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少年修真系列之《万世神兵》

  哎,又是伤心的一周。我刚好。孩子又住院了。大家多体谅下。
  第一百六十七节 龙台


  牌坊之后,便是高台台阶。这台阶每一阶都高约近丈,每隔十阶便立得一尊六七丈高的黄金龙像。这龙像栩栩如生,任晚潮行于其下,却是终究不敢伸手再摸。一路行来,赑屃宪章等龙像都雕饰得威仪庄严,令人肃然,谁承想比及到得第九十阶,不见睚眦,却只得光秃秃的一个黄金底座。
  嬴宁怔怔瞧了那底座半晌,知是上古之事,却依旧莫名有些失落。那底座座面破裂,尚可见原来龙像金身的爪印,任晚潮摇头道:“这起神迹,却是哪里来的蠢蠹,竟毁坏至此!”
  言说之下,已然升至台阶之末。这台墀之上,却是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这宫室恢弘华美,自不必言,奇的是廊檐之下,庭院之中,随处可见丈余高的水晶烛台。这烛台底座乃是一头龙头狼身的睚眦,或作势欲扑,或摇尾乞怜,虽是形态各异,其颈项之上无一例外,却都系有一条链子。烛身或是少壮汉子,或是耄耋老者,均足踏睚眦脊背,其左手牵得链子,右手却是高擎一截鞭柄。那鞭柄之上并非鞭子,却是一条数丈长的火龙。那火龙时而蟠而缠绕,时而摇而低飞,整个殿宇之中都火光摇曳,焰光熊熊。
  赵墨见这行景,猜想嬴宁心思,只当她要怒发冲冠,侧目瞧去,她却在轻抚那烛台上的水晶睚眦,面色平淡,神色宁馨,竟是一丝怒气也无。疑惑之中,却听嬴宁轻声道:“你们便是胜了,如今却又在哪里?不都一般消亡了么?你们这些呆子,一时之胜,有甚么可争的。时年如潮,人世如水,你们号为天仙,却还不如这一块石头来得长久。真是可怜,真是可笑。”
  鄙薄之中,已然踏步而前,所行未远,那墙角廊边,便时时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比及众人侧头打量,却又寂然无有所见。任晚潮心中发毛,悄然道:“侄女,这是什么妖物?却是藏在暗处?此地诡诞,还是小心些好。”嬴宁听得这话,冷笑一声,手腕一抖,其袖笼之中“哧溜”一声,却是窜出几张皮子来。
  这皮子轻忽忽浮在半空,略作晃动,便变作了几头鹞子。但听它等齐齐一声呼哨,两翼一展,便朝那角落旮旯处四面飞扑而去。然搜刮片刻,却是全无所获。嬴宁蹙眉道:“想是些小妖,不经吓的。只怕早便逃了。”说辞之中,已然到得宫中正殿。
  这正殿孤高,台墀高耸,四面空旷,无有相近。殿前有黄金赑屃驮得一方白玉方碑,其上镌有八个扭扭曲曲的奇特文字。任晚潮皱眉瞧了半晌,一个字也辨识不得,喟然叹道:“也不知是何等意思。哎,仙家器物便在眼前,可怜竟认不得。”嬴宁暼他一眼,冷笑道:“不死不生,与天地一。便是这八个字,你便认得了,又有甚可喜可贺处?”任晚潮“哎唷”一声,讶然道:“侄女竟有这等本事!惭愧,惭愧。师叔痴长年岁,却是受教了。”
  嬴宁哂然一笑,道:“这是琅虬琼文,是龙族中的古文。也算不得稀奇。值得这般大惊小怪。”又撇嘴冷笑道:“这话口气恁大,却不知撰文之人如今是在哪里。哼,与天地一,我看一般是化作尘泥罢了。”绕过玉碑,却见碑后一般有字,目之所及,随口念道:“忘于目则光溢无极,忘于耳则心识常渊。两机俱忘,绝众妙之门。”
  任晚潮听在耳中,却是如同得了仙家神咒一般,直将这两句话念念叨叨,反复记诵。嬴宁听得不耐烦,皱眉道:“你是能忘于目,还是能忘于耳?这起混话,向来只管胡说八道,故弄玄虚。你便将它刻在骨头里,一般也还是个凡夫俗子。有甚用场?”任晚潮全然不曾觉得“侄女”这口气生硬,态度蛮横,反是笑道:“我也老糊涂了。这些没头没脑的言语,任是天仙也琢磨不得。何况我哩!”嬴宁听得这话,却是笑了起来:“你这老儿,嘴巴倒甜。也罢,念着你这一句无心的天仙之赞,将来便少给你些苦头吃。”
  说笑间迈上台墀,登临而上,比及到得殿宇之下,仰头看时,那殿门上果然立得一匾,其上文字一般是琅虬琼文,任晚潮认不得,嬴宁却又缄口不言,心中发急,忙忙相问。嬴宁笑道:“一个牌匾,也值得你这般低声下气。那是‘断缘’二字,便认得了,你也不见得清醒几分,一般是个糊涂鬼,偏还是问。”向潇湘听得她这一番斥责,却是有些心酸。见任晚潮全未介怀,又忍不住忖道:“身不由己,只怕还是糊涂了好。也免了些罪。”
  思量中,嬴宁已然率众跨入了正殿。这殿堂内中空旷,两侧各有十二扇高约丈许的黄金屏风。那屏风一侧雕饰山川河岳,一侧却镌刻有无数琅虬琼文,一行行虽是排得端正,然下细看来,文字一个个却都歪歪拧拧,瞧来乱成一团,不成个章法。殿堂正中却有一扇门户。这门户只得两根柱子,一块牌坊,皆是漆黑的怪石雕刻琢磨而成。两柱高有三丈,皆雕琢为古神之像,居于左者为重,位于右者为黎,而牌坊之上不著一字,正中却是天神嘘的雕像。
  这门户中间,却是一团灵光回旋的虚空碎片。这碎片形如漩涡,紫红色的光芒照得整间殿堂如同蒙了一层玫色霞光。漩涡中心处“兹兹”作响,立得一个霹雳集结而成的蓝光龙影。这龙影身上时时有淡蓝色的电光弹射出来。那电光吞缩闪烁,或是落于地面,“噼啪”一声裂作无数雪白的破碎火花,倏忽一闪,便消散无踪;或是飞扬起来,窜在殿廊椽梁之间,赫赫然,仿佛暗夜惊雷。
