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其斗法,少君却是有些吃惊,哪里想得士别三日,竟当真要刮目相待,杜临潼孱弱女流,竟有这等术力。错愕之中,却听临潼一声嗤笑,捏个指诀,冷道:“心由形有,形以道全。”咒言动时,但听“呼哧”一声,那大龟两手之中,竟就此变出丈余长的一柄寒冰长剑来。
那大龟得了神剑,两肩一晃,其身量陡然拔高丈余,一声呵斥,急跨而进,两手高举,长剑轰然而斩。那长剑寒光凛凛,霜气四卷;但其过处,触物成冰。那九头蛇腹下打滑,立身不稳,九颗脑袋四下乱甩,哪里有个躲避,怪叫声中,且听“哐”然一声,被这大龟拦腰一剑,生生切作两端。其九颗脑袋“噗噗”撞地,齐齐摔作一堆烂泥;独剩一截长尾,兀自翻滚卷曲,扭个不住。
淮南皱眉道:“这妖怪藏在地下,却是揪不出来。”临潼冷笑一声,捏起法印,厉声叱道:“你这妖孽,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凌我玄门宗室,若不给你个教训,你不识得邪不胜正!”喝叱之下,那大龟怀中长剑,却是轰然一声,化作了一柄磨盘大的巨锤。
这大龟提起锤来,一声沉喝,“呔”然一声,却是朝那泥潭中猛锤下来,且听“哐”然一声巨响,那三十来丈的一个山头,竟就此如莲花盛放一般,陡然裂作数十瓣。
那山石裂开,砂石泥沙“簌簌”作声,四面翻滚,整个山头陡然间尘沙飞扬,迷蒙一片。山周环生的松柏根无所系,自山石上接连栽落。玄微藏身泥沙之间,正自列印,亟待施法,孰知陡然之间,山崩地裂,竟失了藏护,登时吃得一吓。惊愕之余,却见那大龟猛一抬头,其颈项“嗖”然一声,瞬时生出十来丈长,毒蛇一般窜将过来,却是大口一张,猛咬而来。
淮南瞧得目瞪口呆,全然不料临潼竟有这等神术。惊讶之余,却见玄微两肩一晃,却是陡然变作了一株十来丈高的桃树。这桃树青条翠枝,不著一叶,却是生满夭灼桃花。
那大龟一口咬来,收势不住,却是咬个正着;“噗嗤”声中,一颗硕大的脑袋,竟生生被这桃枝刺个稀烂。那大龟脑袋刺穿,但听“呼哧”一下,便自化作一团袅袅的白雾,徐徐散漫开来,四下飘摇。袁知易见这白雾氤氲,心头好奇,探出手来,随意一捞,但觉触手所及,竟是冰冷彻骨,因这一摸,险得没将指头冻僵,登时吓一大跳,忙不迭的退开两步,藏在临潼背后。
比及安心,抬眼看时,却是吃得一吓。但这片时,那玄微所化的桃树,竟一分二,二分四,转瞬之间,竟在这数十瓣山崖上生了个遍。但且抬头,就此一望,竟成了一片绯红胜云锦的桃林。哪里还能寻出玄微的真身来。
那桃树长条披拂,“簌簌”声中,且是抖下千百朵红艳夺目的桃花来。这花朵摇摇漂浮,好似春日蛱蝶,四面乱扑。那花朵鲜妍,花心中并非花蕊,却是一张极明艳的女儿脸庞。那女儿或是面目娇憨,只管“吃吃”傻笑,“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的满口胡叫,又或是相貌妖艳,但且“咯咯”娇笑,一时“娘子”,一时“官人”,长眉轻佻,斜目流转,似颦似蹙,含愁带恨,竟没个消停。
别人犹可,袁知易瞧在眼中,登时好似吃了半罐子蜂蜜一般,但觉口中心头,无不甜得发腻,耳后腮下,突地痒得钻心。猛然扬起手来,便是一阵抓扯,孰知刚下得手来,却突见临潼回转头来,肃然瞪他一眼,却是伸指在他眉心一点。她这手指,冷如寒冰,但且一碰,好比揭开头皮,猛灌而下一盆雪水。袁知易登时一个激灵,两脚一跳,但觉口中发苦,心头发闷,好比嚼得一口黄连;正糊涂,却见杜淮南“啊”得一声,却似醉酒一般,脸颊酡红,眉眼缱绻,竟是手舞足蹈起来。
少君等所见,不过是虚空折射来的虚影,虽是弱了好几重,却也一般觉着有些魔障。周灵璩苏眷等皆是有些根本之人,倒也不妨,那阴生如何把持得住,一时间好比乘船过峡,被急流抛掷了几个来回,但觉天旋地转,立身不稳;腹中分明没个污浊,一般喉头发涌,作势欲呕。苏眷见它不中用,一把拎起,陡然变出个妖魔面容,“哇”然一声,却是喷了它一脸浊气。
苏眷这尸气何等浓重,一口下来,直是奇臭无比,那阴生闻来,登时心头一恶,猛然跳将起来,跪在苏眷脚下,“呜哇”一声,却是哕呕起来。只是它不曾吞食烟火饮食,腹中空空无物,除却苦胆水,哪里还有别物。周灵璩立身左近,闻得苏眷这恶臭,掩口笑道:“你这娘子,也不收拾收拾,只管这等放诞下去。且看将来如何出得阁。”
苏眷昂起疣子遍生的丑脸,露出一口又尖又黄的獠牙,暼她一眼,不过冷哼一声,却是懒怠搭理。周灵璩讨个没趣,捏了鼻子,挨在少君身旁,闷道:“这妖精,却是连妖毒都放出来了。这魔怔厉害,我看你家那小女娃子未必破得了。”
说辞之下,却见临潼左手一扬,那虚无之中,竟凭空掉下个巨大的冰钟来。这巨钟“哐啷”一声,登时将淮南罩个正着。钟鼎一护,淮南登时一个寒颤,通身上下,竟陡然生出一层薄霜。
玄微见此,又气又急,变化的桃树无风而动,枝杈之间,桃花纷飞,片时之间,满空俱是花影,周遭都是花香,入耳声息,无不是靡靡魔音。临潼立在这妖法正中,额头却也渐渐起汗。少君瞧得手心起汗,恨不能一蹴而就。
