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节 妖兽
这边周灵璩心惊肉跳,狼狈逃窜,那边赵王却是惊诧敬畏,全然摸不着头脑。疑惑之中,却听冰砚道:“快!去把那小丫头救出来!周灵璩生性多疑,定然会潜藏回来一探究竟。我的万象之法只能召个幻象,一戳就破,那神剑若是有了杀气,也断然不能无声无息的靠近。不过唱的是个空城计。这时候她惊魂未定,却是上好良机。只是此去,千万记得那两个木偶。”赵王闻言,忙不迭疾驰而去,也不多时,便背了夏文侯,疾奔而回。
夏文侯乍失至亲,心灰意冷,生死早便不放在心头。赵王负其在背,她也漠然处之,便是赵王将她放在冰砚身侧,她也一言不发,便同行尸走肉一般无二。放人下来,赵王“咳咳”两声,却自口中吐出些许物什来。这物什“咕咚”一声,落在冰砚榻前。冰砚心中明了,定是寿头、长臂无疑,然定睛一看,却是依旧吓了一跳——口水也罢了,两个木偶中间,却还有轩辕明白发苍苍的人头!冰砚莫名其妙,赵王却是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呢嚅道:“这丫头瞧来可怜。收尸只怕来不及,有个脑袋,也好给她留个念想。”
冰砚听得这话,却是嘿然无言——果然是妖精心思,别样与众不同。思忖之中,手却未停,却是将就那丝茧,撕剥下来,绞作绷带,便将夏文侯那创口包扎起来。那夏文侯见了轩辕明的脑袋,却是陡然缓过神来。比及两手自由,便将其捧在怀中,一时间抽抽噎噎,泪如雨下,直哭得肝肠寸断。冰砚见其如此,长叹一声,也不多言,单单竖起一指,在其两额太阳轻轻一点。指尖落时,夏文侯便“嘤咛”一声,四肢松乏,眉间舒展,却是昏睡了过去。
赵王瞧了她两眼,迟疑道:“优昙已死,那妖女若是回来,迟早寻来此地。咱们还是逃走要紧。”冰砚却是微微一笑,将那两个木偶拾在掌心,悠然道:“有我在此。你且别急。”言说之中,凭据真力,在两个木偶眉心一点,其肚腹之上登时红光一闪,双双现出拇指般大小的一粒华光烂然的金丹来。冰砚拾之在手,递与赵王道:“寻常妖精的内丹,剧毒无比。倒是这猴妖之物,与寻常丹家所炼之宝异曲同工。你将它服了,自然道行大增。”赵王接在手中,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半晌,这才笑道:“吃了这内丹,便是没有优昙的树根,我也能变化人形么?”
冰砚闻其所言,却是哂然好笑,道:“这两个妖精的道行,岂是优昙可以相提并论的。”赵王嘿嘿一笑,却是递回一粒,道:“既是这般好。你也吃一丸。你病得厉害,许是吃一丸便能见好哩。”冰砚摇头道:“这是内丹,又不是灵药。我吃了也没甚用处。虽能多上些许道力,但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对你却是雪中送炭。自然是你拿着好。”赵王见说,便不推辞,吞而入腹,四下走得两步,便笑道:“这丹果然是好。便是身子也轻些。”
冰砚闻言,不过浅浅一笑,将两个木偶纳入袖中,轻声道:“身轻气慢,乃是道行……”言语未完,却突听夏文侯袖笼中“咔”一声响。冰砚赵王惑然低头,却见其袖笼之中红光微微,也不多时,竟自内中爬出个指头大小的无头女身来。这女身甫一爬出,其两肩一耸,霎时便变得常人大小。她通身上下皆裹有一层黑色的烟气,稍一动作,那烟气流转,内中现出来的不是皮肉,却是金色的细沙。她匍匐夏文侯身侧,两手上下摸索,稍时摸到轩辕明的头颅,登时一把夺过,轻轻巧巧搭在自家颈项之上。
才刚拼接,轩辕明那脑袋便立时黑烟四起,火光四射,眨眼功夫,便烧成了一颗金沙之颅。变化一成,她便立时睁开眼来。那金沙汇集而成的头发时聚时散,在其耳鬓肩头轻轻厮磨,飘扬轻拂,瞧来当真是怪诞非常。赵王唬得一跳,愕然道:“这是甚么妖物?”那女身听得其言语,两目斜视,恹恹的瞄他一眼,又侧头瞧向冰砚,见其形容,却是两眼鼓得如铜铃一般,腰身一扭,如蛇一般绕着冰砚转得一圈。比及到得冰砚身后,尚且凑过头来,在冰砚耳后闻了一闻。
