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热水给他们洗了脸。吃饭时姑父照例倒上了香纯米酒，他说了吃饭不喝酒，一天也没力气。还让我们陪他喝半碗，又说一个人喝也没味道。我看，一般酒鬼都是这爱好，有向人陪着喝，会有点聊头。我坐在下首，一边品着酒，一边负责往火锅内挟菜叶，李晨经过一早上和姑父的交流，而下和姑父的沟通也已基本顺畅。两人喝酒其间一边揣摩对方的意思，一边费尽心思地找寻话题，这顿饭吃得真是其乐融融。
饭后姑父抽了袋烟，我便把碗给洗了。李晨嘴巴就不闲着，在我洗碗的功夫里朝我的烤地瓜下手了。我急道，你倒是也留我一点，他嗯嗯应付着，那情形倒还真没见他有要留我一丁点的意思。
我擦干手，和他拼抢。他高举着手，叫道，“别抢啊！哎，挤烂了。”最后，他终于答应分了我一半。三个超大的地瓜啊，在他吃了两大碗饭后，还被强咽了两个半，这食量真不可小看。
姑父在一旁倒是兴致焉然，我想这好的天气，他待在山上也没趣，便对他说就留我们在这儿就行了。姑父的烟斗在地上磕了磕，倒出烟渣，“那我下山去和那些老头子打骨牌了。”
他走了以后，我把那碗放凉的米汤端来，问李晨喝是不喝，他摇头。米汤因冷却表面结了一层软软的膜，喝下去丝滑丝滑的。红红的炭火散发着灼人的热量，李晨推门走了出去。
他在屋外的敞地里坐下，看着阳光下啄食的鸡在争食，眼一眨也不眨，似在思索什么。我凭栏望着他，橙色的阳光倾泻在他的身上，头发闪闪发光，像一尊塑像，充满安静的力量。一只雄纠纠的公鸡咯咯咯地叫着把一只争食的鸡追得逃也似的跑开了，这时只见他笑颜微展，似是看得很有趣味。那一笑，阳光在他眼里跳跃，眼睛像是一汪宁静的泉水，清澈动人。我的心情在这一刻格外温暖澄澈。
“哎，在干什么？”我冲他喊道。
他回头轻笑无语。
“要不要到处走走？我带你看看这地儿的风光。”
“现在不要放羊吗？”
“下午才放呢。早上草叶露水重，羊吃了会拉肚子。”
冬日里阳光下散步真是一件舒服的事。我们沿着涓涓溪流而上，夹道的树森掩映离碎的天空，从缝隙间望上去，那蓝色显得分外的动人心弦。鸟儿在低伏溪面的灌木丛里跳跃，不时极富情韵地啼唱一声，似珠玉附入溪水，清脆悦耳。我默默行走，李晨时不时往溪水里掷小石子，看它溅开的水花。林野间的空气慵懒怡人。我总会在这时节里心生伤感，这要命的个性啊！
走过一座小小的石板桥，边上长着一株野桃树，我在石缝里捡到一颗桃核，深红的颜色，两头尖尖的，形状很可爱。我握在手心里，或许可以做成一个饰物挂脖子上。
他在桥上坐下，怔怔地看着欢腾的溪流。溪畔丛丛的水草葱葱郁郁，密密地生长着，在枝叶残败的季节里它的叶子透着清新的绿意，溪水也被它映得泛出翠色来。这不由让我心生诧异，怎么能在这凛然的寒风中如此不顾一切地绿呢？在这萧瑟的寒冬里它们似趸足了劲地挺着柔嫩的腰身，将那所有的养分都集中在叶片上，将所有的绿色都渗进了叶片里，绿得如此夺目，令人惊讶！难道是因为冬季过后它们就会不可阻挡地枯萎，所以才在这生命的最后章节里盛放？
我看着那片丰茂妖娆的水草，竟生出空气给染绿的错觉。“真的这么喜欢我？”我低语。
“真的这么喜欢我？为了我，在放假那天找萧逸航打架，新年里不顾家人地劝阻跑来看我。”
我转看着他。他手里把玩着一颗石子，扬手决然地丢进溪里，喃喃说道，“是的，就是这么喜欢你，像没有了自己一样地喜欢你。”
“即使我心里还有着一个人，而且对待你也常常心不在焉。总之，即使我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让你失落伤心，这样也还能如此盲目地喜欢我？”
“光，即使这样我也还是喜欢你。尽管有时会感到失落，也有可能抱怨付出得不到回报，可是这之后还是喜欢你，想陪伴你。只要你能想着有过这样的我出现在你的人生里，我就会很开心。”
“傻瓜。你可知道我任性，做事情又冲动，有很多缺点，你怎么喜欢上我这么一个有缺失的人呢？”
他沉重地说道，“我不想以后的人生会有遗憾！我不想再有遗憾！”
说完，他像是安慰我似的浅浅一笑。只是，那个笑容里有太多的伤感，以至于浮现脸上，传达给人的却是另一种酸楚的心情。
“小翠送钱包时我看到里面有一个男孩子的照片。”
他抬起头，看着我，“那是我最好最好的一个朋友。像现在的我与你一样。”
我们沿着一条小路上山。山脚处长着杂木，枝干旁逸斜出，错综复杂。待爬到山腰，却是一色的苍劲的松树。林子里空旷清亮，穿梭而过的风里挟带着一股松脂的香，明媚的阳光从松叶稀疏处徐徐地洒下，地上铺满了落下的褐色松针，间或地散落着几个松球。有一个落在一丛黛绿的草叶间，在微风里摇摇欲坠。
我定睛看去，嚷道，“你瞧！那不是一株兰花吗？怪道我一直闻到一种香气来着。”
我招呼李晨至树下，一株兰花俏生生的舒展着细长的条叶，花茎上开了一长串的小花，暗香浮动，瞧去满是气质和优雅。我喜出望外，“拔回家种吧。”
“兰花离了原地再长不好。你看它现在这样，松林为伴，倚树而生，长得多漂亮。而且它都长出嫩芽了，就你这毛燥劲，能培植好它吗？”
“哟，哟，瞧你说的。”我凑上去，“那闻闻总可以的吧？”
幽幽的香气钻进肺腑，我拉拉他，“你也闻闻，真的很香啊。”
