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少年修真系列之《万世神兵》

  第二百二十七节 好女


  奚落时,却是突听背后无极宫山巅上陡然一阵呐喊。“霍霍嘿嘿”之声震耳发聩,不知有几多人众。若天上真有仙人,恐是也要怕扰。呼喊声中,却见那山巅呼突一下,猛然窜起数百丈高的紫黑火焰。
  这焰火呼呼扑空,好似千百巨龙蟠空狂舞。无极宫顶周的妖雾被这邪火一烧,登时烧出百来十丈见方的一个窟窿。日光穿透浓雾偷照下来,显得格外灼目。满空妖雾中飞旋的鬼魅乍然见光,登时齐齐惊呼起来。片时之间,满空俱是尖利刺耳的厉鬼哭声。
  那火纹女乍然见这光景,却是吃吃直笑,掩口道:“果然是蛮荒之地,这化外的妖物,好没个见识,竟这般大惊小怪。便是暗夜亡魂,也没这般怕光。只这些个厌火野人,倒好大的火气……”话未说完,那无极宫废墟在这烈日下晒得短短片时,却是突地轰然一声巨响,竟就此朝山腹中凹陷了下去。
  山顶塌陷,破裂的土层、迸裂的山岩登时四面坍塌,灰褐的尘土飞扬起来,恰似被风吹散的浓雾,四面卷扑。原本在山周各处放火的厌火国人猝不及防,好些个被乱弹乱撞的山岩砸了个粉身碎骨;余下的大呼小叫,甩尾扬爪,只好在这奔涌的石流中嚎叫奔窜。
  而系在笼中的凡人,一不能避让,二不能逃离,那有些运道的,侥幸还挂在残存的山壁之上,也还有个苟延残喘的盼头;那背晦的,被卷在奔涌的石流之中;有一等胆色壮些的,或是放声痛哭,或是死命抓扯笼条,只盼还有个偷生处;那胆小的,许是吓得痴了,六神无主,只管抱住胸口瑟瑟发抖。然胆大也罢,胆小也好,哪里还有个挣扎的光景,纵没被乱石砸死,在那石流跌撞一时,却也渐渐沉了底,不知埋在了何处。
  那石流滚滚,四面倾斜而下,然山势使然,却也渐渐汇集,从两面滚入了大海之中。众人侥幸,免了石流之祸,然慑于自然之力,却都战战兢兢,作声不得。那火纹女全无悲天悯人之心,见得这等惨烈,却是大笑起来。笑声未停,无极宫塌陷处却又是轰然一声巨响。
  轰隆声中,数百道烈火熔浆挟了浓墨的黑烟,猛然自那塌陷处喷薄而出,前仆后继,直窜上了数百丈的高空。那浩渺天穹,陡然之间,便被照得红如炉灶。四撒的熔浆化作滚火的飞石,四面激射。漫空飘摇的女妖登时无处藏身,一个个被烧作红光灼灼的火球,或是轻飘飘悬空漂浮,絮絮扬扬的飞洒焦黑的灰烬;或是被海风吹向大海远处,渐渐散作满空支离破碎的火星。
  整个无极宫山巅都渐渐开始皲裂,破裂的山岩中溢出灼热的熔浆。雄伟的摩崖雕刻在岩浆中分崩离析,刺鼻的黑烟与厚重的火灰如同奔涌的巨浪,朝惊愕恐惧的众人滚滚而来。
  一干厌火国、三首国人开始喧嚣起来。
  “这是苍天发怒了!”有人在喊。“是我们的背叛惹得苍天发怒了!”又有人在喊。火纹女羞恼的咆哮:“不许胡说八道!再有妖言惑众的,别道我手下无情!”然这呵斥,在这地动天摇的时刻,却是如此羸弱无力,一干人等开始四散逃逸。火纹女恼恨的捏动法诀,放出翻滚的绿色妖火。然妖火的吞噬却让松散的人群更见溃散。
  寒霜女见了这阵仗,并不相助,反是歪声丧气道:“你也只有这些个恫吓威胁的下作把戏。区区几个会放火的野狗,也叫你这等手忙脚乱。可见天生便不是当掌教的料。”火纹女听得这奚落,指尖绿光灼灼,冷笑道:“也不见你门下如云,到底也还只是个孤家寡人……”正恶言相向,突地脚下一晃,四面陡然响起尖利刺耳的呼啸。悚然抬眼,却是那承山的龟壳陷落了!
  这龟壳沦陷,岛屿周遭登时扑起冲天的恶浪。这恶浪比不得熔浆飞石,还有侥幸可言。黑压压的浪头冲起数十丈高,四面朝中间扑涌过来,却是没个躲处。那火纹、寒霜二女哪里还顾得斗嘴,齐齐捏起法印,且听“嗖”然一声,竟双双沉入土中,霎时去得无影无踪。
  混乱之中,少君慌忙放出平波镜来,正待将众人藏身于内,却听身侧那虚空泉眼“嘭”然一声,竟突然炸裂开来。微蓝的玄虚之光陡然四射,倏欻之间,便爆作一团绚烂无比、巨大无匹的蓝色光晕。这光晕散漫开来,将整个承山的龟壳都包裹在内。
  那整个动荡着巨浪、飞腾着熔岩的世界登时陡然静止。急浪定在半空,好似奇形怪状的巨山。悬空的熔浆一动不动,好似天池盛开的火莲;只有火光依旧微微闪烁,时明时暗。破裂的泉眼在虚无中撕裂出一条窄长的峡谷。阴暗的峡谷中耸立着数不尽的虚空尖刺。
  周灵璩望那峡谷中探头打量,瞧得片时,一脸错愕道:“如何我从那里面来,却不曾见过这些个东西……”话说一半,却见苏眷指着头顶,一脸惊悚道:“那飘下来的,又是什么东西?”仰头看时,却见那天穹之上,正缓缓飘落无数蓝黑色的晶莹碎片。
  这碎片轻忽飘摇,瞧来好似也没个着力处,然其落时,周遭的虚空竟被它划出无数淡蓝色的虚空裂纹。乍眼一看,那天空如今倒像是微雨点点的池塘。满池涟漪荡漾。只是这涟漪美则美矣,但凡触碰,那悬空的火石也好,凝固的巨浪也好,无不霎时间被划得支离破碎。
  周灵璩虽也唤不出个名目,却是上过一回当的,登时吓得冒起一头冷汗,脸色煞白的朝少君喊道:“快跑!这玩意儿不是个耍处!乃是要命夺魂的勾当!”苏眷皱眉道:“却是望哪里跑?”少君起出神镜,道声“得罪”,便将众人收入镜面之中,慌忙奔入那虚空峡谷之中。
  这峡谷乃是虚空撕裂而成,四周皆是破碎的虚空石。这石头晶莹剔透,好似水晶美玉;虽是刚硬异常,然踏步其上,那石面之下,却是一步一个涟漪,倒像是踏波而行。
  少君疾奔于内,终是寻得一遮蔽处。倾倒横陈的巨大虚空石交叠对垒,恰似古庙飞檐,给众人许了个容身之地。周灵璩乃是吃过一起亏的,处于其下,由不得依旧有些忐忑——“这地方恐也不稳当。你且放些个法术,多层护卫,也有个走展余地。”
  少君微微一笑,轻声道:“且放心。我看那碎片同这石头乃是一个路数。这零零星星的,焉能击碎。”言语中,那碎片已然飘摇而下。峡谷外间那山石地面在这碎片的涟漪中四分五裂,破碎的山岩石块四面跌落,周遭各处无不“砰砰”乱响。灰黄的尘土飞扬起来,遮天蔽日,整个龟背岛屿都笼罩在浓重的尘雾之中。