冰砚泰然未动,赵王却有些惴惴,他道行虽长,那野兽性情却也一时难改,见其妖异,登时两足一蹬,窜到石墙之上,倒挂下来,朝那女身“汪”一声叫。那女身瞪他一眼,身子一伏,却是“噗”一声轻响,霎时化作一团金沙,缓缓的流入夏文侯袖笼之中,再不见个动静。赵王又是诧异,又是好奇,跳将下来,揭起夏文侯袖笼,才刚低头,那袖笼中陡然“嘭”一声响,一个金沙拳头却是迎面砸了个正着。赵王登时鼻血长流,羞愤中两脚乱跳,口中“哇哇”乱叫。冰砚忙忙按住,摇头道:“稍安勿躁。”
赵王听得这话,却也只好作罢,瘪腮嘟嘴,显是满腹牢骚。默然之中,却见冰砚轻轻招手,指了指石缝之外。赵王悄声凑将过来,放眼一看,却是吃得一吓——但见那厅房之中所立,不是周灵璩,却是两个身段娉婷的女子。此二人瞧来三十来许容颜,一个身着黑裙,艳丽傲慢,一个身穿黄裳,妩媚温柔。那黑衣女四望数眼,冷道:“是永曌下的手么?这两人死得可真是难看。”黄裳女摇头道:“我瞧着倒有些信不及。他已然重伤,哪里还有这等身手。”
黑衣女皱眉道:“他拼死逃向此地,定是感应到了他门下弟子。他门中有个妖法唤作身外化身。彼此之间气息淹留,千里之外也能感知。想来这些许尸骨,便是他门人所为。”黄裳女笑道:“姐姐也忒胆小!怕他作甚!这永曌的徒子徒孙都是窝囊废,一掌拍下便尸骨无存。咱们分开来搜,见一个杀一个,不怕手软。”黑衣女瞄她一眼,冷道:“他的废物虽多,也还有三个好的。纵然不是咱们对手,但若是带他逃亡,便是天罗地网,只怕也拿不住他。”
黄裳女听得这话,却是莞尔一笑,轻声道:“姐姐手段盖世,难道寻个残兵败将,竟这等艰难?”黑衣女听得这话,登时一声冷笑,身子一扭,却听“啪”一声响,其人瞬息间却是变作了不计其数的蜘蛛。这蜘蛛熙熙攘攘,如潮水般涌入各处甬道,霎时便四散开去。见其散佚,那黄裳女微微一笑,信步走到轩辕姐妹尸身之前,踢得两脚,骂道:“蠢货!眼看要死,也不知道自尽,死得这般丑恶,倒是叫我如何吃得下口。”
骂得两句,却又“咦”得一声,俯身下来,在轩辕瞳胸口一拍,但听“叮”一声响,其颈项断折处顿时华光一闪,竟是升起幽魂万骨幡来。黄裳女登时又惊又喜,一把握将过来,仰头笑道:“这死鬼竟然是青城掌教!哈哈!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笑声未落,却突听背后惊风大作,侧头一看,却见身后黑风缭绕,内中一头巨大的蜈蚣螯牙舞爪,猛然扑了过来。
睹见此状,这黄裳女反是笑了起来,森然骂道:“小妖精。遇见你家奶奶也敢放肆!”话音一落,其人“嘭”一声响,霎时便变作了一头更大的金甲蜈蚣。其身形累垂,千足并动,几乎占掉了半个厅房。那小些的蜈蚣一口咬来,正中黄裳女所化蜈蚣的螯钳,但听“咔”一声响,可怜那小蜈蚣的两根螯牙立时崩断,惊恐中拱身缩头,鲜血急喷,洒落下来,却是撒了自家一脸。
那金甲蜈蚣却也并不反攻,微微晃头,却是嘻嘻笑道:“乖孩儿。你却是哪里冒出来的。好生磕头,奶奶也好疼你些个。”那小蜈蚣身躯一抖,黑烟一闪,刹那间却是变作了周灵璩。她满脸是血,脸色发青,惶然中急急退得数步,一声怪叫,却是转身便跑。那金甲蜈蚣身形一晃,也化回人形,道:“这泼皮孩儿,却是不识抬举。”笑骂之中,却是飞身而起,紧追而去。
那厢一去,赵王却是突然急扯冰砚衣袖。冰砚回转头来,凝神细听,却果然听得外间甬道之中窸窸窣窣微微作响。赵王两肩一抖,霎时变回本相。冰砚会意,将文侯惊蛰搬于其背,轻言细语道声“得罪”,一般坐将上来。赵王恐动了声响,四肢轻放,悄无声息潜入内道之中,择路急行。这甬道奔行未远,便见岔路纷纭,或上或下,或左或右,鳞次栉比,密密匝匝,直瞧得冰砚眼花缭乱。