爬到山顶时，太阳当头，已到正午。只见得白云缭绕，群峰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层峦叠翠，一切景物尽收眼底，不觉心胸开阔，尘心顿消。
“一直就想着登山。当我来到最高处时，离天空最近，心情会很舒畅。俯视山下，看着来时路弯曲盘旋，想着上来时的辛苦，就会特别感动。这时心里想着，一切都已成为过去，有种重新开始，充满力量的感觉。”我感慨地说。
在我的提议下，我们一起站在山巅大喊。山谷里回声久久未绝。我兴奋地看着他说，闷气一扫而光，轻松极了！他对着我默默微笑。
“只是我很想把那株兰花拔回家。”
“不行。”
“我偏要。又不是你种的。”
“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揍啊！”他伸手拍过来。
最终我没有拔它，我想着，或许拔回去了它真的会如李晨所说的会死掉。这一天里我不想做违背他意愿的事。他明天就要回去了！
“给你做南瓜饭吧。”我回到住所说道。
我淘净一碗糯米，用清水浸泡着。这是等南瓜煮熟后放进去的，以使南瓜吃起来有嚼劲。然后我将半边南瓜去皮切碎，倒进罐子里蒸煮。李晨拿着根树枝拨弄着火苗，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我问道，“怎么？累了吗？”
“没有。”
这时罐子里咕嘟咕嘟地响开了，南瓜的甜香四溢，我便说道，“别干坐着啊，给我拿锅铲搅和几下”我揭开盖子，他闻着香味捋起袖子搅拌。
“别光拦上面的，罐底的南瓜片也得搅烂，总之越烂越好。我呢，这就往里面撒白糖，待会再放上糯米，这样就会越级可口啦。”
他可能是闻到香味，精神一提，嘿哟嘿哟地挥着锅铲，热气蒸腾间只见他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好啦，好啦。乖孩子。”我打趣道。
然后把糯米洒进去，细细地铺了一层。“现在就等着它蒸熟了，再搅拌好就行了。”
我们一人盛了一大碗，金黄的南瓜粘着粒粒晶莹剔透的糯米，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他舔舔舌头，“看上去就很好吃。”
“快尝尝。放凉后风味更佳。”
他一连吃了两碗，摸着肚子，“可撑坏了。”
“以后你也可以做。按我方才的步骤就行了。”
“嗯，还是比较喜欢吃你做的。”
“哦，感情我就是一专给你做吃的厨子呢。”
这话说得他笑了。
我们围着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这寂寥的小屋里弥漫着温馨的气息。我在心里说，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没有世俗的异样眼光，没有往日的提心吊胆，有的只是两颗坦诚的互相慰藉的心灵。
下午我们去坡地放羊。草地辽阔，有的草叶枯黄，有的则正透着青葱的绿意，厚厚的蔓延开，山坡起伏的曲线在草丛地覆盖下显得温柔而静默。开始李晨担心羊群会跑掉，不住地观察着它们的走向。我告诉他只要赶领头羊回去，其它的自然会跟上来的。
“所以，你只要盯着那头高大的黑山羊就行。”我指着不远的那只羊说道。
他一听说，马上全神贯注地监视起那头黑山羊来。
“哈哈，你这么看羊不累吗？”我扯了根草叶挠着他的脸。
“哦，你骗我呢。看我怎么整你。”
我们在草丛里打闹着，滚来滚去，后来我们折腾累了，躺倒在草地里，枕着双手望着蓝天，深深的草丛淹没了我们，脸上不时被拂过的草叶划过。透过长长的草凝望出去，天空显得澄清高远，空气里飘散着草叶的清香，浅浅的伤感绕在心头。一时间我们不约沉默下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会怎么选择度过呢？”我拂开盖住眼睛的草问道。
他却一直没做声。
我侧过身子，他闭着眼，一脸的恬淡宁静。薄暮的阳光轻柔地洒下来，他的脸在阳光里干净透明，嘴角自然地形成一个浅浅的阴影，正轻轻地颤动，他现在想什么了呢？我支起脑袋四下里一望，羊群已经离我们很远了，东一团西一团，像是草丛中开着的零乱的花儿。这时候，山岗柔和的曲线在暮色里绵延，风吹得整个山岗发出簌簌声音，像是谁在低低地吟唱，看着这样的情景，心给拨弄得柔和温馨。我眯着眼张望，然后又躺在厚厚的草地上。闭上眼我脑海中浮现出燕姿在和风的下午弹着钢琴的画面，“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这真是一个让人怀旧的午后啊！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呀，”我自顾自说说，但是思索良久，我也想不清怎么个重来法。从几岁起重新来过？为什么要重来？而且，这怎么说也已毫无意义吧，况且时间就是在这么的胡思乱想中渐渐流逝的呢。
思及至此，我却又有种预感，不管怎样重来，命运也会将我带到这个境地。没有原因，我就是这样觉得。
是怎么说起的呢？我们是怎样就聊到了那个男孩的呢？那个曾经在李晨生命里留下了清晰印迹的男孩，我们是怎么着就谈起的？