  谢谢大家的祝福。完璧归来了。
  任晚潮瞧得目眩神迷,惊道:“好个所在!却不知那门户通向何方!”嬴宁嘴角一抿,笑道:“我但知这龙台乃是硃日太生洞天,这门户唤作劫运洞。至于那虚空寄生之地,我却不得而知。”又推赵墨道:“这劫运洞,便是我家先祖封印之地,霹雳恣肆,无人敢近。”赵墨骇然道:“便是雷池只怕也只如此哩!我哪里知道甚解印的法子,若是过去,早成灰了。”
  推脱之中,却不曾听得嬴宁驳斥,侧目瞧时,却见她突地脊背一拱,整个人倏突之间,便化回了睚眦本相。她龙头狼身,通身银毛,一对眼睛赤红如火,悚然之中,但听她一声嗥叫,前腿稍伏,后腿一蹬,霎时间腾空而起,窜在了椽梁之间。愕然中尚未回过神来,但听梁间数声尖叫,嬴宁已然化回人形,飘然而下。其两手中各各捉得一团黑气缭绕的怪物。
  左手这怪物形如猢狲,耸肩弓背,满头都是尺许长的飞烟之线。那线头之中尚有一个身形佝偻,大小如蝇的黄发小鬼。这一众小鬼拖了飞烟到处乱扑,烟线纠结缠绕,搅作一团。右手这怪物形如壮汉,两个眼眶之中也满是尺许长的飞烟之线。只是它这线头中并非小鬼,却是指头大个一颗眼珠。
  任晚潮陡然见此,登时吃得一吓,愕然道:“这是什么妖怪?”嬴宁道:“我哪里晓得。便是这两个妖精,一路鬼鬼祟祟,尾随在咱们身后。”又皱眉道:“洞天高在云霄,与世隔绝,却是哪里来这等妖物。”疑惑之中,却听右手那怪物道:“我叫哭不得。他是笑不成。”嬴宁哼了一声,将它两个抛掷在地,冷道:“谁问你名字呢。但问你究竟是个什么妖精。”笑不成两个眼珠斜睨嬴宁,“呸”了一声,骂道:“你才是个妖精!”其满头的小鬼一般满脸的恼怒,齐齐朝哭不得尖叫道:“别告诉她!”
  哪知那哭不得却老实道:“我们是人气。”不说还好,一说反是叫嬴宁莫名其妙,蹙眉寻思片刻,骂道:“什么人气鬼气,只管胡说八道。再是嘴刁,看我不把你们打得神魂俱散。”哭不得道:“我是人世间的大悲怜悯之气集结化生来的。笑不成嘛,则是断善之念汇集而成的。”嬴宁听得此言,却是怔得一怔,半晌,才嗤笑道:“原来不过是两个念想。你们好容易聚化成形,不去天地之间孕育灵光精华,藏在我家洞天之中,有什么益处?”
  哭不得叹道:“我们都是虚无之气,攒了这些许年,终究难成气候。便连一张人皮也无。倘或就此入世,遇见烈日狂风,只怕也就散了。”嬴宁惑然道:“能生出意识,只怕也有年月了。哪里就这般经不得人事。”任晚潮亦道:“人世之中,至善之人、大恶之徒虽是凤毛麟角,但善恶之心,人皆有之,俗气自然更甚,你两个下得凡尘,正是如鱼得水,哪里就怕成这般形容。”哭不得摇头道:“话是如此,真真是去不得。这洞天之中,原本还有一气,唤作了悟。他也同你们说得一般道理,只可怜他踌躇满志,一出洞天,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嬴宁听得这话,却是“咯咯”一笑,自袖笼中摸出两张皮来,浅笑道:“不就是一层人皮么?巧得很,我倒是有。”那笑不成乍见人皮,登时满脸掐笑,两脚乱跳,扑将过来,扯住嬴宁的袖子,叫道:“给我!给我!”其满头的小鬼一般齐齐叫嚷,闹个不休。嬴宁见它这般形容,却是“噗嗤”一笑,将那人皮藏到背后,笑道:“若要给你们,那也容易。只是你们白捡这等便宜,便没个谢礼不成?”笑不成听得这话,两个眼珠却是立了起来,退得两步,一脸警惕道:“你要甚么东西?”
  哭不得亦为难道:“你是仙家道长。要的自然都是非凡之物。但我们都是身无长物的俗气。哪里有甚么宝贝。”嬴宁微微一笑,指着身前那二十四扇屏风道:“这黄金屏风,想来便是正一盟威道了。少小之时,曾听我家父王言道,此物上应二十八宿,下应神州二十四治,神乎其神。倚仗此宝,不独人世之间无不可去之地,无不可取之物,便是穿越虚垠龙门,奔赴龙神居所积阳天也不在话下。你两个久居此地,已不知多少年月,于此种种,想来有所领会,其神通之处,便请说个一二。彼此也好相亲。”
  笑不成笑道:“原是这个!那也容易。你将人皮给我,多少事也说与你知。”哭不得听得这话,却是沉默起来,良久,这才轻声道:“旧时传闻,虽未失真,却也有失周备。这太一盟威道确乎玄之又玄,但也并非无所不能。若要求鱼,便要有鱼鳞在手,若要见人,一般要有身体发肤。简而言之,隔空取物,须得有个气息指引。至于横亘虚空,穿透限界,更需两界内的通灵以为钥匙。断不是随心所欲,肆意可为的。”
  嬴宁听得这话,却是“咯咯”直笑,道:“些微小事,有何妨碍。倒是玄妙法门,才是难求难解。”哭不得一众眼睛四面散开,将嬴宁上下打量及遍,轻声道:“适才尾随在后,也看得一二。你是真龙后裔,自小熟读这琅虬琼文。那屏风上都写得明明白白。你自家细看便是。何苦来问咱们。”嬴宁听得这话,却是微微一笑,斜侧脸庞,柳眉微挑,笑道:“字是认得。有些机关蹊跷处,却是有些似是而非。这神物之上有所警戒,说得分明——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若不问个明白,岂不是白费力气?”说着又将那皮子摸将出来,捧在手心,浅笑道:“你也细想想。若是有了这宝贝。你便能去人世遨游。世人愚蠢,生老病死折磨不休,个个困在烦恼之中,无有解脱。你难道便没个济世救困的心么?”