  独独这虚空峡谷得以幸免——那絮飞的碎片飘落下来,碰到这虚空石,恰似雨水滴落海面,不过微微晃荡些水花。一时之间,这峡谷便如平湖秋雨,波光粼粼,碧漪荡漾。
  便这片时,周灵璩也罢了,不过唏嘘一场,苏眷却突地有些恍惚,须臾之间,好似回转豆蔻年华,正与一众闺阁,莲湖泛舟。她生性便有些沉静,理会不得繁华热闹。众人欢颜笑语,杯盏往来,或是戏谑,或是顽笑,个个只当那良辰无尽,欢愉无休。独她离了欢筵,立在船头,撑一杆油纸伞,凭栏远眺,看那濛濛烟雨,霭霭烟山。那时候的天,杳杳冥冥,何其高远;那时候的心,忧患生死,思虑得失,怨伤怀时天不肯微雨,恨失意时天又起悲风,却又是何其的渺小。
  辗转之间,竟已经匆匆数百年,正自惆怅,却蓦然听得周灵璩拍手道:“这漏瓢老天,终是漏尽了!”怳惚中醒,周遭果然沉寂下来。抬眼看时,却是吃得一吓。
  那穹苍之上,一没个烟雾缭绕,二没个淫雨霏霏,空空落落,浩荡无尽,却既无日月,又无星辰。峡谷之外,群山崩塌,再没个高耸的山峰。举目远眺,这龟壳陷落,一不曾沉在深海,二不曾陷在地心,竟漂在一片无垠的虚空之中。坍塌的山峰四面跌落,悬浮在龟壳周遭。无数烧毁的焦木微微闪烁着火星,冒起笔直的黑烟。侥幸逃得性命的妖鬼在散落的悬空山中四面乱窜,时不时发出刺耳的尖啸。
  苏眷定睛看得一时,却是暗叫一声不妙,周灵璩也自跌足道:“糟糕!哪里是这鬼老天不漏!却是咱们失落在这虚无中来了!这鬼地方上无穷尽,下无根底,却如何是好!”
  少君缓缓飞升,四面看得片时,思量一时,皱眉道:“若胡乱行走,恐走上几世,只怕也寻不出个尽来。莫若循了这虚空裂纹前行。恐有些变数,也未可定。”周灵璩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便是个绝路,也还尽可以回转。”苏眷苦笑道:“这虚空之途,诡诞无由。恐也未必有个尽处。只是如今也无别的法子。那也无可奈何。”
  少君温言劝道:“且莫气馁。天无绝人之路。古人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且走上一走,说不得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言辞之下,已然前行。
  这虚空峡谷之中,除却晶莹剔透的巨石,再无别物。一路前行,渐渐远离那龟壳群山,没了残存的妖鬼呼号,周遭更见萧索寂然;那峡谷也渐渐开豁,谷中破碎的巨石也越见稀少。
  奔行久了,周灵璩便有些沉不住气,愁眉苦脸道:“我看这里同外间一般,也没个尽头。似这等走下去,便是再走一百年……”话未说完,却是眼前一亮,前方一处虚空石壁上,竟歪有半座庙宇。
  那庙宇怪甚,好似从石壁中掉落出来一般,庙顶着地,其地基又嵌在虚空石壁之内,影影绰绰,却又瞧不实在。周灵璩一声欢呼,拍手笑道:“这里有古怪!恐是有走展处!”
  比及相近,却见那庙宇尚有牌匾。周灵璩歪剌脖子,细看半晌,却是“常阳”二字。这庙宇虽是自山壁中倒栽出来,顶上的瓦片却无一滑落。苏眷细看半晌,见那庙宇飞檐处有些青苔,尚且有些润湿,眉头一皱,自镜中伸出手来,放开胆子一摸,却是摸了个空。
  周灵璩看得实在,登时大失所望,“啊”得一声,叹道:“却是一场空欢喜。”苏眷却颇有些喜色,笑道:“这是中土神州的物什。咱们虽未曾寻出路来。到底还不曾失落在别处。”
  言辞下,便催少君前行。行不多远,却见前方谷地之中,竟耸立一座巍巍古城。乍然相见,周灵璩登时回复谨慎心性,闷声道:“小心些。莫胡乱靠近。恐是妖魔之地。且先藏好行迹,细看一时,再去不迟。”少君听她说得有理,将这镜子隐匿形容,悄然而近。
  这古城城墙之下,胡乱倒有数百个铜人铜车。想来年成久了,尽皆生有一层暗红色的锈斑。那城墙也破败莫甚,墙砖之间缝隙巨大;好几处自中断裂,箭垛坍塌。幸得箭楼尚存,门匾还在。那匾上的白灰早便成了灰泥,红漆也脱得斑驳模糊,所喜众人眼力还好,细辨一时,却也还依稀认得,却是“景星”二字。



  第二百二十八节 深渊


  遁入城门,放眼看去,这城中果然也早便成了杂乱的废墟。城池两端,原有两所高耸祭台,如今只余得数丈高的台墀,巨大的碎石四面倾轧,周遭的殿宇宫室无一幸免,触目所见,无不是残垣断壁。有些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虚影鬼,伏在那瓦砾之中,或是化作类人之物,在废墟中翻检破碎,寻些个雕饰华美的石片瓦砾;又或是化作恶犬,夹了尾巴,刨抓渣滓,搜出些个枯骨残骸来,便自好一通啃噬。
  唯独城池正中,有三个巨大的彩绘铜像,依然屹立不倒。这铜像高有数丈,乃是三清之像。原始之像身着蓝袍,玉冠金带,其足下的铜台乃是一块巨大的八卦牌。其左足踏乾位,右足立坤位,左手指天,右手画地,两手之间,悬空浮有一方太极符印牌;虽是面容慈悯,却令人端肃,颇生敬畏。
  灵宝之像身穿红袍,紫冠玉带,怀抱三宝玉如意,其立身的铜台,一无柴薪,二无油沥,却无端端烧起翻滚的烈火。这火焰形如巨龙,蟠在灵宝足下,时时翻腾,时时咆哮,好似困在泥沼中的雷龙,挣扎扑腾,无一刻消停。
  道德之像身束金袍,金冠紫带,手执阴阳两仪扇,其踏足的铜台之上,却是聚有一团清水。这清水化作巨牛之形,匍在道德膝下,或是摇摇尾巴,或是挑挑犄角,口中便是无物,一般也“窸窸窣窣”咀嚼个不住。
  三清环立,三人正中立有一块青铜镜台。这镜台约有十来人合抱之围,高不过丈余,台墀上雕花缕兽,华美莫甚。只是那镜框如今残破,上半截不知去向,只余得一个半圆残留台上,晃眼一看,倒像是对一长一短的牛角。那镜面碎成了无数巴掌大的铜片,散落在台墀之下。
  残存的镜框之中,如今立得有一个数丈高的巨大黑洞。这黑洞立在虚无之中,却像是一个巨大的涡流,这涡流流转不住,盯看一时,但觉它似乎想要将万事万物都扯将进去,吞噬干净。
  周灵璩虽是年轻,也还有些个见识,瞧得一时,便推少君道:“这东西不像个正经路数。还是绕过去罢。”苏眷也点头道:“我看这形容,倒像是施法结阵,坏了算计。那黑洞恐是术法碎裂,撕裂虚无所成,不知是个何等境况。还是少沾染为妙。”又叹一口气,轻声道:“想来这城池破败,沦陷至此,同这阵势也脱不得干系。”周灵璩愁眉苦脸道:“怪道能同咱们碰在一处。却是一般遭遇。”
