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少年修真系列之《万世神兵》

  孰知那乌风之箭排空射来,但听“噗噗”作响,虽则是迎盾而碎,那一干盾牌却也被射得凹凸不平。一面面皲裂残破,渐化为烟,一丝丝袅然飘散,渐至于无。一干神将失却盾牌,好比壮士断腕,空有一身武艺,却是无从施展。然天庭神将,却也果然还有些余风,一个个慨然而立,竟以指掌为盾,只是风箭锐利,非皮肉可挡,眨眼功夫,五神将便形销骨散,化作烟气四溢。临到消散,内中一神将兀自忿然回头,朝任晚潮怒目而视——“竖子无能,倒害我等出乖露丑……”喝骂之声犹自在耳,其身其形却是再不见踪影。
  任晚潮一战而败,嬴宁却是慌得连退数步,暗自骂道:“老匹夫这妖法中看不中用,却是个幌子!幸是谨慎,不曾托大,不然岂不连这一身骨头都赔给他了!”思忖之中,却见向潇湘急急放出法器,弄弦咒语。其琴传声之时,便有一灵官自虚无之中脱跳而来。这灵官身着朱红袍,手执拂云帚,头戴乌纱帽,号为游奕,向往便在三界传令。其所行动,正是迅若奔雷,疾似流星,其甫一现身,也不见其弹腿点足,也不见其挪移飞升,单单只一照面,便到了那阴鹫身后。觑得漏落,立时云帚横扫,但听“哧”声微响,那云帚千百细丝霎时将阴鹫那颈项缠了个铁紧。
  灵官一袭得手,登时大喜过望,两手紧握帚柄,猛然狠扯。奋力之下,阴鹫那颈项之上登时星火四溅,其暗黑铁羽霎时黑烟弥漫,满空都是焦糊恶臭。正自欢欣,阴鹫却突地“呱”然一叫,其身体轰然一声,却是爆作了一圈气浪。这气浪喷涌勃发,冲力巨伟,恰似惊涛骇浪。那灵官猝不及防,一声怪叫,霎时便被炸得粉身碎骨。灵官破碎,向潇湘那焦尾琴弦登时嗡然乱响,每响一声,向潇湘那十指之上便多出一痕血丝。直至其满手鲜血,那焦尾这才泠然无声。
  残余的气浪四面翻卷,恰似惊涛拍岸,任晚潮首当其冲,规避不及,忙忙将琴竖在身前,捏起咒印,厉声喝道:“灵音道妙,天书录形!”咒声一动,那绿绮哧然一声,却是变作了一只径有丈余的麻布口袋。这口袋无风而鼓,巍然斜立,倒像一口米缸。那气浪呼啸而来,堪堪近身,却是“呼”一声响,竟被这口袋吸了进去。
  嬴宁乍见妙法,微微喘一口气,忖道:“这老不死的倒也还有两分压缸底的本事,倒是小瞧了他……”哪知念想未绝,那袋子却是“嘭”一声响,霎时炸了个粉碎。破布烂条“呼哧”作声,竟是满空飘扬。闷响之时,那绿绮也刹时变回原貌,“咚”然一声,却是狠狠撞在任晚潮脸面之上。任晚潮猝不及防,登时给砸得眼冒金星,鼻血长流,其额头之上乌青一片,只这霎时,竟是肿了起来。向潇湘吃得一吓,慌忙一把扶住,任晚潮赧然道:“皮外伤,不妨事……”一语未完,却突地身子一瘫,两眼翻白,竟晕了过去。
  阴鹫消亡,尧若言脸色一沉,厉声骂道:“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喝骂之时,纵身一跃,手中灵旗一抖,如长矛一般朝赊月迎头搠来。她这灵旗甫一施展,旗身四周登时幻出无数指头大小的禽鸟幻影来。这禽鸟绕旗而舞,啭啭耳鸣,令人眼花缭乱。赊月自视甚高,自以为论断如神,当尧若言是寻常小妖,大意轻敌,伤在心脉,吃了大亏,眼见她执旗而来,巍巍然有如天神下凡,哪里还有藐视之心,强忍剧痛,捏起指诀,疾声咒道:“金真之誓,不宣之言!”咒声落时,这白发银须的赊月老道,霎时之间,却是变作了一个宽袖长袍的金冠少年。
  这少年身如玉树,气若芝兰,却是太子长琴。他翛然立在当地,横抱太昊,在那琴弦之上信手一拨,但听“嗡”一声响,堪堪逼近的鵕鸃旄旗尖被那琴音一震,竟是刺不下来。尧若言莫名其妙,两眉紧锁,两眼圆瞪,陡然一声怒吼,旗尖再次猛然一搠,却听“咔”然一声,赊月身前的虚空竟生生裂出十来道黯黑的阴影。向潇湘眼见不妙,立时列印急咒,凛然叱道:“灵音道妙,天书录形!”咒语响动,其法器焦尾霎时便化作一柄烂银弯刀。这弯刀锋刃锃亮,两侧符文满布,锋镝之上寒光凛凛,如附青霜,显是吹毛断发的不世利器。
  向潇湘猛然一吼,飞跃而起,挥刀而斩,一头银发迎空飞扬,竟是不怒而威。尧若言听得响动,侧目斜睨,比及看得真切,却是哂然一声冷笑。她此刻借得春雨之力,化身巨大,一对手掌皆如蒲扇,只怕举手投足都有开碑裂石之能。见其刀来,鄙夷道:“遭瘟老儿,竟是这般歪缠!”奚落之中,左手一扬,竟将那大刀劈手捉了个正着。只是大刀入手,却听“哧”然一声微响,刀身上的符文陡然间炫光四射,倏欻之间,她那精钢熟铜一般的掌心竟被那符文迸出一条三寸来长的创口来。那创口之中鲜血四溅,却是洒了自家一脸。
  向潇湘虽是利刃伤敌,却是哪里笑得出来,骇然中猛然回扯,直挣得满脸通红,一般是蚍蜉撼大树,不见回得分毫。尧若言掌心吃痛,又惊又怒,自忖道:“不提防这瘟丧还有这等妖术,当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了!”暗骂之中,见向潇湘死死不肯松手,冷笑一声,捏住刀身猛然一摔,但听“嘭”一声响,竟当真将向潇湘连人带刀齐齐摔进了地面,竟是入地三尺。向潇湘吃这一摔,肩膀拱得一拱,却是再直不起腰,嬴宁惊唤两声,一声未应,直是死活不知。
