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少年修真系列之《万世神兵》

  第三十八节 伏兽


  孟星衢又羞又恼,又恨又气,定睛看时,那白面汉子却是青城姚家的孙眠鹤。他肩头那少女正是夏文侯的妹子夏文畴。见得是他,孟星衢咬牙切齿骂道:“你这毛脚汉子,你也好装甚么圣贤。这一路装神弄丑,瞒得我好苦。”孙眠鹤嘻嘻笑道:“得道之人,不必居于高山深谷;有德之人,不必戏于白云流水。喧嚣之处,未必没有娴雅;浮华之所,未必不能清胜。我腿脚长毛,满脸胡子,虽是匪像,焉知不是慈善心肠?”
  孟星衢骂道:“你若是个好人,如何就暗箭伤人?”孙眠鹤嘻嘻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若不先犯错,从何而改?为成就圣贤故,少不得就要委屈你了。”言语之下,伸手捏住那石牛的下颌,轻轻一扯,且听“咔嚓”一声,那石牛脊背陡然裂开,几块裂开的石牛碎片倾而不倒,好似莲花盛开。石牛正中,盘腿坐着个少女,正是夏文侯。
  文侯母亲新殇,穿着件素白布裙,发髻后压着麻布扎成的白花。孙眠鹤见彼现身,将手中两卷经书朝她一抛,笑道:“你好造化。能得了这奇书。”文侯将两卷经文接了,不过略瞟得一眼,便纳入袖笼,点头道:“师叔赠书之德,文侯没齿难忘。”孙眠鹤嘀咕两声,撇嘴道:“你救我一命,我送你旷世奇书。我这人情,可就算还了。”
  文侯缓缓起身,收拾衣袖,弯腰躬身朝孙眠鹤行得一礼,诚声挚语道:“我救师叔,不过本着同门之义。乃是分内事。师叔赠我奇书,却算不得理所当然。文侯凭是糊涂,焉能不感恩戴德。”孙眠鹤干笑一声,道:“你这丫头,甚么都好,就是言语乏味,听着跟木头似的,叫人心里发冷。将来看他敢娶你!”文侯嘴角一抿,轻声道:“家事未了,门户之争未平,我哪里还敢分心旁骛。这话从此休提。”
  这厢言语,却见夏文畴滑下孙眠鹤肩头,腰身摇摆,缓缓的游到淮南身前,两个眼睛直愣愣的瞧着淮南,“咯咯”直笑。淮南不知她底细,见她形容怪异,举止怪诞,瞧着却又似乎并无恶意,正疑惑,却见她腰身浮起,凑近淮南,却是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捏。她手掌轻软细滑,触面微热,好似细碎的暖沙。
  淮南莫名其妙,下细看时,那夏文畴两眼澄澈,好似平湖秋水,全然瞧不出她心中有甚波澜。正不知所措,却听夏文侯轻声唤道:“畴儿,快回来!他是活人,又不是花花草草,又不是飞禽走兽,捏他作甚?也忒无礼了些。”听得呼唤,夏文畴“咯咯”一笑,腰身一摆,其人“噗”然一响,霎时化作一蓬金砂,飞扬起来,“簌簌”响时,便窜入了夏文侯的袖笼。
  夏文侯拢一拢衣袖,朝淮南笑道:“我妹子心性天真,不谙世事。你别见怪。”孙眠鹤大手一抄,将孟星衢、曹独庐提将起来,大口一张,却是一口吞将下去。夏文侯乍然一见,却是吃得一吓,愕然道:“师叔,好端端的,如何就吃人了?”孙眠鹤嘀咕一声,颈项一甩,脑袋陡然化作一颗龙头,伸手朝下颌一指,瓮声瓮气道:“我这里有个藏珠的嗉囊。如今没有明珠,藏个把人却还使得。”