  少君见她两个颓丧,却也没个言语宽慰,绕开那黑洞,避开一众虚影鬼,默然前行。那周灵璩也罢了,怨声载道,便无人同她开腔,她也一般嘀咕个不休。那苏眷却是一路缄默,总不同他两个则声。少君想着彼此同舟共济,又有些渊源,寻些个话问,她也不过偶尔应一两声,再无多话。
  少君只当她天性恬静,不喜言语,倒也不以为忤。只是走得一时,周灵璩却推他道:“这位苏真人,恐是有些不妥当。怕是忍不住,要现形了。”少君愕然侧头,却见苏眷一张脸时不时便露出些个青面獠牙的怪状,其两眼之中,冷不丁便射出一道青白交杂的怪异寒光。
  少君心下骇异,口中兀自道:“快别胡言乱语。”阴生却冒出头来,可怜兮兮道:“这形容倒同我家葛真人一个路数。我瞧着倒还欢喜。”因这一说,少君也未免心头一动,小心询问,两相一证,一个因了葛年,一个因了赵墨,却都是陡然生出几分亲切来。彼此相处,便这一时,竟比周灵璩还熟络些。
  因是之故,苏眷这才实言相告——“哪里是要显形。是我散失的三魂七魄回身了。只是散佚久了,都未免生出了几分阴气。颇有些邪煞气息。我是餐鬼养神之人,邪祟近身,自然便有些走漏处。那也不足为奇。”
  听得这话,彼此却都想起混沌来,一时心头沉重,便自无言相对。正自黯然,却突然听得前方虚空之地,却是突地传来“呼呼”的风声。周灵璩心头一跳,登时欣喜若狂,拍手道:“有出路了!快!快!”少君心下一喜,哪里怠慢,急而前行,却见前方虚空山壁之中,竟有一处十数丈高的巨大裂口。
  苏眷见这阵势,却是想起旧事来,摇头道:“虽有出路。未必便通向神州。还是小心些。别惹到什么妖邪来才好。”周灵璩白她一眼,撇嘴道:“我也算个小心的。你倒比我还谨慎了。”又朝少君笑道:“自此脱身。我也没个容身处。你可不能不管。”阴生爬将出来,抱了鹤松坐在少君肩头,翘个二郎腿,瞪了她一眼,却是阴阳怪气道:“他又不吃烟火饮食,要你这么个烧火丫头作甚?莫若寻个有灶火的,能炼丹的,许是还能有口饭吃。”
  周灵璩听得这话,却是掩口笑道:“你越是说这酸话,我心头便越是快活。”阴生又气又恨,咬牙骂道:“却是个天生成的贱骨头。”周灵璩莞尔一笑,眉眼俱是风情——“你这丑鬼,想来从不曾知晓那艳冠群芳的形容。且容我同你细说。你是不知,但凡你有些个容色,那便总有一等人,对你谄媚讨好,也总有一等人,如你一般,又是羡慕,又是嫉恨,或是毁谤,或是咒骂,那是没个休止的。哎,这尘世之事,焉能两全其美。那酸也罢,甜也好,终归是做人的滋味。我既获上天垂青,有了这倾国的容颜,若没个恶言相向,岂不显得单薄了些,寡淡了些?”言语至此,却是吃吃的笑将起来。
  阴生听得这言语,羞恼莫甚,忿恨之下,竖起两个眼睛,破口骂道:“好不知耻!你这两分姿色,也好意思夸口倾国倾城!慢说我家主子,便是苏天仙也强你百倍。”然骂得两句,见周灵璩斜瞄苏眷一眼,不过莞尔一笑,全无恼色,又羞又怒,狠狠在少君后脑勺上一拍,换个肩头坐下,将头扭至一旁,再不搭理她来。少君不过微微一笑,倒也不曾介怀——如今心里想的,只是那呼呼风响的出口;那里还虑及其他。孰知这一番走将过来,放眼一看,却是无不骇异。
  那裂纹之后,却是一片虚无之境。虚无之中,悬空浮有一座巨大的岛屿。那岛屿地势平坦,一无山丘,二无沟壑,好似一块巨大的鹅卵石。其地面满布巨大的裂纹,裂纹中熔浆翻滚,黑烟飞腾,好似一个熔火世界。岛屿正中,立得一株数百丈高的巨树。那巨树一无绿叶,二无花果,只得粗粝坚硬的巨大树枝四面倾覆。
  而岛屿周遭的虚无之中,又自飘浮有无数散乱的物什——好似半座小山一般的巨大山岩、垒有数百丈的土层。这些个物什好似扑火的飞蛾一般,慢慢的撞向那巨大的岛屿,那松散的,一撞之下,或是分崩离析,散落在那岛屿之上,又或是轰然碎作几块,四面弹开;那结实的,便好似碎石击中软泥,就此静静嵌在了那岛屿边缘,同它融作了一体。那些个山岩之上、土层之中,或淌无根的泉水,或积有无源的深潭,撞击之中,水花飞溅,扑腾出的水浪围着岛屿缓缓流转,好似一条银白色的玉带。
  那巨树之下,立有一座数十丈高熔岩台墀。台墀之上,立得一百十来丈高的石门。那石门两根门柱,粗有数丈,左柱刻作天神重,右柱雕作天神黎,门廊顶上,却是人面无手的天神噎。两柱之间,却并非虚无,乃是一团旋转无休的涡流只是这涡流一非水流,二非风烟,却是闪烁金色光华的细砂。流转之中,间或便有飞砂散逸出来。
  那金砂抛入半空,金光四射,些许片时,即便化作一块虚空巨石。这虚空石飘摇在空,沉浮一时,即便渐渐变化——或是巨大的山岩,或是堆垒的土块。石门之下,有数百个数丈高的青铜巨人,以指掌为斧斤,开凿熔岩,却是在修筑堤坝。
  众人睹见此状,无不骇然惊悚,莫可言辞。良久,才听阴生嘀咕道:“作怪,那火焰之地,却是修个坝子作甚?难不成这么个怪异之地,竟要涨潮不成?”絮叨之中,却是无人应声。好半晌,才听少君苦笑道:“那地头光怪陆离,却是如何去得。少不得,还要继续前行。”周灵璩迟疑一晌,吞吞吐吐道:“那大门神像,同神州无二。许是穿过门厅,便是中土,也未可定。”阴生吐了吐舌头,冷道:“说得也是。莫若你且去走上一遭,看个究竟才好。”
  周灵璩咯咯一笑,悠然道:“我倒是肯去。倒是恐你家左真人放不下心。”少君听这话茬颇有些不善,讪笑一声,慌忙前行。只是这一行走,众人心头无不如负重石,人人缄默,再没个声息。不知走得几许,那窅然虚空之中,又自传来呼呼风声。
  众人举目远眺,前方虚空山壁之上,却又自现出一个巨大的裂缝来。只是因前之故,众人也没个欢喜。独周灵璩笑道:“这虚空破碎之地,漏落也多,便有一条通达神州,也不稀奇。快去瞧瞧!”阴生丧声歪气道:“有左真人同行,却是哪里来的好运道。”
  听得这话,少君却是忍不住有些好笑。比及过来,立在那裂缝之前,放眼一看,别人也罢了,少君却比先时更甚,脸色大变,竟是脱口喊将起来:“平海!是你么?”