  这向潇湘痴心牛性,却是气得赊月青筋暴跳,口虽不言,心中却是大骂蠢材。暴怒之中恨然抚琴,清音动时,身前虚空中那数条裂纹便如灵蛇出洞一般,“噗噗”作声,倏然而来。这虚空裂纹诡诞非凡,嬴宁乍然见此,却也由不得连退数步,暗自忖道:“这老骨头重伤之下,还有这等神技,当真不愧为一门领袖。”忖度之中,却见尧若言不退反进,两手握旗,一声冷笑,森然咒道:“枯藤,暗香浮动。”其咒言发时,那鵕鸃旄上陡然间红光四射,倏欻之间,竟生出十来截碗口粗的蔓藤来。
  这蔓藤藤条枯槁,叶片焦黄,其前端并非蔓丝藤叶,却是一个黑气缭绕的半身髑髅。这髑髅虽是白骨锃亮,不生皮肉,头顶却是有一把乌黑颀长的好头发。稍稍动弹,那头发便四下飞扬,仿佛一帘烟纱。其眼洞之中有豆大一点微光,闪烁吞吐,时明时暗;其口中尖牙凌乱,并无肉舌,却一般“嘶嘶”作声,怪叫不止。
  这一干鬼魅个个握得一柄白骨磨成的短矛,那短矛矛镝尖利,蓝光莹然,令人不寒而栗。眼见裂纹奔来,一个个拖曳藤条,飞扬起身,怪叫之中挥矛急刺。两相交击,登时接连一阵爆响。炸响之中,这古木雕琢而成的殿堂登时四分五裂。断木碎石满空乱扑,尘灰木屑四下飞撒。赊月的虚空裂纹顷刻间风流云散,只在破败的废墟上残留数十截灰白的虚影袅袅逡巡。俊逸非凡的太子长琴容颜消退,渐见老态,眨眼功夫,便又变作了白发银须的赊月老道。只是而今他容色黯黪,两眼昏聩,满身都是尘土血污,更见憔悴。
  他化身回来,却是颤颤巍巍立身不稳,只一照面,便“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尧若言一战而胜,立时仰头大笑。一干髑髅在废墟之上盘旋飞舞,“嘶嘶”作声,怪叫连连。然声犹在耳,尧若言那巨伟身躯却是突然一缩,眨眼功夫,便自嵯峨巨人,化作了黄瘦妇人。那满空的髑髅也霎时分崩离析,化作了漫天黑色的云絮烟丝四面散落。形若缩微,尧若言整个身子便如软蛇一般瘫软下来。
  一旁颓然良久的柳筠登时朝嬴宁叫道:“快!一把捏死这个老妖婆!”嬴宁哂然一笑,柔荑款款,轻捋耳旁长发,悠然道:“我同她无怨无仇,为甚要伤了她性命?”赊月瘫倒在地,动弹艰难,勉力扶了太昊,半坐起来,急道:“这妖精半死不活,无力抵挡,好师侄,快快将她打死,切莫错失良机!”嬴宁听得这话,却是“噗嗤”一笑,挑眉斜目的瞧了他两眼,笑道:“这婆子徐娘半老,一身皮粗糙也罢了,还有这些许皱纹,便是搜刮了来,又有甚用处?我一不裁酒囊,二不缝毛裘,杀了她作甚?你看我这等斯文,这等娇弱,难道还像个茹毛饮血的野鬼蟊贼不成……”
  说辞之中,却突听废墟之后“呼哨”一声,蓦然侧头,却见残垣之外一前一后,陡然弹来两张雪白蛛网。翩翻之间,便分别将柳筠、尧若言套了去。定睛一看,却是适才洞口的妙姬阿婴二妖——赊月重伤之下,道力消退,二妖却是自心魔的梦靥之中醒了过来。那妙姬眼见丝网一收,顿时满心欢喜,孰料凝神看时,跌落网罘的不是柳筠,却是尧若言,登时心中一沉,侧头一瞧,瘫若烂泥的柳筠却果然落在了阿婴网中。
  妙姬心头发怵,面上却是笑靥如花,娇声唤道:“好妹妹,你的恩主在此,快将姐姐的心头肉还来。”阿婴嘴角一抿,网罘一紧,却是将柳筠一把撂在背后,轻声笑道:“恩主薄情,但凡见了男人,便无端一肚皮邪火恶念。恨不能将他们赶尽杀绝。若是跟了她,便再是煎熬几百年,她也未必肯教我做人的法子。好姐姐,你这心头肉是个妖精,管是多少年生,你也能等,也等得起。可妹妹那个孽障,却只是个人。我若不早些想个法子,出落个人身,挣些个前程,只怕这一世的情缘,便要化作镜花水月了。你耐烦些,待你这心上人教诲我些则个,自然完璧还你。断不至就此伤了咱们姐妹的情谊。”
  言语交代,其身子陡然一晃,但见黑影一闪,顷刻间便化作一股妖风卷地而去。尧若言跌在网中,不曾虑着自身,反是冷笑道:“这蠢丫头,天生的妖精不认命,痴心妄想,倒是要做人。”妙姬瞪她一眼,将蛛网收得铁紧,腰身一摆,却是将尧若言吸入了肚脐之中,旋即在肚腹之上轻轻一抚,骂道:“你这老太婆,活得恁久,也不过痴长岁数。”言语之下,也是一阵妖风,却是朝阿婴追将过去。
  赊月见嬴宁眼睁睁瞧着二妖扬长而去,浑然无动于衷,又气又急,又恨又恼,然忖度嬴宁适才所言,讥诮刻薄,也只得无言闷坐。嬴宁施然而前,嬉笑道:“我放走那妖精,如何你倒不责备一二?岂不失了你这睥睨天下的风范?”赊月却也是个聪明人,知可答言,知不可答言,迟疑片刻,这才闷声道:“是啊,如何你倒放了那妖精?放虎归山,将来只怕后患无穷。”嬴宁却是微微一哂,靠他肩头坐将下来,牵起他手掌,轻叹一声,缓缓道:“父王。你不是曾同我说,所喜之物,亦是忧之所系,倾心之爱,亦是蚀骨之刃么?我倒是想瞧瞧,那妖精将来如何惹火烧身。”
  嬴宁这话突兀怪诞,赵墨与白晴川立于一旁,听在耳中,皆是莫名其妙。嬴宁一路行来,喜怒无常,白晴川早将她视为癫狂之人,如今见她嬉笑之时,突然满眼泪光,诧然忖道:“莫不是这妖女又发了失心疯不成?”思忖之中,但见她指甲款款,轻抚赊月手掌,由不得毛骨悚然——“难道这妖女当真要刮骨剥皮不成?”这当口赵墨却是想起了故旧亲眷,喟然暗叹——“可恨之人,却也有些可怜之处。”赊月听得嬴宁这话,却是莫名有些恍惚,眼前朦朦胧胧,却是显出一片巍峨皇城来,嬴宁口中所言,一字字贯在耳中,直是催魂的魔咒一般,叫人又是欢喜,又是忧愁。迷糊之中,但觉自己正是这皇城之主,适才还面目可憎的嬴宁,却是突然变作了自家乖巧伶俐的女儿——蒙昧之下,却不曾细思自己从未婚娶,底是哪里来的女儿!