正自惴惴,却见临潼左手捏出个怪诞莫名的法印来,右手提了神剑悬翦,猛然叱道:“黑灵,阴陵泉!”咒言声中,且听“叮”然一声脆响,那悬翦剑身竟陡然自剑柄上脱落下来,“嗡”然一下,却是化作千百道银光。
这银芒“嗖嗖”作声,满空乱窜。因是快甚,比及飞至眼前,周灵璩才看了个分明,这哪里是什么别样神物,竟是千百条银鳞飞鱼!这飞鱼身如纺锤,翼如薄纱,映了日光飞窜而来,好比飞星乱坠,端的是灿烂夺目。且其过处,银色鱼鳞四下飞洒,好似濛濛一层银色烟雨。只是看则好看,这鱼鳞却是剧毒莫甚,那草木之物,一触即成灰屑。那山岩磐石何等坚实,那鱼鳞悠悠落来,却也如新出笼的豆腐一般,一碰便陷将下去。可怜玄微的桃花在这鱼鳞中一触即溃,转瞬间隙,满山的桃树便自化作了污泥,凋残的桃花落在烂泥之中,或是“呜呜咽咽”神哭鬼号,或是“咿咿呀呀”骂天咒地,然喧嚣一时,到底也渐渐化作了尘泥。比及此时,这山头上下,四面皆是一股刺鼻的腐臭。
第二百三十二节 怜悯
玄微术法一破,即刻现出真身,如今铺天盖地皆是银鱼飞鳞,它也没个遮蔽驱散之法,落了个满头满身。这鱼鳞剧毒,变化之躯承受不得,无奈现了原形。却是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蜘蛛。
临潼缓缓而前,不过随手一招,那漫天的飞鱼“嗖嗖”作声,接二连三的扑将过来,聚在其掌中的剑柄之上,须臾之间,便又自化回了神剑悬翦。临潼提剑在手,一行走,一行言道:“妖孽。你修行多年,本不容易。偏生要作这恶毒邪秽之事。却是怪不得我剑下无情。”
玄微微微抬起头来,大腭“咵咵”作声,却是“哈哈“大笑——“若要杀我,一剑刺来,何等痛快!偏是要这般惺惺作态,口是心非!一个个早恨不得扒我的皮,抽我的筋,偏是这般假仁假义,口口声声,只说我自家寻死,不知好歹!”袁知易从后听得,却是啐得一口,骂道:“你若不暗算害我,又何至于此!却不是你自家寻死么?”
玄微哈哈一笑,厉声道:“你们虚陵弟子,个个心黑手狠,趁你们年纪还轻,道行还浅,杀得一个,便少得一个,我将来也好活得安心。” 临潼听得这话,却是轻叹一声:“你若安守本分。敬天重地,不伤生灵。我们同你无仇无怨,却是何苦来伤你?”
玄微一声怪叫,其八足一撑,“嘭”然一响,霎时化作一只大鹏,两翼一展,且听“嗖”然一声,即便拔地而起十来丈,其身高飞,喙中兀自传来人言——“你这小杂毛,也想伤我!却不瞧瞧你有多少斤两……”袁知易瞧得真切,“嗐”然跺脚——“糟糕!却是叫它跑了……”周灵璩一旁也自掩口笑道:“这妖精。跑得倒快……”
三者皆是话说一半,却见临潼哂然一笑,两手列印,厉声叱道:“在我手下,岂有你走脱的余地!给我回来!”呵斥之下,却见那天穹之上,“轰”然一声巨响,那虚无空中,竟是陡然现出一张黑烟织就的网来。
这网罘巨大无匹,黑压压盖住百十来丈。只是大也则大,然烟雾所成,未免便有些轻忽,瞧来晃晃荡荡,不甚着力。袁知易心头一跳,却是脱口而出:“这也拦得住么?”
说辞之下,玄微所化鹏鸟已自一头撞在那黑烟之上。那黑烟笼身,不过略略有些呛眼,玄微展翅窜在黑网之上,由不得放声大笑:“好大口气……”孰知才说得四个字,却觉眼前恍惚,竟莫名有些头晕。
怳惚之间,低头看来,却见适才穿身而过的黑网之中,却是罩得有一只巨大的黑毛蜘蛛!惊愕之中,却见临潼五指一捏,那黑烟之网“嗖”然一声,连了那蜘蛛一道,缩得只有巴掌大小,飘忽而下,悬在临潼身前,却是变作了一盏琉璃宫灯。
那黑毛蜘蛛如今只得指头大小,匍在那灯盏之内,八足乱挠,一时咬那灯芯,一时撞那灯罩,却是哪里有个走漏处。临潼冷笑一声,伸指在那灯罩上轻轻一弹,袁知易近在咫尺,听来不过“叮”然一声微响;玄微立在高空,但且听来,却似闷在钟里听钟鸣,“哐啷”一声巨响,却是震得头晕目眩,两耳轰鸣。这一声响,哪里还能稳得住形容,登时两翅一软,“嘭”然一声,即便一头栽将下来,狠狠摔在那桃花烂泥之中。
只这一摔,术力破裂,却是现出了蜘蛛本相,四对步足在泥浆中死命乱划,然硕大的肚子陷在污浊秽臭的烂泥之中,好比蜈蚣滚落糨糊,再是手多脚多,却哪里挣扎得起。临潼提起剑来,在它头顶轻轻一拍,慢条斯理道:“离魂大法,乃是我虚陵宗室一等一的神术,你倒也好小瞧。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玄微扎挣一时,支撑不起,索性趴将下来,八条毛腿泡在烂泥之中,歪剌着个脑袋, 却是仰头大笑:“这天道!真是不公!我修道多少年了!一日不曾懈怠,一刻不曾惫懒,苦练至今,竟是输给了一个黄毛丫头!”淮南自临潼的冰钟内脱身出来,提起长剑便刺,口中兀自骂道:“这等妖孽,却是何须怜悯,一剑刺了,替天行道,才是正经!”
临潼左手一探,却是信手捏住了淮南剑尖,轻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妖孽虽是该死。但苦练这些许个年头,天也容它。若是就这般一剑伤了它性命。未免可叹。”又侧转头来,抬眼望天,愣怔一时,又才徐徐言道:“若依得我的本心,一剑了结。自然是爽直痛快。但下细想去,若今日师尊在此,她心地慈悲,却又怎会轻易伤人害命。咱们有幸,得师尊教诲,那盖世的神技咱们学不会,这宽恕容人的心肠,难道也学不来么?”