奔行良久,行而向下,却是到了一处幽黯之所。这地方三面石壁,满地巨石,却是前行无路。冰砚四顾数眼,愕然道:“难道你也迷路了不成?”赵王却是默不作声,缓步而前——原来一面山壁之下,却有一个丈余见方的洞口。因满地的乱石,不走至跟前,却是难得发现。这洞口之下却是一个水塘。那塘水清浅,内中的碎石细沙,竟是清晰可见。
赵王也不多言,一跃而下,“哗啦”一声落入水中,那清水还不及赵王的脚踝。落身而下,冰砚立时四下打量。却哪里是什么水塘,竟是一条长河。这长河两端茫茫,不知深远。河面宽阔,恐有数十丈宽。只是河流轻缓,沙石不动,瞧来倒像是死水一般。两岸堤岸之上皆生有许多巨大的蘑菇,环簇而生。那蘑菇之中本来零零星星藏有些许暗绿色的微光,赵王一来,那微光登时熄灭。冰砚惑然见问,赵王虽是彘虎之身,却一般说出人话:“那是尸鬼的眼睛。它们见了我,自然能有多远,便要逃得多远。”
冰砚听得这话,心中一跳,讶然道:“难道这是冥河不成?”赵王闷声道:“我哪里晓得。”冰砚蹙眉道:“若是冥河,你又不会妖术,只怕出去艰难。”赵王笑道:“只远些罢了,这暗河两头都有出口。”说话间也不停留,跳上岸来,择一而向,径直而行。这岸上满地破碎的乱石,赵王虽是步履轻快,却依旧时不时听其踩得“嗑噔”作响。行不久远,那河中却渐见有些奇特的黑木。那树木焦黑,却是枝繁叶茂,密叶之中隔三岔五挂得一尺许长的黑色丝茧。且枝杈间时不时飞出一物,大若磨盘,在河面上高低盘旋。冰砚定睛看时,却是些鬼头狼爪的巨大蝙蝠。冰砚不识此物,惑然见问,赵王道:“那是应声鬼。那黑茧是它的孩儿,唤作应声虫。”
冰砚奇道:“这名字却是奇怪,难道你唤它一声,它便要作答不成?”赵王摇头道:“这恶鬼可厌至极,四处乱吐口水。道宗还好,若是凡人沾了那口水,便会结生鬼胎。怀上那应声虫。但凡人说话,那虫子便在肚腹中咿呀学语。你说一句,它却要说上百句,比及学得周全,便自剖肚腹去了。可怜那人又作老母,又作老师,却是落得个开膛破肚,死于非命。”
冰砚听得这话,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冷噤。默然之中,听得他微微有些气喘,便道:“先歇上一歇。这等路途,那妖怪一时三刻,也寻不到此地。”赵王四望数眼,便在河岸一山壁裂缝处暂且歇息。这裂缝外围有一蓬蘑菇,便是细看,也难得发现。停身未久,夏文侯却是醒了过来。她一清醒,便满地乱摸,一时间摸不一时,又啜泣起来。冰砚惑然不解,低声一问,却听她哽咽道:“我姨娘的头呢?”冰砚一愣,还未答言,她却又缩作一团,眼泪鼻涕流个不住。冰砚心中怜悯,却又不知该何言慰藉,见其伤心,未免念及通天来,一时情难自禁,却是潸然沉默,两目之中盈盈点点,却又倔然不肯流泪。
赵王见状,却是蹲下身来,在腋下抓个不住,嘀咕道:“你这般大个人呢!哭甚么!只管复仇便是!哪里来这许多眼泪!你就是哭得这大河涨水,有甚用哩!”夏文侯听得这话,却是果然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瞧了赵王两眼,迟疑片刻,正待说话,却突觉手腕一沉,袖笼陡然拖地,惑然低头,那袖中“窣窣”作声,却是流出一蓬金沙来。这金沙沉淀在地,赵王便立时退到冰砚身后,骂道:“这妖精惯会黑手。讨厌得紧。”说辞之中,那金沙“簌簌”响动,颤颤巍巍立将起来,须臾间便化作了人形。其面貌一成,夏文侯登时一声惊呼:“姨娘!”那金沙女身脑袋一歪,并未应声,反是凑将过来,在夏文侯脸上嗅个不住。夏文侯又是哀切,又是惶惑,仔细端详片刻,突然心中一跳,战战兢兢的自袖笼中捧出一方鼎来。一见这鼎,这女身立时“噗”一声响,霎时又化作一捧金沙,袅袅飞浮,缓缓落将进去。夏文侯捧了这神鼎,两肩颤栗,仰起头来,瞧着阴暗而潮湿的山壁,流泪唤道:“娘!是妹妹!是妹妹活过来了!”