现在回忆起来，我的脑海里竟一片空白。只是当时的情景却历历在目。在连续阴霾中突然放晴的天空，那一片绵绵的山岗，还有草的清香，阳光的气味，受惊吓而突突掠过蓝天的小鸟。我们并排躺在没过身体的草丛里，种种的一切都能记起，惟独想不起来聊到那个男生的缘由。
是李晨自己说起的吧？在那个弥漫怀旧气息的山岗，是多么容易勾起人内心对往事的追忆啊。不过，事隔多年，我对此如此耿耿于怀却也显得傻气。如何说起，谁说起的，这一切对今天换而言都不重要了，我们都已沉入时间的河流，忙碌平庸而无法顾及那远逝的细节了。
当时他闭着眼，阳光像从遥远的地带射下来似的，有种透明的香气，这时候他语调沉静地说道：“曾经我和他也这么躺在草地上，太阳也是像今天一样，温暖灿烂，草地晒得蓬松绵软，空气里都是植被散发出来的浓郁气味，青草味，花朵的香味，还有泥土的气味，一股脑混杂在一起，我们并肩躺着，”
他嘴角漾起笑意，思绪万千的样子，“我刚参加完校篮球队的训练，汗流浃背，躺着休息。他在一旁说个不停。语文考试有个题目不会做，想抄袭旁边的，那个却保守得用书本盖住。班长竟写情书给一个女生，平时老师眼里的乖乖生竟也做这种事。还有，早上拖堂害他憋了好久，差点忍不住了，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通。
“我对这种事是漠不关心的，一直以来，学校里那些新闻多半是听他说的。我只迷篮球。当时整个心都在篮球上，看球赛转播，看体育新闻，买体坛周报。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好傻，竟把最青春的时光倾注在一个小小的球上，为了一次输球而闷闷不乐，而且它对我们这种小县城的平凡人物来讲，怎么说也有点不太现实吧？可是，那时候的年青人不都是这样，说是追求理想什么的。呵。
“在听他东拉西扯里，我恍然记起背包忘在了球场，我让他帮我跑下。说我因为运动过后腿都酸了。当时，他正说什么来着，哦，是说他一整天都晕乎乎的，下午的美术训练都没去参加。听我这一说，他愣了有那么几秒，但是也没再说话，默默地起身去了。当时他对我说脑袋晕来着，不仅帮我跑腿，而且忍着不适，不去参加美术特长，却在一边等着我回家。我是不是很冷酷无情？是的，我当时总是把他对我的好当作是一种平常的事来看待，我只迷我的篮球。”
说完，他睁眼看我。
我该说什么好呢？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答案，又继续说道：“他回来后，我们便回家。包呢他也帮我背着。我早已习惯了他对我的帮助。路上他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在商店门口买了两个甜筒，去吃了凉粉，大热天的喝下去，心里舒爽透了。以前我们出去，他坚持不让我付账，都是各付各的。这一次他却一再要我请客。说是一起玩这么久都没得我什么好处，这次非得狠敲我一笔。吃完后，他说想让我陪他回家，我们两家离得较远，我一开始当然不干，说是已经很累了，想早点休息。而且当时天色也近黑了。他听我这一说，沉默下来。吃完凉粉后一直勾着脑袋默不吭声地走着。在分手的路口把包递给我，便朝前走去。他走得很慢，真的。慢得像是腿脚后面有什么拖坠似的。我看着他的背影，最终还是跟了上去。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跟上去呢？他定在原地仔细地瞧了我好久，然后又继续走着。一直到他家门口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告诉他，我这就回家了。他还是没有开口。当我转身的时候，他忽然在背后叫我，然后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李晨，其实我喜欢上你了’，不待我回话，打开门怦地关上了。
“这小子那天不知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有可能一整天都在想着如何跟我表白吧。难怪那天他怎么那么反常呢！破天荒地要我请客。他是个不乱花别人钱的人，关系不好他是怎么也不会用别人的一，这人对人对事都是相当有原则的。比起现在好些人，他是非常好的了。”
他在说这些时，脸上露出回味的笑容，嘴角的酒窝显更深了。“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吗？觉得他喜欢我这事简直匪夷所思。真的，我从来就没想过我和他之间会有什么。真的。我们小学一年级起就是同学了，可是当时也没怎么一起玩过，后来分了三次班，还是分在一个班上，这么着也就自然熟络了。平时就是一起做作业，放学一块回家，周末呢我们都有特长训练，结束后就约着吃吃东西，呃，偶尔也会到对方家里吃饭留宿，和多数好朋友的经历相仿。总之，我都只当他是最好的朋友，从没往其它方面想。一直到小学毕业，上了初中，我们仍分在一个班里。所以，一切就这么水到渠成，友谊一直维持下去了。不是很多儿时玩得好的，长大了分班后却形同陌路的例子吗？可我们却因为一直在一个班里，友谊也就得以保持下来了。一块玩一块学习，在生活中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很自然的习惯，放学后一起等对方回家，周末一个人时，自然就会想到他。这么地成了一种思维定性。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更多的是忽略了他，认为他对我好，这都是我份内得到的。我以前是个很自我的人，真的。只是，现在变了很多了。呵。”
