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古老灵魂的自述,如果你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六十九、应酬

  两师相会,大军在太巴渡口安营扎寨,修筑防守,建立驻地。太巴湖,整个锡安境内最大的绿野,二百里梨形湖面,低洼背风,水面辽阔,常有波澜。四周多温液汤泉,黑丹石缁,又有甘蕉树,橘树,林檎树茂密丛生,产物丰沛,肥沃葱郁。
  水系,是神族子民赖以生存的条件,我们虽然和普通蛇类大相径庭,差异很大,但从根本上说仍是水生,所以惧怕干燥炙烤的环境。好在太巴湖附近的地域虽然炎热,但水汽潮湿,空气粘稠,白日升温时亦不至曝晒过度,令神族兵士肤层破裂,感染表里。
  主帅帐幕内,我听取诸位将领的禀报,详细了解连日来所有战役战事、敌我伤亡、作战部署,以悉知双方实力,把握战局。会议冗长而沉闷,彭和抵听得枯燥疲倦,便先后离席出帐。我看向一旁的贰负,他神情肃正,面色暗沉,凝神静听每一份汇报,毫不松懈,然而眼底难掩的疲惫,已召显着他身体的透支和空乏。我几次目光游移,示意他可以先行休息,但他态度坚持,未曾答应。
  现在的贰负,与他在天界与我分别时的模样,大不相同。那张原本白皙干净的脸上,如今蓄着厚重的络腮胡须,从前云淡风轻的面容换成了眉心紧锁的结成不化。以人间的时间计算,西征为时半年有余,而这短暂的时间内所爆发的无数严酷惨烈的战争,足以令这世上任何一位主帅力竭心瘁,劳累疲病。我看到了贰负因此而受的改变,尽管他刻意掩饰,却已经濒临压力的极限。
  议事结束,众臣散去已是午夜时分,我揉了揉眉间,有些乏力,靠在蒲垫上闭目休息。贰负起身向我走来,抬臂将我搂在怀里,耳语问道,“累了?”
  我睁眼望向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悠然一笑,“累不及你,我来晚了。”
  他垂眼看着我,低声道,“不算太晚,平安到了就行。”
  “如果我今天没到,你们可能...”
  贰负摇摇头,制止我要说的话,他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刚毅。
  “我很想你。”我搂着他的腰。
  他看着我,坚固的眼神一点点融化,俯首靠近,吻向我的唇。我们的唇齿交缠在一起,倾诉着彼此的万千思念,点燃汹涌的情欲。他狂热地吻着我,滚烫的舌席卷口中,手径直伸进我的法衣,自然而果断,有些粗野地用力索取着感官。他把我压倒在席上,抬手扳正我的头而直视,眉心的皱结拧紧,毫不拖泥带水地宽衣解带。
  就在我残存的理智想要提醒他换个地方的时候,帐外御事官高声禀告,“启大巫,彭巫抵巫邀帐前一叙。”
  贰负停在我面前,喘息粗重,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打断甚为失望。
  “去么?”他未出声,以口型询问我。
  我有些犹豫地望着他,心中烦愦,眼含歉意。
  他点了点头,神色空落,长出口气,伸手理正我的外衣,翻身移开。
  我遥指就寝的营帐,示意他前往等我,起身缓神,快步向帐外走去。
  所距不远,彭和抵坐于熊席之上,面前摆着阔方几案,陈列佳肴,美食繁复。他们见我由帐内出来,便连连招呼,邀我入席。

  “老大。”抵神色撒顽,讪笑着揶揄道,“没打扰你吧?”
  我坐于他们二巫中间,侧首望向抵,无奈摇头,他与我之前那点睚眦之“怨”,终得以还报。放眼几案上的琳琅馔食中,一双锦鲤居其正中,两侧酒器陈列,醇香四溢,烈性扑鼻。旁具各式形制器皿,盛满烟膏,又有金银竹木烟管烟杆之物,皆是精美珍玩。

  我心中流连,口干舌燥,对面前这些旧嗜好蠢蠢欲动,却觉身后有道目光袭来,凌厉灼灼。我低头回望,见贰负就于门前环胸而站,正盯着我,一脸审视。
  “说多少次了?军中严令禁止烟酒,你们身为将帅竟公然违反,行此靡靡奢宴。”我正襟危坐,面向彭、抵义正言辞,“你们纪律何在?当我何在?”