  言语中,却突听台下有人呼唤——“师姐,关师叔、谢兰师兄带着百来个人,冲进寿丘了哩!”孙眠鹤便不抬头,听闻声气,也知是夏文侯的师弟闵晚雩。孙眠鹤听得这话,登时摩拳擦掌,骂骂咧咧道:“来得正好,新仇旧恨一发清算了。”夏文侯眉头一皱,摇头道:“都是自家子弟,如何要兵戎相见。若咱们在旗盟圣会拔得头筹,他们自然归附,何苦今日伤了和气。”
  孙眠鹤嘀咕一声,道:“他们都是你的本家,可不是我的。”夏文侯轻声道:“都是同门,不过因为意见相左,炼法有别,便都生疏了。同门嫌隙,兄弟不睦的言语,往后都别提了。”孙眠鹤吐了吐舌头,笑道:“你这妮子,年岁不多大,说话却这般老气横秋。”闵晚雩听得文侯的主意,虽无异议,却是有些发愁——“师姐,他们将出口守住了。咱们便要让,也没处躲哩。”
  夏文侯皱眉道:“不是还有虹桥么?咱们便从虹桥出去。”闵晚雩听得这话,却是“啊”得一声,迟疑道:“咱们那推沙的法子,在沙地里还管用。若去了虹桥,进了虹螾的老巢,只怕避不开。”孙眠鹤也唬得一跳,摆手道:“在它门口,那虹螾不过吐你一脸沙子,若跑到它窝里,指不定就咬你一口,那如何是好?快别打这背时主意。”夏文侯笑道:“富贵险中求,不兵行险着,焉能出奇制胜?”
  孙眠鹤听得这话,嘀咕一声,道:“看你斯斯文文的,胆子倒肥。”言语声中,却朝淮南招手道:“峨眉山的小子,快将你这病歪歪的老弟背着。跟咱们一道走罢。那关老头可不是甚么善茬,若见着你,有理无理,好人坏人,先杀了再计较哩。”淮南也罢了,闵晚雩却“咦”得一声,道:“师叔,你少同人打交道,如何认得他两个是虚陵子弟?”孙眠鹤笑道:“我同君临常在一处,彼此心意相通。他那宝剑,便在灵台收着。那剑气是个无形的,却又有些异样处。我虽不看它,它也明晃晃的照眼。我虽不摸它,它也冷涔涔的瘆人。这两个娃儿那宝剑我虽没见着,那剑气却在身周晃荡,刺皮扎肉的,难道我也没知觉么?”
  闵晚雩“啊”得一声,登时四下里乱望,嘀咕道:“哪里来的剑气,还蝎蝎螫螫的哩,我怎么就没摸着?”淮南颇是惊讶,扶起袁知易,朝孙眠鹤道:“你们不与我留难?”孙眠鹤莫名其妙,道:“好端端的,我又没失心疯,作甚么要同你发难?”淮南闷声道:“这里是你家禁地,我又见着了这……”话未说完,却见夏文侯微微一笑,轻声道:“列为禁地,原是怕门下弟子擅闯,中了虹螾的邪法。我家原是名门,哪里还有这等擅闯者死的可笑宗法。那经文便在我处,我也不怕人知道。说与不说,又有甚打紧?咱们同你家护法君临道人乃是故旧,交情匪浅,不必见外。快随咱们同行。”

  言语中,左手微托,其掌心“哧溜”一响,却是喷出一蓬绿莹莹的细砂来。那沙砾飞扬在空,霎时化作一只数丈长的千足蜈蚣。这蜈蚣通身碧绿,头顶生有一对赤红钩子,变化得来,即便匍匐在地。夏文侯一马当先,抬腿站上那蜈蚣头顶,众人紧随其后,或坐或站,尽皆登上那蜈蚣背节。夏文侯口中“吁”然一声口哨,那蜈蚣腿脚一抬,口中“嘶”然一声怪响,颈项一埋,一个猛子,却是入水一般扑进那石板中去了。