他这一笑，多少有点苦涩的味道。
“回家以后，我在心里想了很久。觉得我和他关系虽然亲密，但是并不是恋人的那种。而且当时我对女生还是有感觉的，青春期的男生不是有手淫的事吗？我在做这些的时候，想的也是女生，从没有把男生当做手淫的对象的。老实讲，我和他也互相手淫过来着，在房间里，也有过拥抱、抚摸，甚至亲吻。但那些也只是因为青春期的生理冲动。和他睡觉也看过他的裸体，但是心里没产生过情欲。我当时想，虽然我知道了他喜欢我，我也是喜欢他的，但不是男生对女生的那种。而且，如果他肯和我交朋友，我仍会如从前一样，不会有什么异样的眼光。我想我明天就这么告诉他。
“第二天，他破例没有等我一起上学。我起着自行车回到学校后，教室里他的桌子也空着一问这下得之他请假了。那一天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总觉得有点事没完成一样。挨到放学后骑着车出校，在校门口的的商店遇见了他。他可能等我很久了，满脸的汗水，他满脸的凝重，忐忑地等待着我。我在他身边停下来，对他说出我的想法，希望和他做朋友，而且只要他愿意和我做朋友，我都会答应。他听了，眼睛盯着脚背，一言不语。稍后我说载他回家，他笑了一下，走过对街去。”
时间不知不觉已近傍晚，太阳那桔红的霞光映着天空，山峦，树林，连空气也染红了。目之所及一片红色，从天至地，都笼罩在这片醉人的霞光里，令人怦然心动，为之惊叹。我促膝坐在他身边，望着朦胧的远山，心底说不出的惆怅。天地辽阔，万物在这悠然的时刻都自有一番独特的美。可以想象春日来临，这里更会是繁花假锦，生气葱茏。只是，为什么我的眼中却总能看到这背后的凄迷呢？我为什么总是等不到冰雪消融的春天呢！
“然后我就看到他的身体像一片纸一样地飞起，人群四面八方地聚拢，我只听得见吵吵嚷嚷的声音。”
起先他还压抑着情绪，此时他一只手遮着眼，终于放声痛哭起来。我看着他扭曲的脸，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赶着羊回家了。羊群一路上咩咩地叫唤，此起彼伏，在暮色升起的山谷里别有一番动人心弦的意境。李晨拿着一截树枝赶着羊群，我瞅准机会抓住小黑，开始它还四蹄乱蹬，在我给它挠痒痒之后便乖乖地任我搂抱。
“今天吃饱没有啊？这么久没见太阳，很开心吧？”我抱着它到李晨面前，“叫哥哥，他今天可辛苦了。”
小黑很享受地眯着眼，不理不睬，一副关我何事的模样。我训道，“小黑，叫哥哥。”这时它才咩咩地叫了一声，李晨被我逗得扑哧一笑，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很听话吧？”我冲他眨眨眼，“刚才我掐它几下才叫的。”
我把小黑放下地，它四蹄一扬，飞奔着逃离了我的范围。
羊儿四下不停走动，我们点了几圈下来不是少一只就是多出一只，总对不上数。李晨想了一个办法，点清一只就赶进隔间。于是这才将羊数点好。我抹着汗说，办法虽好，只是够折腾的。
“谁让你笨，想不出更好的点子。”
“得，你比我聪明。”我叹道。
他倚在楼头，遥望深邃的溪谷。夜色蔓延，升起白色的烟雾。好一会，他犹如定住了似的。我站在楼下喊了好几声，他才下来。“该做晚饭了。”我说，这时他又陷入那深深地宁静里。
饭菜做好了姑妈一直都没有回来。这时候天已全黑了，饭菜的香味浅浅地浮动，我们笼着火坑坐着等。我们和身影印在墙上，随着火光的摇曳而轻轻颤抖，我心定神闲，这与世隔绝的大山里只有我和他，想到这里我突然地感动不已。
“姑妈大概喝醉了，”我起身拿了碗筷，“我们吃吧。”
“他不上来了，你会怕吧？”
“不是还有你在吗？”
吃了几口饭，我提议，“我们喝点酒吧。”
于是，我们围着火喝上一口酒，挟上一口菜，不紧不慢地啜着，倒很有几分自得其乐的滋味。
“后来呢？后来你怎么了？”我问他。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他自嘲似的一笑，“这期间球也不练了，不想动，对篮球的那股热情似乎在那之后就消失了。对什么也提不来兴趣，好几次连书都不想读了，因为每到学校，就会想起和他在一块的情形。他活着时，对一切都司空见惯，他走后，这一切都醒目得让你不得不回想当初。我总会想起他过马路的样子，瘦削的肩膀，孤单的背影。他母亲整理遗物时，看到他的日记里写着满满的一页‘我喜欢ＬＣ’的字样 ，拿来问我，我的泪水就不断地流。是啊，这之后我才发现我在心底里是多么地喜欢他。只是之前一直没有察觉。为什么呢？这么形影不离的，不是喜欢他才这样的吗？为什么惟独忽视了喜欢他这一点呢？”