  “行啦。”彭郁卒无奈,“他已经走了。”
  我回头看了看,贰负的身影确已不在,于是长舒口气,轻声道,“他正让我戒呢,你们就不能当着他收敛点?”
  “我这不是想给你接风解饿么,没考虑到你露馅的问题。”彭抿了抿嘴。低声笑笑,于众多酒觞中挑出一盏递与我,“来吧,盲品,试试你还有没有当年的功夫。”
  我接过酒觞,啜取品味,缓缓咽下,捕捉余香。香气十分奔放,混合麝香和辛香,质地较滑,带有悬钩子、桑椹和野味,隐约有些椒气。“康家卫,帚酒。刚烧过。”
  彭轻叹一声,颔首感慨道,“不辱盛名。”
  我一饮而下,酒露流经心口,微微发烫,味极浓烈,甘美之至。此前我戒酒多时,时有心悸,胸口微疼。此时瘾头儿上来,逢此一杯,正解我身上多日的紧张烦忧,劳顿疲困。我微闭双眼,心荡神驰,喉中沉吟一声。
  “哎呦。”抵连连摇头,探身靠近我,细看一番,“堂堂昆仑大巫,万神之尊,你看如今被管成什么样了?窝不窝囊?”
  彭哼笑,接话道,“窝囊?他不一向都这样么?唯唯诺诺,支支吾吾,惧内得很。”
  “不是吧?”抵一脸不信。
  “有什么是不是的?”彭倚着蒲垫,徐声道,“当初我亲眼看着螣数落他足足半个时辰,他坐在那一个字也没敢回嘴,生听着。”
  “啧。”我打断彭,“我那是爱护她。”
  “对,你就这点出息。”彭喝了口酒,“反正次次都是你赔礼道歉,送东西。一贯做法,也没别的本事了。”
  “我有多大本事非得跟家使?”我复拾起一杯旨酒饮下,“再者人家也是为我好,烟酒本就伤身。”
  “伤身?”彭一脸不屑,“我有事么?这么多年,我身体哪儿不好么?”
  “那是你。”我低声道,“你换条别的蛇试试。”
  抵开怀大笑,摇了摇头,“想不到老大还有这等轶事?我只听说你当年沉迷烟酒最盛时,可以一日饮三百种,醉生梦死而不自觉。是真的么?”
  “稀松平常。”彭代我答道,“传说里是低估了他。”
  “那确实是厉害,贰负更厉害,敢让你说戒就戒。”抵看向我,带着他那浓重的贵族口音,缓缓道,“说起贰负,我实在也是佩服他。从战争开始至今,不吸烟,不喝酒,不近女色,除了打仗,就是看易书,没见他干过别的,简直就像个钢筋铁打的齿轮,永远不放松休息。坦白说,他虽然掌你的主帅印,持你的青色宝旗,我和彭开始也并不信任他,对他的军令不甚从命。但几场大战下来,我确实心服口服,一是战术漂亮,二是真不怂,铁腕风雷,是条汉子。尤其这些天我们被困太巴湖,你的援兵迟迟不到,天界将领军心不稳,以为这次是让昆仑耍了,白白来送死。而且他们本来就认为你和贰负是政治婚姻,你牺牲了他,正好捡下锡安的大便宜,还能一统天地两界。所以连着多日,天界多位将军请谏投降,自保实力,但贰负听一个杀一个,不管是谁,只要说你不发兵的事,一律斩首,总共杀了二十七个将军。最后我们遭遇埋伏,暴晒三日,滴水未进,浓烟呛得肺都要炸了,贰负依然顽抗到底。我眼见着,第二十八位将军已经要张嘴向贰负死谏了,你的兵到了。”
  我凝神听罢,沉默半晌,徐声道,“这么说,那第二十八个得感激我救了他一条命。”
  抵浅笑一声,颔首道,“算他走运。”
  “贰负的确不易,令我刮目相看。”彭侧首望着我,正色道,“疾风验劲草,板荡见忠心。贰负从始至终的表现,无可挑剔,我无话可说。此前成见,是我偏窄了,他的胆识魄力和洁身品行,实乃当世英杰。不过…”
  “不过什么?”