淮南听得这话,却是有些发呆,半晌,才迟疑道:“难道,你便要这般放它走么?”临潼微微一笑,轻声道:“它这三魂俱在我这离魂罩内,便是走了,又焉能作怪?”说辞之下,却是微微俯身,提起玄微的一只毛足,正色道:“妖精。今日我且同你立个誓言。若是你能遇水搭桥、逢山开路,兴建大利立下功德,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罢,我都当你自知罪愆,知错悔改,那束魂胎光,即便放它回身。若是你能救人危急,活得百条生灵,我便当你知德行善,放还你这困魂胎光。”
玄微尚未答言,淮南便自问道:“那还有一魂幽精呢?”临潼面容恬淡,朝玄微轻声细语道:“若你最后能救得一人,慢说放还囚魂幽精,便是咱们毗邻而居,论道持法,那也无妨。”袁知易听得一头雾水,愕然道:“先还要它救一百条性命,如何最后反倒只救一人了?却是不划算哩!”
淮南一般嘀咕道:“这妖孽狡黠莫名,他口说立下功德,你又不曾日夜跟随,却是如何取信?便是他当面撒谎,你焉知真假?”临潼指着手中的琉璃灯,轻声道:“若它功德足时,这蜘蛛便会由黑转灰,由灰成白;彼时如何,一望可知。”袁知易讶然道:“这却是什么神术?竟是闻所未闻哩!”
临潼听得这一问,却是哂然一笑,并不答言,放下玄微毛足,缓缓起身,微微抬眼,默然好一时,这才轻声道:“我兄妹二人,但凡出世。便不见容。我等再是良善,再是敦厚,却也无人理会。彼时我同你一般,时时问天,是你生我如此,非我之罪;为何一落红尘,却便处处被人欺凌。可怜咱们一未行凶,二未作恶,却落个人人唾骂,人人厌恶,竟也没个去处哭诉。下细想来,咱们同你这妖精,却又有什么不同?但凡见了你这妖气,谁去想你那心肠,谁去怜你那艰辛,也只是人人喊打罢了。”
听闻至此,玄微手足一缩,却是变回人形来,两肩微拱,两手捧面,却是突地哭出声来。临潼在它头顶轻轻一拍,轻声道:“这世上无故而敌者,不可胜数;这世间无辜而苦者,更是不胜枚举。只是天不给你好路,你却万不可自暴自弃。旁人越是轻贱你,你却偏要越发自重。你若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咱们自然有相见之日。你且去罢。”
那玄微听得这话,果真颤颤巍巍立起身来,默然瞧了临潼一阵,半晌才道:“世间险恶。相见之日,恐怕遥遥无期。”说辞之下,却是将身一纵,“嗖”然一声,化作一只黄雀,倏忽间隙,即便穿云而去。袁知易见临潼这举止,一张脸涨得通红,好半晌才道:“瞧着你年纪轻轻,倒有这些个悟性。能说出这些个道理来。”孰知临潼听得这话,却是一声苦笑,颇有些怅惘道:“我便知道这情由,却也说不出这等道理。这话,却是我师尊说的。”
其说辞之下,那如盛放莲花的玉垒山突地“咔咔”作声,四面支楞的山岩渐渐围聚,片时功夫,便自闭合起来。只是山势如旧,那郁郁葱葱的草木却没了踪影,整个山头光秃秃的,只得满地皲裂的裂纹与腐臭的烂泥。
周灵璩见临潼手段厉害,心下莫名有些不快,掉头皱眉道:“瞧也瞧了。这丫头厉害得紧,并不见吃亏。咱们还是赶路要紧!”见是胜了,少君却依旧有些放心不下,苏眷见其神色,宽慰道:“你自家子弟,手段如何,你自然知晓一二。若她当真有这等手段。再来个厉害些的敌手,恐也未必是她敌手。便是这虚空幻象荒诞不经,恐也失之不多。不必无谓惊扰。”
少君苦笑一声,口虽未言,心头却有些忐忑——这临潼向外娇弱怯懦,惯常瞧来,便只是弱柳扶风的样子,却是哪里来这等飒爽英姿。这虚空幻境,却是当真未必可信。忖度之下,思量再三,却也无从求证,只得默然随了施嫱前行。且不知走得几许路程,却是突地听得前方传来人言——“是丹王回来了。”
心头一跳,抬眼看时,这才知觉,却是到了一处辉煌宫闱。只是廊下来往的,并非神州人氏,却是人身蛇尾的异人。前方丈余开外,有一小小天井,内中两个弱冠少年,一个低头捣杵草药;一个背得个药篓子,想是外出归来,游得急切,满脸是汗。
那捣药的听得这话,却是诧然道:“丹王?哪个丹王?如何我从未听闻?敢是哪个宗派的炼丹宗师不成?”那背篓的笑道:“亏得是我。旁人也只是莫名其妙。你且不知,咱们明王原有三个孩儿,一位丹王,道号太炎,赐名羲和,一位华王,道号素曜,赐名常羲。本自寓意日月齐辉,光照九黎之意。想来彼时,也是爱惜莫甚。孰知九百年前,不知两位殿下犯了何事,惹怒了明王。竟被流放去了重黎虚空。彼时之人,都当他两个再无生理。谁承想如今这丹王竟回来了哩。”
那捣药的“啊”得一声,又问道:“你说是有三位殿下,流放去得两个,那还有一位,如何我也不曾听闻?”那背篓的笑道:“那也是桩奇案。这第三位殿下,却是位公主。彼时出世,咱们宗庙的卜士说她有龙气,乃是咱们族中的真龙。因这缘故,明王对她恩宠非常,掌上明珠一般的捧着。谁承想这位公主龙气虽有,运气却无,襁褓之中,竟被人盗走了。”
那捣药的“呀”然一声,愕然道:“咱们日月天枢何等地方,竟有这些个事端!”那背篓的笑道:“何尝不是如此。彼时之人,人人揣测,众说纷纭。都没个一定。可怜金霞元君,想来是愁苦儿子,思念女儿,竟就此一病不起。苦挨了些年,也没盼着个头,便就此殡天了。”
那捣药的慨然道:“慈母之心,如何忍得这子女分别之苦。倒是真真苦了她一世。”那背篓的跌足道:“何尝不是如此。今日丹王来时,尚且带有一个女子。这女子天香国色,天仙化人,想来便是丹王之妃。”那捣药的“啊”得一声,笑道:“你不去问个实在,如何倒是猜的!”
那背篓的笑道:“你我什么身份!那王殿上下,焉能容人打听。适才我去点金阁送明珠石,有两个焦饶国的矮子吃了酒,胡言乱语,我才听得这几句哩!”又推他道:“我又偷偷送了他家厨子两颗葛石,他同我道,那走失的公主,虽是年幼,一无道号,二未立字,却有个乳名,唤作‘涓弱’。若你能寻她回来,那才是奇功一件哩!”