  原来那裂纹之外,却是实打实的一处山崖。山崖之上,立得数百块奇特的符文石碑,围作一个怪诞阵势。阵势正中,有一十来丈见方的水潭。水潭两侧,各立得丈余高的一尊神像,左首为南斗星君,右首为北斗星君。山崖之外,却是无尽的虚空。只是那虚空之中,群星闪烁,璀璨莫名,却与神州的穹苍相类。
  水潭侧旁,如今站有一白发老妪,一魁伟儿男。两人并非别个,正是金庭山郭苌宏同峨眉山的范镇岳。那郭苌宏身着破衣烂衫,通身发绿,两眼碧光灼灼,一头白发因风乱扑,哪里还有半分人样子。范镇岳满脸倦容,眼窝深陷,一般的衣衫褴褛,落魄莫甚。
  少君乍然相见,惊讶莫甚,然放声呼唤,范、郭二人皆是充耳不闻。少君心头疑惑,眉头一皱,俯下身来,在那裂缝外的地面一摸,触手所及,却是空空落落的一片虚无。
  只是但这一摸,范镇岳却是突地一愣,猛然抬起头来,盯向少君等立身之地,厉声喝道:“谁?”郭苌宏陡然抬头,“嗖”然一声,拔地窜起,却是化作了剑盾在手的尸狗神。其变化成时,已然飞扑而至,长剑如电刺来。
  只是她快,少君更快,虽未动作,其眉心寒光一闪,平波镜“锃”然一声凭空幻出,挡在了身前。孰知郭苌宏长剑斩来,却是连人带镜的穿身而过。其落地之时,竟同少君重叠在了一处。其长剑斩空,一般满脸疑惑,长剑四下乱砍,口中兀自厉声骂道:“何方妖孽!竟敢擅闯鸿蒙洞!”
  少君嘿然无言,缓缓退开数步。郭苌宏剑盾无功,“咦”得一声,扭头朝范镇岳道:“主上,恐是虚空变幻之故;这鸿蒙之地,却是哪里来的妖邪。”范镇岳冷笑一声,轻声道:“没有也罢了,若当真有,若不知死活还肯来,管保叫它来得去不得。”他这声音轻缓,却莫名带有一股阴冷肃杀的况味,便是苏眷都听得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郭苌宏收却变化,退步回转,一行走,一行说道:“这鬼东西能在白泽的阵势中来去。只怕不是寻常人物。还是小心些好。若坏了白泽的好事。恐主上一番苦心,却要付诸流水了……”
  那边自顾自言语,这边少君听在耳中,又是惊愕,又是着急,却又无法可想,正焦躁,却突听身后一声轻笑,却是响起了一个甜美莫甚的声气——“这是虚空变幻之所,往来变化,不循尘世之理。你便急出火来,也不管用。莫若平心静气,听我言道。”

  第二百二十九节 淑女


  少君听得这声音,登时又惊又喜,急切转身,却见身侧不远,悬空虚浮一个虚影幻成的人物,其形容如烟如雾,时明时暗,恐是杨柳清风,也要将它吹散殆尽。
  少君也罢了,阴生却是欢喜起来:“有大本事的来了!咱们有救了!”周灵璩不知其来历,比及瞧见少君那神色,却颇有些不痛快,嘀咕一声,侧头朝苏眷轻声道:“我看它阴气森森,怕是鬼怪路数。恐有些不正经。这左真人稀里糊涂,又痴又呆,若陪他一道无端端丧命。可有些不值当。咱们里头,也就你还有些个力道。且把细些。这一干人等性命。可都在你手头。”
  苏眷听得这话,却是板着个脸,冷冰冰道:“我也是妖邪出身。你叮嘱我,却是白费心了。”周灵璩愣得一愣,旋即噗嗤一笑,轻捋耳发,微抬眉头,半垂眼帘,娇滴滴道:“这话也在理。多少人间君子,道貌岸然,其实还不如这些个旁门左道来得爽直干脆。”
  说辞下,朝少君笑吟吟道:“左师兄。这位仙真同你熟稔,与咱们可还素不相识。如何也没个引荐。”少君被她这娇声软语闹得脸面发烫,尚未来得及言语,便见周灵璩款款上前,嫣然笑道:“妹子周灵璩,乃是青城宗室。初次相逢,礼数未周,还请仙真见谅。”
  阴生见她这等行止,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啐她一口,朝施嫱道:“快别理她!这丫头同左真人不过寻常世交。再没个别的瓜葛!”苏眷活了这几百岁,自然一望可知,冷道:“这位仙真乃是亡魂之身,岂会同你个活人胡搅蛮缠。”听得这话,众人却都吃得一惊。
  少君心头一沉,颤声道:“怎么,施姑娘,你,你,过了么……”这话在嘴边,却终究有些说不出口。阴生也有些信不及,“呸”得一声,嘀咕道:“好没个遮拦,这起咒人话,也好胡说。”
  倒是施嫱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活得好好的,哪里来亡魂一说。等诸位从此地脱身,咱们自然有相见之时。”少君脸庞一红,朝苏眷道:“她门中多有神鬼之法,想来有些气息。却是误会了。”苏眷脸面如冰,却也瞧不出个神色,只淡然道:“一时失察,冒昧失言。还请不罪。”
  施嫱含笑道:“这值得甚么。何须致歉。”又朝少君道:“此是虚空破碎之地。前后无尽,上下无极。若照你这般莽撞奔寻,也只能求天眷顾,寻个破漏走失罢了。如何是个正经。我有妙方,可以借此地玄机处,借道幽冥,另辟蹊径,送你回还中土。”
  阴生听得,登时欢喜莫名,眼见少君木讷,忙不迭跳将起来,替他答谢。施嫱形容恬静,不过微微一笑,便招手道:“你们这一行走,却是离那了枢纽处。且随我回头走罢。”少君迟疑片刻,却是指着身后的范镇岳道:“那外间之人,乃是我的师侄范镇岳。如今近在咫尺,我一能目睹,二可耳闻,却难同他言语相见,某愚钝,实在不知究竟。不知姑娘可知晓一二?”