第一百五十六节 妖猴
这边夏文侯低声啜泣,远处却是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与喝骂之声。赵王心中骇异,趴在石缝边角极目远眺,却见前方模模糊糊有一人影,在浅水中跌跌撞撞,死命奔逃。其头顶飞旋有两个应声鬼,时不时俯冲而下,或冲或撞,或抓或咬,那人护住头顶,不住喝骂,却哪里管用。赵王眼力虽好,耳力却是不甚了了,但听得嘈杂纷纭,那人呵斥之言,却是一字也听不分明。
冰砚盘坐于后,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那人口中所骂,不是那两个应声鬼,却是寿头、长臂——“你们这两个死猢狲!你家祖宗要给这丑鬼作下酒菜了哩!还不出来!等祖宗复原,定然要将你们生煎活剥了才是!”喝骂之中,渐行渐近,赵王这才看得分明——却是个三十来岁样貌的银发男子。此人想来原本仪表堂堂,然被这应声鬼一番抓扯撕咬,却是狼狈至极。
他摇摇晃晃逃至石缝周遭,便停驻不前,四面咆哮,将寿头长臂二妖的名字喝骂一番,见没个响动,却是发了脾性,那应声鬼呼啸冲下,他一不闪躲,二不抵挡,那应声鬼“扑通”一声,便将其按倒水中。这恶鬼一击得手,大喜过望,孰知才刚仰头,作势欲扑,这人却是猛然一把抱住这应声鬼的颈项,“夯哧”一声,却是猛然咬了上来。他一口咬中,登时猛然一扯,但听“嗤”一声响,却是将其硬甲一般的鬼皮由颈撕到胸口。
那应声鬼生平但知别人皮软肉嫩,入口香甜,何曾想自己也有作了这饕餮大餐的辰光,这一撕咬,当真是痛彻心腑,“呜哇”一声怪叫,两翅振动,便想要跑。哪知这人却是勇猛凶狠至极,见其肉翅振动,两臂一圈,便将其颈项死命箍住,一人一鬼两头凑近,直是耳鬓厮磨。那应声鬼颈项粗短,虽能左右转动,若是撕咬,却是不能,竟是由得这人死死抱住生生一阵猛啃。其四个狼爪拼命撕扯,直将这人脊背撕得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却也是无力回天。它肉翅乱扑,一时撞在山壁,一时落在水中,或是“咚咚”作声,或是“哗哗”水响,挣不多时,便瘫软无力,跌落岸边,一时死寂,只得其喉头“突突咕咕”,尚有余响。
那人匍在应声鬼胸口,满脸是血,一对眼睛又黑又亮,盯得那旋空的另一应声鬼竟是不敢靠近。其盘旋一阵,哀号数声,却是摇摇晃晃,自行去了。见其飞走,那人这才“呼呼”作声,喘息起来。稍作休憩,却是一脸狐疑,朝冰砚等人立身的石缝踱了过来。他浑身血污,一步一喘,三步一歇,走至石缝之前,已然是气喘如牛。比及穿过蘑菇,瞧见散坐在地的赵王等人,却是笑了起来。
赵王缓缓起身,两手十指渐渐变作十根尖爪,其两臂肩头便如爆豆子一般“啪啪”乱响。那人听见这响动,却是浑然未惧,反是颤颤巍巍朝赵王走将过来,一行走,一行说:“人呢?我那蠢徒儿却在哪里?生不见人,死要见尸。便是死,也叫我死个明白。”赵王见他神色怪诞,心中发毛,下意识的退得一步,喝道:“谁是你徒儿!你再上前,可别怪我心狠!”那人两眼放光,嘿嘿直笑,撕开衣襟,指着胸口道:“你爪子锋利,轻轻一抓,我便将这性命送你!只是他两个在哪里?倒诓得我死命逃到此地,小兄弟,有谎莫诓将亡人,横竖我也活不长久。究竟如何,别叫我作个糊涂鬼。”
听得这话,赵王却是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骂道:“你个有头无脑的呆货!谁来骗你作甚!”喝骂之时,这人却已经走到赵王面前,听得赵王这话,却是抬起手来,在赵王肚子上缓缓一划,凑过头来,轻声道:“既然如此,你满肚子的内息丹元,却是哪里来的?”赵王给他一问,却是有些惘然,回转头来,瞧向冰砚,愕然道:“那两个木偶,便是这人的徒弟?”冰砚默然片刻,便自袖笼中摸出那两个木偶来,朝那人晃得一晃,细语道:“见了又如何?”那人细看两眼,又便仰头大笑,一行笑,一行骂:“这两个该死的瘟丧!自家无用,还连累我老人家死得不安生!早知如此,却还跑甚么!”笑骂之余,回身摸索片刻,却是撑着山壁坐了下来。斜坐停当,两目炯炯,却是下死将冰砚盯住,其神色怪异,既非仇雠,又非怨恨,直瞧得赵王毛骨悚然。
赵王见他这等形容,却是莫名厌恶,俯身挡在冰砚身前,朝他龇牙道:“你再这般无礼,我便将你这眼珠子挖出来。”那人瞪他一眼,骂道:“你这下三滥的小鬼,也只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耀武扬威。”又微微探头,对冰砚道:“你是被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子打伤的么?”冰砚全然猜不着他这心思,然既见问,倒也如实而言:“我并未同他两个交手。”那人听得这话,却是笑了起来。冰砚给他笑得莫名其妙,想来是纵横一生,行将就死,已然有些失心疯,倒也懒怠相问。