那捣药的啐他一口,笑骂道:“你个夯货!单凭这么个名字,如何就寻得回来。天大地大,又过得这么九百年,谁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了。恐早死了,也是有的。还哪里寻去?你我都是下作命,一世都要捣药炼丹。快趁早绝了这念想。”那背篓的尾巴一提,却是在他肩头抽得一鞭,一般笑骂道:“你是生生世世的狗奴才命也罢了,万不要拖累我。前儿寿麻国的二矮子还说和我要好,要去跟他师父说情,求了我去给他背书备案,等到我满了百岁,便收我作开山弟子哩!哼,等我识字了,学成道法出息了,可就跟你不一样了。”
那捣药的撇嘴道:“你信他的!你看你这脸盘子!糙得跟这药杵子似的。也只有淑士国的幺蛾子看得上!寿麻国的老狐狸肯要你!哄鬼哩!”那背篓的“呸呸”两声,笑骂道:“你这个没眼力的!你也不想想,凭是谁也罢了,难道我也是个忘本的?等我出息了,自然有你出息的一日。倒眼红我来了哩!”那捣药的冷笑一声,道:“我眼红什么。只是你也太可笑。你瞧那丹王华王,还不是例子么?今日他爱你宠你,明日他又嫌你烦你。你若还有点脾性,自尊自爱,便不轻贱。若是将一身的清白,一世的念想都送在旁人手里,你还能有什么出息?”
听得这话,那背篓的却是呆得一呆,颇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一个人孤零零的杵在这冷冰冰的偏殿,便是你自尊自爱又有甚用场。若要人上人,焉辞苦中苦。横竖我是要走这一遭的。”那捣药的长叹一声,低下头来,却是捣起药来,再不则声。
第二百三十三节 亲恩
这厢议论,那厢也还听得入耳。阴生却有些不耐烦,推少君道:“这些个烧火道士,闲言碎语,有甚好漏落,也值得费神哩!”施嫱一旁笑道:“这异人虽与咱们形容有别,到底性情相类。这骨肉亲情,夫妇恩爱,朋侣友谊,倒与你我一般无二。”周灵璩斜睨苏眷一眼,吃吃笑道:“慢说他也是人,便是妖精,恐也相近。”
苏眷冷冷瞪她一眼,倒也并未发作。少君听周灵璩口没遮拦,却是有些不好意思;然含沙射影之事,若口白起来,反是坐了实,平白尴尬,只得朝苏眷歉然一笑,孰知苏眷一般不买账,板着个脸,竟是睬也不睬。
少君琢磨不得,正自纳罕,却听周灵璩“噗嗤”一笑,在他太阳狠狠一戳,笑骂道:“你这呆子。我只管取笑,她心性大度,未必将我这没教养的野丫头的疯言疯语放在心上。你倒是惺惺作态的同她赔笑赔好。这却是个什么意思?”
少君被她问得莫名其妙,诧然道:“我能有个什么意思?”周灵璩“咯咯”直笑,却是哪里搭理。倒是一旁的施嫱悠然道:“这位姑娘胡言乱语,你倒同她赔礼,显见你同她亲热,将她看作自己人,你且想,哪里有人肯为不相干的人担干系来的?你这赔礼,自然便与那位姑娘生疏了一层。我若是那位姑娘,自然是要生气的。再则这位姑娘口没遮拦,十句话里没一句作准的,那位姑娘心胸豁达,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咱们都知道,一笑置之也就罢了;你倒惴惴不安的来赔礼了;你这是小瞧了她的机杼,分明又远了她一层;换做是我,我自然也是要生气的。再有一说,便是这位姑娘再有不妥当处,那位姑娘瞧在你的情分,自然不会同她认真;你反倒连她这点心意都不知道,我若是那位姑娘,当然也还是要生气的。”
少君听得这话,却是吓得一跳,但觉口中便有一百条舌头,也说不清楚话来。一时支支吾吾,竟开不得口。阴生撇嘴道:“这是什么怪话,这位姑娘那位姑娘的,绕得我头也晕了。到底也没听明白。”
苏眷听得这一阵酸话,却是难得笑了,冷哼一声,朝少君道:“我同葛年,乃是生死相依的姊妹;我与赵恩公,乃是生死相许的道友。将来再不许如此见外。”少君错愕莫名,何曾想不过望得一眼,笑得一声略表歉意,竟表出这一堆事来,讪笑一声,揖手道:“放心。再不敢了!”
说辞间,却是到了另一处殿堂。高堂周遭,皆是身着金铠的异人将士。高堂台墀、仪堂之上,皆是身着各色锦绣的异人权贵。高堂王座之上,坐得一个身穿黄袍,头戴金冠的异人,正是异人之王明明真君。他身形崔嵬,形如巨龙,一众异人盘尾匍匐,个个战战兢兢,不敢逼视。那王座之前,空出十来丈,跪有一人,正是太炎丹王羲和。其身旁站有一人,修眉联娟,秋水盈盈,正是变作了涓弱形貌的白晴川。
羲和一便磕头,一便颤声道:“小妹久在中土。不知礼教为何物。还请父王勿怪。”明王听得这话,却是正眼也不曾瞧他,只盯住白晴川,冷冰冰道:“幽烛,用你的寒犀照验一验,且看她是真是假。”白晴川听得要验,虽不知究里,却也心头一跳,抬眼望来,轻声道:“王上不必无谓费心。我同这羲和说了不知多少遍。我虽也唤作涓弱,但同他并无瓜葛。这王室贵胄,何等尊崇,同我这尘沙一般的凡俗之人,如何能有沾染。这天下形容相似的,总有一二,这姓名重的,更是多不胜数。涓弱今在此,一不求富贵,二不求技艺,三不求归宗,还请王上开恩,放我回还。”
羲和却是会错了意,“咚咚”磕首,含泪道:“小妹同母后形容无二,一望可知。何须如此。父王这一验,恐伤了小妹拳拳之心,切切之情。”明王冷哼一声,淡然道:“相别几百年,乍然而回。岂有不验明正身的道理。”幽烛一旁瞧了半晌,早含了满眶浊泪,哽咽道:“王上。涓弱这形容,同我家金霞少时,分毫不差。绝无差错。”
明王听得这话,却是懒懒挥手,颇有些不快道:“你这老糊涂!朕说要验,便是要验!真的假不得,你却是怕什么?”幽烛颤巍巍起身,摇摇而前,立在晴川身前,举起法杖寒犀照,垂泪道:“可怜的孩儿。”明王瞧在眼中,却是森然道:“幽烛,你这是在腹诽孤王么?”幽烛唬得一跳,“噗通”一声跪将下来,颤声道:“王上明鉴,老道忠心耿耿,甘为王上赴汤蹈火,纵借老道一万个心肠,一万个胆子,也断没这念想。”
明王冷哼一声,却是巍然而起,长尾逶迤,缓缓游身而下。他身形雄壮,伟岸有如天神,一众异人盘踞左右,好似群猫拜虎,见其将近,个个折腰匍匐,莫敢抬头。独白晴川神色恬淡,不过略略抬眼。明王左手一晃,那幽烛掌中寒光一闪,那寒犀照霎时变得数丈之巨,“呼”然一声,却是自家立将起来,寒光四射,端然定在白晴川身前。
。。。。出差了。。。。。本周更新不了。。。。下周见。。。
明王轻抚法杖,徐徐言道:“你便不怕么?”白晴川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同王上已然说得分明。我不过凑巧与公主同名同貌罢了。一无蒙蔽,二无欺哄,王上便是验明了,那也怪罪不得。小女子一不曾欺心,二不曾丧德,却是何惧之有?”