  施嫱轻声道:“虚空之境,玄虚莫测。只有神鬼方知其端倪。我修道时浅,见识阅历也不过如此。到底不明所以。只是瞧他所在之地,霄汉如此,群星如此,想来是在另外一虚空碎裂处。如今他那形容声气,瞧来听来,只在咫尺,若当真寻去,只怕是在万万里之外。”
  又闻言宽解道:“我看他神光内敛,修道精深,乃是世间一等一的修行。寻常人等,俗世妖魔,恐都难以近身。你大可以放心。”这边正自说辞,那虚空之外,却也见范镇岳怅然负手,仰头而望,自言自语道:“师叔,我已自为你等了数百年。却不知今时今日,你身在何处?闲坐静暇,可也曾为我颦眉叹息?”一旁的郭苌宏听在耳中,瞧在眼里,却是拄了长拐,悠然道:“等到你为那白泽开启虚垠之门,得到万世同缘的咒法。你便能生生世世同她在一起。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听到此言,少君却是心头一沉。周灵璩却是想起冰砚来。一想起她那盖世的姿容,登时大不痛快。便催少君道:“仙真已然言语明白。何必无谓耽搁。且随她去。脱身稳当,才是大事。”少君暗自一叹,却也只得道声“请”,便随施嫱折身回走。
  阴生在他肩头,拎着他耳朵道:“你这道人,寻常惯会歪歪怏怏的装病。从来不肯好生修习。同你久了,也见你修行坐道。到底不踏实。你看那回家门道便在咱们来路上,你居然有眼不识哩!”这厢吵嚷,周灵璩却也朝施嫱道:“仙真道法厉害。这等虚空之地,你也能寻了来。实在是了不得!”苏眷听得这话,却是难得一笑,抬手朝头顶一指,道:“她既是精于鬼道,自然是求鬼访来的消息。你看那虚空之中,有多少孤魂野鬼化作的洪源?”
  周灵璩悚然抬头,却见头顶虚空石后,果然有十来个幢幢鬼影。那鬼影陷在石中,却似如鱼在水,见露了行藏,或是如断线的风筝,杳杳高升,或是如游鱼戏水,摇摇远游,但这片时,便散了行迹。再不见个消息。
  周灵璩咂舌称奇,朝施嫱道:“仙真能役使这等妖物。果然是神仙人物。”施嫱听得这话,却是莞尔一笑,轻声道:“旁人也罢了。你身上不也正藏有一个洪源碎片么?也好谬赞我来。”
  周灵璩“啊”得一声,自袖笼中提出真童来,皱眉道:“这小不点是个洪源碎片?”施嫱点头道:“洪源为天地中的怪诞。在轮回之外。专能吸取周遭万物之灵。一旦灵元足备,便会分裂,一化为二,二化为四。若叫他等这般化生下去,有朝一日,整个天地,都将变为死气沉沉的洪荒世界。”
  周灵璩将真童衣领提将起来,细看半晌,却是“噗嗤”一笑,笑吟吟道:“还有这等怪事!也罢了。它能有多大!这天地广袤,也没听见个尽处。便由得它疯长,那又如何?便真有那天荒地老的一日,恐你我也见不着。犯不着自寻烦恼。”
  听闻此言,施嫱却是默不作声。翛然在前,只管前行。比及行至那裂纹处,抬手一指,这才轻声细语道:“你瞧,那尘世之中,正有一人。与天争胜,要在这虚无之中,构筑一个新的天地。若他当真功成。你寄身活命的这个世界,可就真的要天地构陷,万物沉沦了。”
  听得这话,少君却是吓得一跳,再三思量,总觉难以置信,悚然相问,却听她道:“这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神州之上开得这一道玄虚之门。生生将这虚空撕裂。以洪源为土,养蟾宫之桂,时时无休,汲取神州之灵。你看那世界虽小,然水土已成,风火已生。已然有了气候。若放任不管。神州塌陷,那也只是迟早之事。”
  周灵璩听来,却是哂然一笑,撇嘴道:“岂有此理。这些许地方,才有多大?中土九州,却是天地无尽。便由得它恣肆妄为,能值几何?”阴生也一般笑道:“这人也忒自寻烦恼。何苦作这蠢事。泥人捏做新偶,有何乐趣?”施嫱轻声道:“这天地成于虚空之境,无日月光昃,无星斗命宫。倘或活物生于其间,必然化作妖灵。彼时彼地之人,断生养,绝子嗣,不饮不食,不死不灭,个个都要万世长存……”
  听得此话,阴生却是“啊”得一声,拍手道:“还有这等好事!那岂不是要助他一臂之力么?”施嫱摇头笑道:“你哪里懂得这其间的道理。这天地造化,有生便有灭。若此间万物长存,定然要汲取周遭诸世之灵供养。彼时他们作了这千秋万世的活神仙。那万万千千的世界,却都要化为虚灵之境了。”
  阴生“嗐”然一声,颇不以为然道:“那又有什么关系。既然咱们知晓了。好歹也想个法子过去便是。旁人死活,同你我又有何关碍?”施嫱听得这话,却是低下头来,微微一笑。
  也不答言,只管前行引路,一时至于众人先前所见那景星城,便指了城中三清神像前的黑洞道:“回还之途。便在那破碎的镜中。”阴生“哎呦”一声,却是连连摆手,咋舌道:“那如何去得!使不得!那地方古里古怪,恐一头去了,便是阴曹地府。如何还能走脱!”