  笑不成听得这话,登时拉下脸来,直推嬴宁道:“你管他做甚!这正一盟威道的神通,又不止他一人得知。我同他困顿在此,已不知人世几多轮回了。当年龙神在时,我们都已然在此殿堂游历。只是当年人世荒芜,咱们徒有气息,尚未成形罢了。但凡他知晓的,我都尽知。你将人皮给我,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嬴宁笑道:“俗语云,偏听生奸,独任成乱。你们两家之言,我可都要听上一听。”
  笑不成听得这话,却也无可奈何,回转身来,抱住哭不得肩头,道:“好兄弟。你便都依得罢。你于世人有救苦救难之心,难道还舍得看我受苦不成?好兄弟,你不管旁的,单单成全了我,难道也不成么?”哭不得被他这一晃,终究叹一声叹息,轻声道:“仙真,这正一盟威道神妙非凡,神通岂止于此。若是道力到时,覆酒而下,便能成人间风雨,但凡事情,千万不要任意妄为。”嬴宁嫣然一笑,满脸生光,口中只管应道:“我是真龙后裔,行事自然谨慎周到。你且放一万个心。”

  第一百六十八节 龙眠


  那哭不得得了她这言语,虽未觉可信,却也老实同她言语。什么连山归藏,洋洋而言,赵墨听得如坠五里云雾,全然摸不着头脑,嬴宁却是连连点头,直笑道:“原是如此。你两个倒算得博学之士了。”任晚潮、向潇湘也是名门名宿,然听得只言片语,一般只觉雪泥鸿爪,不可思索。任晚潮瞧着向潇湘慨然叹道:“师兄寻常责备你我一味醉心琴音古曲,炼法索道荒疏废弃,咱们口中应承,却都当了耳旁风。如今便是侄女,都强过你我百倍了。”向潇湘一般暗叹一声——向往惫懒,但知偷闲寄情,如今却是自食其恶了。
  说得好一阵子,嬴宁才拍手笑道:“虽无十成十的把握,到底也差不离了。如今便先试上一试,瞧是如何。”笑不成跌足道:“传言解惑,便是书馆先生,也只是如此罢了。那皮子你可不能混赖。”嬴宁“咯咯”一笑,却也当真将两张皮子递将过来,笑道:“言语妥当,焉有失悔之理。且将去。将来若再有懵懂时,还要相问。”笑不成猴急万般,眼见这皮子将来,反是退了两步,迟疑一阵,道:“此去人世,世情凶险,还是娇弱女子叫人多几分怜惜。却不知仙真可有女子好皮?”
  嬴宁笑道:“言不由衷,分明便是便宜你使坏罢了。”说着却是将那皮子塞到他手中,笑道:“这是傲因之皮。经我炼化多年,变化如意,是男是女,妍媸美丑,也不过瞧你心意罢了。”笑不成听得这话,登时欢喜起来,递一张与哭不得,笑道:“咱们煎熬这些许年,如今便可入世了。”哭不得将这皮子捧在掌心,千百只眼睛只管将这皮子上下左右四方打量。瞧得好一晌,这才朝嬴宁躬身行得一礼,说得“好自为之”这四个字,便偕同笑不成飘然而去。
  赵墨见他两个翛然去了,心中却是无端有些怅惘。茫茫然中,嬴宁已自一把将他提起,置于堂中。任晚潮愕然道:“侄女,这是要作甚?”嬴宁头也不回,只管捏手起印,随口道:“事关师门安危。你且好生在外围守着,护着我周备,除此之外,万事莫问,万事莫管。”任晚潮登时一脸肃然道:“侄女重托,师叔敢不从命。”
  口如此说,却是果然转身立在门口,扶琴而立。向潇湘见他昏昧至此,由不得喟然长叹——这妖精的魅惑邪法好生厉害,这任晚潮竟是糊涂到了这等地步。伤怀之中,却听嬴宁呢呢喃喃低声轻吟,却是照着那屏风念咒施法。他心中好奇,早将耳朵竖得老高,然再是竭力,却也只听得蜜蜂儿般的“嗡嗡”之声,其所咒语,竟是一字也辨不得。
  疑惑之下,却突听横躺在地的赵墨“啊”一声惊呼。定睛看时,却见他那脑子陡然间裂作三块,破碎的脑颅中青光四射,赫然现出一根七寸长的碧玉钉子来。这钉子形如仙鹤独立,毫光四射,只照得嬴宁面如青霜。白晴川一声惊叫,脱口而出:“你杀了他,你的不死药不要了么?”嬴宁嘿嘿一笑,瞪了她一眼,悠然道:“那是我自家事情,却还犯不着你劳烦。”说辞之中,那碧玉钉子却是渐渐融在了浮空,渐渐化作一蓬虚无的烟霭。
  这烟霭缓缓升腾,在二十四扇屏风之中,却是幻出了一处人世光景来。这光景乃是一处晦暗山林。这山林之下有一条涓流,水岸边斜坐两人,一个面貌狰狞,形如鬼魅,肩胛手臂等多处都有数寸长的刮痕,不是苏眷,却又是哪个?她身旁靠的,也正是涓弱。涓弱手中拿得一根布条,蘸了清泉,正自替苏眷擦洗血痂。她一边洗,一边念道:“这妖蛾子,只说寻些药草,去得这半日。怕不是又去哪里吃人饮血去了。”苏眷低声道:“荒郊旷野,一时难寻得齐全,那也怪不得它。”涓弱恨道:“我倒是要怪那白毛狗呢,只可惜她远在天边,骂了也是白费口舌。”又蹙眉道:“那妖精的爪子怎地这般厉害。你这一身粗皮,便是铜墙铁壁也不过如此。竟被伤成这样。”苏眷苦笑一声,叹道:“她终究是真龙后裔。天生成的尖牙利爪,岂是寻常野兽可比。”涓弱颇有几分气馁道:“你这定魂桩好是好,道行也还了得。只可惜却是生得太蠢。不过一个变化之术,便唬住了你,险得将命也送了。也不知那呆子如今是甚样范。”