明王嘿嘿一笑,却是提起法杖来,啧啧两声,慢吞吞道:“你也太痴了。你一步走上这朝堂。生死之事,慢说由不得你,便是我,那也由不得了。若你当真是我女儿,那大荒九黎也罢,那神州万民也好,一般要匍匐在你脚下,山呼万岁。若是不然,便是我肯放你,这道庭的王族贵胄,却是谁敢放你,谁肯放你?这道庭王座,他们日思夜想,无一刻不觊觎,无一时不牵挂,岂能留得你这么个祸根在?今时今日,你无欲无求,谁敢担保明日往后,你不心生贪念?有你一日,他们便不得安生一日。话我便同你说个分明了,这验是不验,那也瞧你。你若执意不认我这父王,不肯验亲,瞧在你这名字,瞧在你这样貌,你且自去,我断然不与你为难。”
白晴川默然不应,羲和微微起身,劝道:“父王本意,也是为正声名,断那起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念想。”明王见她缄默不语,虽未应允,却也并未推辞,伸手在那法杖上轻轻一点,轻声咒道:“辟非之烟,明梁之气。”咒言动时,那寒犀照陡然间毫光四射,倏欻间隙,便化作了一个手执古镜的女仙。这仙子通身碧绿,好似翡翠琢磨而成。
变化一成,这仙子便自半跪下来,将古镜高举过头。白晴川侧头瞧来,那镜面之上烟气缭绕,朦朦胧胧好似个无底之洞。明王微微抬手,以指甲在掌心划得一道血痕,往那镜中滴得一滴鲜血。
那鲜血落入镜中,却是“哧”一声,霎时化作一条数尺长的赤鳞之龙。这赤龙蟠在古镜烟雾之中,时不时仰头一声长啸。羲和见她神色迟疑,却是拉了幽烛,并肩上前,两人一齐提起手来,划破手掌,望那镜中,各自滴下一滴鲜血。
两人之血甫一落入,“叮”然一声微响,双双化作长龙;羲和之血化作黑龙,幽烛之血生作青龙;双龙化生,匍在赤龙之前。那赤龙仰头一声长啸,啸叫声中,那青龙“噗”然一声,霎时化作一团血气,不过眨眼功夫,便散在了古镜的烟雾之中;再不见个行迹。那黑龙匍匐在前,却无妨碍。
白晴川骑虎难下,暗叹一声,划破掌心,一般滴下一滴鲜血。周遭人众,个个愣愣怔怔的瞧着那鲜血滴下,有许愿的,盼着她认祖归宗,也有祈求的,望着她是个鱼目混珠的西贝货;众人之心,皆提在嗓子眼,何曾想她那鲜血,甫一落入,竟是“轰”然一声巨响。
周围人等,无不吓得一跳,悚然看时,却见她那鲜血,倏忽之间,已然化作了七尺来高的一条五爪金龙。其身一现,登时仰天一声长啸,呼啸声中,慢说那黑龙首尾顿地,瑟瑟发抖,便是那赤龙,一般俯首蜷身,恭敬莫甚。
乍然见此,众人无不骇然,一干人等面面相觑,那祈求的心惊胆寒,那许愿的一般战战兢兢。幽烛心下一跳,一把握住那女仙手腕,猛然一扯,但听“噗”然一声,那翡翠之像霎时化回了寒犀照本相。幽烛提杖在手,“咚”然一声磕首顿地,高声唤道:“公主涓弱,今日验明正身。恭贺明王,明珠回还。”
四周一干臣等,听得山呼,哪里还敢迟疑,齐齐顿首,便这片时,整个大殿中呼声震天。阴生听得嘈杂,撇嘴道:“好生喧嚣。这王侯便是富贵一等,成日家这般吆三喝四,也生生腻烦死了。”周灵璩白他一眼,却是颇艳羡道:“你这个野东西,哪里懂得这中间的滋味!”
施嫱听得周灵璩这话,却是幽然一叹,徐徐道:“尘世繁华,总有褪尽的那一时。你寿延绵长,却也总有化为尘土的一日。那伤魂之刃,时时在你颈后悬着,谁也不知它何时斩落。咱们虽没个来往,没个情分,到底有今日这缘分。我且劝你一句。黄土埋身,黄泉幽居,你却有个什么念想?彼时你再来不甘,再来失悔,那却是迟了。”说辞之下,见周灵璩颇不以为然,低头抿嘴一笑,轻声道:“我却忘了。如今你年轻气盛,争强好胜,哪里听得进这些个话。”
阴生听得这话,却是“啊”得一声,朝苏眷嘀咕道:“我看她比姓周的年岁还要小些,这话倒好生老成。”周灵璩暼她一眼,慢吞吞道:“那也奇了。我倒要问一问,既然化作了鬼,尘世种种,无不成了虚妄空无,那咱们活着,却还要求个甚么?难不成个个吃草昏睡,同驴马一般浑浑噩噩度日,才是个好么?”