  第一百六十四节 歪理


  昏聩之余,却听得嬴宁呢喃一般低语道:“父王,你可知道,我在画卷之中囿困多年,是什么让我梦魂难安,心如刀绞么?”赊月哑声道:“孤独?”眼见嬴宁默然不应,莫名其妙的心中发慌,抬眼瞧了瞧赵墨白晴川,又皱眉道:“后悔?”嬴宁恬然一笑,仰起头来,轻抚脸颊,不答反问:“父王,你可知晓,这大千世界,我最恨的人是谁么?”她言说之时,两眼灼灼发光,直盯得赊月脊背发寒,几乎是下意识道:“难道是我?”嬴宁微侧颈项,略略低头,却是莞尔一笑:“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说辞之中,却是缓缓自袖笼之中摸出一叠软皮来。摩挲片刻,款款起身,一边朝向潇湘、任晚潮踱步而去,一边低声哑气道:“你们这些狠心人,离了我一般的生老病死,一般的喜怒哀乐。你们不再为我烦恼,甚或不再为我嫉恨。你们舍得,你们没有不舍得。可是我不能,我舍不得。我时时刻刻,都念着你们的刻薄,我日日夜夜,都在怨着你们的无情。恨啊,是恨啊!真是恨啊,我可真是恨啊!原来这个世界,没了我,也还是这个世界。”
  赵墨怔怔的瞧着嬴宁,她虽是变作了白晴川的样貌,然眼角眉梢,满满的,都是嬴宁。这当口她似乎有些恍惚,决绝的双眼隐隐有些迷离,她摩挲软皮的手掌也微微有些发颤——“我什么都记得。我什么都不想忘。我要每个人都记着我,若不能叫你们欢喜,那便叫你们恐惧。是啊,我恨我自己,那是因为你们谁都可以没有我,而我,却不能没有你们。若不然,我来这世上一遭,那却是为了什么?难道便是为了叫你们有一个可以遗忘的人么?”
  低语之中,其掌中的软皮“簌簌”作声,飞扬起来,如同两张随风轻舞的纱罗,轻轻覆在了任晚潮、向潇湘二人身上。软皮附体,二人立时颤颤巍巍立身起来。任晚潮眉头紧皱,扶头道:“那妖精呢?”向潇湘却是踉跄行步,走向赊月,一脸的关切:“师兄,伤得厉害么?”赊月却是猛地打个寒噤,颤声道:“你身上披的,是人皮么?”向潇湘闻言一怔,低头一瞧,登时头皮发麻。
  悚然之中,却听嬴宁道:“我久居天外,哪里来的甚么人皮。也好叫你们得知,那是傲因之皮。神州大地,可没这等稀罕物件。”说辞之余,却是两目斜睨,朝着赵墨嫣然一笑,娇声道:“这捉挟法子,叫做金不换。二十一日之内,这鬼皮会一寸一寸的嵌进活人皮下。倘或任其恣肆,放任不管,三七之后,这鬼皮便会反客为主,占了肉身,自生意识,化作妖魅。那原主嘛,自然便魂飞魄散,去了枉死之城。”
  乍闻此言,向潇湘、任晚潮俱是难以置信,二人面面相觑,却是作声不得。嬴宁回转头来,“咯咯”笑道:“而今你两个伤病之下,便是想管,只怕也有心无力。我倒是乐得作这顺水人情,只是咱们彼此疏远,一非故旧,二非亲眷,没个礼数,你们想来也没好意思。”任晚潮颤声道:“好侄女,你这是作甚?”向潇湘两眼圆睁,跌足道:“甚么侄女!只怕她便也是披了人皮的妖怪!”任晚潮脸色煞白,耳根却是涨得通红,期期艾艾道:“你要甚么礼数?”
  嬴宁脸颊生春,朝着赊月信手一指,笑道:“那也简单。这老头儿骄横跋扈,同我父王生生一个脾性。想我父王是何等身份,这起杂毛,倒敢觊觎一二。快快将他杀了。你们谁先成功,我便饶谁一条性命。”说着见向潇湘面有坚毅之色,登时一声冷笑:“若是你们僵持不下,怕那血腥,谁都不肯。二十一日之后,我便亲自动手。将你们三个一齐杀掉,刮骨剥皮。”又瞧了瞧任晚潮,哂然道:“有鬼皮附身,哪里能容你自戕。你肯,那皮可不肯呢。哼,活得一个,便是一个;多活一日,便是一日。想想罢,何必为了不相干的旁人,白送了自家性命。”
  又指了赊月,浅笑道:“横竖他也是想死之人,舍己之余,能救他人,却又何乐而不为?”赊月这时却也稀里糊涂的笑将起来,磕磕巴巴道:“是啊,何乐而不为。”他说话之时一张脸歪歪拧拧,两眼翻白,嘴角涎水直淌,显是身不由己。任晚潮瞧得于心不忍,咬牙道:“便看那魈魃来时,你还如何抵挡。”嬴宁冷哼一声,放出法器玉横,随手一抛,这葫芦便变作了一头金光熠熠的巨大豪猪。
  嬴宁也不客气,信手一招,便将众人揽至金猪脊背之上,也不吆喝,单单在这猪猡背上一拍,这金猪立时迈开四蹄,一条卷尾左右甩动,“夯哧”作声,朝外疾奔起来。向潇湘见赊月伤势颇重,那金猪奔窜之时稍有颠簸,其胸口创口中的鲜血便汩汩而出,心中酸涩,立时厉声道:“你不是要他死在咱们手中么?这般颠簸,只怕他却活不到二十一日。”嬴宁瞄他一眼,却是冷道:“好歹他也是一教之尊。若当真这般弱不禁风,你们同他陪葬便是。哪里就轮到我来心痛。”向潇湘身附妖皮,虽可稍作行动,半分法术却也施展不得,咬牙暗骂两声,只得扯下衣袖,将赊月胸口包扎起来。
  赊月一张歪脸之上却是突地流下泪来。向潇湘别过头去,佯作不曾瞧见。嬴宁嬉笑道:“你下手也不知道轻重。瞧他那一脸的泪痕。啧啧,这名门掌教,原来也是人,也会怕疼。”任晚潮一声怪叫,绿绮脱手,猛然朝嬴宁砸了过来。嬴宁斜坐猪鬃之上,单手撑在腮边,视若无睹,兀自屹然不动。任晚潮那绿绮神琴,却是无端端折将回去,“嘭”一声响,打在了向潇湘左肩肩胛之上,生生将其肩头打得皮裂骨折,血肉模糊,一条胳膊登时耷拉下来,不由自主的左右乱晃。
  向潇湘饶是剧痛钻心,却也牙关紧咬,直是一声不吭,反是任晚潮一声惨叫。赵墨悚然瞧去,却见他十指陡然间变作了十条细长青蛇,“扑簌”作声,却是在自家手臂之上肆意撕咬。眨眼功夫,便咬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白晴川瞧得心惊肉跳,浑身发麻,赵墨却也是怒火冲天——“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嬴宁心细如发,明察秋毫,见其神色,自然知其心声,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恨我却也无益。我父王曾说,世间之法,无有常态,无有常性;万事万物,皆不能湛然常存,永恒不变。这三个蝼蚁的生死,皆是天道使然,却同我有甚么关碍?难道无我,他们便能万世长生,寿与天齐了不成?凡事也不过是因缘际会。他们命中自然有这一番磨折,不过是天借我手罢了。你这糊涂汉子,如何只是无端怪我。”
  赵墨听得这一通歪理,挣得脸面通红,却是哪里说得出一个字来,无奈之下,只得朝她怒目而视。嬴宁傲然道:“你这眼色,我倒认得。可是说他们同气齐心,绝无二念么?”赵墨尚未如何,任晚潮已自一旁怒吼道:“咱们兄弟情同手足,如今但求同死,绝不苟且独活!”嬴宁听得这豪迈之言,却是哈哈大笑,轻轻挥手,解了青蛇缠身的恶法,朝着赵墨恬然一笑,慢条斯理道:“我父王曾与我教诲,天地之法,了无自性,空无自我;万事万物,都无恒定之根,永守之质。既然如此,便没有移不得的品性,变不得的心气。如今我便试上一试,且看他奉若金科玉律的说教,究竟是至理名言,还是异端邪说。”
  赵墨听她说得这一通歪派,越说越见得意,索性闭上眼来。嬴宁道:“你也别同我犟着,二十一日,长着呢。这两个老杂毛是不是一时嘴硬,咱们走着瞧。”见赵墨两目紧闭,脸面漠然,又吃吃笑道:“哎唷,我可是忘了,你这会子说不得话哩。罢了,有甚话你只管讲。你一刻不呱噪,我倒有些闷了。”言说之中,便在赵墨腮上轻轻一弹,指尖落时,赵墨那千斤重的舌头便顿时一轻。口齿活泛,赵墨却也懒得同她言语,一般两目阖然,默然不应。
  嬴宁见他倔强,倒也不曾着恼,只嬉笑道:“你这牛心蠢性的呆子,又不长记性。快将眼睁开,好好的瞧着我。如若又犯浑,如今吃苦的,可就不止你家白妹妹了。”赵墨听得这胁迫,又是气恼,又是羞愤,然身陷囹圄,除却乖乖就范,却也无计可施。无奈之下,两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只管将嬴宁死死盯住。嬴宁“呸”了一声,却是指着白晴川道:“那才是我哩!你只管瞧着你白妹妹这脸蛋子作甚?若是惹得我不高兴,看我不挖了你眼睛!”