赵王倒是附身下来,问道:“你见了弟子尸骨,不想问个明白么?”这人“哼”了一声,冷冰冰道:“这两个有命无运的东西,活着已然白费了我一番心血。如今死了,我还理他作甚?”赵王嘀咕道:“既是你费心调教的弟子,难道便不想替他们复仇?”这人“呸”得一声,骂道:“你个没脑子的妖精!我都要死了,还管他哩!”喝骂之下,却又朝冰砚笑道:“我瞧你虽是病怏怏的,只怕有些本事。待会儿那两个贼婆娘追过来,你将我藏一藏。少不得谢你。”赵王听得这话,却是啐他一口,对冰砚道:“那两个泼妇厉害得紧。只怕再不多时便要寻来。咱们别管他这闲事。我一脚踢他出去。横竖如何,都同咱们不相干。”
@judoit 2012-8-29 19:59:00
效果还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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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比西药要好那么一点点……至少不会吃得恶心反胃……
化脓性扁桃体炎和慢性支气管炎和低血糖……一起发作……别的也算了,低血糖太可怕了……听说昏倒一次就会死掉一部分脑细胞,真心觉得自己记忆力越来越差……脑子本来就不聪明,现在就更笨了……不过别担心,朋友,我会坚持下去。只是以后或许还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导致无法顺利写作。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请相信我还在努力。希望多一些理解,再多一些支持。
那人忙道:“那洞穴岔路如麻。她两个便再有些手段。一时半会,也决计寻不过来。”冰砚眉头微蹙,轻声道:“藏便藏了,你伤得这般厉害,只怕也活不长久。”那人笑道:“能多活一刻,那也是好的。难不成你还要劝我自尽了不是?”赵王听冰砚口吻有些松动,慌忙蹲下,捉了她那袖子,很拽得数下,才道:“这妖精半死不活,穷途末路,有甚么谢礼!你可别一时糊涂。”那人听得这话,却是“呸”得一声,骂道:“你个小妖精!就晓得混扯你家爷爷!你祖宗号为永曌,乃是流黄霸主!烂船还有三斤铁哩!也是你好小瞧得的!”说着两眼一转,干笑道:“便当真是身无长物,再不济我还有一粒内丹哩。我这丹丸修炼久远,虽不能疗伤解毒,却能叫人道行大增。”冰砚于其所言却是置若罔闻,其两眼黯然,若有所望,又若无所视,怅惘中听得她微微一叹,轻声道:“若不是杀伐太重,天怒人怨,乱了功格过律。他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赵王听得一头雾水,全然不明其言下之意。
永曌与一旁默然良久的夏文侯却都是齐齐一叹,一个慨然道:“天道循环。可怜我修道至此,却连这些至理名言也忘得一干二净。”一个怅然若失,涩声道:“血海深仇,便明知是万劫不复,却又怎么能忍辱偷生。”冰砚听得文侯此言,却是无语劝慰。倒是夏文侯在冰砚手背上轻轻拍得一拍,浅语道:“承蒙相救。文侯铭记在心。冒昧则个,还不知恩人名讳门宗。”冰砚倒不相瞒,据实相告。夏文侯听得明白,那脸上的感激之色,却是霎时去得一干二净,好半晌,才颤声道:“原来你便是他的师妹。”
冰砚见她神色怪异,却是猜不着缘由,惑然之中,又见她抬起头来,轻声道:“我家有几位前辈,是同咱们一道来寻彘虎的。刘师叔几位去了句余山,滕师伯等去了成山。分别之时曾有约定,遑论成败,三日后皆在会稽山聚首。算算时日,咱们若能赶到会稽,正是合式。倘或成功,想来便能化险为夷。”冰砚听得这话,登时眼前一亮,点头道:“若有去处可以暂避。那便不怕。便是我道行低微,敌不过她两个,但蒙混而过,只怕不难。”又侧头对永曌道:“救你一命,却也不难。我也不要你甚么谢礼。只消你立个誓言,自此终生不伤一命。我便救你。”永曌愣得一愣,愕然道:“难道旁人害我,却也不许我还手不成?”见冰砚神色肃然,毫无折中余地,只得竖起指掌,指天画地,懊然誓言。
赵王见状,却也无可奈何,悻悻然道:“既然要带他逃走,事不宜迟,还是早些上路妥当。”说辞中出得石缝,化出本相,载了众人,便是放足疾奔。永曌见其奔逃,“哎唷”一声,撇嘴道:“这大狗一不能飞升,二不能遁行。迟早被她们追上。”冰砚却淡然道:“慌什么。只等她等追上了再说。”奔行未久,冰砚却是果然警觉有异,忙忙在赵王后背一拍,轻声道:“匍在石壁边上别动。那两个妖精追过来了!”永曌骇然道:“追上来了你还不动!你当她两个是瞎子,趴着不吭气她们便瞧不见么?”说着却又回头望得一望,诧道:“却是在哪里?如何我都不曾知觉?”