  这蜈蚣扑在石中,并不若寻常遁法一般如入无物之境,这一番下来,却是兜了众人满头满身的细沙。那沙砾略烫,扑在身上微微有些灼痛,叫人既不能作声,又不能睁眼。袁知易手脚无力,身段瘫软,淮南恐他被尘沙呛着,摸索着在他脸上轻轻拍得两下,略作示意,便捂在怀里。这泥沙之中扑腾一阵,不知几时,脸面之上沙砾渐落,身上也渐觉宽泛,淮南甩甩头,拍去面上沙砾,顾不得打量,忙不迭扫去袁知易脸上沙土。见他安然无恙,这才放心抬头四望。
  这蜈蚣窜入土下,却钻到了个异样地头。这地方真个是沙海,放眼一看莽莽苍苍,竟是无边无际。且四下里虽个并不见风,那沙子却同风暴中的夜海一般,时不时便翻起数丈高的沙浪。沙海上空,悬着不计其数的岩石。那山岩有大有小,小的仿佛磨盘,大的却如城池。
  山岩上生有许多藤草,悬空垂着,倒像在山岩上罩了个软索网兜。那藤草也奇,没生一片叶子,只藤身上缠满指头粗细的茎须。那茎须勾勾结结,在藤上缠饶成茧。下细看时,那草茧中竟还藏得有人。凝神端详,那茧中人物,都是赤膊跣足的汉子,一个个身穿藤甲,头戴藤帽;其两目紧闭,两手捧心,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在酣然小睡,还是寂然长眠。
  钻营至此,那蜈蚣并不停驻,腿脚在沙砾中翻刨,箭一般的前行。夏文侯立在蜈蚣头顶,手中拎着玉虚杏黄旗。倘或遇得沙浪扑来,提起旗帜随手一扇,不过“呼哧”一声,那沙浪便被扇作一片散沙,“窸窸窣窣”散扑开去,跌在沙海之中,再不见个消息。
  前行良久,前头渐渐传来震天的流响,湍湍然,好似千尺崖头急流跌落,荡荡然,仿佛千军万马横冲直撞。淮南听得这声气,心头疑惑,斜身抬眼,举目远眺,却见前方那沙海之中,陷空一地,生得一个沙流漩涡。那漩涡有数十丈之巨,涡流正中,有一团氤氲的白气,袅绕飘摇,仿佛平地开来的一朵白兰。那白气正中,有一道虹气,拔地而起,高冠上空,杳杳不知其极。
  淮南瞧得目眩神离,慨然叹道:“神仙气象,不过如此。”比及相近,至于那涡流之前,流沙滚滚,气旋轰鸣,直是震耳发聩。闵晚雩听得这万鼓擂动般的声响,无端有些惧畏,朝夏文侯高声道:“师姐,旁人未必知晓这虹桥地界。不如咱们便藏在这里,挨上两日,等他们去了,再出去岂不撇脱。何必涉险?”夏文侯摇头道:“人力有时而穷,我便如今法力强些,这里也难支持个三五数日。”
  言语下,那蜈蚣长尾一摆,“嗖”然一声,已然飞扑起来,落在了那虹气之上。这虹气宽有十来丈,琉璃一般晶莹,正是夏文侯口中所谓虹桥。这虹桥空空落落的,仿佛一团水气,那蜈蚣落至其上,却如同踩着水晶白玉,腿脚拨动,硬甲敲击,竟是“叮叮”脆响。听得声音,闵晚雩直是头皮发炸,压低声音道:“师姐,怎就这般动静,莫若变个蛤蟆,掌心全是肉,爬起来也安静些。”