  她两个在那里一言一语自相问答,这边白晴川却是瞧得目瞪口呆。嬴宁朝她眨一眨眼,笑道:“我龙族之中,岂能没个盖世的宝贝。也好叫你开个眼界。”一语言毕,其两手陡然间便变作了一对狼爪,朝着幻景中的涓弱、苏眷的背心猛然一抓。白晴川心中一跳,两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但听“啊”一声惨叫,两人全无知觉,哪里来的防备,只一霎时,竟被嬴宁一爪抓出尺许来长的创口。苏眷已自伤得不轻,乍然受此重创,两肩哆哆嗦嗦的抖得片刻,竟是再直不起腰。涓弱剧痛之中却还有几分理智,两足一点,登时拔地飞起,望空而逃。只可惜嬴宁狡黠无比,早便提防得此。其身才动,嬴宁那膀子便“嗖”一声响,如同软鞭一般挥洒而起,“乓”然一响,便将涓弱的咽喉抠得铁紧。
  涓弱两腿乱蹬,两臂乱舞,却哪里还使得出半分神通。嬴宁“咯咯”一笑,一手一个,却是将两人自幻景中生生拖了出来。人一出来,那幻景登时哧然一声,青光消弭,散得无影无形。赵墨那三块脑袋却也“啪”一声响,聚合完好。只是形容回还,赵墨两个眼珠却是骨碌碌转个不住,一颗头耷拉下来,垂在胸口,鸡啄米一般点个不停。
  涓弱乍然见得这光景,登时又惊又怒,又恨又气,咽喉虽是受制,一般嘶声哑气骂道:“贱人!你好阴狠的手段!”嬴宁黠然一笑,施施然道:“你也未必便好得了几分。大家半斤八两,彼此彼此罢了。也好意思说嘴。”说辞中手腕下已然滑出两张纤薄如纸的皮子,袅然飞扬,将涓弱苏眷一般束缚了起来。任晚潮立在侧旁,虽是瞧得仔细,但嬴宁那“万事莫问,万事莫管”这八个字却是深深烙在了脑中,竟当真默然视之,恍若未闻。
  苏眷心性沉稳,这当口却是一无喝骂,二无自怜,瞧着身上翻卷贴服的人皮,淡淡道:“你赢得干净利落。咱们都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一刀砍了,岂不撇脱方便。何必弄这些把戏过场?”嬴宁嘴角一撇,俯下身来,轻抚赵墨后脑勺,轻笑道:“你想得未免也太便宜。我要的可不是你的性命。”又凑过头来,在苏眷耳畔吹一口气,笑道:“我要把你们从他心里连根拔起,再无一丝一毫的牵挂。”
  说辞之中,又将赵墨横置于前,结起手印,开始吟咒施法。此番诵念,赵墨那脑子倒是不曾分裂,只那虚空门内的电光龙影,却是立了起来。这龙影恍如活物,四爪轻迈,竟是缓步自虚空之门上走了踱了下来。巍巍然立在众人身前,一身的电光“兹兹”作响,却是越来越闪耀刺眼。这等行景,嬴宁却也见所未见,又是骇异,又是惶恐,茫茫然中,却是一把提起向潇湘,猛然朝那龙影掷了过去。
  向潇湘陡然撞去,但见电光游离,霹雳纵横,骇然中下意识的两眼一闭,脱口一声惊叫。嬴宁但见他拱肩缩背,蜷作一团,一头撞上,虽是一声惨叫,却不曾少得半根头发,竟就此径直撞上那虚空龙门,霎时间便去得无踪无影。愕然中伸手一摸,那电光龙影却果然只是一团幻影,触之不遇,碰之不得。
  嬴宁暗骂一声,瞧了瞧龙门四周的太一盟威道,由不得暗自一叹——这太一盟威道神异盖世,可惜却不能搬走;但凡乱了乾坤方位,移了星辰应承,便是一堆废物。惋惜之余,却也壮起胆色,施展妙法,提携众人,一般朝那龙门飞身而过。投将过来,眼前不过略略一花,脚下却便踏上了实地。嬴宁定睛一看,却依旧置身那殿堂之中,立在龙门之侧。正觉愕然,却突然瞧见了倒在殿堂门口的向潇湘。悚然之中,举目瞧向那殿堂外的天宇,这才忍不住一声欢呼:“哈哈!成了!”白晴川循了她眼神向外一望,却见外间天空阴云密布,满空都是奔流的雷电,这才恍然大悟——这积阳天之中也有这般一座龙台神殿,其建筑布饰,与硃日太生洞天竟是一模一样。
  慨叹之中,却听嬴宁道:“怎么了?”侧头一瞧,却见任晚潮脸色酡红,如醉酒一般,嬴宁一问,他张嘴数次,却只听得喉头“咕嘟咕嘟”作声,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嬴宁啐得一口,骂道:“老废物。只不中用。”喝骂中携众走出殿门,仰头一望,却见天穹高远,目不可及。穹苍之上黑云翻滚,乌风咆哮,雷光电影时不时在天宇上拖出数百丈的一道雪白长线,令人悚然动容。只是天空如此,其上却还有禽鸟飞翔。那云端风头,竟有数百头玄羽红冠的巨鹰。