阴生从旁听得,啐得一口,撇嘴道:“你理会她哩!她那言下之意,自然是要你修身养德,清修勤练,将来得成正果,化作大罗金仙,平地飞升,永生永世离了这尘世苦海,那才是好!”鹤松一般拍手笑道:“她那是劝你,如今不过是个肉身炉灶。挣个再大家业,落个再好名声,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想长久,须得炼成金身,不死不灭。”
阴生咯咯笑道:“只是我也纳罕。若我当真能寿与天齐,却还要这荣华富贵作甚?”周灵璩嘿嘿一笑,轻抚脸颊,悠然道:“横竖我是看不开。世人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天生这等容色,天赋这等秉性,自然便该与众不同。我且也有一句话,若得青春好繁华,宁可白首贫寒家。”
又朝施嫱嫣然一笑,徐徐道:“若你生得美貌,还是要战战兢兢,与人温良恭顺,却还要这美色作甚?既然苍天许了你美貌,那便是许了你骄横跋扈。若你修为了得,冠盖天下,你还是要三从四德,处处容忍,时时谦让,却还要这手段何用?既然这时运许了你权衡之力,那也便是许了你飞扬自专。俗语云,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暴殄天物,不将这天许之德珍而重之,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阴生听得这言语,呸得一声,却也寻不出话来驳她,施嫱却是微微一笑,轻声道:“人各有志。那也强求不得。”苏眷听得两人言语,却是暗暗一叹,心口却莫名有些发紧——“我也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长生不老;我不求与他举案齐眉,也不求与他知己知心;我不求他时时牵挂,也不求他日日思量;我只求天阴雨雪,我能为他化身为伞;炎天署日,我能为他化身为扇;尘世如梦,人生如幻,但求他活着一日,开怀一日,一生平顺,无苦无悲。那也就罢了。”
第二百三十四节 暗潮
唏嘘之中,施嫱已然领众而前。越过这宏伟宫室,前方却是一座怪诞莫名的枯竭之山。这山头死气沉沉,一无禽兽,二无虫豸;直是一片死寂。那山峦之间,满地皆是枯槁的巨木。放眼看去,那焦黑的树林好似成群结队的恶鬼,令人不寒而栗。山间地面皲裂,随处可见数丈宽的裂纹,探头看去,那裂纹深不可测,黝黯莫甚,不知通往何处。
山峦正中,有并排双峰,高耸如云。两峰相隔不过数丈,遥遥看去,好似被从中剖开的一节竹筒。其峰顶平整,左峰顶上筑有一座黑石殿堂,崔嵬高耸;右峰顶上建有一座石门。那门柱高有数十丈,两柱之间聚有一团黑云,云中电光吞吐,闷雷阵阵,好似困有一头怒龙在内。
阴生妖精性情,见这阵势,登时吓得腿软,扯住苏眷袖子,呢嚅道:“咱们绕过去吧。这动静,端的不是个去处。”苏眷尚未应声,周灵璩便自掩口笑道:“你怕什么。那不过是个虚空折影。不过就瞧瞧,哪里就劈死了你。”
言语之中,已然渐行渐近,比及在前,才见那两峰相对的山崖上,竟各各筑有一座城池。那城池开山凿地,依山而建,若不近前,竟难得瞧出端倪。两城池之中,尽皆有黑气缭绕;那左峰城池房屋巨伟,内中往来,多是两丈余高的崔嵬巨人。别人也罢了,苏眷却是暗暗吃惊——“是弗于岱的巨人!”侧目而望,那右峰城池虽也宏伟,却远不及左侧高大,内中人等,也与中土人物相近。周灵璩看得两眼,咂舌道:“好个妖精之地!这妖王不知是个何等人物,竟有这些个丘壑!”
说辞下,已然登临右峰山巅。那巨门之下,却是一个水泊。这水泊清浅,内中遍种金莲。莲叶之下,有些个水妖徘徊,水泊周遭,又有许多彩罗妖。这彩罗妖本是蜻蜓,修炼得道,化作妖精,无论男女,个个细腰长腿,袅娜娉婷,仿佛尘世好女;那道行高的,圆脸大眼,面目隽秀,也还罢了;且有一等,法力低微,那面貌十停中只变化得三停;晃眼看去,长眉斜飞,双目湛然,却还有个颚唇,未免有些可怖。只是遑论妍媸美丑,这彩罗妖皆爱艳色,或着一身赤红,或穿一身明黄,诸色纷呈,无不明丽夺目。
周灵璩素昔爱美,见了这些妖精,感慨道:“这妖精倒会穿着,这等好看,羞煞人间多少裁缝。”施嫱笑道:“那衣裳乃是它等翅膀变化来的。便是比照着裁剪,也做不来的。”
一行议论,翛然而至左峰。左峰顶上那殿堂崔嵬莫甚,却也朴素莫甚。一无飞檐翘角,二无门扇墙壁。但凡殿宇,皆是九根石柱,一方平顶。虽则简单,然石柱光滑,平顶平整,无一丝一毫的琢磨痕迹,人立其前,莫名便心生端肃。
这一众殿宇之中,皆立得有一尊数丈高的星君神像,周灵璩下细端详,数上一数,讶然道:“奇怪,但凡庙宇,或是供奉三清,或是供奉四御,余下众神,不过列个偏殿,吃些香火罢了。哪里见过这等为南北斗星君供奉的!”阴生“咦”得一声,认真一数,却是果然有十三座殿宇,歪头想得一想,撇嘴道:“土地也还有庙哩!这星君再不济,总强过土地城隍。便有供奉,也不稀奇。”
施嫱听得这言语,却是莞尔一笑,指着那神像道:“你看那神像,一无案牍,二无神龛,半点香火也无,哪里有个供奉祭祀的样范。这星君列位,我看倒像是个遮蔽阵法。只是虚空折射,也瞧不出天上星象。只是瞧那殿宇阵势,定然同星辰辉映。才有这等格局。”
又指着一处殿宇道:“若我猜得不错,那神殿之后,定还有个应天定位的阵眼。究竟如何,自然一望可知。”周灵璩咯咯一笑,甜甜赞道:“施真人真真好见识。灵璩孤陋寡闻,惭愧惭愧。”施嫱心头受用,倒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道:“各有所学罢了。”