  赵墨心中嘀咕两声,也只好瞧向白晴川。白晴川被他这般目不交睫的瞧得一晌,两腮却是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一双眼睛只管瞧向那豪猪的脊背,再不敢同赵墨对视。嬴宁瞧在眼中,莫名又有些不快,哼得一声,骂道:“呆子,不许瞧她了。好好的瞧着我。”赵墨怒道:“我不是瞧着你么!”嬴宁“啪”一声响,却是狠狠扇得白晴川一个耳光,冷道:“你瞧着我,心里念着的,可都是这个蠢丫头!”
  赵墨又气又恨,转眼瞧将过来,忿然道:“你打我便是,却同她有甚么关碍?”嬴宁嘿嘿一笑,却是轻轻揉了揉白晴川的脸庞,柔声道:“那也瞧我高兴罢了。怎么,你便是恼我恨我,又能如何?”又轻轻的勾起白晴川耳畔的银发,缠在指尖,轻轻的嗅得一嗅,猫声猫气道:“妹妹可别恨我。都是这呆子存心歹毒。不将妹妹放在心上。那也怨不得我。”
  赵墨给这话憋了半晌,好容易才道:“能好言相对,何必恶语相向。不争不抢,你便不能成活么?”嬴宁听得这话,却是嫣然一笑,施施然道:“难道我好言好语,你便能像瞧她一般的瞧着我了?”白晴川天生成的端庄贤淑,言谈举止,无不娴静文雅;嬴宁化成了她的样貌,说起话来,眼角眉梢却是无端端的鲜活风流,原本隽秀的面貌竟是异样的明媚鲜妍。赵墨听得这一席话,老实一想,又老实说道:“那便不能,你便该强人所难么?”
  嬴宁听得这蠢话,却是莞尔一笑,悠然道:“那也瞧我高兴罢了。管你哩,只要你瞧着,眼里有我,那我便欢喜。你心里是怨是恨,却是同我甚么相干?人心隔肚皮,我还是不要强求的好。”又在他脸上轻轻拍得两拍,笑道:“就这般望着,不许眨眼,更不许瞧别人。若是少瞧一眼,我便在你白妹妹脸上割上一刀。少瞧两眼,我便割两刀。哎唷,你这狠心人,话没说完,你便要眨眼了么?”赵墨登时吃得一吓,急道:“谁眨眼了!瞪着呢!”嬴宁吃吃笑道:“那便瞪着。这帐我且记下。将来一并算。”
  言笑之中,那豪猪已然出得地洞,嬴宁信手在它颈项上一拍,这豪猪的肋下便“噗嗤”一声,生出了一对长毛交织的肉翅,轻轻一挥,便腾空而起,直上云霄。云端穿行,行不久远,任晚潮、向潇湘却都开始渐渐颤抖起来。赵墨迟疑片刻,忍了一忍,终道:“高空风大。委羽山的前辈都伤得厉害。只怕冻也被你冻死了。”嬴宁笑道:“想得美呢。他们披着傲因之皮,哪里就冷了。哼,实话同你讲,那是鬼皮开始望里钻了,啧啧,剥而噬之,能不痛么?还早着呢,这才第一日,看他们能挨多久。”
  赵墨闷了半晌,听得任晚潮、向潇湘两个牙齿咬得“叮叮”作响,心中怜悯,又有些自责自愧,沉声道:“嬴姑娘,你说的都是真善至理,你父王所说的也都是金玉良言。先时我自不知趣,同你胡搅蛮缠。这时候悔恨莫及。如今我都信了,你便放了他们,可还使得?”听得这话,嬴宁那两个眼珠却是陡然亮了起来:“我都有些信不及。你倒是信了。我父王同我讲过的话多着呢,如今看来,真的假的,也难以一概而论。倒是验上一验,我也放心。”又恬然道:“这温言软语,看把你乖的,也罢,那便准你两个眼珠子乱转。但要放了他们,那却不能。”
  赵墨诚然道:“嬴姑娘,他们同你毫不相干,何苦作这等损人不利己的恶行?”嬴宁嘿嘿一声冷笑,却是突然沉下了脸来——“我也曾经以为,只要品性端方,温良贤淑,普天之下,人人便都敬你爱你;我也以为,只要与人和睦,只要与人无争,这世上便无人伤我害我;与人为善,自然仇雠不生,与人与德,自然恶行不近。哼,心存不争,则心无所忧。你信么?我事事完备,样样足全,还不是被人弃若敝履。这世上哪里有甚么良善可言。我究竟是做了何等错事,要受旁人冷眼,要遭旁人恶语?哼,呆子,这世上哪里来的因果,哪里的报应。这人世分明便是天仙弃嫌的罪愆地狱,咱们都陷身其中,一世受苦,永不能离。你若信不得,但只瞧瞧你这白妹妹,她却是有了甚错失,落得如今这地步?”