  周灵璩也觉有些个可怖,偷偷扯了扯苏眷,悄声道:“你不是说曾说她是亡魂么?敢是来诱这左呆子丧命,好同她在阴司鬼曹聚首不成?”苏眷冷冷暼她一眼,冰然道:“我如何省得。却是问我作甚?若有话,但且问她。”周灵璩哼得一声,悻悻然道:“你倒是放心得紧。”又没好气道:“若我也死了,恐你也独活不成。值得这般幸灾乐祸。”
  那黑洞蟠绕旋动,一时不休。少君瞧着,未免也有几分惧畏。思量间,却见施嫱已然飘然而前,便只须臾,便沉入那涡流之中,再不见个踪影。便有话问,那也迟了。正迟疑,却见苏眷一步跨前,恰似乳燕投林,竟就此一头栽将进去,转瞬间隙,便也去了。
  周灵璩见她这一去,却是猛然扯住少君衣袖,颤声道:“且等一等!看是怎地!”少君眉头一皱,正待言语,周灵璩却突地一把抠住阴生脖子,猛提起来,将它下半身置于黑洞之中,尖声问道:“如何?可去不去得……”孰知话未问完,阴生却是一声惊叫,但觉手上一紧,“嗖”然一声,阴生便被那黑洞陡然吸将进去。
  这力道巨大,阴生一去,却是将周灵璩的右臂一般拖将进去半截。那黑洞瞧来虚晃无物,陷将进去,却觉触手所及,无不滑腻异常,好似在猪油罐中淘澄飞跌。猛然挣扯,却又好似裹在了粘黏的胶泥之中,越是拖拉,越是陷得更深。
  周灵璩吓得脸色煞白,这厢慌里慌张松开阴生,那厢死拉活拽抓住少君,尖声叫道:“救我!救我!”叫唤声中,却是越拖越近,眼见是挣不脱了,又换作“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少君瞧在眼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握紧她手掌,两足一点,却是带了她一头扑将进去。
  周灵璩恐惧莫甚,眼鼓鼓瞧着,却又不肯闭眼。哪知这黑洞以手摸来,是这等的滑腻怪异,全身而进,却全无黏稠粘裹之感;且外间瞧来暗黑一片,内中却是无光而明,清澈透亮,视物分明。只是放眼看来,周遭除却那水流一般的怪诞物什,却是空无一物。这物什通透干净,似乎无物,又分明可见,据所见而寻,触手但觉其流动经行,却又握之不得。
  周灵璩陷身其中,但觉随了那物什正自徐徐下沉,抬眼而望,头顶乃是一团潋滟明光,湛然夺目,哪里像是落身进来的黯黑怪洞。低头而看,身下乃是涤荡回旋的涡流。施嫱苏眷早便没了踪影,只阴生掉在足下极远处,瞧来只得黄豆大小。
  睹见此状,周灵璩登时下意识的将少君抓得更紧。哪里敢有片刻的松懈。这一番沉将下来,周遭却是越来越暗,比及黯黑一片,已然伸手不见五指时,猛觉一股急浪撞来,手指一滑,便自抓了个空。惊怖之中,不及叫唤,却已被那巨浪抛将起来,且听“嘭”然一声,已然实打实的摔在了地面。放眼看来,周遭虽则黯淡昏暗,好似无月星夜,终究已可明白视物。那地面潮润,苔藓遍生,却是个烂泥滩地。阴生背晦,落在烂泥滩中,浑身湿漉漉的,臭不可闻,正自又跳又骂。
  @骷髅花 15858楼 2014-03-05 23:37:00
  话说现在一周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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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啊。。一直都是啊。。。。周一至周三。。。。
  第二百三十节 虚影


  眼见周灵璩落身出来,阴生登时抓起一把烂泥,破口骂道:“你这遭瘟的丑婆娘!拿你爷爷当银簪子!”周灵璩见势不妙,脸色一沉,“哗啦”一声放出青莲宝色旗来,阴气森森道:“你抛过来试试!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阴生脸色紫胀,却是当真不敢动手,畏畏葸葸退得两步,藏在苏眷背后,骂道:“下流胚子!早晚有你的现世报!”周灵璩冷哼一声,却是放眼四下打量——却是个衰败莫甚的石墙大院。
  这院子墙高丈余,墙头砌有金瓦,年生长久,那瓦片缝隙中生满了尺许长的山胡子,蓬蓬絮絮的耷拉下来,倒将那石墙遮去大半。那墙上原有些壁画,墙角下的,被苔藓侵蚀,盘驳残破,已然没了个行迹,只在山胡子中露出些个奔流祥云、銮舆轱辘等等,哪里还瞧得出本貌。
  院子中间,原是个假山池塘,如今池墙十坍其九,满地俱是烂泥。坍倒的池墙石东倒西歪,青苔遍布。池塘之后,乃是一间轩敞高耸的金瓦大殿,雕梁画柱,原也有些富贵气象。只是而今梁间尘灰堆积,蛛网横陈,几根大柱画漆剥落,又朽又糟,露出了老木下世的光景。房顶的金瓦上东一茬西一窝,生出丈余高的茅草,便是荒山野坟,也只得这般没落晦气。
  正前门扇,一块摔在台阶上,早便裂作了两半,给虫子蛀得千疮百孔;一块栽倒在院中泥水之中,泡得青灰霉烂,瞧来又滑又腻。周灵璩探头望去,那屋中一般破落莫甚——梁间垂挂的灵幢布幡被撕成了破布长条,撒得满地都是。殿中的神像倒还周全,只是彩绘有些剥落,露出了泥胎。
  少君略望得一望,慨叹一声,轻声道:“花无百日红。便是上仙供奉,也有衰亡破落的辰光。”施嫱立在院中一处断裂的池墙石上,听得这话,却是抿嘴一笑,道:“这里并非实地。乃是虚空断裂之所。此地之景,俱是虚空投影。这投影来自六合八荒,或是你我立身的神州中土,或是九天云外的蛮荒异地;且时日无定,或是千百年前,又许是万万年后,那也难说得紧。”
  周灵璩听得这话,却是“噗嗤”一笑,指着少君掩口笑道:“竟有这起事!你家的那劳什子先天神算如今可不稀奇了。但凡有所求,莫若来此走上一走,四下里瞧瞧,倒知过去未来!还省却苦修功夫,撇脱了当!好不省事!”
  施嫱笑道:“那也没个准。这投影因是乱了辰光、坏了纲常的物什,有些景象,却是虚的。好比你走火入魔,疯癫一世,映在此地,却是你炼成神功,江湖得意。真真假假,那也没个一定。”周灵璩听得这话,却是嘴角一撇,没好气道:“你这例子,说得糟糕至极,没趣莫甚。好不丧气!”阴生啐得一口,奚落道:“怨不得她不会说话,却是她实打实瞧见的。”
  周灵璩冷哼一声,却是懒怠搭理。施嫱浮身起来,前行带路。走出这院子,苏眷却忍不住回转头来;放眼看时,却见那庭院洞门之上,尚有一牌匾,蓝底红边,金漆大字,竟还有几分旧日气象;其上所书,乃是“神威凛凛”四个大字。
  一眼瞧个实在,苏眷登时“啊”然一声,失声道:“这是凌霄阁的地头!”周灵璩闻言一怔,诧然道:“凌霄阁不是在云霄之上么?高天之上,风来风往,如何倒这般潮润起来?”说辞之下,尚且仰头而望,那天穹之上,云如浓墨,月隐星稀,同寻常尘世,却又没个两样。
  苏眷四顾两眼,皱眉扶头,迟疑道:“我倒也吃不准。只是庭前书这四个字的,除却他家,我却自来没有见闻。”施嫱笑道:“这是高墙后院。且望前走。到得正殿大门。自然可见分晓。”因存疑窦,走得也急,一时过长廊,穿偏殿,出偏门,至于其所,却见那偏门之外,却是一片云海。那云海之中,悬空高浮一所琉璃神殿。
  那神殿四周,空无一墙,四面俱有九根巨大的白玉廊柱;廊柱之下,皆有数千道白玉台阶,悬空铺陈,逶迤而下。如今虽是黯淡之夜,无月辉映,那神殿殿宇之上却依旧毫光四射,流光纷呈。壮壮然!恢恢然!莫可逼视。
  苏眷得见,登时骇然道:“果然是凌霄阁!再无别家!”施嫱细看两眼,笑道:“我倒是生平初见。这宫阙好大的排场!果然是神仙府邸!少不得要细看看。”说辞之下,已然翛然飞升,飘然而上。周灵璩紧随其后,却是吃吃笑道:“这凌霄阁自称黄老嫡传,狂妄莫甚,想不到也有荒成废墟的一日。”
  阴生吊住苏眷的袖笼,一边贼头贼脑的四下打量,一边推鹤松:“你且下细些。这是个道宗的老家。说不得便有些个漏落。慢说神仙家私,便是仙草灵丹,恐也是有的。断不可白走这一遭。”
  因是步虚飞行,说辞下,已然至于这神殿柱下。这神殿远看之时,恢弘莫甚,如今近了,看得仔细,一般瞧出些个破落处来——那殿宇地面,多处皲裂,甚或有几处石板碎裂,露出了下方翻滚的黑云。仰头而望,椽梁多处坍塌,琉璃瓦片掉落满地。殿堂正中,原有一张丈余长的白玉卧榻,如今被人立将起来,斜插在地。卧榻之上,又以利器勾划,书成文字。少君走将上前,定睛细看,却是八个龙飞凤舞的大篆——“逍遥后人,赤城嫡真。”
  少君瞧得分明,却是喟然一叹。周灵璩笑道:“也不怕晦气。这赤城凌霄内讧,却同你有甚关碍。反在这里长吁短叹的。”少君摇头苦笑,却也不置一词。苏眷见他神色怅然,劝道:“你看那人世,再是盛极一时的王朝,也有个气数尽时。咱们道宗开山立门,岂不是一般道理。”阴生糊涂心性,这回却难得猜了个实在,撇嘴道:“慢说他两个如今瞧不见。便是瞧见了,那萧月庭情冷如冰,那贺云城心硬如石,断乎没你这等惺惺之态。恐还笑哩!你倒替他两个伤心!”