言语中,行至那殿宇之后,却果然见一高台。那台墀四周,皆立得一数丈高的黄铜火炉。那炉中一无柴薪,二无油沥,却有滚滚白烟,飞扬而起。这四道烟气升腾至十余丈高,便幻作四值功曹之像。高台正中,坐有一雪雕般的道人,其身着白衫,头斜玉簪,竟是说不得的秀逸娴静。这道人左侧,立得丈余高的一头赑屃巨像。这巨像通身金光烂然,明煌刺眼,不像镀了金箔的铜像,倒似黄金熔铸而成。
那道人身前,坐有一个赤膊少年。其手足头颅,同尘世之人,也无分别,独独颈项之下,肚脐之上,晶莹透明,竟好似一块虚空石。因其通透,内中之物一览无余。只是其胸腹之中,并非五脏六腑,却是那九天星汉的折影。
众人一见,无不惊骇莫名,原来那白袍道人,正是得了冰砚肉身的初一,其身前那赤膊儿男,正是化身洪源的真童。施嫱不知就里,但见一众人等瞠目结舌,只当是真童形容古怪之故,慨叹片时,便指着初一道:“这道人想来便是这群妖之王……”
言语未尽,却突见那赑屃巨像头颅一抬,竟开口说出话来——“那异世拘来的,个个命数皆不在此。那紫微的先天神算再是了得,岂能防得了这天外之客?”初一轻轻放下罗盘,却是在真童肩膀上轻轻一拍,侧转头来,朝那赑屃轻笑道:“这神庙建成,他失了我的踪影,断了我的消息,恐早便心生惧畏。断无松懈之理。他手段厉害,乃是世上一等一的敌手。咱们岂能大意。再是艰难,也要画出这遮星鬼符。”
第二百三十四节 暗潮
唏嘘之中,施嫱已然领众而前。越过这宏伟宫室,前方却是一座怪诞莫名的枯竭之山。这山头死气沉沉,一无禽兽,二无虫豸;直是一片死寂。那山峦之间,满地皆是枯槁的巨木。放眼看去,那焦黑的树林好似成群结队的恶鬼,令人不寒而栗。山间地面皲裂,随处可见数丈宽的裂纹,探头看去,那裂纹深不可测,黝黯莫甚,不知通往何处。
山峦正中,有并排双峰,高耸如云。两峰相隔不过数丈,遥遥看去,好似被从中剖开的一节竹筒。其峰顶平整,左峰顶上筑有一座黑石殿堂,崔嵬高耸;右峰顶上建有一座石门。那门柱高有数十丈,两柱之间聚有一团黑云,云中电光吞吐,闷雷阵阵,好似困有一头怒龙在内。
阴生妖精性情,见这阵势,登时吓得腿软,扯住苏眷袖子,呢嚅道:“咱们绕过去吧。这动静,端的不是个去处。”苏眷尚未应声,周灵璩便自掩口笑道:“你怕什么。那不过是个虚空折影。不过就瞧瞧,哪里就劈死了你。”
言语之中,已然渐行渐近,比及在前,才见那两峰相对的山崖上,竟各各筑有一座城池。那城池开山凿地,依山而建,若不近前,竟难得瞧出端倪。两城池之中,尽皆有黑气缭绕;那左峰城池房屋巨伟,内中往来,多是两丈余高的崔嵬巨人。别人也罢了,苏眷却是暗暗吃惊——“是弗于岱的巨人!”侧目而望,那右峰城池虽也宏伟,却远不及左侧高大,内中人等,也与中土人物相近。周灵璩看得两眼,咂舌道:“好个妖精之地!这妖王不知是个何等人物,竟有这些个丘壑!”
说辞下,已然登临右峰山巅。那巨门之下,却是一个水泊。这水泊清浅,内中遍种金莲。莲叶之下,有些个水妖徘徊,水泊周遭,又有许多彩罗妖。这彩罗妖本是蜻蜓,修炼得道,化作妖精,无论男女,个个细腰长腿,袅娜娉婷,仿佛尘世好女;那道行高的,圆脸大眼,面目隽秀,也还罢了;且有一等,法力低微,那面貌十停中只变化得三停;晃眼看去,长眉斜飞,双目湛然,却还有个颚唇,未免有些可怖。只是遑论妍媸美丑,这彩罗妖皆爱艳色,或着一身赤红,或穿一身明黄,诸色纷呈,无不明丽夺目。
周灵璩素昔爱美,见了这些妖精,感慨道:“这妖精倒会穿着,这等好看,羞煞人间多少裁缝。”施嫱笑道:“那衣裳乃是它等翅膀变化来的。便是比照着裁剪,也做不来的。”
一行议论,翛然而至左峰。左峰顶上那殿堂崔嵬莫甚,却也朴素莫甚。一无飞檐翘角,二无门扇墙壁。但凡殿宇,皆是九根石柱,一方平顶。虽则简单,然石柱光滑,平顶平整,无一丝一毫的琢磨痕迹,人立其前,莫名便心生端肃。
这一众殿宇之中,皆立得有一尊数丈高的星君神像,周灵璩下细端详,数上一数,讶然道:“奇怪,但凡庙宇,或是供奉三清,或是供奉四御,余下众神,不过列个偏殿,吃些香火罢了。哪里见过这等为南北斗星君供奉的!”阴生“咦”得一声,认真一数,却是果然有十三座殿宇,歪头想得一想,撇嘴道:“土地也还有庙哩!这星君再不济,总强过土地城隍。便有供奉,也不稀奇。”
施嫱听得这言语,却是莞尔一笑,指着那神像道:“你看那神像,一无案牍,二无神龛,半点香火也无,哪里有个供奉祭祀的样范。这星君列位,我看倒像是个遮蔽阵法。只是虚空折射,也瞧不出天上星象。只是瞧那殿宇阵势,定然同星辰辉映。才有这等格局。”
又指着一处殿宇道:“若我猜得不错,那神殿之后,定还有个应天定位的阵眼。究竟如何,自然一望可知。”周灵璩咯咯一笑,甜甜赞道:“施真人真真好见识。灵璩孤陋寡闻,惭愧惭愧。”施嫱心头受用,倒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道:“各有所学罢了。”
言语中,行至那殿宇之后,却果然见一高台。那台墀四周,皆立得一数丈高的黄铜火炉。那炉中一无柴薪,二无油沥,却有滚滚白烟,飞扬而起。这四道烟气升腾至十余丈高,便幻作四值功曹之像。高台正中,坐有一雪雕般的道人,其身着白衫,头斜玉簪,竟是说不得的秀逸娴静。这道人左侧,立得丈余高的一头赑屃巨像。这巨像通身金光烂然,明煌刺眼,不像镀了金箔的铜像,倒似黄金熔铸而成。
那道人身前,坐有一个赤膊少年。其手足头颅,同尘世之人,也无分别,独独颈项之下,肚脐之上,晶莹透明,竟好似一块虚空石。因其通透,内中之物一览无余。只是其胸腹之中,并非五脏六腑,却是那九天星汉的折影。
众人一见,无不惊骇莫名,原来那白袍道人,正是得了冰砚肉身的初一,其身前那赤膊儿男,正是化身洪源的真童。施嫱不知就里,但见一众人等瞠目结舌,只当是真童形容古怪之故,慨叹片时,便指着初一道:“这道人想来便是这群妖之王……”