  “我还是对他让你戒烟酒的事不能苟同。”彭说罢,低头笑着,与我推杯。
  觥筹相交,我与彭、抵举觞而饮,尽显笑颜,畅意抒怀。
  彭心情甚好,于烟具中取出一副铜灯,摆在我跟前,点燃火焰,其上放置一块褐色烟膏。须臾少时,烟气丝丝飘出,其味沁入心脾,混合着梅条、藤条、紫檀、乌木、鹳草的芳香,甜而不辣,精纯锤炼。
  我两指揉了揉鼻子,以止涕洢交流,俯身向下吸食烟气,入肺呼出,周身立时清爽,瘫软舒缓,再无疲惫之感。我直腰而坐,蹙眉闭目,吞云吐雾,思绪一时无边。
  “怎么样?”彭凑近我,轻声问。
  我在烟雾朦胧中望着他的脸,赞叹道,“只有你能做得这么完美。”
  “这世上有谁比我更懂你?”彭眼带深意,从怀中拿出一只玉瓶,拔塞向烟膏中滴了两滴,“蓝樟油,还记得么?”
  “你竟有这个?”我眼中顿时一亮,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蓝樟油,又称“烟泪”,世间罕有,提取极难,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尝过这味道,一直想找,但无奈始终不得。我面露惊喜,深吸一口烟气,其味前轻后重,香气五种变化,婉转细腻,曲折微妙。其味入脑,勃发生机,穿梭快感,千载如出。
  我欲罢不能,深吸吞吐,闭目享受其间,难以自拔
  “你行么?”彭的声音响起,“别一会回去没法交代。”
  “有什么可交代的?往床上一躺不就交代了?”我随意答道。
  抵沉声嗤笑,透着狡黠。
  “我是说,你别吸得头脑不清醒,回去说胡话。”彭尴尬提醒。
  “我现在别提多清醒了。”我平静道。
  “完了。”抵言,“已经不清醒了。”
  我低头不动,思路游离。恍惚中,他们似乎在传杯敬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唉?”彭言,“找你的?”
  抵顿了顿,答道,“不一定。”
  “大晚上的,她在这瞎转什么呢?她之前不是跟你么?”彭问。
  “跟我?她谁都跟。”
  “什么意思。”
  “她在我们这是共用的。”
  “…花钱?”彭问。
  “有价。”
  “你睡她还给钱?”
  “我脸皮薄,多少也得给点。”抵答道。
  “哎,好好的姑娘,又是帝俊的义女,干嘛这么作践自己,名声不要了?”彭叹可惜。
  “出不来了,干这个时间长了,想找个靠谱的靠山很难。”抵鄙弃道,“关键她脑子还不好使,老大没来那会儿,还老想往贰负帐里钻,她也不想想,贰负怎么可能搭理她?那贰负是什么控制力,连酒都不沾,能沾她么?”
  “小姑娘有自信呗,觉得自己魅力大。”
  “是,魅力比大巫都大?”抵鄙薄道,“贰负没杀她是念在帝俊的面子。那二十七个被杀的将军之所以请柬投降,估计她在床上也没少使劲儿。”
  “帝俊就是派她来盯着。”彭如是道,“可能来之前,就有授意。”
  “她跟的官员太多,知道得太多,卷进政治里,早晚的结局就是悄无声息地消失。” 抵说道,“锡安战后,她回不去天界了。”
  彭一声叹息,无意回应。
  抵沉默片刻,低声道,“恕我直言,元始和太上两人,你得多提防。”
  “哦?”彭不解。
  “我觉得他们有点反常,眼神不太对。”抵严肃道。
  “我怎么没看出来?战争以来,他二人表现出色,奋勇争先,无不以一当百,未见有何不忠。且兢兢业业,一向明志为昆仑是瞻,为大巫效力。”彭深叹口气,拍拍我的手臂,“咸,我正要跟你求个情。”
  我抬起头来,吐出口烟,伸直脊背,微微睁眼。
  “我刚才听帐内将领禀告,这太巴城主是位女子?”我缓声道,并未回应彭对他两个逆徒的维护,议起战事。
  “是锡安国王的妻子,也就是王后,太巴是她的封邑。”抵答道。
  “你打算怎么攻进太巴城?”彭问道。
  “很简单,明天让抵站在城下,没准城门就开了。”我晃了晃脖颈,随意道。
  “为什么?”抵不明。
  “那王后常年跟丈夫隔着五百里旱漠,你长成这样,她还犹豫什么?我要是她我就不等了,直接开城迎接。”我插科打诨。
  “她也可以直接出兵把我掳走啊。”抵顺着我的话提问。
  “那就更好了,我就怕她不出兵跟我们耗着,只要她先出兵,我们必胜。”我笑着说完,抬手拍了拍抵的肩膀,“相信我,这世上没有女人能抗拒的了昆仑巫抵,明天看你了。”
  我起身站立,摇了摇身形,往营帐而去。
  “他说的是真的么?”身后抵的声音传来,“我怎么觉得他吸糊涂了?”