  哎呀。心都碎了。嬴宁这里讲的三印法被你们说得我都崩溃了……
  第一百零五节 幻隐


  这一番抢白,直说得赵墨哑口无言;他自来简单,向来懒怠理会这些玄之又玄的文话,既不知从何驳起,又不知自何劝解,但一思虑,便觉头昏脑胀,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只是这同委羽山的师伯,却有甚关系?”嬴宁听得此话,先是一怔,旋即放声大笑,莞尔之中,支楞手臂,斜躺在豪猪脊背之上,一头青丝因风乱扑,一张脸埋在乱发之中,只瞧得见微闭的双眸,眄眄然,似睁非睁,眇眇然,似醉非醉,迷蒙暧昧,离娄飘忽。这一霎时,赵墨瞧着便有些怳惚,不知她是否化回了本来面貌,若是不曾变化,白晴川却是哪里来这等妖冶明媚,但若已然变幻,嬴宁却又哪里来这起楚楚可怜。恍惚之中,却听嬴宁轻声道:“我眼中的东西,岂能任人抢夺。”
  言语中微微撩开乱发,现出半张脸来,瞧着赵墨嫣然一笑:“呆子,也教你个乖。这世人的心绪,酸甜苦辣,总不能都满了。有人欢喜,便有人忧愁。有人痛快,自然也就有人愁闷。若是放了他们,他们倒是欢喜了,姐姐我岂不是要愁乏死了?我闷了这些许年头,可也总算盼到了头。少不得只好叫他们这般愁着罢。”赵墨听得这话,脑子便如浇了糨糊一般,总拧不过来,半晌吱声不得。
  静谧之中,云山雾海里却是突地传来“桀桀”之声,赵墨愕然抬眼,却见苍穹之上,陡然俯冲而来一群巨身秃鹫。这秃鹫两翼横张,足有近丈,满身羽翼墨黑如碳,一对爪子收在腹下,寒光凛然,与匕首也无两样。其来纷纭,足有数十头,黑压压恰似一片乌云压日而来。嬴宁瞧得真切,一声冷笑,骂道:“不长眼的畜生。”
  喝骂之中,袖笼一摆,便抛出一叠软皮。这软皮临风一晃,霎时化作十来件黝黑的斗篷。这斗篷之下裙衫周到,便是手套靴子也一应俱全,却独独不见内中有人。那秃鹫庞然大物,猛然扑来,有如危崖坠石,声势震慑,直令人心惊胆颤。那斗篷饶是内中空空,却也如有精神意识,知道避重就轻,且其行动快捷,仿佛惊雷闪电,只听“嗖嗖”之声此起彼伏,怳惚之间,一干斗篷便已飘然骑在了近身秃鹫的颈项之上,两只手套猛然一掰,那秃鹫便身首异处。
  斗篷无情,嗜血而不知怜悯,那秃鹫却也无知,贪食而不知贪生,一个个尖啼长鸣,依旧飞扑而来。一时间断头残肢满空乱坠,羽毛鲜血漫天挥洒,竟是说不得的悲壮。赵墨直是瞧得心头发怵,那嬴宁见他那神色,却是得意起来,盈盈笑道:“我这鬼借骨的法子,可还使得?”言笑之中,伸出纤纤玉手,接得数点殷红鲜血,蘸在指尖。然略略沾唇,却是陡然一怔,旋即猛然回头,瞪向赊月,厉声道:“老杂毛!原来竟这般阴险!”
  喝骂之中,左手却是陡然生出狼爪,劈手一抓,但听“哧”然一声,赊月登时一声惨叫,其脸面之上却是被抓出深深的五道血痕。这血痕斜拉而下,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可怜赊月左眼爆裂,满眶都是污血,直是惨不忍睹。乍然之间,那满空盘旋的秃鹫齐齐一声尖啼,霎时便风流云散,化得一干二净。一众斗篷飘飞在空,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赵墨等人陡然见此,个个惊得瞠目结舌。嬴宁脸色阴沉,蘸了赊月那鲜血,略尝得一尝,登时脸色阴沉,“呼哧”几爪,将个赊月撕得粉身碎骨,血溅三尺,这才恨声道:“才笑他大意轻敌,自己却也阴沟里翻船。这老泼皮,竟能自魅惑之下脱身。”她自语之时,背后却悄无声息的渐渐生出一抹淡淡的烟痕来。这烟痕长袍长须,手拿一柄弯弯曲曲有如蛇舌的虚影之剑,正是赊月。他翛然而来,无声无息的横剑斜刺而下,直指嬴宁背心。任晚潮、向潇湘心生恐惧,不约而同调转开头,瞧向身侧的白晴川。白晴川却是不知规避,两眼直愣愣如铜铃一般瞪着那虚影。赵墨突地一个激灵,一颗心陡然悬了起来,又下意识的忖道——叫你这般歹毒!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却又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愧疚。
  惶惑之中,嬴宁的身体却是突地毫光一闪,霎时间便变作了一团浅白色的人形云气。烟痕赊月那虚影之剑一剑刺下,却是刺了个空。云气嬴宁哂然一笑,却是信手拈住了穿胸而过的长剑剑镝,冷笑道:“枉自唤作正大名门,一教之尊,却是做这起偷袭暗算的下作勾当。”奚落之中,其指尖霞光大盛,那虚妄的烟痕赊月被这霞光一照,登时焚烧起来,那虚影之剑在火光中“哧哧”作声,却是烧作了焦黑的火泥,一点点轻飘飘的满空飞扬,恰似漫天飞舞的桃花。
  这虚影一寸寸焚尽,众人身后数丈处的虚空中便也一寸一寸的现出一只巨大的仙鹤来。这仙鹤通身雪白,唯独头顶同两翼尖梢微微有些黑毛黑羽。赊月衣衫褴褛,面目憔悴,正自斜坐在仙鹤背上。任晚潮一见他形容,登时疾声叫道:“快走!快走!”向潇湘亦厉声喝道:“不要犯蠢!”嬴宁咯咯一笑,朗声道:“老头儿,怎么,还想着救你这两个窝囊废?一路行来,你口口声声,骂得还少么?怎么性命交关,你反倒是舍不得了?”
