊吗?”我问他。
   “好啊。”他充满期待地应道。
   羊圈设在一个架空的楼房上,楼板是用竹片搭成的,走上去吱吱地响。羊群见有人进入,叫声更欢了。我忙着寻找暑假时我给取名“小黑”的羊,没几个月长好大了,皮毛柔软发亮。李晨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一动不动。我招手让他进来,他犹豫着,“没事,羊是很温驯的动物,不会顶撞你的。”我这么一说,他才小心地闪躲着进入了。
   “叫哥哥。”我抱着小黑面对李晨。
   小黑很有默契地“咩咩”叫了两声,逗得他呵呵笑起来。他伸手抚摸着小黑的脑袋。我把羊递给他,他搂着小黑,给他梳理着毛发,开心的样子。那一刻有种东西突然打动了我。
   他兴奋得东看看西瞅瞅,见到角落里一只花白的小羊,便蹑手蹑脚走上前去,将它搂在怀里,小羊蹄子乱噔,咩咩地叫唤着,他正欲开口安抚几句,不防一只大母羊将他顶翻,一屁股跌坐地上,“不是说不顶人的嘛。”
   我忍着笑拉他起身,“意外,意外。”
   回到厨房,我让他升火烧些热水,便去溪边的坡地上摘些菜蔬。这期间太阳已经冲破茫茫浓雾,火红的霞光将天地照得分外明朗。这块就着山势开垦的菜畦种着白菜,香菜,还有蒜。可能是山地肥沃的缘故,这些菜长得很是饱满,碧青碧青的,晨露泛着霜花点缀叶面上,阳光下全都水灵灵地透着一股子喜气,惹人喜爱。
   我情不自禁地唱着歌儿,拔了两棵白菜,扯了三根肥硕的蒜苗,来到溪边。空气中透着清新的香味,心情甚是清爽纯净。
   拎着菜我一路小跑回到厨房,李晨正鼓着腮帮子吹那奄奄一息的火,抬头难为情地样子,“不会烧。”
   “就知道是这结果。”我笑道。
   “聪明。”他抿嘴附和。
   然后很识趣地站一旁打下手,搬张小板凳让我坐下,又从外边搂了一大抱柴伙。接着又拎着桶去溪边提了清水,我坐在一旁看着他忙进忙出不亦乐乎的样子,暗自发笑。
   姑父起床了,他洗了脸,从门拿了柴刀,我问道,“这大清早的,干什么去呀?”
   “你们在家里做饭,我去山上弄捆柴来。”
   我拍拍李晨,“哎,要不你也跟着去吧,体验体验劳动的滋味。我在这里做饭。”
   “哦。”他老老实实地点头。
   我告诉姑父李晨也去,他的小眼睛一眯,“年轻人,你扛不扛得动喔。”
   我和李晨相视一笑。瞧那一口的塑料普通话,还真有喜剧“笑”果。
   待他们走后,我开始忙活了。淘米煮饭,瞧见屋角篓子里的地瓜,顺手拿了几个放在火边烤上。饭煮熟后,我盛了一碗米汤,加了点白糖放木桌上。估摸着菜少,我变换着炒了些花样。一碗腊肉,一小盘南瓜,然后是一个腊肉小火锅。油滋滋的肉片配上青葱的蒜叶,黄澄澄的南瓜点缀着火红的辣椒,浓浓的火锅肉汁,小小的地儿香味四溢,炒菜我正经有一手呢!这么着,我以一种充满成就感和温暖幸福的心情等待着他们归来,我想象着他赞不绝口的样子。
   我正翻着烤地瓜,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李晨露出半个脑袋,直嚷嚷,“哇,好香!”
   “回来啦!”我高兴地说,“还行吧?”
   “嗯。”他推开门,“饭菜做好了?”
   “这不正等着你们呢!”
   “肚子饿坏了。”他故意揉着肚子走进来。
   他瞅了瞅菜,拎起一片就往嘴里塞。我一巴掌拍过去,去洗了脸再吃也不迟。他呵呵地冲我一笑,脸颊红扑扑的,几滴汗珠流下来,我看着他那副模样,心里一动。这不正是我心里所渴盼的两个人的生活吗?这不是“家”的感觉吗?稀松平常的话语,透着的却是浓浓的情意。独自守着餐桌,等待的其实也只是那个他回来时说的那句“肚子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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