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夜宴
是夜,微霰零,密雪下,联翩飞洒,氛氲蔼蔼。大咸宫银装素立,灯宵月夕,荧火结彩,金翠耀目,一改平日的幽静深重,承幌而通晖。宫外辇毂渐次停驻,夹道而列,贵族男女纷纷下至,高官爵宦,名流嘉宾,皆身着华贵锦服,罗绮馥郁,摇步踏雪,繁阜相次入宫。前庭潺潺流水,花光满路,箫鼓喧空,鼎沸浩穰,各有观赏。
殿内,宾客毕至,落座其位,连席交首接耳,递神会意,期间裂管萦弦不断,纤舞咏歌不绝。我三巫最末而至,彭居客右,抵居客左,我身着缟素裘衣,坐于丹樨之后,众人息声凝望,乐舞声停。司马起身朗颂,“三界所尊,无上道神,天中天大巫咸,乘愿归来。”
众宾客胡跪合掌,遥礼叩拜,解下颈间宝珠,双手奉上,以示供养。
我望向其下,手持羽觞,举酒属客,“今夕与子夜宴,其乐无涯。”
众宾足指按地,起身恭敬,托觞高呼,“大巫咸坐朝归正,八荒皆凑,四海皆集,无限福德。”
我速饮琼浆,授言道,“请行觞。”
宾客建瓴而饮,复回其位,大开琼筵,芳樽细浪。殿中管弦鼓瑟声起,音乐咏歌,侈奢精神,伎巧惊人。会宴区庖厨珍馐,异味奇香,琳琅满目。正中御道,往来承贡者,络绎不绝,四海之稀世珍宝,千有余乘,日月明机,星辰宝珠,金精万变,曜电流霞,乏识者目瞪口呆,嗟呼称奇。
忽而,喧嚣戛止,众宾客侧目殿外,惊愕慑立。我随之望去,见六只青纹白首的青雀衔一件纱衣缓缓飞进,其衣薄如蝉翼、轻若烟雾,色彩流光鲜艳,纹饰绚丽。六鸟飞至殿中,我凝神而视,方看出这纱衣竟是由姑获鸟的羽毛织成。姑获鸟又名“鬼车”,一身而九首,性情残忍暴戾,喜吸食精魄,所到之处,飞鸣降祸。鬼车虽是个不祥瑞的鸟,却生了一身比凤翎还要美的羽毛,其质地极柔,剔透晶莹,簇雪烟花,耀眼璀璨。鬼车对这一身堪称世间最美的羽毛极其爱护,每日以醴泉滋养,从不沾染灰尘,尝闻它们在水面照见自己的身影时,会坠落水中,只因外表太美,自己都无法直视而迷晕。鬼车恃武凶狠,寻常等闲绝非对手,换做身怀上等修为,可与之一战的,想要取鬼车的羽毛,也远远难于取它们性命。死了的鬼车,其毛会立即失去光泽,故只能活取,而想要在鬼车活着的时候,拔掉它们挚爱的羽毛,令它们美貌不在,可想而知是何等困难。一羽难求,遑论万羽织就一衣?此衣难怪会令殿中一众见惯了场面的宾客屏息侧目,实乃世间无双的至宝,殿上所有贡品,无可与之一较。
尊客未至,贺礼先行,连我都不禁好奇,能送得出如此奢华之物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此时,有一行三人于殿外渐渐走进,一人居首,两人跟随居后,步若凌波,罗靴生尘。我定睛望去,居首者身形伟岸,束发金冠,方面阔口,虬发蓄须,双目炯炯精神,举动得大臣体。身后一男一女,男的修长高挑,翩然俊雅,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女的妖娆多姿,仪态万方,含辞未吐,华容婀娜。
三人行至殿中,稽首行礼,居首者俯首言道,“天界幽仞山贰应,携子贰负,女王屋,拜见大巫,恭贺大巫回归昆仑,毫光万千,气定八方。”
殿内罗雀无声,众宾客皆拭目以待,我停顿片刻,缓缓开口,“帝俊免礼。”
“谢大巫。”
贰应如今是天帝,说起来也是一界之主,他虽出身神族,但族内已无人再称贰应本名,皆以其天界的名讳“俊”称之,以表尊重。我对他几无印象,查阅典册时方知我死之前,他还只是一介管理粮饷的治粟,其后因屡战奇功,惟心惟德,灵武冠世,声着千载,而被彭、抵、姑三巫推为天帝,执掌天界。我一直想见见这位陌生的天帝,故在今晚夜宴的名单中也勾上了他,但不知他为何到晚了。
我颔首示意,六鸟衔着“姑获羽衣”翩然退下,贰应三人复又行礼,起身移至彭身侧,端正而坐。众目睽睽之下,贰负倒是行事如常,看不出有何不妥,只是脸色惨淡了些,想必仍亏着气血。我不知他何时醒的,又是何时走的,我回到大咸宫的时候,侍卫便向我禀明他已经离开了。
众宾客复而酌饮,奏扬清曲,行宴继续。贰应有些局促,向彭递了眼色,彭心中了然,便斟满瑶浆,拱手施然,“今日节物风流,人情和美,天地两界群贤毕至,少长汇集,此为我昆仑千年未有的幸事。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大巫咸能重回新都,明晨破昏,剑折邪芒,此为我魂牵梦萦之夙愿。今夕何夕,咸,你我不醉无归。”说罢,便昂首直饮,畅意抒怀。
抵和贰应等众宾客,亦随之而饮。我举觞看向彭,会心一笑,无需多言,传杯酣饮。彭喜形于色,终扫去连日的不快,推杯换盏,气氛融融。