  实在话,我觉得罢,自己跑来说出解说会很丢脸。以前就有读者嘲笑过我的这种行径……
  但是这一次太离谱了……居然扯到调教什么的去了……好崩溃
  在嬴宁这里,三印法指的是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一切皆苦(这里不是指的涅槃寂静)”。至于内中的详情,上一节她自己都说得很清楚了……嬴宁是体会不了所谓的涅槃寂静的,不然她不会这么愤怒和痛苦。
  赊月脸色惨白,两眼通红,厉声道:“妖女,若是伤了他俩性命,你也断然难逃一死!”嬴宁微微侧头,轻抚脸颊,浅浅一笑,柔声道:“也算你神通广大,能从我手上逃走。罢了,既然你救人心切,咱们不妨做个买卖。若你肯过来束手就擒,我就放了你这两个师弟,你看可使得?以一换二,你可不吃亏。”向潇湘听得这话,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骂道:“这起蠢话你也好说出口!却是谁能信你!”任晚潮亦笑道:“你当咱们是三岁孩童不成?”嬴宁哂然一笑,鄙夷道:“我骗天骗地,哄鬼哄神,却也犯不着赚你们这蝼蚁的贱命。”
  赊月听得此言,却是伏下头去,扪住胸口,其脸色渐渐发青,再不出一声,只同仙鹤一道,慢慢的化作浅白色烟气,一丝丝缓缓飞扬,徐徐散在了云天雾海之中。其人一去,嬴宁却是“呸”了一声,拍手笑道:“到底还是个狠心刮毒的老贼头。哼,瞧着是个名门至尊,原来同我一般,也是个可怜虫。”言罢微微招手,那一干斗篷呼噜作声,接二连三飞入其袖笼之中,消失殆尽。
  赵墨劝道:“少做些恶罢,也不是人人都同我一般心软好骗。天下之大,总有些能人异士。彼时再来后悔,却是迟了。”嬴宁啐他一口,佯作恼道:“你哪里是心软好骗,分明便是软弱无能。若当真有些手段,早便将我碎尸万段了。还等到如今。也是我心地淳良,这才叫你好好的没有折手烂脚。”又自袖笼中放出一层皮来,裹在赵墨身上,笑道:“这老道闹得一场,倒是叫我警醒起来。小心驶得万年船。可不能叫你走漏了。”赵墨虽笨,倒也知道言语无用,只管缄默起来。嬴宁专一急赶,倒也没同他歪缠,一路行来,却是到得玉山。玉山传闻乃是西王母刑罚之宫,专司天厉五残之所。那山峦之中,多有王母庙宇。然累年来玉山界内洪水肆虐,人世萧条,方圆数百里内人烟稀少,那宫苑庙堂也都荒废破败下来,再不复旧日繁华。
  天色见晚,嬴宁按下云头,寻得一处破庙,安憩于内。这庙宇落在山坳之中,四面皆是光秃秃的乱石斜坡,门前仅有几棵针叶微黄的矮脚松。庙门前悬有一匾,上书“金母“二字,虽是年成久远,已然镌刻模糊,但痕迹依稀,倒也隐约辨得。门下尚有两尊石狮,只是风化厉害,似乎只消一场细雨,便能消融化尽。庭中倒也宽敞,两侧的长明灯塔塔心中垒满泥块草根,作了燕雀穴巢。当中的许愿香炉中早便没了香灰余烛,只汪得半炉墨绿的积水。两侧的游廊偏殿倒还门扇周备,只是椽梁吊角下蛛网密集,尘灰满布,稍稍呼吸,便觉霉臭刺鼻,似乎一声咳喘,也能将这殿堂震碎。比及进得正殿,赵墨瞧见那王母塑像,却是生生吃了一吓。
  那王母身形似人,虽是插得一根簪子,然头发披散,虎齿豹尾,却哪里有半分人样子。由不得暗自嘀咕——怪道这庙门破败至此,倘或王母瞧见自家这起怪相,只怕早便恼了。嬴宁于四周略略打量片刻,嘀咕道:“这地方不错,倒是个埋骨凭吊的好所在。只便宜了那小蹄子。”自语中收却豪猪,朝着任晚潮、向潇湘笑道:“师叔,天色傍晚,想来苏眷那丫头贼心不死,定然又要作怪。还得劳动师叔哩。”赵墨听她说得客气,心中纳罕,抬眼看时,她两眉舒展,两眼之中绿光微微,只这一暼,同她倒是撞了个四目交接,两相一望,陡然觉得脑中空空荡荡,竟似乎被她一眼瞧了个尽。
  懵然中垂下头来,却听任晚潮道:“那小妖精不知死活,已经吃了亏,还是这般念念不忘。倒要给她个厉害才是。”他这声音低沉沙哑,且说得一字一顿,如同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赵墨莫名其妙,愕然望去,却见他满脸通红,如同醉酒。向潇湘一张脸却是白如宣纸,两个眼珠对在一起,嘴角却是淌满了白色的唾液泡沫。赵墨瞧得心惊肉跳,悚然道:“你同他们下了什么妖法?”嬴宁微微一笑,白他一眼,慢条斯理道:“若要求教,也不知道持之以礼。似你这般倨傲辱慢,谁搭理你来。”
  赵墨忍得一忍,细想一想,闷声道:“你这人没半句真话。便是求你,也没个准头。还是不问的好。”嬴宁“呸”了一声,歪头道:“你既然不肯问,我却是偏要说与你听。我这法子,乃是我睚眦一族与生俱来的天赋,我族中有个名目,叫作换心术。这法子窥察人心,迷惑人情,自然有它的妙处。”说着见赵墨一脸的骇异,“噗嗤”一笑,“啧啧”两声,笑道:“只是世上哪有万无一失的道理,这法子也不是十拿九稳。先时赊月那老贼头不就从我手底下溜走了么?且有的人心性怪异,行事不通常理。此术再是厉害,却也无能为力。你瞧瞧那向老头儿,在这神术之下,一脸痴呆,满脖子的涎水,同泥猪癞狗又有何不同?哎,若这世人都像任老道一般良善可欺,忠厚好骗,那才好哩。”
  见赵墨神色奇特,撇嘴道:“向往之时,我还有些心气,但凡行事,偏要旁人心甘情愿,最见不得这等自欺欺人的法子。虽是通晓隐秘,却也生疏得很。如今那小蹄子逼迫得紧,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可怪不得我来……”话说一半,却突然醒悟过来,哈哈一笑,却是在赵墨脸颊一拍,悠然道:“我可没对你用这法子。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说笑之中,已然日沉月升。这庙堂破陋,淡白色的月光穿过碎瓦,在空落落的殿宇中投下无数迷蒙的月华,仿佛一层层堆砌的羽纱,教这景致朦胧,教这人也朦胧。赵墨瞧着嬴宁嬉笑的容颜,突然又有些恍惚,不知面前之人,究竟是嬴宁,还是白晴川。懵懂之中,却是陡然听得向潇湘一声凄厉惨叫,悚然抬眼,却见向潇湘通身白光微微,其皮肉衣衫尽皆变得通透晶莹,仿佛白蜡一般。其一身骨架却是焦黑如碳,裹在白蜡之中,倒像是个人骨琥珀。其三魂七魄尽皆离体飞起,绕着琥珀之身盘旋飞绕,号叫不休。