  嬴宁惊异之余,堪堪凭栏,极目远眺。只这一望,却更觉目眩神离,难以自持。原来这龙神殿堂之下一非实地,二非虚空,却是一望无际的红色大海。这大海渺渺茫茫,浩瀚无垠,不知其所起,亦不知其所止,荡荡然,令人陡生天地无穷之感。怅然之中,低头下览,这殿宇台墀之下,同硃日太生洞天不同,却有一方巨大无比的黄金池子。这池中之水平如镜面,蓝光盈盈,恰似一整块的水晶。水池正中盘桓有一头红色的巨龙。这巨龙双目阖然,纹丝不动,其身体晶莹剔透,仿佛美玉雕琢而成。龙头侧畔,有巴掌大的一个白玉杯子,悬空而立。这玉杯通透明白,内中有一粒碧绿的丹丸,青光暧暧。
  别的犹可,一见这丹丸,嬴宁登时口干舌燥,心如鹿撞,口中竟是情不自禁念叨起来:“不死药,万世长生的不死药!”涓弱睹见宝物,却是在这起光景之下,忍不住满腹怨怼,恶狠狠的瞪了昏聩的赵墨一眼,低声骂道:“都是你这呆子作的蠢事。”仇雠之余,嬴宁却已然领了众人,翛然而下,翩然至于金池之前。这池子之前有一尊九龙长碑。碑身乃是白玉,边角之上却蟠有九条形态各异的龙子。碑上寥寥数字,嬴宁瞄得一眼,不过付之一笑。
  这金池的黄金堤岸之上,盘踞有数百头玄羽红冠的巨鹰,见有人来,一个个振动双翼,或啼或鸣,排空飞起,四散开去。其翔动之际羽翼末梢皆拖出十余丈长的微蓝辉光,摇曳飘逸,竟是如烟如雾。嬴宁立在池前,沉吟片刻,但向任晚潮轻轻一招手,笑道:“师叔。你灵敏些,替我将那丹药取来,可还使得?”任晚潮脸颊绯红,两眼迷离,却也点头道:“使得。侄女但有所求,师叔敢不从命。”说辞之余,便踉跄起身,朝那池子一步跨了过去。
  他脚步才起,尚未落足,那水池中却陡然放出一道惨白的电光来。“嘭”一声响,便将他弹了出来。变化倏突,比及嬴宁看得分明,那任晚潮已然被电光炸得通身焦黑,猛然摔将过来,落在向潇湘脚边,一动不动,直是死活不知。嬴宁缓缓走将过来,略闻上一闻,但觉糊臭刺鼻,抬脚勾起他下颌,见他鼻翼翕动,喉头有气,却还不曾送命,微微一哂,道:“这老不死的,命倒是硬。倒可惜我一张好皮……”
  孰知话未说完,脚边的任晚潮突然手腕一翻,右手五指如铁爪一般,“啪”一声响,便捏住了嬴宁右腿上的三阴交。甫一抓中,立时猛然一扯,但听“叮”一声响,恰似琴弦声动,只是声音美矣,行景却糟,这任晚潮竟活生生自其三阴交中扯出一根血淋淋的筋来。嬴宁一声怪叫,登时通身冷汗直冒,但一施展,便觉真气内息如流水一般自三阴交急涌而去。白晴川等一干人众为其妖皮束缚,全然无力可使,能站立在地,全仗她法力扶持,如今她功法溃退,一众人等便接连倒地,一时间“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悚然之中,嬴宁不敢施法,急切之间,咬牙放出玉横,猛然一挥,“哐当”一声,却是砸在了任晚潮脑颅之上。任晚潮脑袋吃痛,登时眼前发黑,手脚便下意识的有些瘫软。嬴宁立时挣脱开来,急急退去,然退走数步,却是踩中了倒地的白晴川。一碰之下,便觉腿上剧痛钻心,一时忍禁不得,跌坐在地。暴怒之中,陡然一拳锤在晴川腰肋之上,但听“咔”一声脆响,其腰肋登时陷了下去——肋骨断裂也罢了,断骨乱戳,却是伤了脏腑。白晴川登时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虽是禁锢之下,通身却都不自禁的颤栗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节 司命


  嬴宁见她受苦,一口气却兀自不顺,两手指骨无不“磕磕”作响,恨不能将她一把捏作渣滓。然扎挣再三,两手却是举不过肩,更遑论杀人行凶。无奈之下,两眼瞪若铜铃,瞪住任晚潮破口骂道:“你这老不死的贼骨头,还有这等龌龊手段!”任晚潮被她砸中脑门,本已有些恍惚,听得这一喝骂,反是莫名其妙的清醒起来,眼前明亮,心中明白,却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虽是直不起身,却也颤颤巍巍的扶着台阶斜坐起来,冷笑道:“我练琴数百年,别的能耐没有,这更弦易辙的本事,却是谁也赶不上。”向潇湘惊喜不已,欣然道:“你何时解了这妖精的邪法?却是如何解的?”不等任晚潮回话,又急道:“快先起身,将这妖精杀了才好!”