言语未尽,却突见那赑屃巨像头颅一抬,竟开口说出话来——“那异世拘来的,个个命数皆不在此。那紫微的先天神算再是了得,岂能防得了这天外之客?”初一轻轻放下罗盘,却是在真童肩膀上轻轻一拍,侧转头来,朝那赑屃轻笑道:“这神庙建成,他失了我的踪影,断了我的消息,恐早便心生惧畏。断无松懈之理。他手段厉害,乃是世上一等一的敌手。咱们岂能大意。再是艰难,也要画出这遮星鬼符。”
第二百三十四节 暗潮
唏嘘之中,施嫱已然领众而前。越过这宏伟宫室,前方却是一座怪诞莫名的枯竭之山。这山头死气沉沉,一无禽兽,二无虫豸;直是一片死寂。那山峦之间,满地皆是枯槁的巨木。放眼看去,那焦黑的树林好似成群结队的恶鬼,令人不寒而栗。山间地面皲裂,随处可见数丈宽的裂纹,探头看去,那裂纹深不可测,黝黯莫甚,不知通往何处。
山峦正中,有并排双峰,高耸如云。两峰相隔不过数丈,遥遥看去,好似被从中剖开的一节竹筒。其峰顶平整,左峰顶上筑有一座黑石殿堂,崔嵬高耸;右峰顶上建有一座石门。那门柱高有数十丈,两柱之间聚有一团黑云,云中电光吞吐,闷雷阵阵,好似困有一头怒龙在内。
阴生妖精性情,见这阵势,登时吓得腿软,扯住苏眷袖子,呢嚅道:“咱们绕过去吧。这动静,端的不是个去处。”苏眷尚未应声,周灵璩便自掩口笑道:“你怕什么。那不过是个虚空折影。不过就瞧瞧,哪里就劈死了你。”
言语之中,已然渐行渐近,比及在前,才见那两峰相对的山崖上,竟各各筑有一座城池。那城池开山凿地,依山而建,若不近前,竟难得瞧出端倪。两城池之中,尽皆有黑气缭绕;那左峰城池房屋巨伟,内中往来,多是两丈余高的崔嵬巨人。别人也罢了,苏眷却是暗暗吃惊——“是弗于岱的巨人!”侧目而望,那右峰城池虽也宏伟,却远不及左侧高大,内中人等,也与中土人物相近。周灵璩看得两眼,咂舌道:“好个妖精之地!这妖王不知是个何等人物,竟有这些个丘壑!”
说辞下,已然登临右峰山巅。那巨门之下,却是一个水泊。这水泊清浅,内中遍种金莲。莲叶之下,有些个水妖徘徊,水泊周遭,又有许多彩罗妖。这彩罗妖本是蜻蜓,修炼得道,化作妖精,无论男女,个个细腰长腿,袅娜娉婷,仿佛尘世好女;那道行高的,圆脸大眼,面目隽秀,也还罢了;且有一等,法力低微,那面貌十停中只变化得三停;晃眼看去,长眉斜飞,双目湛然,却还有个颚唇,未免有些可怖。只是遑论妍媸美丑,这彩罗妖皆爱艳色,或着一身赤红,或穿一身明黄,诸色纷呈,无不明丽夺目。
周灵璩素昔爱美,见了这些妖精,感慨道:“这妖精倒会穿着,这等好看,羞煞人间多少裁缝。”施嫱笑道:“那衣裳乃是它等翅膀变化来的。便是比照着裁剪,也做不来的。”
一行议论,翛然而至左峰。左峰顶上那殿堂崔嵬莫甚,却也朴素莫甚。一无飞檐翘角,二无门扇墙壁。但凡殿宇,皆是九根石柱,一方平顶。虽则简单,然石柱光滑,平顶平整,无一丝一毫的琢磨痕迹,人立其前,莫名便心生端肃。
这一众殿宇之中,皆立得有一尊数丈高的星君神像,周灵璩下细端详,数上一数,讶然道:“奇怪,但凡庙宇,或是供奉三清,或是供奉四御,余下众神,不过列个偏殿,吃些香火罢了。哪里见过这等为南北斗星君供奉的!”阴生“咦”得一声,认真一数,却是果然有十三座殿宇,歪头想得一想,撇嘴道:“土地也还有庙哩!这星君再不济,总强过土地城隍。便有供奉,也不稀奇。”
施嫱听得这言语,却是莞尔一笑,指着那神像道:“你看那神像,一无案牍,二无神龛,半点香火也无,哪里有个供奉祭祀的样范。这星君列位,我看倒像是个遮蔽阵法。只是虚空折射,也瞧不出天上星象。只是瞧那殿宇阵势,定然同星辰辉映。才有这等格局。”
又指着一处殿宇道:“若我猜得不错,那神殿之后,定还有个应天定位的阵眼。究竟如何,自然一望可知。”周灵璩咯咯一笑,甜甜赞道:“施真人真真好见识。灵璩孤陋寡闻,惭愧惭愧。”施嫱心头受用,倒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道:“各有所学罢了。”
言语中,行至那殿宇之后,却果然见一高台。那台墀四周,皆立得一数丈高的黄铜火炉。那炉中一无柴薪,二无油沥,却有滚滚白烟,飞扬而起。这四道烟气升腾至十余丈高,便幻作四值功曹之像。高台正中,坐有一雪雕般的道人,其身着白衫,头斜玉簪,竟是说不得的秀逸娴静。这道人左侧,立得丈余高的一头赑屃巨像。这巨像通身金光烂然,明煌刺眼,不像镀了金箔的铜像,倒似黄金熔铸而成。
那道人身前,坐有一个赤膊少年。其手足头颅,同尘世之人,也无分别,独独颈项之下,肚脐之上,晶莹透明,竟好似一块虚空石。因其通透,内中之物一览无余。只是其胸腹之中,并非五脏六腑,却是那九天星汉的折影。
众人一见,无不惊骇莫名,原来那白袍道人,正是得了冰砚肉身的初一,其身前那赤膊儿男,正是化身洪源的真童。施嫱不知就里,但见一众人等瞠目结舌,只当是真童形容古怪之故,慨叹片时,便指着初一道:“这道人想来便是这群妖之王……”
言语未尽,却突见那赑屃巨像头颅一抬,竟开口说出话来——“那异世拘来的,个个命数皆不在此。那紫微的先天神算再是了得,岂能防得了这天外之客?”初一轻轻放下罗盘,却是在真童肩膀上轻轻一拍,侧转头来,朝那赑屃轻笑道:“这神庙建成,他失了我的踪影,断了我的消息,恐早便心生惧畏。断无松懈之理。他手段厉害,乃是世上一等一的敌手。咱们岂能大意。再是艰难,也要画出这遮星鬼符。”
好囧。。。发了三次,每次都提醒我服务器正忙。。准备发第四次的时候。。。前三次的都出来了。。。。给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