  夏文侯噗嗤一笑,瞪他一眼,道:“胡说什么。那虹螾是聋子,听不见的。”孙眠鹤见闵晚雩面色豫豫,颇有些信不及,嘻嘻一笑,道:“试试便见分晓。”言语中放出抱朴幢,望那虹桥上一戳,登时“叮”然一声脆响,远远传开。闵晚雩吃得一吓,“啊”得一声,嘀咕道:“若招了来,咱们先行,你殿后。”孙眠鹤嘿嘿一笑,道:“若有个闪失,帐要算到你师姐头上。可不兴赖我。”
  言语下,周遭除却渐渐低沉的沙流轰鸣,却也果然并无别的动静。闵晚雩舒一口气,道:“侥幸,这推沙之法竟还灵验。”想着那虹螾是个聋的,自然言语无碍,孙眠鹤便同淮南言语,问些个闲话。夏文侯从旁闲听,闻说淮南的师承,登时肃然起敬,特特回转身来,朝他点头道:“尊师风骨,邈然谪仙。想来你也不俗。”比及听得尧若言事项,夏文侯登时满脸歉意,愧然道:“师门中人,行事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出得这里,定要助你一臂之力。”
  彼此闲话,已然至于那虹桥顶端。这虹桥窅然立在高穹,末梢乃是一片浮云。这浮云厚重,正中筑有一方池塘。那池塘四面皆有台阶,乃是白玉雕砌而成。台阶四角,皆蹲有一尊兽身八翼的白玉龙像。池塘正中,窈然立得有一尊女神玉像,高有数丈。那女神左掌立于胸前,右掌平于腰际,右掌掌心中托得一粒飞沙裹就的珠子。那珠子大若车马,沙中盘踞一兽,通身彩光绚烂,正是虹螾。
  那虹螾盘在珠子之中,只露出一颗头匍在那女仙掌心,口中“呼呼”微响,时不时喷出一道七彩斑斓的薄雾。那薄雾飞扬起来,缭绕一时,便又如落叶一般飘摇落下,坠在那池水之中,略略一荡,便沉入水底,化作一块七彩晶石。那池水盈盈,清凉明澈,池底垒满了华彩晶石。
  虽知这虹螾听不得声响,闵晚雩却下意识的压低声响,细声细语道:“师姐。出口在哪里?”夏文侯眉头一皱,摇头道:“先时远远瞧过两回虹桥罢了,到底也是头一遭上来。我哪里知晓。”淮南抬眼望得两眼,却也有些迟疑——“不怕它瞧见么?”夏文侯轻声道:“不怕。咱们这蜈蚣是碧磷砂所化。这碧磷砂又唤作地煞魔砂。那虹螾是土物,若按常理,它是瞧不破的……”话未说完,平静的池水面上突地“噗通”一响,池底的晶石齐齐一黯,那池面底下好似镜子一般,却是现出景致人物来。闵晚雩吃得一吓,探头一望,那池面上现出的景致也好,人物也罢,通通都是倒影。一眼瞧过去,先见其足,后见其脸。
  这行景虽怪,那景致却也一目了然,正是寿丘的入口处。那人物饶是倒立,面目也还可辨,正是关陵溪与谢兰道人等一行。他等行在寿丘之中,彼此团在一处,谢兰正与关陵溪并肩言语,只是隔着一层水,徒然见其唇舌鼓动,却听不见分毫声息。只是水面响动,那虹螾却也惊动,其长尾摇摇,已然顺着女仙玉像滑入池中。虹螾下水,周遭那四尊兽身八翼玉龙登时齐齐一声长嗥,羽翼招展,腰身挺立,纷纷站将起来。

  第三十九节 奇相


  那玉龙腰腹直立,前爪腾空,巍然人立,一个个不约而同,将那琉璃般的眼睛睁得溜圆,齐刷刷的瞪向立在最前的夏文侯。闵晚雩“啊”得一声,跌足道:“糟糕!”夏文侯眉头一皱,兀自寻思。孙眠鹤立在后头,却是“嘿嘿”一笑,道:“忒小心了!”