  “估计烟酒劲儿上来了,开始胡说八道了。”
  我还真没胡说八道。第二天,我真的让抵站在了大军列前,而那位美丽的王后从城上看见抵后,果然不负我望地敲响了集结军队的钟声。
  太巴骑兵的战歌震彻山寰,一触即发,而我翘首以待。
  七十、太巴

  当那位美丽高傲、孤独脆弱的锡安王后,太巴城主出现在城垣上时,我知道她一定会出兵,也知道她在我的手下走不了几个回合。这不是什么神机妙算,而是我了解战争,就如同我了解人性。
  湖边战役中,敌军由长翅膀的“鹰人”统领,麾下为人形士卒,可见在锡安的等级体系中,“鹰人”的地位要高于上帝子民,这可能源于他们钢铁般的身躯和远胜常人的实力。我不知道这些“鹰人”的起源,当初在伊甸时,我未见过这个物种。但我相信“鹰人”的出现与蛇族必然相关,因为自然界中,鹰克蛇,在锡安大面积的戈壁旱漠中,“鹰人”与苍鹰类似,喜干怕湿,不惧炎烤,更适生存与抵抗蛇族外侵。
  也许“鹰人”与黑龙一样,皆是由生命图谱所造,但显然比之黑龙的进化,“鹰人”要狭隘局限得多。鹰的性格孤傲不群,冷僻自我,“鹰人”亦是如此。湖边之役,如果我为主帅,会利用熟悉的地理优势在太巴湖附近多点骚扰,神出鬼没地进行小范围游击,而不会大规模地出动围剿。因为在敌方援军不知会从四面八方何处出现时,如此暴露张扬,可能会让自己反被围剿,陷入狭路。而那位骄傲的“鹰人”主帅显然并未将昆仑蛇族放在眼里,光明磊落地嚣张出击,最终铩羽折翼,尽数沦丧。
  决战时,他一手指天,一剑指我的气势甚是勇武,充满华丽和不切实际的挑衅。一尘不染的巨大羽翼,精雕细琢的俊朗面容,鹰人的创造者,该是无比浪漫,才会将一个战士塑造成这种形象。然而再绚丽的外表,也弥补不了内心的遗缺,尽管拥有强大的实力,但过于骄傲自负,是鹰人乃至锡安军最大的弱点。我看破这一点,因此在湖边战役的第二天便兵临太巴城下,盛势凌压。
  首战失利后被逼连续作战,是兵法大忌。翻身仗最难打,太巴军眼下如惊弓之鸟,多会处于保守防御状态,而不会轻举妄动。我军如果想乘胜追击,除非强攻、夜袭,否则很难有所突破。强攻是硬碰硬的较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并不值得。夜袭是近战范围内的良术,但我军对太巴城内的枢纽,指挥,兵力部署全不熟悉,即便成功进城,也很可能被狙杀,作用不大。最好的办法是太巴军先开城出兵,我军顺势攻击,切断敌军后路,以最低伤亡,令敌方束手就擒。但此法的关键在于,我与对方领主的意志较量中,能成功扰乱对方心理,令其冲动发兵。
  太巴城和主城锡安之间相隔五百里旱漠的天险,这道天然屏障对主城的防卫极为有利,但也同时对卫城的增援极为不利。因为除了可以直接飞跃旱漠的鹰人,锡安军中的普通士卒亦难以走过如此酷热荒芜的地带,故一来增援缓慢,二来耗损很大。在这种前提下,前方“孤军”奋战的王后缺少支柱,她必须要计算在首战失利,没有救援的情况下,单独作战能撑多久,又是否能撑到援兵赶到,这对她的意志产生了很大的压迫。