说到这里，他把酒一饮而尽，“这多残忍啊。他死了之后才知道自己有这么喜欢他。毕业前，我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再这么行尸走肉地活着了，但也必须离开熟悉的环境，不然，我知道自己铁定了走不出那个阴影，于是就离开了家。踏上车的那一刻，我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是的。我要走出来，这也是他希望看到的，我想。”
我们重新倒上酒，我说，“李晨，我，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失去一个人的心情。我，在我十二岁时母亲就去世了。所以，我很能理解你。”
他惊异地看着我。
“没事，真的。听我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我拍拍他的肩膀。
此时他皱眉哼了一声。
“怎么？”
“有点疼。”
我想起来，“扛柴扛的吧？啧，啧，看看你们这些城里的孩子。”
我就不停地打趣起他来。
吃完饭，我拿了米酒给他揉肩，肩上全给硌得通红通红的，让一个从来不做重活的人去扛柴，还真难为他了。一直到我们准备休息了，姑父也没上山来。房里一片漆黑，风无休无止，羊圈里的羊今晚也一直叫个不停，我不禁裹紧了被子，好冷。
闭着眼脑子里就有许多影像飞过来。凌乱的画面在黑色空间里悬浮，我看清了，在一片茫茫的草地，青草细如丝，一条土黄小路弯曲伸到了视线不及之处。青草飘摇抖动，漫天盖地。于是两个模糊的人影徐徐而来。近了，我隐约听到他们的声音。到了跟前，我赫然看见其中一个竟是母亲。她依然和蔼温柔，充满慈爱地看着我。我心里一阵悸动，不由得紧握住她的手，她却抽了回去，然后转身前去。我大声叫唤，她以常人难以跟上的步伐很快就消失了。我感到力气正一点一点地从我身上抽离，乏力地跌坐地上。另一个人，这时冲我怪异地一笑，那脸孔很陌生，我狡尽脑汁地想，是否有见过这个男人。这时，他意味深长地对我点头，顺着坡势一级一级地跳了下去。我吓得赶紧伸手去抓他，不留神脚下一滑身子车轮似的滚下山去，无止尽地晕眩……
当我醒来时，脑袋还止不住地发晕，茫然地打量房间，什么也没有。耳边只听得风在狂吹不止，羊已停止了叫唤。我暗自回想着刚才的梦境，母亲怎么会出现在梦里呢？我已好久没有梦过她了。为什么她不肯和我说话呢？那个男人是谁？纷乱的一切，让我头痛。我翻了身徒然一叹。
“光。”开始我以为出现了幻听，不予理会。接着我又听到一声，我这才想起李晨还在身边。我以为是他的梦呓，凝神屏息。这时他欠起上身，我感觉到他的鼻息拂到我脸上。我闭着眼感觉到他正默默地注视着我，这静寂的对峙中，我的心猛烈地跳动，身躯僵硬得有点发麻了。
他靠拢我，胸口的起伏像是大海的浪涛，若即若离地触碰着我。我的身体一点点地热起来。正当我调整呼吸时，他把手抚到我的脸上，浑厚的掌心湿漉漉的，在我的脸上留下一团潮湿的温热。
突然，只听他轻轻说道，“我明天就回家了。光。”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有两点亮光，房间里静得可以听到我们的呼吸，轻轻地撩动着沉重的夜。我支起上身，凑上去吻住他的嘴。他犹豫了一秒，继而紧紧地覆盖住我的唇，疯狂地吻着我。我们像两条蹦上岸的鱼，燥热干涩。当我轻轻触碰他的身体的时候，他如电击似的绷紧腰身。
我把他整个地含在嘴里时，他弓紧的身子在一瞬间松懈下来，从胸腔内发出一声浊重的喘息，这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沉重而痛楚。
第二天一早，我陪他等车。他上车前突然回头，“去我家吧。”
我笑了笑，看着他。司机催促起来，他这才走进车里坐下。我不敢再看他，当汽车消失在长路尽头，路旁的商店开门了，店主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我走进商店，“老板，给我来包香烟。”
九
为什么我的心里有负罪感呢？李晨走了之后。
总是觉得心里无端地空了好大一块，任再厚实的东西也填不满。这几天什么事也不做，又总是感觉有事情还没做，只是想不通透这让我坐立不安的是何许事。在这无为的折磨下，看待任何事情都似隔了张半透明的白纸，模糊而无真实感。
晚上不是很晚才睡，就是一进房间倒头便睡。白天也是大睡特睡，我有时候睡觉醒来都不知今日是何日，我比在山上时更觉得与世界隔绝。醒了的时候，我就坐在窗前点上一支烟，这个时候我是关上灯的，一个人像潜伏在暗夜中我幽灵，吞云吐雾。怔怔地看着烟头在黑夜里发出深红的热光，然后又渐渐暗淡，整个房间里烟雾弥漫，空气浑浊无比。并不是喜欢抽烟，只是因为一种孤绝的情绪，只是为了配合这种情绪，不然便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沉迷混乱。当浓烈的烟雾一路荡下咽喉，在我千疮百孔的胸腔里乱舞一气，然后任凭它扶摇而上，口腔里感觉到它辛辣的味道，在这近乎自残的虐待里，我冷酷无觉的神经像被针刺似的，一丁点一丁点地痛起来。