  施嫱慢吞吞道:“感怀世事,自怜出身。那也是有的。你们倒好奚落他来。我虽同他家没个来往,一人不识。瞧着这等天宫般的城阙荒作废墟。难免也生几分感慨。”周灵璩笑道:“你是有来有往的人,这境况见得也多。还伤心什么。”施嫱轻声细语道:“这虚空破裂之像,时时变幻,从未一定。我来时是一等情景,回时却又是另一番景致。两不相干,各各不同。但凡所见所闻,无不同你们一般,俱是初识。”
  周灵璩愕然道:“那还了得!那你来了,却如何识得回转路途?”施嫱见问,却是微微一笑,轻声道:“我自有寻路的法子。你且放心。断不至于迷路。”周灵璩便催少君起身。
  出得这凌霄神殿,施嫱飘然行于云海之中。她身姿本就轻忽,如今浮在云海之中,被那云烟一绕,好似随时要化在那雾霾之中。阴生瞧得心头打鼓,嘟嚷嘴,嘀嘀咕咕道:“上仙,恐还是慢些好。这天上风大。怕不将你吹散了。”施嫱听得此言,莞尔一笑,腰身一晃,倏欻间隙,却是化作了一个寒冰人物。乍然看来,晶莹剔透,竟似一整块精工细雕的水晶。
  变化成时,其通身上下,无不寒气缭绕,但有风来,那白气便被吹得四面乱扑。周灵璩吃吃一笑,却是在她冷冰冰的肩头伸指一弹,但听得“叮”然一声,旋即朝阴生笑道:“且放心。这天上再是风大,也吹不化的。”
  说笑之中,却见前方云海之中,竟凭空裂有一个巨大的黑洞。那黑洞边缘,乃是凌乱尖锐的虚空碎石。洞穴之中,黝黯无光,空空落落,似无一物。至于其前,却听那洞后竟有潺潺水声。施嫱也不招呼,抬脚便进,倏忽间便去个没影。因有水声,周灵璩便探头探脑唤道:“施真人!”孰知唤之再三,却哪里有人应声。苏眷冷冷暼她一眼,一把提起阴生,紧随而去。周灵璩啐得一口,哪里管什么男女妨碍,捏个指诀,“嗖”然一声,却是变作个蚊虫,“嗡嗡嘤嘤”的飞将过来,坐在少君耳中。
  少君苦笑道:“你这也小心过了。”周灵璩冷哼一声,哼哼唧唧道:“那鬼丫头怪得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三分似妖,七分如魔。我还是小心些好。况且她瞧我同你熟稔,万一动了邪念,趁我过去没防备,抽冷刺我一剑,那却如何是好?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没个过逾的。”
  少君无奈,也只得由她。一步跨入,眼前却是突地一亮。少君下意识的两眼微眯,觑眼看时,却是“啊”得一声,讶然道:“是玉垒山!”周灵璩探头出来,放眼看去,却见那黑洞之后,竟是青天白日。这玉垒山同青城、峨眉俱相近;她是九室洞天子弟,此地来去不知多少回,自然也是一望可知。
  眼见施嫱苏眷俱立身在前,停在云天之上俯视山峦,并无加害之意,周灵璩这才化身出来,讪笑道:“不期回转过来,却是到了家门口。”孰知施嫱听闻,却是抿嘴一笑,轻声道:“哪里就到了。这破碎之地,邃然深远,岂能一蹴而就。这等好山水,也不过是幻境罢了……”
  说辞之下,却见下界山峦之中,有一道剑光绞了一道黑气翻腾飞转。那黑气先还有些个形状,时如蛟龙翻滚,时如虎狼奔突,一来一去,皆是有迹可循;比及后来,却好似大海起雾,濛濛一片,竟就此遮去半座山头。那剑光先时银华灼灼,好似一朵雪莲迎风怒放,待到后来,剑光在黑雾中时隐时现,竟渐渐黯淡下来。
  周灵璩瞧得哈哈大笑,推他道:“那使剑的是谁?恐要吃亏了。”少君瞧得真切,却是吃得一吓。他是峨眉护法,却也识不得这剑光。然神剑灵气如此,定是峨眉子弟无疑。立时擎出剑来,皱眉道:“这妖邪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峨眉地界斗法……”
  话未说完,施嫱却是拦在前头,讶然道:“你这是作甚?”周灵璩笑道:“他自家子弟落难,焉能袖手旁观。自然是要出力的。”施嫱苦笑道:“此是虚空破裂之地。你这所见所闻,再是真切,那也只是虚妄之像。你这神剑斩去,只会击碎虚空,惹火烧身。于他又有何用?”
  少君心头一沉,登时脸色发白。施嫱迟疑道:“也别乱了分寸。这虚妄之像,时真时假,作不得准的。”周灵璩听得这话,却是倒吸一口冷气,咋舌道:“幸是没酿成大祸。此地怪诞也多,且莫当真。还是趁早赶路,回归要紧。”少君收却长剑,眉头一皱,却是缓缓按下云头,闷声道:“真也好,假也罢。且容我瞧个实在。”
  飘然来时,那黑气已然开始渐渐散逸。那玉垒山山头之上,如今立得一个瘦高老者,身着黑袍,头戴黑冠,一脸的紫胀气色。其身前丈余,有一儿郎,浓眉大眼,面容如十五六少年,倒也罢了,独独其肩头后背,竟生有三对金色羽翼,金光灼灼,甚是夺目。他左手撑得一把明光如玉的法杖,右手提得一柄火光四射的长剑,一边呼呼喘气,一边厉声骂道:“妖精!现身出来!咱们明刀真枪一较高低!以这邪法撮弄,算什么好汉!”