  其次,所谓见色起意,这不是什么淫荡之心,而是人之常情。对着城下一位拥有绝世美貌,令人看一眼都会神魂颠倒的神族将军,任何一个女性都会心猿意马,何况她是王后。抵的魅力,已经被三界的无数女性证明了无数次,这位美丽孤独,位高权重,又身处战火的太巴王后,又怎会坐怀不乱?她看到了自己的“战利品”,所以选择出兵,选择宣战。
  在我多年的从战经验中,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宣战,往往倔强不屈,舍得拼命。而眼前的这位太巴王后,显然更加霸气无畏,豁得出去。本来她能出兵已经是送了我一份大礼,出乎意料的是,她几乎集结调动了全城的所有兵力与我殊死一搏。我无需猜测她还有多少底牌,占领太巴城对我来说,已经是履行手续,只剩一天和半天的区别。
  骄阳之下,女娲王座在一片旌旗飞扬中荣光皎洁,矗立妬危,宣誓着神族最崇高的威严,和永远不容冒渎的圣洁。我乘飞黄,屹立于王座之下,注视战局。太巴军如洪水倾泻般从城中斗拔而出,气势虹贯,然而阵列却散如盐沙,乱似尘埃。各个鹰人帅领之间,几乎全无配合,各自为政,尽管刚勇,但毕竟是血肉之躯,死伤惨重。他们在空中盘旋,向下俯察寻找我军各部将领,屡屡摘取首级,却对我军作战丝毫不起作用。原因无它,我于战前已命各部将领改换军装,着步兵铠甲,由普通士兵假扮将领,混淆视听,目的就是应对鹰人的“夺魁之计”。鹰的视力再佳,也只看得准,却看不出真假。
  敌军弱点太多,瑕疵太多,已是颓势尽显,越发不支。而我军愈战愈勇,凭陵杀气,势如破竹,士兵之信念,之士气,之英武,可谓空前。震天的战鼓声中,铁衣辉光,挽弓射箭,干戈戚扬,整齐划一,以大兵伏击战术,集中主力,逐个牵制敌师。利用骑兵的灵动优势,遏制敌军攻势并断其归路,将出路和退路彻底封锁,牢牢控制战局。
  抵御坐骑,驰至我跟前,朗声道,“前方大势已定,是否攻城?”
  我看向他,露出浅笑,“王后肯付如此代价,抵巫功不可没。”
  彭在一旁附和,“一顾倾城,并不言过。”说罢与我对望,笑意盎然。
  “她怎会是你的对手?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开城,免得一场荼毒生民,血染朱殷。”抵摇了摇头,回望战场,叹息道。
  “这王后不会投降,她会打到最后。” 我徐声道。
  “为什么?”彭问,“等她丈夫的援兵?”
  “她早就向主城求救了,不到身陷囹圄的那一刻,她不认为自己会输。”我闭了闭眼睛,缓和烈日的刺目之感,“就当是练兵吧。”
  彭、抵沉默无言,我思忖片刻,传令一旁,“灭。”
  临兵斗者卑躬奉命,扬声呐喊,“大巫谟,无需攻城夺地,务必全歼生敌。”
  “全歼?”彭诧异地望着我,“不俘虏?”
  抵亦追问,蹙眉不明。
  “这种时候,没必要因为对方是女人就仁慈,战必求歼,消灭敌人,才能保存自己。”我沉声示意。
  “不攻城?”彭复问。
  “主城的鹰人援军很快会到,我们现在进城,便如入瓮,落得个自寻死路的前途。”
  “那王后如何处置?”