有一次父亲上楼叫我吃饭，他眼睛看我像是看见一头野兽，眼神露出焦虑，但是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的这些天，他对我会有什么想法。这期间我什么人也没见，也没说过话。我并不喜欢把自己弄得像一个离群索居的人，其实我心底比任何一个人更渴望着有一丝温暖在寒冷中抚慰我，让我彻底地在这温暖中放松，像一个孩子一样，天真无邪，任性撒娇。只是我所渴望的那种温暖却总是离我于千里，也并不是随便一人便能给予我，满足我！
我想我现在最需要的只是这个。一个男人的怀抱，一种纯阳至刚的——至少是有着阳光气味的体温来抚慰我。亲情友情我完全置之度外（年轻的时候总是最在意爱情，是因为年轻人都还没有受过至大的伤害，那个时候总是比历经世事后更显得勇敢无畏，不顾一切。）
我又点上了一支烟，接连抽了几根，嗓子有点刺痛。
有人在敲门。
“我不想吃饭。”我说，“你们吃吧。”
“你有一封信。”
我开门，父亲站在外面。
“你抽烟了？”他缓缓一问。
竟没有责骂我？我倒是有点意外。
“突然想抽来着。”
他把信递给我，深深地叹息着，然后走下楼去了。
我靠在门上怔怔地听着他下楼的声音。开灯展信，是严竣寄来的。
杨光：
新年快乐！呃，我想，这是我想说的。快吧？时间，一忽儿又过一年了。真是叫人后怕啊，我们在这百无聊奈之中又老了一岁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继续老去，看到这种情形，真令人触目惊心啊。
好奇会写信给你吧？如果不是这样，我真不知该怎么对你表达我此时的心情！你知道，有些话电话里总是难以企齿，尽管在你心里的我可能是无性别的，但是也别忘了，我始终是个女生喔！（呵。）所以，只有通过这种方法向你倾诉。不然，我担心我的心会因此憋屈。这个寒假真叫人过过呢，心都伤透了。嗯，这个待会再慢慢向你道来。
这个新年毫无新意。知道吗？又是和我爸爸过的。无非大吃大喝，我可忙得够呛呢！因为家里没有女人啊，所以，做菜的活就是我了。不过，这样一来，我的厨艺可真有长进了呢！以后也想做给你尝尝。真不赖，可不是自吹自擂喔。尽管得到爸爸的赞许，但是在烧菜时我心里就一个尽地沮丧来着，如果我妈也在，哪用得着我这么忙活的？再想到和我妈一起烧菜，和她一起聊聊心事，不正是所谓的团圆美满吗？所以，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厨房里做菜，真是一种伤心的事。顶顶讨厌这种时候！
这样，就在除夕那个伤感的厨房劳作之后，忍不住给我妈打了电话。当时以为她听了我的遭遇后，多少会说些贴心的话安慰我，哪知她竟说叫我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找她了。理由是现任的老公听到了会不舒心，不想扰乱现在的生活。真是万念俱灰，拿着话筒的时候，手都在打颤。这是一个妈妈说的话吗？说什么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简直笑话！嗯，你觉得还有比在除夕之夜做完菜后听到一个母亲说这些话更让人绝望的吗？我爸后来告诉我，她和现任老公又生了一个女儿了。我想，我妈现在应该说已经觉得我的存在不重要了。真伤心呢。总之现在家里是兵荒马乱，我看在眼里。
我自己呢也陷入兵荒马乱里了。反正寒假里是伤心不断。之前不是说认识一个男孩吗？以前的同学。见面了，吃了一次饭。但是让我失望透了。怎么男生都是这种德性呢？有的没的乱说一气，再就是拼命灌酒，这意思不是明摆着吗？弄醉我了，跟我开房上床啊。所以，之前对他的好印象全没了。记得同学聚会时，他还一副儒雅修身的样子，一个人喝着酒，不大参与众人的聊天，那时候看着感觉多好啊，怎么见面后会是这种样子呢。出去吃饭时都各自叫了一个伴，他的那男伴也是一个德性，不停地叫我朋友喝酒。说得直接点，如果我们真的喝醉了，搞不好他们晚间还会来个换房的游戏。我朋友事后还骂了我好一阵，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以前是同学的时候，那叫一个纯情呢。现在好了，全被提早社会化了。总之，相见不如不见。所以，吃完饭我和朋友抬腿就走了。看看，这就是我想要的爱情？怎么会这样，这些人除了下半身就没有其它想法了吗？
对爱情失望透顶。我想我再爱不起来了。如果第一次的恋爱（当然，差一点就爱上了）是这样，我想很久以后都会失去爱的能力了。本来当时我就这样想的，如果见上几次面后，他仍一如往昔，谦和有礼，我是想和他上床的，这世上遇上一个能让自己动心的人也不容易。好笑吧？这念头。只要他再做做表面，我真会和他睡了。为什么要拼命地灌酒呢？这样也好，早知早免疫。以后，看男人得小心。放心啦，我还是处女呢！并没有很强的贞操观念，但是，这人生的第一次怎么说也该认真对待不是？或许，就是这样才保护了我。呵，我还得感谢我的固执啊。另外那个男生留的指甲竟比我还长，干净，看上去修剪得很好。所以，我算是看透了。
你呢？新年里过得好吧？很想马上见到你。真的，我以前就说过，你是我绝对可以信任的人，如果那个男生像你一样，让人安心踏实，该多好啊。不要担心我，只是很失落。因为，之前有幻想过和他长期厮守的情景，所以，一旦看透现实，心里那落差可大着呢。但是，尽管放心就是了！