冰砚微微一笑,却不则声。赵王凑近山壁,四掌并拢,匍匐在地。夏文侯强挣起身,低声道:“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冰砚摇一摇头,放出玄黄钩,在自家手背轻轻一划,蘸得些许鲜血,捏个法诀,轻声咒道:“无而立有,有而生空。”咒声动时,周遭却依旧萧然死寂,全无半分变化。永曌双眼瞪如铜铃,盯向冰砚,惊骇猜疑之中,却是果然听得来路之上传来了黑衣女妖的声音:“若不是你耽搁了。只怕早将那贼汉子拿将下来。”抬眼看去,却见那黄裳妖女笑吟吟答道:“横竖他也只是一死。苟延残喘一时罢了。你又不是猴子,如何这般火急火燎。哎,那小蜈蚣腿脚倒快,是不是本家我都还不曾看个分明,便叫她跑了。当真扫兴得紧。”听得她两个这一应一答,永曌满头冷汗涔涔,便是两手都颤抖起来。
孰知二妖堪堪走近,距众不过数丈,却是视若无物,永曌惊悚之中,却也浑然摸不着头脑,内中如何,竟是一毫不知。惴惴之中,却见女妖一把拉住妖女,却是四下打量起来。永曌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上,下意识的紧紧抓住赵王的虎毛,若是二妖朝他瞄上一眼,只怕便要撒腿而逃。正自害怕,没个开交,众人头顶却是突地“吱”一声响。永曌悚然抬头,却见山壁顶上,却是突地冲了一只应声鬼下来。
这应声鬼肉翅挥展,俯冲而下,却是“嘭”一声,竟自一蘑菇之后撞出个人影来。这人甫一现身,登时破口大骂:“长臂寿头!你这两个窝囊废!你家祖宗只得半条命在了,却还藏着不敢现身!”永曌听得这声音,顿时大吃一惊,定睛一看,哪里还有旁人,却果然正是自身。那应声鬼却哪里管他甚呼喊,绕了他又是抓扯,又是撕咬。这假永曌给咬得发急,一声猛喝,却是发了牛性,一不闪躲,二不抵挡,却是任这应声鬼将其扑倒。
见这行景,永曌等皆是惊得目瞪口呆——这分明便是适才永曌恶斗应声鬼的影像,其影其形,其声其气,竟是一丝不差,毫厘不爽。愕然之中,果见那假永曌一如彼时,将那应声鬼活活咬死。黄裳妖女瞧得眉飞色舞,吃吃笑道:“这泼皮臭汉,这般发狠,倒叫我舍不得了。”黑衣女妖冷笑道:“舍不得也罢。你看他这样范,而今咱们便不动手,他也活不成了。”假永曌一抹口角污血,却是一声冷哼,骂道:“贱人!想得却美!”喝骂之中,却是转头来,朝来路倒折回身,狂奔而去。别看他一身血污,这疾跑起来,在那水面一点一蹬,便倏然而过,却是快若惊鸿。
那妖女登时跌足道:“他哪里有个要死的样子!跑得比我还快!”女妖嘿嘿一声,笑道:“快则是快,却难持久。若当真这般乱窜。累也累死了。”妖女撇嘴道:“你这话没一句应验。还是早些追上,拿下要紧!这一路之上应声鬼也多,若是再来两个盯上他,那才好哩!”女妖听得这话,却是“桀桀”一声怪笑:“这有何难。咱们捉了他,也不下手,只管在这暗河中捉些尸鬼应声鬼与他对付。这些恶鬼争起食来,只怕也有趣得紧。”说辞之中,便也双双起身,朝那假永曌追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七节 惑众
彼人一去,冰砚立时在赵王肩头一拍,细语道:“走罢。”赵王这才回过神来,继续前行。永曌睹见这番奇景,比及赵王起身,兀自惊魂未定,好半晌,才赞道:“好生厉害!果然是盖世神术!”又摇头道:“只是你也呆了。我浑身是血,你倒好自己来割!”赵王也道:“他那伤口都是现成的!你还顾惜他哩!”永曌自说自话也罢了,听得赵王这言语,却是猛然在他背上砸得两拳,骂道:“我是流黄霸主,不顾惜我,难道还顾惜你这个脚力?”
赵王“呸”了一声,骂道:“流黄霸主!还要靠小姑娘救你性命。你也好意思!”鄙薄之中,又侧头问道:“你说得自己恁般厉害,如何倒被两个恶婆娘逼得走投无路?”永曌听得这一问,登时一脸恼怒,破口骂道:“红愁这个贱人,新婚之夜,竟在合欢酒中下毒。也不知她何时同飞廉那黑寡妇勾搭上了,两个里应外合,竟将我个天仙宫府打得稀烂。哎哟,我可还没死,飞廉那贼婆娘可还不是寡妇!”
赵王皱眉道:“原来却都是你夫人!”永曌啐得一口,骂道:“什么夫人,两个食腐的妖精!”说着倒是起了两分精神,恨恨道:“飞廉那老妖婆乃是个毛扎扎的蜘蛛,素来浓妆彩衣,为了咒我早死,倒是穿了一身黑!红愁这该死的蜈蚣,还穿着喜服黄袍哩,想是手脚多,倒也好意思下手!”一时骂得兴起,叨叨喳喳,轻易停不得口。骂得一时,却觉得渐渐有些乏力。赵王跑得虽快,其脊背倒也平稳,然这当口却觉着眼前景致渐渐有些摇晃,赵王的踏足之声,两岸时高时低的鬼哭之声,传在耳中,也都飘渺起来,一声声仿佛自云端传来,若有若无。
永曌乍然惊觉,忙忙回头瞧向冰砚,急道:“我是要死了么?”然话语出口,却是自己都已然听不清楚。惊恐之中,眼前一黑,登时神智全无,人事不知。昏昏昧昧,浑浑噩噩,也不知过得几多时辰,眼前却又渐渐发白,脑子虽是还有些糊涂,却也渐至于醒。睁开眼来,却见赵王趴在身前,正咬在自家手腕,吮吸吞噬,却是“咕嘟”作声。