  言语之下,提起抱朴幢望空一挥,那宝旗旗尖“呼”然一声窜出数丈,“啪嚓”一声化作个铁钩爪子,一把捏住闵晚雩腰身,“嗖”然一响,便将他掷向玉龙身后的水面。
  那四尊龙像陡然齐声嗥叫,且听“啪”然一声,闵晚雩已然投入水中。只是其身影一沉,那水面水花一荡,众人头顶却突地传来“啊”然一声惊呼,骇然仰头,却见闵晚雩正自头顶跌将下来,其通身上下兀自满是水渍。仰而望之,闵晚雩头顶十来丈高处,却有一面微微荡漾的水镜。那水镜波纹飘摇,涟漪荡漾,比及消停,那水镜便渐见通透,稍时便又隐没于虚无,再不见个行迹。
  闵晚雩从空坠落,底下一头龙像两足一蹬,“嗖”然一响,即便飞跃上空,其大口一张,喉头“倏”然一声,便见窜出一条三尺来宽的长舌头。闵晚雩反应也快,“啐”得一声,霎时放出散花擎来,随手一晃,那旗尖“叮”然作声,登时变得锋锐如刀。变化得来,闵晚雩提起旗尖便朝那长舌斩来。孰知那舌头瞧着晶莹透亮,好似水晶一般,却并非生脆易折之物;旗尖划来,但听“噗”然一声软响,那舌头不过凹陷几分,一未断折,二未见血,竟就此猛窜过来,“啪”然一声,将个闵晚雩裹个铁紧。
  闵晚雩一声怪叫,那龙像却哪里理会,舌头一缩,“咕嘟”一下,竟将个七尺儿男一口吞下喉去。孙眠鹤“哎呀”一声,两足一蹬,“嗖”然一声扑上半空,手中那抱朴幢“呼喇”一声,却是放出铺天盖地的一蓬兰花来。那兰花悬在半空,飞舞回旋,“倏倏”作声,好似一把夺命的铁蒺藜,朝那龙像四面射来。那龙像前爪乱拨,奈何其身巨伟,便输了两分敏捷,哪里拨落得尽,且听“叮叮当当”数声,已自被那兰花射中数处。
  但凡中处,那玉像便见裂纹;那裂纹先还不过淡淡几条细纹,些许功夫,便听内中“噼啪”作声,那裂纹沿着玉像肌理透入骨肉,倏欻片时,且听“嘭”然一响,那龙像登时四分五裂,跌作一地的碎玉。闵晚雩困于其中,玉像跌碎,登时脱身跳将起来。一行跳,一行嚷道:“师叔!你不怕遭瘟哩!拿我弄耍子!弄出命来,看我做鬼也剥你一层皮!”
  孙眠鹤嘿嘿一笑,落身下来,在他头顶一拍——“这会子还能耍泼,便不碍事……”言语未落,却突听那地上一堆碎玉“咵啦”作声,诧然抬头,却见那一堆碎裂的玉石各各滚动,越滚越大,不过眨眼功夫,每一块碎玉竟都滚作了一个八翼玉龙。变化得来,一干龙像“呼突”喷气,个个两目怒睁,摇头摆尾的朝众人围聚而来。
  孙眠鹤见势不妙,“哎呦”一声,朝夏文侯叫道:“这玩意儿打杀不得,越弄越多,不是耍处。快走。”夏文侯眉头一皱,左手一挥,其袖笼中“倏”然一声,却是弹出夏文畴来,其左手一探,“啪”然一响,即便扣住夏文畴手腕,右手一伸,“嘭”然一声击在那蜈蚣头顶,那蜈蚣“嗷”然一声怪叫,霎时化作一蓬碧绿的飞沙,那沙砾“簌簌”作声,倏欻间化作十来条碧绿的绳子,“嗖嗖”然飞扑而出,各寻一只八翼玉龙,飞窜而去。
  那龙像乃是术法附着的玉像,有些见机的本事,却并非自有心智的活物。见得绳索套来,一不躲闪,二不避让,一个个不谋而合,齐齐伸出前爪,捉那绿绳。且听“啪”然一声,一众龙像登时捉了个正着。只是堪堪捕得,那绳上陡然间绿芒一闪,一干龙像身上登时荡起五彩虹光来。那虹色彩光顺了绿绳“倏倏”飞窜,电也似的奔将过来,穿过夏文侯,径直透入夏文畴的手腕之中。