  向潇湘变化成时,任晚潮却是身形一矮,倏欻间化作了一个黄袍皂靴的黄瘦汉子。这汉子形销骨立,手执一根乌木长棍,这棍子之上时时有黄光微闪,星星点点,似乎池水微澜;其人立在月光之中,虚浮飘摇,似乎只一怳惚,他便要消散在月色之中。布置一成,嬴宁便轻轻巧巧靠着赵墨坐下,轻声细语道:“甚么幻术妖法,只要那小蹄子敢化身恶鬼,管保她当真随了我这引路使者、药勾使者同赴黄泉。”赵墨听得心惊肉跳,正待言语,却觉口齿又自渐渐沉重,哪里还说得一个字来。悚然之余,却听一旁白晴川衣衫窸窣,缓缓起身,仰头望月,轻唱起来:“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玼兮玼兮,其之翟也。鬒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皙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蒙彼绉絺,是绁袢也。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其人浮在月影夜风之中,歌声杳杳,白发摇摇,一对眸子澄澈似水,这一霎时赵墨又突然有些恍惚,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白晴川,还是嬴宁。

  @hkkcom 2012-10-23 18:27:00
  不过,我还是不懂啥叫涅槃寂静不生不灭,你能在之后的剧情中杜撰一个人物,解释这一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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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
  1.我不能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对这个作解释。我只能简单的说一下我的感受。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2.我认为涅槃寂静,不能单独解释。必须建立在对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的理解上。
  3.通常认为,在对诸行无常与诸法无我有所体悟以后,超脱了生死轮回,摆脱了普通人的无明状态,得到永恒的寂静和最后的解脱,就称之为涅槃寂静。
  4.旧时佛学翻译家认为这三大义理佛教与其他异流的分水岭,如同标志与印鉴,能辨别经典的真伪,所以称之为“三印法”。
  4.旧时佛学翻译家认为这三大义理是佛教与其他异流的分水岭,如同标志与印鉴,能辨别经典的真伪,所以称之为“三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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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打了个“是”字,读起来意思都变了。。。囧。。。
  第一百六十六节 钟山


  谁曾想防备一夜,慢说苏眷,便是赊月也不见踪影。可怜嬴宁算计周全,却是枉费心机,混无半点益处。比及天明,嬴宁放出葫芦玉横如旧赶路,其神色便有些疲乏。一路之上神思恍惚,便连奚落赵墨,也都有些懒怠。赵墨见她容色倦怠,两眼困顿,倒也忍不住觉得她有些可怜——苏眷知晓利害,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只怕拖得几日,累也将她累死了。
  这一日嬴宁身体委顿,奔行不快,天色向晚,却也不过到得乐游山。乐游山形如瓶瓯,外围峰峦孤高陡峭,内中却是低矮丘陵。这丘陵满地遍野皆是桃树,遇得春风醇和日,花红如锦,也曾是才子佳人游乐赏玩的绝佳胜地。只可惜后来山中寻得了玉矿,一时间工匠斧钺,辎重往来,不过一两百年间,好端端一个世外桃源,便被践踏得面目全非。比及矿藏耗尽,满山遍野皆是乱石山坑、栈道索架,再不复旧日风采。
  嬴宁落脚之地,乃是个废弃的客栈。想来那客栈旧主也是个风雅之士,摩崖开凿,建得了这样一所临风望月的轩馆。如今数百年的光景无人看管,那轩馆的门扇窗户早便腐蚀风化,散得了干净,便是石壁石顶,也都棱角全无,雕绘模糊。停伫在此,临窗远眺,正可见夕阳西下,满山流霞。嬴宁立在窗前,指着余晖中盘旋啼鸣的归巢倦鸟,对赵墨笑道:“你天涯奔波,可也有一日会身心俱疲,想要还巢?”
  赵墨循了其指引,凝神瞧了半晌,却是被嬴宁这话说动了思绪,由不得想起冰砚来。一时间心神怳惚,迷迷糊糊之中,却是渐觉眼皮沉重,脑中也似搅了糨糊一般,慢慢糊涂起来,蒙昧之中,不知身在何处,眼前迷迷茫茫,似有数人往来,一个个嘈嘈杂杂嘟嘟嚷嚷个不住,耳中如同藏了蜂巢一般,嗡嗡嘤嘤闹个无休。正觉恍惚迷糊,不知天光地理,眼前突地一亮,脑子也陡然清醒过来。比及看时,自己却是躺在一条涓流之中,有些许水草因水流之故,兀自在脸颊耳畔轻轻擦拭。惑然中侧头看时,却见白晴川一并在浸在浅水之中,有数条怪鱼尚在其长发之中上下撺掇,追逐嬉戏。
  白晴川脸色惨白,浑身战栗,一口牙齿“叮叮”乱响,喉头也“呃呃”作声。瞧其光景,也是她不曾吃甚烟火饮食,若有,只怕连黄疸水也呕了出来。赵墨瞧得莫名其妙,疑惑之中四下打量,却见嬴宁斜坐在溪流侧畔,悠然自得的在水面踩出一圈圈涟漪。这才明白过来,由不得又有些懊恼——果然受苦的还是白晴川;那狠辣龙女已然收回了皮相。
  寻思之中,却见任晚潮颤巍巍立在岸边,折了一节柳枝在手,“噼里啪啦”的朝着向潇湘一阵鞭笞。抽打之中,兀自骂道:“若不是赢侄女援之以手,你我早便在赊月那老贼头的算计中送了性命。你这般恩将仇报,如何对得起师尊在天之灵?”他骂得攒劲,下手也兀自凶狠异常,每抽得一鞭,其眼中的绿光便炽热一分,比及后来,竟如同疯魔一般。
  向潇湘痛得浑身颤栗,却既不回口,亦不呼喊,牙关紧咬,只是恶狠狠的将嬴宁下死盯住,两个眼睛铜铃一般,已自要喷出火来。赵墨瞧着又气又急,然身体僵直,牙关沉重,却也无能为力。嬴宁瞧他醒转,早便涉水过来,见他这副面容,如何不省得其中三昧,却是懒得同他理会,单单提起白晴川,笑道:“有甚么好吐的。不过黄泥捏成的贱种,倒在我真龙后裔面前装腔作势起来。”白晴川两眼斜睨,却是难得的冷言道:“你不嫌弃,又何苦将他打昏?不如也请他见上一见,闻上一闻,岂不妙哉?”嬴宁“呸”得一声,在她脸蛋上狠狠的一掐,笑骂道:“也是爱惜你这上好的皮子,换做旁人,看姐姐手软不手软。”
  她嬉笑怒骂之间,赵墨却见她后肩之上有数处寸许深的创口。那创口皮肉翻卷,血痂焦黑,显然伤得不轻。他见白晴川能开口说话,自家略动得一动,果然舌头轻巧,可以言语,立时问道:“是谁伤了你?”嬴宁“咯咯”一笑,道:“不枉姐姐怜惜一场。倒还晓得关怀慰藉了呢。”赵墨眉头一皱,却也猜着了几分,又问道:“你伤了她不曾?”嬴宁哼得一声,笑道:“偏是不告诉你,你猜猜看呢?”