永曌下意识“啊”一声叫,劈手给得赵王一个巴掌,猛然挣脱开来,骂道:“你个小妖精!我还没死呢!你便要生吞活剥了不成?”赵王“呸”得一声,骂道:“不识好人心!我家师叔自己忍着,叫我先给你解毒来!你倒好,恩将仇报!”永曌微微一怔,侧头瞧了冰砚一眼,冰砚也不说话,不过微微一笑。永曌立时朝赵王嘿嘿一笑,招手道:“好孩子,快过来。是我糊涂了。”赵王瞪他一眼,却是“哧溜”一声,爬上了众人身侧的一株大树,趴在树干之上,两手两脚吊在空中,却是闭眼打起鼾来。
永曌哼了一声,骂道:“这茹毛饮血的小泼皮,倒会装腔作势!”说着抬眼四看,却见处身一处幽谷密林之中。四周皆有高山巍峨入云,而密林远处,却似乎有数千人正自劳作,或是“叮叮当当”的凿击,或是“嗬哟嗬哟”的呐喊,此起彼伏,嘈杂不休。身前不远,尚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浅,波纹涟漪映日生光,却似玉带一般。永曌莫名其妙,愕然见问,冰砚轻声道:“这里是成山。再过去三百多里,便是会稽山了。这成山山上多有玉矿,山下长河之中又有金沙。那厢劳作的,想来都是官奴。赵王不会道术,不能飞行。奔跑良久,体力不支,所以要在此稍作休憩。”
永曌“啊”得一声,道:“似这等跑过去,要到何时哩!你这般聪明,如何倒不教他一二?”冰砚摇头道:“他便是连任督二脉为何物都不知。当真教起来,一时三刻,哪里就会……”话未说完,却突听夏文侯一声惊呼,急道:“畤儿,畤儿,快回来!”循声望去,却见她那金沙妹子不知何时溜将出来,却是匍在水边,不停的捧起水来,高举过头。
她金沙垒就,那水捧在掌心,不一刻便渗漏而下,流得一干二净。永曌瞧得哈哈大笑,猛拍大腿,笑道:“这蠢妮子!不知道自己是个漏瓢葫芦么?”那畤儿想是也觉得了无趣,无趣之中,似乎又有几分恼怒,“噗通”一声跳进溪流,捏起拳头便朝那涓流霍霍而击。拍打数下,水花四溅,其拳头却是越打越小,也不多时,其腰身都瘦削起来。夏文侯登时吓得脸色发青,跌跌撞撞冲将过来,慌慌张张一把将其抱住,孰知但这一抱,那畤儿却是“噗”一声响,瞬时便崩塌散开,只一眨眼,便沉入溪流泥沙之中。
夏文侯霎时脸色惨白,中魔一般,在那泥沙之中又捧又抓。忙乱一时,突地一头倒在岸边青草之中,“哇”得一声,便痛哭起来。永曌听她这一哭,却是嘴皮一撅,忙忙将两耳捂住,闭上双眼,嘀咕道:“这丫头长得好看,哭起来还真是我见犹怜。”冰砚瞪他一眼,因是行动不便,只得轻声呼唤。然连唤数声,夏文侯却都置若罔闻。正没奈何,却突听赵王骂道:“蠢丫头,作死呢!弄我一脸鲜血!”愕然抬头,却见赵王头顶那树杈之上,斜坐一人,单手捉得一只小鸟,满嘴都是鸟毛。那小鸟已然被咬得支离破碎,鲜血滴滴答答洒将下来,正撒了赵王一脸——这哪里还有别人,正是夏文侯为之伤心不已的妹妹畤儿。
提前告知下,兄弟要做手术,我要回家照顾几天。可能周三后就会停更几天。真是七月半撞鬼了么,一家人接二连三的生病……
夏文侯听见这声响,抬头一看,便张口结舌作声不得。好半晌,这才自溪流中爬将上岸,走至树下,默然而坐。畤儿听得赵王这一骂,却是“咯咯”一笑,微笑之中,其身子便“窸窸”作声,渐渐化作流沙,自上而下,飘入夏文侯那襟袖之中。永曌“啧啧”两声,抬头对赵王道:“你这小狗儿,也歇够了。当真要睡到猴年马月不成?”赵王啐他一口,却也果然一跃而下。老老实实化回本相。驮了众人继续前行。这成山之中凡夫俗子络绎往来,人事不绝,然赵王行如流星,一干凡人不过觉得凉风扑身罢了,却是哪里能看得分明。
倥偬而行,终至于会稽山。会稽群峰嵯峨,山势各异,或孤高陡峭,如削如切,直似云海青帆,或缠绵簇拥,如环如抱,好似天池碧莲。赵王奔赴至此,茫然道:“这会稽恁大个山头,难不成要跑遍不成?”夏文侯摇头道:“何至于此。我门中自然有相会的讯号。”言说之中,却是放出玉虚杏黄旗来,也不咒印,单单将这旗帜随手一晃。那旗帜之上霎时微光一闪,须臾间幻出数百个虚影漂浮的夏文侯来。这些许夏文侯才刚显形,便因风而起,飘飘荡荡扶摇而上,不过眨眼功夫,便在高空中散佚消失,不知所终。
赵王跌足道:“可怜见的。伤势沉重,这消息才一上天,便吹了干净。那却如何是好?”永曌哈哈一笑,骂道:“有眼无珠!果然是个蠢材!”讥笑之中,却见远处一峰峦之中祥光如虹,已然飘摇而上,片刻之间,便到得跟前。这祥光落地,化出十来个道人。冰砚定睛细看,却是一个也识不得。这人众之中,有一人独独在前,方面宽额,长眉细目,颇有仙风侠气,却正是夏文侯的师叔刘孤山。其身后一左一右各立得一铁塔般的道人,左首者手如蒲扇,面黑如漆,右首者虎背熊腰,浓眉大眼,却是张行云与关陵溪二人。旁人也罢了,这三位都是夏文侯少小之时亲近有加的长辈,她痛失至亲,乍见故旧,两行清泪登时夺眶而出,一时间满腹话语无从说起,只是哽噎啜泣。