  那夏文畴得了虹光,其身形便渐见化大。她那身段原还有些人形,虹光汇集多了,便渐渐有些粗粝,渐见露出沙砾之像,且身形也越变越大,些许功夫,便变得有丈余高来。闵晚雩在夏文侯身边多时,这等怪法子,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心头骇异,退开两步,朝孙眠鹤道:“师叔!师妹变得这般大了,再不多时,怕不炸了么?”孙眠鹤眯缝两眼,嘀咕两声,道:“不怕,你师妹乃是炉火中炼出来的丹砂之身,便炸了,一把火还能烧回来。”
  闵晚雩骇然道:“师姐这法子也邪乎,却是个甚么名目?我竟不知晓。”孙眠鹤白他一眼,道:“轩辕瞳门下,你也算叫得上名字的,竟连‘嫁衣遁法’这四个字也不曾听说么?”言语中,那一干龙像之中,已然有一二虹光褪尽;光华散失,那干枯的龙像立在当地,其色泽晦暗,通身不再晶莹透亮,虽则也还莹白,内中却已然浑然一片;其身前摇摇摆摆的碧绿沙绳微微弯折,“嗖”然一声,鞭子似的在那龙像上猛然一抽,“乓”然一响,那龙像登时应声而碎,跌作一地的碎玉。这番残破,零零碎碎的散作一地,便就再不作怪。
  孙眠鹤瞧在眼中,点头道:“这妮子,别的法子也罢了。这盗术窃力的本事,怕是轩辕瞳也要自愧不如。”言语中,见闵晚雩有些信不及,嗤然一声,鼻孔喷气,抬起手来,在他脑袋猛然一拍,没好气道:“你师父这本事,原是拿来萃取家养毒物的毒素与灵气。不过是是练功修行抄捷径的歪门邪道。你这师姐脑袋灵光。竟拿它来收服古法镇物。我赞她两声,你还见疑哩!”

  闵晚雩干笑一声,道:“不曾见疑。师姐一向聪慧,人所不及。只是向往心性不在这上头罢了。如今肯用心,自然要高人一等。”夸赞之下,却见那满地的龙像接二连三的摔碎散落,一时又有些心痛起来——“可惜不知机关要理,自家的宝贝,眼睁睁的砸了。”夏文侯听得这话,却是微微一笑——“人生世上,盖世豪杰也罢,旷古巾帼也好,总有离尘仙逝那一日;尘世之物,遑论和璧隋珠,还是竹头木屑,也总没有万古周全的道理,或残或缺,总有个不当心的光景。这传镇古物,原有它的用场,如今时过境迁,便败坏了,也不为可惜。若人发奋勤谨,再弄些家当,那也不是难事。”
  言语中,右手一捏,那满空飞窜的碧绿沙绳登时“簌簌”而响,齐齐缩将回来,跌入其袖笼之中,再不见个痕迹。左手一松,便放开夏文畴来。文畴落定在地,纤腰一摆,头一仰,“噗”然一声,喷出一股黝黑的浓烟。烟霭飘摇,其身便摇摇晃晃的化回本来大小。
  只是形体回还,身体面貌却都还是金砂化物,其脸面皎然生辉,一头长发金光灼灼,美则美矣,瞧着却叫人害怕,恐是伸手一推,便要塌作一地沙砾。闵晚雩下细看她片时,朝夏文侯道:“师姐,不好了。师妹还是一捧沙哩。”夏文侯眉头一皱,左手一托,掌心华光一闪,却便显出个拳头大的鼎来。夏文畴搭手放在那鼎耳之上,侧头朝闵晚雩吐了吐舌头,其身“倏”然一响,即便落入那鼎中。跌在鼎低,化作了半瓮细砂。
  闵晚雩探头正待细看,夏文侯五指一捏,那鼎登时陷入掌心,再不见个踪迹;收却宝鼎,夏文侯便道:“不妨事。歇一歇便好。先寻门路要紧。”言语下,一众人等便绕着那池子兜转寻觅,搜得一晌,闵晚雩便有些发急——“再寻不出,那虹螾怕不就回来了。”孙眠鹤原也是个性急的,遍寻不得,哪里还耐烦,蹲下身来,抄起一把池水,泼洒开来,溅起满池涟漪,骂骂咧咧道:“也糊涂。这机杼原是防外人的,也不说给后人留个提点处……”正没个开交,却突听淮南轻声道:“那女仙玉像,掌中悬着的是个飞沙之球,如何池水中的倒影,拿着的却是个火焰之球呢?”