  嬴宁听得这话,登时心中一紧,哪知任晚潮却是一声长叹,瞧着两臂两腿,黯然道:“哪里还起得来。”听得这言语,众人心中莫不是大失所望。嬴宁却有些信不及,下细瞧来,但见他两臂两腿皆破烂不堪,血肉之中尚有火星明灭闪烁,说话快时,脸面之上尚有焦灰轻轻絮飘,这才稍觉放心。又侧头瞧着那玉碑,恨声道:“原来那明心见性,却是这层意思。好一颗破雾石,老祖宗,你留着它清心生慧,却是害了我来!”众人听得这话,一般侧头瞧向那玉碑。只是那文字为琅虬琼文,却是哪里认得。
  嬴宁见任晚潮瞧着那破雾石,盯得目不转睛,冷笑道:“你这贼骨头。只怕一进这积阳天便回复了心智。若不是傲因之皮,只怕早便要发作了……”话说一半,地上的赵墨却是突然哧溜一声,燃了起来。霎时之间,便皮肉消亡,烧作了一个赤红色的骷髅。苏眷、涓弱二人陡然见此,却是双双流下泪来。苏眷无声哽咽,涓弱却是厉声朝嬴宁骂道:“孽畜!我早晚要将你千刀万剐!”事出突然,嬴宁一般始料不及,懵然之下,却是颤声道:“可惜上好一张皮。”话一出口,却是莫名其妙的有些怨恨。正自怅惘,那金池中的神龙却是突然“嗥”一声长啸,竟是立爪抬头,站了起来。
  神龙一动,整座龙神宫宇却也晃动起来。众人倒在金池之前,见那池水荡漾,电光霹雳四下乱射,一个个直吓得脸青面黑。悚然之中,又听身后轰然一声巨响,回头看时,那龙神殿堂只这一晃,竟然坍塌崩坏,成了废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那虚空龙门一般崩裂败坏。失去束缚禁锢,龙门中的虚空登时破碎爆裂,无数的流光或是飘摇飞扬,散逸半空,或是倾覆奔流,落于殿宇乱石台阶。金池地势低矮,数点破碎流光晃过层廊栏杆,一般漂浮过来。其余也罢了,偏是有一块摇摇晃晃,飘飘荡荡,竟朝着嬴宁飞坠而下。
  这虚空光华氤氲,瞧来倒是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只是一入其中,便问不得下落。嬴宁见其将近,登时寒毛直竖,腿脚是动不得,两手便攀了石阶,想要爬开。然龙筋比不得凡人经脉,此一受损,手上却是力道有限,她牙关险得咬碎,一双手兀自颤颤巍巍使不上力。危急之时,突然福至心灵,却是放出一把傲因皮来。她术法消弭,这力道也有限,数张皮子歪歪拧拧漂浮起来,却是不大成个人样子。
  涓弱奚落道:“痴心妄想。看你如今底是如何脱身……”讥诮未尽,那皮子却是突地齐齐呐喊起来,一个个前赴后继,朝那虚空碎片撞将过去。这皮子身量纤薄,步履踉跄,此一番撞,便接二连三的失陷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其身虽亡,却是出师告捷。那虚空破碎竟也当真微微倾斜,朝向潇湘飘将过来。向潇湘身有束缚,却是无计可施。任晚潮惊骇之下,猛地抓住其手腕,然再是奋力,却是哪里扯得动分毫。短短片时,这破碎虚空便从天而降。向潇湘绝望之余,侧头朝任晚潮厉声道:“快放手!快!”任晚潮两手惊颤,却是死活不肯松开。向潇湘急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跳,然任是呵斥,任晚潮却都充耳不闻,一双手反是抓得更紧。
  嬴宁侥幸周全,正自后怕,陡然见他两个这番形容,却又忍不住失声大笑,直讥诮道:“蠢头蠢脑,倒也果然是一对兄弟。”嘲讽之时,那破碎流光已然飘忽而下,两人身形在那虚空碎片中一触即失,霎时间便消散得了无影痕。这冷言冷语,却只怕未必听了个清楚。索然之中,侧头瞧向白晴川,啐了一口,骂道:“贱人,师兄失落,你也不落泪么?倒好个自在……”言犹未尽,耳中却是突然一震,陡然听得池中传来声音——“醒来!”
  这声音震耳发聩,令人心惊胆颤,嬴宁战战兢兢侧头一望,却同那池中言语的神龙对了个四目交接。只一照面,嬴宁却是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但觉脸面发麻,通身发软,几是下意识道:“已经醒了。”惊恐之中,却见赵墨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他如今血肉无存,只得光秃秃一个骷髅,通身上下烈火腾腾,黑烟袅袅,竟是说不得的怪异。涓弱见他一动,登时又惊又喜,脱口唤道:“希言!我在这里!”然赵墨却是恍若未闻,只摇摇晃晃立在当地,颌骨翕动,朝那神龙道:“你是谁?为何唤我?”他皮肉无存,空有一副骨架子,这一说话,满口都是火灰烟气。苏眷离他不远,却是闻到浓浓一股硫磺气息。
  涓弱见他这副样子,却是撇嘴道:“呆子!是我在唤你!没了耳朵,便当真听不见么?”嬴宁避开神龙双眼,但觉心头稍安,听得涓弱这娇嗔,心中厌恶,奚落道:“便是有耳朵,只怕也听不见。”涓弱冷哼一声,森然道:“将来我剁下你耳朵,再来一试。”正自斗口,却又听池中传来神龙之声:“我是九龙族的始祖,烛龙。呼唤你的是司命,不是我。”
  赵墨虽是化作了骷髅,却是一般脑子有些糊涂,寻不得这话的由头,脑袋一歪,喷出一口火星四溅的烟气,惑道:“难道现在和我说话的,不是你?”这话问得怪诞,烛龙答得却更怪——“凡人,和你说话的是我。但是与你对话的,却是命运。”
  烛龙微低头颅,瞧了瞧侧旁的嬴宁,轻叹道:“我、冰夷与应龙,本来是天地孕育的灵气,没有一点的束缚,没有一丝的牵挂——直到我们遇见了命运。”烛龙的声音渐渐的低沉,也渐渐的醇厚,但温和之中,却又叫人肃然,不敢不恭谨,不敢不端庄。便是桀骜如涓弱,一般怔怔的瞧着烛龙,纹丝不动。