  “生擒活捉。”我轻笑一声,移身靠近抵道,“送你的小礼物,去拿吧。”
  抵看了看我,无奈摇首,转身离去。
  战胜之军,往往都对城池分外渴望,认为城里面有财富、有权利、有美人,但其实只是幻想,没有和平,城就是一座囚笼,什么也没有。我对太巴城并无染指之心,我知道锡安不会只有这些无能之辈,真正的对手还未出现。
  前方战士得我命令,已停止攻城,变阵包围迂回,全力杀敌,避敌主力,诱敌深入,各个击破。野战歼灭之下,太巴军枕骸徧野,矢尽弦绝,暴骨沙砾,惨目疮痍,须臾血流成河,顷刻尸如山积。剪刃嗜血,血窟尸踣,即便敌方已缴兵弃甲,亦不留生还,尽数屠戮。
  此时,贰负疾驰而来,递与我一杏黄图匣,“刚收到的密函。”
  我接过凑近相闻,心中顿觉开怀,图匣上花香独特,正是佛门极乐乡的焚熏。打开图匣,一方绢帛开展,其上详细描绘锡安主城的城内规制,罗布区署,道途经轨,联络衔接,地下秘道,以及两城之间的地形覆盖,夜行通线。图囹清晰,绘有大量标识,实乃“无声向导”,是极其重要的战事资料。
  我正俯首瞻观,突觉头顶烈阳消隐,一片巨大的黑幕平地推移,溯风荒涂,风向霎时逆转,旌旗逆扬。我蹙眉观之,见一庞然大鸟,怒而低飞,掠过战场,直奔我方。其翼若云,绿赤煌煌,周身祥瑞气度,身披璎珞天衣,金辉光泽,目若琉璃,鸣声悲苦,绝云气而负青天,正是佛门八部之一,金鹏。
  “佛门已至。”贰负言道。
  我颔首,向金鹏稽首施礼,以表谢意。金鹏振翅腾飞,扶摇直上,远近威动,声震天地,排云向北方而去。南接神巫,北连佛道,至此三界齐聚,同赴风云会。
  前方战事已止,山寂无声,长风淅淅,不知是否屠戮过重,天沉云幂,连日光都显得凄寒。大鸿来报,战场清点,歼敌已超百万,俘虏七十一人,一人为王后,其余尽为鹰人。
  贰负与我相视会意,号令众臣,“布奠倾觞。”
  我正欲下飞黄,叩拜女娲王座,忽听身后力牧赶来,高声喊道,“大巫,鹰人总领率军团已至。”
  我抬首而望,荒漠尘烟中,明亮渐显,缓缓而前。直至迷雾拨然散去,漫山坡冈之上,兵师浩瀚无边,辽远无垠,兵士多为鹰人,皆着白衣铠甲,配明镜、利剑、胁盾,横列行进,无声无息,熠熠生辉,刺目耀眼。
  号角吹响,战鼓雷鸣,摆阵行营,两军分立两侧。对方总领骐骥出列,身后随众护送,行至两军中间。我御飞黄前往,贰负、彭、抵及众将军集结,尾于身后。
  我镇定自若,来至鹰人总领跟前,抬掌示意。对方打量我一刻,亦抬掌示意。此时已近傍晚夕阳,天空阴恻,浓云密布。光源透射云层,映照于他的头顶,漫延虚影,如梦如幻。他静静地望着我,眼中没有一丝的喜怒和仿徨,面如平湖,心无旁骛。此等气度和胆识,令我感叹,他的强大,绝非此前所遇的鹰人将帅可比。
  “我请求阁下班师回城。”我语带试探。
  “我祈祷你平安返回昆仑,撒旦。”鹰人首领以蛇语相言。
  我凝视他片刻,微微一笑,“阁下既认识我,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首领微微抬首,未作回应。
  “阁下应该知道,我自进入锡安境内,从未主动挑起争端,两次战役均是由贵方打响。即使太巴城攻陷,我亦未取。”我缓缓道,“我只要回我昆仑的东西,仅此而已。”
  他看着我许久,目中变幻莫测,光芒暗刻,我迎面相视,毫无避讳。
  “我会将昆仑叛巫交给你,我保证,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会受到严惩。”他的眼神威严而果断,坚决道,“撤军,否则我们就都死在这。”
  时间流逝,明暗的光影在他的脸上缓缓划过,肃穆,沉重,又异常鲜明。我谨慎地洞悉观察他,除了感觉到他身体有恙,似乎承受了病痛之外,没有任何心志上的弱点。这让我犹豫不决,迟迟无法定夺。
  “我们还有和平约定么?” 他轻声问我,态度谦和。当初在女娲宫,上帝们主动与女娲达成协定,献上生命图谱,两族间不再发动战争。
  我蹙眉思索,左右环望,点了点头,“我们有和平约定。”
  “恩。”他低首垂目,呼吸有些不畅,疲惫颔首。
  “我会派遣医师来看你。”我低声道,眼神关切。
  他听罢稍显惊讶,随即沉了口气,右手抚额施礼,以蛇族敬语道谢。
  我抬掌示意,掉转身形,飞黄嘶鸣一声,飒踏离去。神族军撤退湖边,士兵如汐潮之势,折返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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