她这厢情难自禁,那刘孤山却是面如寒霜,冷道:“夏师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想不到你纤纤弱质,却有这等歹毒的心肠。”夏文侯乍然听得此言,登时一怔,懵然之中,关陵溪、张行云等人已然一哄而上,霎时便将众人钳制起来。众人皆无力抵挡,唯赵王徒有匹夫之力。然勇武蛮力,却哪里抵事,只一照面,便被张行云一旗敲了个七晕八素,再无还手之力。陡逢变故,永曌立时破口大骂:“你个蠢丫头!是敌是友你都分辨不得!却是千里迢迢,自投罗网来的!”又掉头朝刘孤山涎口笑道:“老神仙!这个小毒妇同我却是萍水相逢哩!她作的恶事同我毫不相干。你仙风高洁,可怜小妖羸弱则个,还请放还一条生路。”
刘孤山微微侧目,斜睨片刻,哂然一笑,回头朝夏文侯鄙夷道:“果然已经坠入魔道。竟然同妖精为伍。”夏文侯一脸惶惑,两肩战栗,却显是惊讶甚于恐慌,她错愕之余,口舌便有些不大伶俐,又想辩白,又想询问,然千言万语涌至喉头,却不知从何问起,茫然之中,更不知从何答辩。冰砚见她呢呢嚅嚅,结结巴巴,喉头“咕嘟嘟”作声,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暗叹一声,正色道:“道长!你也是一门长老,如何初次见面,便这等不由分说,将我峨眉弟子拿下?”
刘孤山听得此言,却是微微一怔,侧身瞧了她半晌,迟疑道:“你是峨眉弟子?”冰砚也不多言,灵台默运,却是放出仙剑来。她是有心明证,双剑蔚然生光,盈盈照在当场。刘孤山看得真切,却是干笑一声,道:“但不知你是哪位道长门下?”冰砚朗声道:“我夜郎自大,孤身行于江湖。奈何道行未精,伤在了旁人手中,已然令师门蒙羞。而今重伤之下,又失陷于道长之手。倘或再自报门楣,未免令师尊受人诟耻。如今情势如此,说不得还请道长看在青城峨眉世代交好的情分,证个明白。”
那张行云听得这话,却是迟疑起来,朝刘孤山道:“师兄。此事是我门中家事。同这峨眉弟子恐也无关。莫不如将她放了?”刘孤山听得这话,却是冷哼一声,悠然道:“你这丫头。倒好拿峨眉来压我!你峨眉再是冠盖天下,却也说不过一个‘理’字。这夏文侯素来胆小,如今为了权位,却作出这等杀师灭祖,罪大恶极之事。只怕少不得旁人的挑唆指使。内中详情,想来你也脱不得干系。究竟如何,却还是要细细查个究竟。哪里就能这般凭你一言,便放你走脱。”
听得此话,那夏文侯却是呆了,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口中“依依呀呀”也不知是在嚷些甚言语。冰砚却是心中一沉,缓缓道:“你说她杀师灭祖,却是甚么意思?”刘孤山尚未答言,其身后人众之中,一人却是突地抬头,轻摇慢步的走上前来,轻声道:“她手段阴狠,生生将师父师伯人头扯脱。此事为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不成?”这哪里还有别人,却正是周灵璩。她藏在人众之中,垂头低首,便是冰砚也不曾察觉。
永曌听得这话,却是“啊”得一声,旋即高声叫道:“是,是,是。这丫头欺师灭祖,活该不得好死!但姑娘你既是亲眼所见,便该知晓,此事同我全无干碍。你心地良善,可不要害我无辜送命哪!”周灵璩听得这话,却是退得两步,两眉微颦,两只眼睛秋水微澜,楚楚可怜道:“你虽是不曾亲手作恶,但你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早便有些不明不白的勾当。究竟如何,我可不敢妄言。”
说着又瞧向夏文侯,颤声道:“师姐。你真是糊涂啊。师父素来都将咱们当做心头好掌中宝,便一时忘怀,唤得她一声娘亲,那也是感乎其德,发乎于情罢了。你是不是师父的私生女儿,又有甚么关碍?师父这等磊落之人,哪里会管甚么流言蜚语。众口铄金也好,积非成是也罢,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那掌教之位,师父也断然不会传于旁人,定是你的掌中之物。你又何必作出这等天理不容的恶行?师父壮志未酬,大仇未报,煎熬多年,日日哀切,夜夜苦叹,真真正正是一世愁苦,满身凄凉,你却是怎么狠得下心?咱们姐妹一场,打小便一起长大,自懂事那一日起,咱们便一桌子吃饭,一屋子学艺,如今你为了一己私利,翻脸无情,要杀了妹妹灭口,却是怎么下得了手?”斥责之下,又侧身退得两步,朝刘孤山垂泪道:“灵璩无用,万幸咱们门宗,还有刘师叔在此。侄女恳请师叔行一时权宜之计,杖正持重,多些烦恼,莫辞辛劳,暂代这掌教之职,替咱们青城清肃叛逆,一振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