此时贰应侧身望来,亦满面开怀,拱手言道,“今日能一睹大巫风采,实在是望尘莫及之事。遥想当年,大巫谈笑间,千军万马灰飞烟灭之景,至今历历在目。当时下臣于芸芸众卒间,举目遥望,哀不能侍奉于大巫左右。如今时势造化,下臣得居此薄位,仍心向如初,羡大巫之无穷。毕生愿惟大巫俯首是瞻,肝胆效忠,但凭吩咐,恳请大巫成全。”言罢,执杯而饮,慨然豪迈。
我垂了眼帘,沉声半晌,缓缓开口,“帝俊勿须客气,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我亦如众生一样,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又有何羡乎?位高者能士居之,你独当一面,是不世出的英才,眼下自该以道凌残,意气风发。我如今回来,盖因昆仑失势,满目疮痍,不忍神族万万年基业毁于我辈,方才痛下决心,回朝理政,废旧立新,惩内扬外。若说这复兴大计,当是与你等豪杰一道,发扬蹈厉,共思进取才是。”
“下臣何德何能,岂得大巫猥自枉屈,如此谬赞,实无以言表,独自惭愧。”贰连忙应起身,双手托杯,“惟一饮而照丹心。”
贰应饮尽杯中物,一气呵成。身边的抵见了此状,泯然一笑,绝世之容看得全场女子无不窃窃低呼。他倒是,满不在意,开口道,“天帝备下‘姑获羽衣’,携此厚礼前来恭贺,将这满座的高朋看得如痴如醉,看来是费了极大的心思,既如此,却又何故来得迟了?”
贰应低头垂目,正色道,“此事,我正要与大巫禀明。”他随即看看贰负,颔首示意,复而向我望来,“此为天界道威神贰负,亦为下臣之子,此事由他向大巫禀述最为周详。”
我蹙了蹙眉,踟蹰片刻,未有应答。一旁的抵和彭似乎觉出了异样,目光汇于我和贰负。我垂了眼帘,徐声开口,“将军请说。”
贰负面色如常,沉声说道,“此事关于人间东土截、阐两教之争。商灭之后,截教重挫,三代弟子中接连失了闻仲、飞廉、恶来等砥柱中流,损兵折将。此后阐教乘胜而起,势不可当,又因人间成周大尊阐道,创建明堂,冶铸鼎鼐,以至民心所向,无往不利。截教日渐颓势,通天教主不甘失落,受其亲传弟子多宝道人挑唆,于东海紫芝崖摆下诛仙剑阵,誓与阐教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决一生死。此变中起,人间震惊,东海烟尘蔽野,惊涛骇浪,云腥霓翳,已多日未见光明。”
我问向贰负,“何为诛仙剑阵?”
“赴夜宴之前,我...下臣曾赴东海紫芝崖,探得此阵。阵内有四口宝剑,俱是先天妙物。若下臣没有料错,这四剑应是由分宝岩所造。”贰负沉默片刻,抬头望向我,“如果通天教主当真以诛仙剑阵行厄,下臣认为,阐教死生在一线之间。”
贰负听罢探身而起,稽首施礼,抬头望向我时,眼中满是沉着。我与他对视,心里却有些怅惘,我一直都不希望在这种场合见他,因为此时此刻的我,惟有工于心计,计于庙堂。这满堂的宾客,都在我的算计里,选将、量敌、度势、料卒、远近、险易,精于权衡,做势布局。然而这满盘的棋子里,他也在其中,他身居高位,是天界的道威神,诩第一武将,我自然应该将他查个清楚,瓜剖利用。可我却不想,我可以不在意他的年纪,出身,做过什么,是谁的儿子,但我介意真心裹挟于权势,私情被当作筹码。在这方面,我不容分毫。
我蹙了蹙眉,踟蹰片刻,未有应答。一旁的抵和彭似乎觉出了异样,目光汇于我和贰负。我垂了眼帘,徐声开口,“将军请说。”
贰负面色如常,沉声说道,“此事关于人间东土截、阐两教之争。商灭之后,截教重挫,三代弟子中接连失了闻仲、飞廉、恶来等砥柱中流,损兵折将。此后阐教乘胜而起,势不可当,又因人间成周大尊阐道,创建明堂,冶铸鼎鼐,以至民心所向,无往不利。截教日渐颓势,通天教主不甘失落,受其亲传弟子多宝道人挑唆,于东海紫芝崖摆下诛仙剑阵,誓与阐教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决一生死。此变中起,人间震惊,东海烟尘蔽野,惊涛骇浪,云腥霓翳,已多日未见光明。”
我问向贰负,“何为诛仙剑阵?”
“赴夜宴之前,我...下臣曾赴东海紫芝崖,探得此阵。阵内有四口宝剑,俱是先天妙物。若下臣没有料错,这四剑应是由分宝岩所造。”贰负沉默片刻,抬头望向我,“如果通天教主当真以诛仙剑阵行厄,下臣认为,阐教死生在一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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