  “大司命驾驭着他的命运之轮,带着尘世间的狂风暴雨,在天宇上与我相逢。虽然我从虚无的混沌中醒来已经很久,但既不知道敬畏,也不知道悲喜。彼时他瞧来敦厚宽宏,善良温柔,让我以为他不曾介怀我的自由与自在。他是一个最懂得引诱与欺骗的天神,懵懂之中,我便乘上了他云车,随着他见识人世的快活与美满。
  我当然会被引诱。我从来不知道甚么是快乐。我分裂了血脉,创造了我的龙族。那曾是世上最美好的时光。我的龙子们肆意的在天穹、深海、山谷中遨游,运用我赋予的神力创造并改变这个荒芜的世界。它们守护着九州的平静,眷护着天地的祥和。
  但是,世上的一切,都无法湛然常存。我的龙子们慢慢的开始衰老,开始疾病,并最终痛苦的死去。所有的快乐与幸福最后都化作了一场空。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悲伤,还有痛苦。我一天比一天忧虑,一天比一天恐惧。就在这个时候,我又遇见了少司命。
  她佩着宝剑,抱着襁褓,驾驭着她的守护之轮,带着和风细雨,一般在天宇上与我相逢。这时候的我已经懂得了喜怒哀乐,经历了生老病死,满怀着敬畏,卑贱的向她祈求,希望知道龙族最终的命运。她看起来是如此的和蔼,如此的恬静,我以为她会为我的卑微而垂怜,我以为她会因我的恳求而宽容……”言语及此,烛龙却是突然仰望苍穹,沉默了起来。
  赵墨下意识的道:“难道她拒绝了么?”烛龙这才缓缓垂头,轻声道:“她是司命。虽然她瞧来孱弱亲和,但她毕竟是司命。是这世上最无情的司命。她一口就应允了我的恳求。但命运从来不会施舍。在我知晓龙族的命运之前,她要我去引诱冰夷与应龙。要他们也创造出自己的族裔。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狡猾的司命憎恨一切游离在命运之外的东西。他们要世上的一切,都烙印上自己的宿命。当然,我答应了她的索求。在此后的岁月中,我费尽了心力,终于叫她如愿以偿。她也果然告诉了我龙族最终的命运。”
  说到此处,烛龙却是突然有了呼吸,急促的气息如同灼热的熔火飞烟。嬴宁在这气息中陡然得到了勇气,突地尖声叫道:“有什么可问的,除了飞灰湮灭,消亡殆尽,还会有什么?”烛龙听得了她的声音,那空灵的双目中竟默默的流下了微蓝的眼泪——“是啊,除了飞灰湮灭,什么都没有。九龙族会一个个的灭绝,并最终永恒的从尘世中湮灭。除了痛苦与绝望,什么都不会给我留下。”嬴宁颤声道:“这值得什么。万物尽皆如此。哪怕便是浩瀚之海,无垠之天,一般也有干涸崩塌的一日。何况我们这些血肉之躯。”
  烛龙听得嬴宁这言语,却是慢慢的笑了起来,只是他微笑之时,说出来的言辞,却是更加酸涩,更见伤感——“可是你不知道。毁灭九龙族的,既不是天神,也不是人类,而是冰夷创造的毒龙。”烛龙的眼睛因为愧疚与自责变得灰暗而黯淡,他避开嬴宁,瞧向了赵墨——“是啊。我亲手创造了九龙,也亲手将他们送上了断头台。原来九龙在命运面前只是一颗棋子。命运渴求的,是我的自由。他们要束缚我,剥夺我,奴役我。要我最终在他们面前低下我高贵的头颅,成为他们命运之轮上的囚徒。”
  “我当然会屈服。除了自己,我本来就一无所有。”烛龙似乎从赵墨火苗闪烁的眼洞中瞧见了他的疑惑,“我交出了我的魂灵,交出了我的神通,让命运将它变作了炫灵牒。从而换取龙族子嗣的残存。”赵墨听得这话,忍不得有些唏嘘,又有些疑惑。
  烛龙依旧从赵墨扇动的火眼中看出了端倪,他巨伟的身体渐渐缩小,渐渐化作了赵墨熟悉的人形。他轻轻的走过水面,轻轻的抚摸着赵墨的脑颅——“是的。我已经不相信命运了。我绝不会就此向命运低头。”他低下头来,靠在赵墨的腮帮上,轻声道:“我留下了我的肉身,封印了一部分神识。它将会和人类血肉融合。并从此永远的混淆在人类的血脉之中。这里有三个人类女子。其中的一个,便在今日,将成为我同命运抗争的武器。”
  听见这话,赵墨心头登时猛然一跳,悚然侧头,瞧向僵卧在地的白晴川、苏眷与涓弱。烛龙的声音这时也变得低沉细微起来——“当我的肉身与神识完全的消融。你的炫灵牒便会失却所有的记忆。它会遵循我向命运许下的诺言,永远的成为你法器的器灵。你瞧,命运总是会安排好一切。你的神火印因为神格的圆满终将醒来——那本是命运让我在濯曜罗便该完结的使命。只是我也提醒你。命运从来不会善意的施舍。你得到的越多,将来一旦失去,你也会越痛苦。最终你会在命运的算计中永远的失去自我,成为他车轮下的奴隶。曾经有一位圣贤,为你们写过这样的文字——‘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这是至理名言,但愿你能长记在心。天长地久,有时而尽。如今作别,将来聚首,却是相逢不相识了。”其话语至此,便陡然而歇。赵墨悚然回头,但见烛龙那身子渐渐虚化,渐渐透明,倏忽之间,轻摇慢摆,却是化作了一蓬蓝色的轻烟。这烟霾飘忽而起,笼罩在苏眷等三人身上,虚虚晃晃,晃晃悠悠,却是渐渐化开,也不多时,便散得无影无痕,无从循迹。
  涓弱见他这副样子,却是撇嘴道:“呆子!是我在唤你!没了耳朵,便当真听不见么?”嬴宁避开神龙双眼,但觉心头稍安,听得涓弱这娇嗔,心中厌恶,奚落道:“便是有耳朵,只怕也听不见。”涓弱冷哼一声,森然道:“将来我剁下你耳朵,再来一试。”正自斗口,却又听池中传来神龙之声:“我是九龙族的始祖,烛龙。呼唤你的是司命,不是我。”
  赵墨虽是化作了骷髅,却是一般脑子有些糊涂,寻不得这话的由头,脑袋一歪,喷出一口火星四溅的烟气,惑道:“难道现在和我说话的,不是你?”这话问得怪诞,烛龙答得却更怪——“凡人,和你说话的是我。但是与你对话的,却是命运。”