总之，想对你说的就是这些。再次祝你新年快乐。还有，我是真的很想见到你，巴不得开学早日来临。
竣仔
没有署上日期，我以一种温暖的心情看完了信。不禁深切地感觉是真的有好久没有见到她了。而且仅管这封信多少有些令人伤感，但是一让我想起竣仔那俏皮可爱的模样，我混沌的内心就仿佛注入一股清泉，心里倒是渐渐有种柳暗花明来。嗯，不多久就要开学了。
十
我提前了三天返校。在家里就是火烧火燎的，坐立不安，所以打包点东西就离家了。在火车上也不好受，那种满怀着类似期待之类的心情让我倍受煎熬，而且车也挤得不行，本来有打算边看书，边吃点东西的（都是后妈准备的，她人其实挺好，懂得设身处地为人着想，只是，我自己一直在排斥着那种关怀），见这人满走道的恐怖场面，一瞬间什么期待和想法都胎死腹中。
无聊之中便盯着窗外的马路看。一辆摩托车疾驰在空旷的路上，后座上载着一个人，那人拱肩缩背地紧贴着前人的后背，他们的背影在苍白的冬日里留下一长串的寂寥萧条。我默默地望着他们，心里猜测着他们的关系，兄弟？恋人？还是路上搭载的陌生人？
我在心里瞎想着。我记起就在前年的那个冬夜，我也是这么样地紧靠在萧逸航背上，当时我心里充满了暖意，想到了天长地久。
于是脑袋里就关于那晚的情形活络起来。他爸爸冒着严寒去门诊室接我俩，那是一个身体敦实的父亲，想到这里，我突然闪过那夜晚的梦境来。那个跳下山梯的男人，不正是萧逸航的父亲吗？他这往这么高的地方跳，是什么含义呢？宁死也不要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男的交往吗？是这意思？
“不用这样，我和你儿子已经没有关系了。”我自言自语说道。
其实我在心里面仍是想看到萧逸航。一个寒假过去了，我仍是念念不忘。也许更长时间都会忘不了。只是这样口是心非的，很对不起李晨。那天晚上的事之后，我更发觉我无法忘却萧逸航，也更难以面对李晨。我无法违背自己的心（这是没办法的事！年轻人总是一边厢伤害着别人，一边厢被别人伤害，那无畏的飞蛾扑火，何止一个“烈士”形容）！
踏进久违的校园，亲切感油然而生。宽阔地街道上散落着枯枝败叶，三两而过的行人发出轻声的笑语，种种熟悉的事物让我由衷地放松下来（校园自有一种不比社会大环境的纯净气息，就像淡雅的栀子花香般，涤净人们的心灵。到现在，我只要闻到栀子花的香味就自然地想到自己的学生时代。那个白衣飘飘的自己）。
宿舍人员没有到齐，加上我通共只有五个人，显得挺冷清的。只是在见到他们时，我倒是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们的样子多少有点变了，在寒假这些日子里，但又无从确切地讲明白这种很奇妙的感受。大家客套了一番，初来见面的，倒是多少显得有点不自然。
安排好床铺包裹诸事，我走出宿舍一个人在校园中漫游。樟树枝繁叶茂，绿色葱茏，空气里泛着清香。我想象着待会会遇见谁？严竣？李晨？萧逸航？
我想着在食堂或是某条街上遇见严竣，然后我要好好地抱抱她，紧紧地抱着她，像毕业之时的那样的拥抱，像是以后再不能见面，即将各奔东西的那样的拥抱，那样充满了不舍和回忆的拥抱！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像遭遇知己一样的拥抱！
一个人过了两天。每天晚饭时候，我或者是去“六七八酒食”吃一个便宜的快餐，喝上一两瓶酒，努力回味着之前的校园时光。要知道，这样很衬景，也很让我觉得自娱自乐。当我喝高了，就会蓦地想起，不久的将来，我也要离开这儿了；不然就是自己去食堂吃炒粉，嘱咐老板娘放上很多的酸辣椒，再添一点醋，然后坐在近灯的桌上边吃边看着悠闲的人们，一个人在昏黄的飘着油烟的灯光下逐渐熏熏然着。
这自怜自艾的两日后，偌大的校园看在我的眼里竟满是伤情！何奇怪哉？！
我想着，断不能再这么着下去了，便赶往人多热闹的食堂吃饭。排队打饭时，有人拍我的肩，回头一看，严竣微笑着立在身后，于吵嚷之中我不禁悲喜交加，感慨万端。这是多久没见她了呀！
她的头发又变成短短的了，模样多少像个男孩子。眼睛仍是亮晶晶的，生动逼人。她看着发呆的我，眨着眼道，“不认识了？”
“是有点。感觉像有好几年没见你了一样。”
“拥抱一下吧，像我们阔别重逢一样。”
我们又去喝酒。然后她把寒假的事略略地说了一下，抬头望着电灯，“所以说，就是这样，和他无疾而终。”
我从口袋里拿出我做的桃核坠饰，挑开令她伤感的话题，“送给你的。一直带在身上，想在遇见你时就送给你。”
她不胜喜悦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坠饰，我又从脖子上扯出那块她送的玉，“这个，也一直戴着。”
她明眸流转，开心地看着手里的东西，“这是我新年里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这是新年听到的最让我开心的话。”
她戴上脖子，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它，“经过这一事后，更觉得像萧逸航那样的男孩子是不可多得。”