  听得这话,孙眠鹤登时心下一跳,定睛看去,却见那池水中的女仙倒影手中,果然不是飞沙之球。其掌中之物,虽无明光烈焰,却的的是个黯火缠绕的圆球。乍然瞧个分明,孙眠鹤登时抚掌大笑——“倒是个外人眼尖些。蹊跷在那沙球里。”夏文侯抬眼端详片刻,亦点头道:“再无别处。”言语中,放出旗帜,卷起一阵祥风,将众人罗织其中,立时朝那沙球飞去。
  孰知堪堪将近,那玉像却突地咧嘴一笑,其手掌一收,却是捏作了个拳头。夏文侯收势不及,没稳住身形,一干人等却是齐齐撞在了那玉像拳头之上,“乓”然一响,登时四面跌落。夏文侯手脚也快,长旗一抛,那旗帜霎时化作一只宽背大鹏,其羽翼一展,“呼哧”一声,便将孙眠鹤等抄在背上。只是变化虽快,到底有个漏落处,一干人等独独漏了闵晚雩。
  且听“咕咚”一声,其人又自跌进了水中;才刚入水,众人头顶又是一声惊呼,仰头看时,他已然又自天穹水镜中滚落下来。夏文侯踩在大鹏颈上,抬脚在它头顶一点,大鹏一声高鸣,两翼急挥,平地飞起,孙眠鹤跳在大鹏翅尖,伸手接向闵晚雩。孰知鹏鸟未至,那玉像抬手一挥,其掌中霎时弹出一粒灰扑扑的珠子来。
  这珠子迅如奔雷,且听“噗”然一声,不偏不倚,正中闵晚雩背心。只是这珠子来得虽快,力道却弱,一弹而中,不过散作一蓬沙子,并不见个别样动静。孙眠鹤立在翅尖,却也一把拎住了闵晚雩的领子,轻轻一扯,便提将过来。闵晚雩落在大鹏背上,抹得两把脸,甩一甩脑袋,嘀咕一声,朝孙眠鹤道:“你落了个甚么在我后颈,如何背心里头这般作痒?”孙眠鹤啐他一口,道:“瞧你这等腌臜,想来是虱子。”
  言语下,见闵晚雩脸色有些发白,不像顽笑,提住他后领扯开一看,却见他背心处雪白一片,竟变得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且那皮上的雪色好似水滴棉布,只管朝四面浸润开来,短短片时,其整个脊背便都莹白起来。孙眠鹤登时吃得一吓,骇然放手,悚然道:“糟糕!这是中了什么邪法?”惊呼声中,大鹏两翼挥展,远远飞开,复又落在虹桥之上。夏文侯欺过身来,下细看时,那皮上的雪色已然透到了闵晚雩脸面。
  闵晚雩斜眼瞥见,登时惊慌失措,忙不迭道:“师姐……”才刚说得两个字,那雪色蔓延到了唇舌处,其唇舌开阖,却是再合不上嘴,喉头“咕咕”响得两声,便再没个声息。孙眠鹤心头骇异,一把拉住夏文侯,急忙跳下鹏背,急道:“碰不得!”话音落时,闵晚雩已然化作了一尊玉像,因在鹏背之上立身不稳,身子一歪,“哐啷”一声,即便跌将下来,摔在那池潢边上。幸得这玉像材质坚硬,那池潢被磕破了几处,也没见这玉像有个破损。
  孙眠鹤两眼发直,却又不敢上前扶持,跌足道:“这背晦孩儿!”懊恼之中,却突听那玉像“嘤”然一笑,轻声细语道:“汝等识得我乎?”孙眠鹤听它声气,观其形容,竟与活人相类,惊诧之下,也不答话,探着个头在那玉像身侧四下打量。夏文侯识不得这女仙之像,心下疑惑,不敢答言。见孙眠鹤行止怪诞,在他肩头一拍,皱眉道:“师叔。她问话哩。你认不认得?若相识,答个白也好。”孙眠鹤嘀咕两声,道:“这些个女仙雕像,嫦娥也好,麻姑也罢,统共都是鸭蛋脸面,长眉细目,瞧来都是一个模子。我哪里晓得它是哪路神仙?”夏文侯“嗐”然一声,道:“面貌难辨,你且瞧她装扮。总有个蛛丝马迹。”见他不答言,又奇道:“你在瞧个甚么?”