  烛龙微低头颅,瞧了瞧侧旁的嬴宁,轻叹道:“我、冰夷与应龙,本来是天地孕育的灵气,没有一点的束缚,没有一丝的牵挂——直到我们遇见了命运。”烛龙的声音渐渐的低沉,也渐渐的醇厚,但温和之中,却又叫人肃然,不敢不恭谨,不敢不端庄。便是桀骜如涓弱,一般怔怔的瞧着烛龙,纹丝不动。
  “大司命驾驭着他的命运之轮,带着尘世间的狂风暴雨,在天宇上与我相逢。虽然我从虚无的混沌中醒来已经很久,但既不知道敬畏,也不知道悲喜。彼时他瞧来敦厚宽宏,善良温柔,让我以为他不曾介怀我的自由与自在。他是一个最懂得引诱与欺骗的天神,懵懂之中,我便乘上了他云车,随着他见识人世的快活与美满。
  我当然会被引诱。我从来不知道甚么是快乐。我分裂了血脉,创造了我的龙族。那曾是世上最美好的时光。我的龙子们肆意的在天穹、深海、山谷中遨游,运用我赋予的神力创造并改变这个荒芜的世界。它们守护着九州的平静,眷护着天地的祥和。
  但是,世上的一切,都无法湛然常存。我的龙子们慢慢的开始衰老,开始疾病,并最终痛苦的死去。所有的快乐与幸福最后都化作了一场空。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悲伤,还有痛苦。我一天比一天忧虑,一天比一天恐惧。就在这个时候,我又遇见了少司命。
  她佩着宝剑,抱着襁褓,驾驭着她的守护之轮,带着和风细雨,一般在天宇上与我相逢。这时候的我已经懂得了喜怒哀乐,经历了生老病死,满怀着敬畏,卑贱的向她祈求,希望知道龙族最终的命运。她看起来是如此的和蔼,如此的恬静,我以为她会为我的卑微而垂怜,我以为她会因我的恳求而宽容……”言语及此,烛龙却是突然仰望苍穹,沉默了起来。
  赵墨下意识的道:“难道她拒绝了么?”烛龙这才缓缓垂头,轻声道:“她是司命。虽然她瞧来孱弱亲和,但她毕竟是司命。是这世上最无情的司命。她一口就应允了我的恳求。但命运从来不会施舍。在我知晓龙族的命运之前,她要我去引诱冰夷与应龙。要他们也创造出自己的族裔。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狡猾的司命憎恨一切游离在命运之外的东西。他们要世上的一切,都烙印上自己的宿命。当然,我答应了她的索求。在此后的岁月中,我费尽了心力,终于叫她如愿以偿。她也果然告诉了我龙族最终的命运。”
  说到此处,烛龙却是突然有了呼吸,急促的气息如同灼热的熔火飞烟。嬴宁在这气息中陡然得到了勇气,突地尖声叫道:“有什么可问的,除了飞灰湮灭,消亡殆尽,还会有什么?”烛龙听得了她的声音,那空灵的双目中竟默默的流下了微蓝的眼泪——“是啊,除了飞灰湮灭,什么都没有。九龙族会一个个的灭绝,并最终永恒的从尘世中湮灭。除了痛苦与绝望,什么都不会给我留下。”嬴宁颤声道:“这值得什么。万物尽皆如此。哪怕便是浩瀚之海,无垠之天,一般也有干涸崩塌的一日。何况我们这些血肉之躯。”
  烛龙听得嬴宁这言语,却是慢慢的笑了起来,只是他微笑之时,说出来的言辞,却是更加酸涩,更见伤感——“可是你不知道。毁灭九龙族的,既不是天神,也不是人类,而是冰夷创造的毒龙。”烛龙的眼睛因为愧疚与自责变得灰暗而黯淡,他避开嬴宁,瞧向了赵墨——“是啊。我亲手创造了九龙,也亲手将他们送上了断头台。原来九龙在命运面前只是一颗棋子。命运渴求的,是我的自由。他们要束缚我,剥夺我,奴役我。要我最终在他们面前低下我高贵的头颅,成为他们命运之轮上的囚徒。”
  “我当然会屈服。除了自己,我本来就一无所有。”烛龙似乎从赵墨火苗闪烁的眼洞中瞧见了他的疑惑,“我交出了我的魂灵,交出了我的神通,让命运将它变作了炫灵牒。从而换取龙族子嗣的残存。”赵墨听得这话,忍不得有些唏嘘,又有些疑惑。
  烛龙依旧从赵墨扇动的火眼中看出了端倪,他巨伟的身体渐渐缩小,渐渐化作了赵墨熟悉的人形。他轻轻的走过水面,轻轻的抚摸着赵墨的脑颅——“是的。我已经不相信命运了。我绝不会就此向命运低头。”他低下头来,靠在赵墨的腮帮上,轻声道:“我留下了我的肉身,封印了一部分神识。它将会和人类血肉融合。并从此永远的混淆在人类的血脉之中。这里有三个人类女子。其中的一个,便在今日,将成为我同命运抗争的武器。”
  听见这话,赵墨心头登时猛然一跳,悚然侧头,瞧向僵卧在地的白晴川、苏眷与涓弱。烛龙的声音这时也变得低沉细微起来——“当我的肉身与神识完全的消融。你的炫灵牒便会失却所有的记忆。它会遵循我向命运许下的诺言,永远的成为你法器的器灵。你瞧,命运总是会安排好一切。你的神火印因为神格的圆满终将醒来——那本是命运让我在濯曜罗便该完结的使命。只是我也提醒你。命运从来不会善意的施舍。你得到的越多,将来一旦失去,你也会越痛苦。最终你会在命运的算计中永远的失去自我,成为他车轮下的奴隶。曾经有一位圣贤,为你们写过这样的文字——‘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这是至理名言,但愿你能长记在心。天长地久,有时而尽。如今作别,将来聚首,却是相逢不相识了。”其话语至此,便陡然而歇。赵墨悚然回头,但见烛龙那身子渐渐虚化,渐渐透明,倏忽之间,轻摇慢摆,却是化作了一蓬蓝色的轻烟。这烟霾飘忽而起,笼罩在苏眷等三人身上,虚虚晃晃,晃晃悠悠,却是渐渐化开,也不多时,便散得无影无痕,无从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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