我心里不禁微微一震。
“他不是和旷静分手了吗？可是，后来因为听到旷静的情况，又回到了她身边。旷静有着心脏方面的史病，受不得刺激，好几次都因分手的事而出了毛病。萧逸航这么做，真是难能可贵。好的男孩子不多了。”她说这句话时调侃地一笑。
是这样吗？他们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又在一起的吗？我此时已无心听她的言语，思绪恍惚起来。
开学第三天了，这天早上严竣告诉我去接旷静，叫我同去，我推辞了，请假回了宿舍，躺在床上。
心里终究无法平静下来，我又下了楼。刚走出喷水池，在红砖楼的街道远远地看到萧逸航背着包，提了一袋子东西缓缓过来。我站在路旁，看着他缓缓地向我走来，从前那个穿着白色球裤的男孩子——那个为了输球而沮丧的孩子，只见得一丝淡淡的影子了。有风吹过，我眼睛涩涩的，视线渐渐模糊。
他冲我颔首，“你来了。新年快乐。”
“你还喜欢着我吗？”
他表情凝固了，看着我的脸，不说话。
“我都知道了，所有的事。”
他低着越过我身边。
擦身而过时，我说，“于情于理，你那样做是对的。只是我不明白。”
他听了，停下脚步，“光，我……”
“别说，什么也别说。”我头也不回地走开。
“过得好吗？”我和李晨异口同声地问道。
他开学一周后才返校。
我们这一听，都不由得相视一笑。
“现在，我没办法做到你想要的那样。不想欺骗你，不想因为接受你的好而让我自生厌恶，所以，请你原谅我。”我仰望着清朗的天空说。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是听到你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不好受。”他抿嘴一笑。
说完他不顾一切地抱我在怀里。
初春的阳光柔和地照下来，温暖地包裹着我们，空气里春天的香气越来越浓了，我闭着眼心里难得的平和宁静。
就这样吧，这样的结局就已很好。我在心里轻轻地说着。
后记
呵，一年多的时间，曲曲折折将这篇文章写完了。一年的时间，有多少人离开？有多少人进来？有多少人实现心愿？又有多少人已心如死水？
这一年里，平淡无奇。依旧是独自一个人，之间见过几个通过网络认识的朋友，只是这之后心里更觉得空虚悔恨，不由暗自咒骂自己，这都是在做什么呢？！一直等待着，等待过久，因此而特别不忍细读那些幸福的文章，睹文思己，惟剩伤感。呵，严重的不平衡心理啊！
这一年多是周末边听歌，边写作。听得最多的，已不是孙燕姿了，也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听陈绮贞的《太聪明》，每听这首歌心情就变得格外温暖和柔软。听歌也罢，写作抒发情绪写罢，都是因为太过寂寞，心存幻想。
对于网络，如有人问我，“你从此可都改了罢”？我仍会说“你放心，我仍旧相信着会遇到另一个人”！不想向现实妥协！这种心情很复杂。就像我看到一篇即将完结的小说一样，难以道明个中滋味。
每次当我见到喜欢的文章完结时，心里就会很失落，跟很多人一样不舍作者就这样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到如今，还是会常去看看《忡火》（作者仍没有回来），回味刚看它时的那种喜悦和感动，幻想着作者在这之后又经历了怎么的生命历程，有没有和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至今还有许多像我一样对作者充满期待的人，相信他们也有着如我一般的想法。
两个陌生的人，因网络而介入对方的生活，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迹，在时间匆匆的流逝里镀上了回忆的色彩，这是一种怎么样的不可思异呢？
于是，我又天真地幻想，因这篇文章，我又在别人的生命里留下了怎样的痕迹呢？有没有人在很多年以后会突然地想起，当年我看的《纯真年代》的作者现在过得怎么样呢？是否遇到了他生命里的那个人了呢？
惟愿那个时刻早点到来！
不然，我们都已被岁月刻上了苍老的痕迹了！这样，人生还有何趣？！
看着从前写的东西,还真让我感动不已.
不知不觉,一年又快过去一半了.
依然单身,依然没有勇气离开现在的环境.
竣仔快毕业了,这七年的时间里想得最多的同学依然是她.
也有很多同学失去了联系.
还是很喜欢听燕姿的歌.
我还是我,只是又老了一岁.
又老一岁，真快。26了，真难以想象。还是不想结婚。也永远不想结婚，认了一个圈内的做妹妹，呵，还有个大姐，只是这个大姐，真的和他相处久了，真像在演《金枝玉孽》，老是不停地在认识的朋友里散播我和三妹的流言。
我今天晚上联网啦。呵，以后又可以写日记了。
今晚帮我弄的那个师傅很有男人味哈。
一晃２０１５都过了小半。之前的文章，现在看来，脸都臊红了。想起天涯上的一些文，一些聊过的人。天涯的朋友，你们都好吗？从０６年到现在，都过了九年了。你们都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