  言说之中,却听岸边传来豪猪“夯哧夯哧”的呼喘之声。嬴宁笑道:“也歇够了。还是早些动身为是。便是玉横,也知道催促了。”说着便将众人招揽其上,飘然乘风,鹤然而行。赵墨见白晴川脸庞被揪得乌青一片,瞧着未免可怜,忍不住劝道:“她无事便要发作,你且别管。只做听不见瞧不见,忍一忍,何必遭罪。”白晴川苦笑一声,颓然叹一口气,却也果真闭口不言。
  嬴宁瞧得有趣,却是附身过来,对赵墨笑道:“好兄弟,你可知道。你这宝贝妹妹为何这般不识大体,偏是要同姐姐怄气?”赵墨没好气道:“我哪里晓得。”嬴宁“啧啧”一声,颈项一扭,其面貌霎时变幻,却是化作了赵墨。赵墨莫名其妙,浑然不解其意。嬴宁见他一脸惘然,微微一笑,道:“你身上有那丫头的劳什子妖法定魂桩。遑论你藏在何处,她总能寻出你来。换而言之,遑论你如何变幻,她也能感知到你的真身气息。因这缘故,旁人也决计装不来你。任是何等变化,也瞒不过那个妖精。我思来想去,唯有一个法子,能骗她上钩。”
  赵墨见她两个眼珠滴溜溜直转,又是得意,又是捉挟,着实忍不得,问道:“什么法子?”嬴宁却是突然脖子一晃,脑袋霎时间化作一颗龙头,其大嘴一张,但听“呼哧”一声,却是将赵墨一口吞了下去。赵墨乍见那血盆大口猛然咬来,下意识的身子一僵,两眼猛然一闭,才刚打得一个哆嗦,便觉通身一紧,只一霎时,便被吸入了嬴宁咽喉之中。她这喉咙之中猩红一片,灼热迫人,赵墨虽是双眼紧闭,一般觉得满目红光。惊骇之中,突然足踝一紧,却又被拖了出来。
  睁眼看时,却见通身上下皆是滑腻腻的口水。虽没甚气味,却是下意识的有些恶心发呕。白晴川瞧这行景,登时脸色发青,侧头道:“这才到她喉咙。上次咱们可是在她五脏庙中走了一回!”嬴宁听得白晴川这话,登时掩面笑道:“你这蹄子好生讨厌。倒说得姐姐都有些羞惭了。”她不笑还好,只这一笑,却是叫赵墨心头发怵。悚然之余,却突然听得一旁任晚潮欢呼道:“再过两个山头,可就是钟山地界了!”
  陡然闻此,赵墨登时吃得一吓,愕然道:“这么快?”白晴川脸色发白,颤声道:“快甚么快。你足足睡了七八日。都到了泰器山,苏姑娘才上的当。”赵墨登时打个冷噤,低声道:“那咱们岂不是在她肚皮里呆了七八日?”白晴川听得这话,长叹一声,却是再不则声。赵墨结结巴巴道:“好歹她也是个仙真。素来不吃烟火饮食。想来便是腌臜,只怕也有限。”嬴宁眉开眼笑道:“还是兄弟心胸宽广。有些气概。”白晴川颤声道:“你我在她肚腹之中,她化身成你,便没了后顾之忧,天色一晚,便放心休憩。她醒着也罢了,一旦入梦,真力懈怠,便有许多魔障出来……”
  话说一半,嬴宁却是一把扭在了她脸颊,笑骂道:“坏蹄子,又在胡诌些鬼话。任你说下去,只怕妖魔鬼怪都要在我肚子里诈尸回魂了。”她笑是笑,手下却没少半分气力,赵墨见白晴川被掐得眼泪直流,偏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忍不住道:“我不听便是。你掐她作甚!”嬴宁啐他一口,笑骂道:“你听也好,不听也罢,却是同我何干?”口如此说,却也果然收手,轻轻巧巧的侧身站在了豪猪头顶,俯视身下群山。
  下方已然是钟山地界。这钟山群峰缠绵,巍峨岌嶪,向来为人称道,那山岭之间,常见栈道,峰峦之上,多有庙宇;此一路行来,或是登胜闲客,集聚而诗,醉觞而赋,或是伐柯樵夫,嚯嚯而呼,洋洋而歌,竟不是个避世的所在。嬴宁久居天外,到得此地,却是驾轻就熟,也不多时,便在山峦之中,寻得了一块黑石。
  这黑石在一处山涧之旁,半埋土中,瞧来也不甚起眼。嬴宁携众翻身下来,轻抚石块,轻声道:“风云变幻,人世如潮。想不到名震龙族的接引使者,竟淹没至此。”赵墨见她感慨,嘀咕道:“这石头山里只怕也多。你瞧个细致,可别凭吊错了。”嬴宁瞪他一眼,骂道:“你这有眼无珠的呆子。真龙之气,也是能错的么?”奚落之中,玉横却是四蹄突突,埋头拱嘴,就地翻拱起来。别瞧这豪猪身形笨拙,但听得“夯夯”一阵,也不多时,那石块竟被它就此拱了出来。
  这黑石在地面之上不过露出斗碗大小,翻将出来,却是个丈余高的人像——地面那一块却是它的肩头。它埋在地下多年,却不曾坏得一星半点,其面貌端然,虽是横陈在地,一般威严肃穆,令人恭然。嬴宁一向嬉笑无常,没半分庄重形容,这当口却也收敛起来,半跪在地,朝这石像低声道:“灵人隐玄峰,真人韬云来。玄唱非无期,妙应自有待。”
  其声音一动,那石像登时睁开眼来。其眼珠虽一般只是石头,却是瞧得众人无不噤若寒蝉。静穆之中,只见它缓缓起身,朝着嬴宁瓮声瓮气道:“星宫日去远,光阴劫数遥。飘飘上云路,黯黯入长霄。”其声粗粝,如同磨盘推卸之音。说辞之中,其口中黑气翻滚,倏欻之间,竟自烟霭中化生出来一头黑鳞巨龙。嬴宁瞧得眉飞色舞,立时携众一跨而上。
  任晚潮却面上有些菜色,畏葸道:“仙家圣物,咱们飞升在后,尾随即可。这般唐突,只怕有些亵渎。”嬴宁却是一声冷笑,奚落道:“想得倒是恭谨。只是若不在它背上。你便是飞上九霄,也去不得那硃日太生洞天。”讥诮之中,黑龙已然盘旋飞升,夭矫而上,也不多时,便遥见那云霄之中,立得一所百丈高台。这高台四周,有数百头火鸟正自振翅飞绕,见黑龙翔风而来,登时一阵啼鸣,竟齐齐排空飞来。
  这火鸟身形巨伟,两翼张开,足有丈余,其形容同雉鸡颇有些相类,然通身是火,羽翼稍动,便火花四溅,灼气迫人。众鸟飞来,烜赫慑人,当真是金灿灿有如天火烧下。任晚潮何曾见过这等场面,陡然相见,却是下意识的一声惊呼。那火鸟似乎能知觉人心,听得任晚潮失声惊叫,想是知他害怕,竟是齐声鸣叫,不约而同的展翅飞开。其倏突而散,倒像是在清朗明净的晴空之上开得数百朵金色莲花。
  临近高台,却见台下有一牌坊。那牌坊之上空落无匾,石柱之上也空无对联。门洞下却有数十个巨大的黄金鸟像。送至此地,那黑龙便渐渐消散,化于虚无。任晚潮见那金鸟体态各异,却无不精致可喜,忍不住悄悄伸手一摸。孰知才刚触碰,那金鸟陡然一声尖鸣,霎时羽翼一展,竟就此活转,飞了起来。其一翔空,立时通身起火,赤红的焰火四面飞扑,任晚潮猝不及防,可怜好端端一把长须,倏欻间便烧得一干二净。嬴宁笑道:“小门小户的,也没见过这起动静。手也老实些,这会子也只是胡子,倘或遇见狠的,只怕小命都没了。再来后悔,可就迟了。”任晚潮满脸火烟,黑不溜秋,却也盖不住两腮的羞惭,一时头颅低垂,两眼盯住自家鞋面,却是作声不得。

  抱歉,这周估计更不了。痛风急性发作,地都下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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