  周灵璩嘿嘿一笑,悠然道:“原来是他。可怜见的,如何倒成了睁眼瞎。这老妖怪便杵在面前,也瞧不见。”少君闷声道:“这老妖乃是峨眉山的蜘蛛精。有个妖号,唤作玄微,最会这些个障眼邪法。他瞧不见,那也不稀奇。”又惑然道:“这拿剑的是谁?如何我瞧着面生,你倒认得?”周灵璩嘿嘿一笑,恹恹道:“这人唤作袁知易。乃是你那个牛头蠢脑的师兄赵墨收的徒儿。你师兄是个村头巴脑的糊涂虫,这徒弟也是个闷头傻脑的呆头鹅。俗语有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竟是诚不我欺!”
  第二百三十一节 御剑


  这厢少君干巴巴的看着发急,那厢玄微却是瞧得眉飞色舞,捏动法印,催动妖术,那山头盘旋的黑雾即便化出魔障来。青天白日之下,那草木山石,无不笼起一层寒霜,虽则一没个北风呼啸,二没个黑云翻滚,却是飘起漫天的雪花来。
  片时之间,四下里便“簌簌”有声,积起雪来。袁知易不知就里,但凡所见,俱是天寒地冻的境况,一呼一吸间,便渐觉心口发冷,也没一时,便觉一颗心越跳越慢,眼前景致,也慢慢开始摇晃起来。
  恍惚之间,却见那霜天中渐渐显出玄微的面貌来。玄微左手捏作法诀,不住的微微晃动;其指印动时,周遭的寒霜雾气尽皆随之动摇。袁知易又气又急,又恨又怒——这妖精已然现身在前,奈何手足冰冷,却哪里还能挥动兵刃。
  玄微缓缓而前,步步逼近,其唇舌“咔咔”作声,头颅便渐渐变作了一颗毛茸茸的蜘蛛脑袋。变化如此,其两唇间兀自尚有人言奚落:“这峨眉弟子,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孰知言语未尽,却是突然听得一女子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这妖物,能有多大本事,竟敢轻看我虚陵子弟!”袁知易又惊又喜,霍然抬头,却见那黑雾之中,陡然闪出两道夺目剑光。这剑光来时,那黑雾登时“兹兹”作声,竟是就此烧将起来。
  玄微在峨眉藏身多年,到底有些见识,哪里敢叫这神剑近身,两足一点,“嗖”然一声,即便窜入那黑雾之中,倏欻之间,即便沉入那瘴气之中。那神剑失了敌踪,便自飞旋而回,定在袁知易头顶,放出一片灿如金霞的华光。这华光流转,周遭的黑雾立时退避开来,好似毒龙恶蛟一般远远绕着袁知易翻滚扑腾,却是哪里肯退却。
  袁知易瞧见这一对神剑,却是又羞又愧。原来这神剑之主,并非别个,正是冰砚弟子杜临潼与杜淮南。这袁知易也罢了,不过道是侥幸;玄微不过暗叫一声晦气;那少君却是实实在在吃得一吓。原来这临潼淮南,竟是同他等穿身而过。
  睹见其神色,周灵璩哂然一笑,颇是不以为然,奚落道:“你家弟子虽是年少,然人多势众,不吃亏。你慌什么。”说辞之下,却见杜临潼缓步行至袁知易身前,略望一望,却是轻声细语道:“你别怕。有我在此。这妖邪断然讨不得好。”
  说辞之下,却是伸出手来,不过随手望空一抓一甩,那虚无空中,登时“呼哧”一声,却是落出个大龟来。这大龟玄壳黑皮,前足腾空,作人立状;其头戴玳瑁帽子,胸挂红珠璎珞,手足腰身,皆缠有金丝锁甲,乍然一见,人模人样,竟像个大肚将军。
  它化生落地,旋即大口一张,猛然一吸;但听“呼呼”风响,短短片时,这山头翻滚扑腾的黑雾便被它吸了个一干二净。黑雾殆尽,那寒霜冷气也便渐渐退散。那被霜花冻坏的树叶,簌簌飘落,对垒满地。
  杜临潼俯下身来,捧起一捧黄叶,却是有些伤感道:“当年师父传咱们万象功,初学新练,可不就是这衰草黄叶天么?”杜淮南默然片时,正色道:“那妖怪还在左近。潜藏未动,可不能心神不宁,中了它的算彀。”杜临潼缓缓起身,却是将那一捧黄叶随手一抛,但听“哧溜”一声,那一捧枯叶陡然之间,竟化作了数十只赤羽鹏鸟。
  这鹏鸟两翼挥动,倾俄间四面翔动,其羽翼扇动之时,狂风大作,整个山顶霎时间飞沙走石。周灵璩撇嘴道:“那妖精使的是遁隐之法,便是风再大,将这山头都搬了。恐也无用……”孰知言语未落,却听“咕咚”一声,那玄微老妖却自一块山石之后跌将出来。甫一现身,一众鹏鸟登时猛扑而来。玄微一声怪叫,左足一跺,且听“噗”然一声,其足下陡然土层迸裂,倏忽间隙,即便变作数丈方圆的一块泥潭。
  那风鹏扑近,泥潭中陡然窜起一只九头泥蛇来。这泥蛇乃是稀泥和成,泥水滴答,滑腻异常。泥身之中,兀自掺有枯树枝、烂布条、小碎石等等。那风鹏扑来,这泥蛇大口一张,“呼噜”一声,便将那风鹏一口囫囵吞将下肚。
  玄微立在泥蛇肚腹之前,咬牙骂道:“贼丫头!便看你有几分本事!竟敢这般不知死活。”斥骂声中,其足下软泥松动,“呼”然一声,却是沉入了那泥潭之中。其身一去,那九头泥蛇登时长尾一摆,蛇信吞吐,“嗤嗤”有声的朝杜临潼等游将过来。
  这泥蛇过处,拖出湿漉漉的一条淤泥泥痕。比及将近,其九头齐齐“嘶嘶”作声。这声势也罢了,阴生却是捂住口鼻骂道:“好腌臜的东西!真真是臭不可闻!”周灵璩“咯咯”一笑——“你也好不了几分。”
  奚落之中,却见杜临潼冷笑一声,伸手在那大龟龟壳上一弹,那大龟猛然抬头,一吸一吐,却是猛然喷出一道急浪来。这水浪喷薄而出,奔涌而来,好比天河决堤,那泥蛇被这大浪一冲,虽没散却行迹,肚腹下泥沙却被冲得七零八落,慢说游过来,便是立身都有些不稳,九颗脑壳东摇西摆,好不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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