  孙眠鹤闷声道:“若是个术法活物,不过鹦鹉一般学舌,会讲些场面话罢了。这个却异样,竟问起名字来,怕不有些古怪。敢是有个活人藏在左近,弄些古怪不成?”言语中,却听那女仙玉像一声长叹,慢悠悠道:“名号生乎形状,称谓出乎涉求。名号不虚生,称谓不虚出。尔等有眼无珠,回还徒增烦恼,前去更添烦忧。莫若就留在此,与我作个伴罢。”言语之时,其身前那池水便摇曳荡漾起来,粼粼光中,便见那虹螾自池水底下渐渐浮起,其头虽在水下,然则双目炯炯,却已然将众人死死盯住。



  开学期。。。有事要耽误两天。。。下周再见了。...真是抱歉。。。。
  第四十节 火凤


  见是虹螾,孙眠鹤先就怯了,只这片时,额头便见涔涔一层细汗;惶急之下,扭头朝夏文侯道:“这东西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虽没成大气候,也是个灵物。寻常术法奈何不得。如今失了遮护,莫若先避一避风头。再作计较。”见夏文侯有些沉吟,瞧其指印,观其神色,揣摩其心,忖度其意,忍不住跌足急道:“若论收伏禽兽,驾驭毒物,咱们认了第二,无人敢认第一。这东西在宝仙纵横恣肆多年,无人敢近,自然有它的能耐处,不要……”
  苦劝之下,那虹螾已然窜出水来,匍在水面,其前钳夹得“咔咔”作声,已然摇头摆尾的游将过来。见其将近,孙眠鹤“嗐”然一声,猛然扑在前头,左手捏个印诀,右手抱朴幢望空一扫,高声叱道:“落英,杨花柳絮。”咒言声中,那旗帜上华光一闪,好似天女散花一般,登时絮絮扬扬撒下千百团絮软白气来。那白气一簇簇叠在一处,因风一荡,袅然散开,却是不计其数的蛛网。
  那蛛网轻软透亮,网上悬了针尖般大的水珠,莹然而光;蛛网中心,趴着一只指甲大小的蜘蛛;这蜘蛛背心透亮,或金或碧,那黄的好似琥珀,绿的仿佛翡翠,流光溢彩,真个是美奂绝伦。只是美则美矣,落满一身,想来却有些可怖。蛛网拦路,那虹螾却没半分迟缓,扑得近时,大口一张,但听“呼哧”一声,好似长鲸吸百川,那满空兜兜扬扬的蜘蛛竟被它一口吸将下喉。
  那蜘蛛滚落而下,在其喉头鼓鼓囊囊冒起一块,团在喉头,“窸窸窣窣”一阵乱响。孙眠鹤哈哈一笑——“君子可欺其方。这阿物儿老实,毒物也敢下口……”话说一半,那虹螾喉头“咕噜”一响,其大口一张,“嘭”然一声,已然将那蜘蛛连网带虫的喷将出来。只是这一番来,却不比先时轻扬飘逸,那蜘蛛已然化作了指头大小的碎石,夹带了无数的飞砂,铺天盖地的喷射而来。
  孙眠鹤立在前头,“嗳哟”一声,旗帜一挥,那抱朴幢登时“呼啦”一响,凭空卷出一阵黑风。那黑风湍急,好似江心急流。奈何那碎石扑来,却视那风暴如无物,竟是径穿而过,且听“噗”然一声,已然射了孙眠鹤满头满身。那尘沙碎石厉害,沾身便粘,霎时间便将个孙眠鹤裹作个沙人。夏文侯心头一跳,一声惊呼,惶然之中,却突听尘沙中一声龙吟,但听“哐啷”一声巨响,那裹得铁紧的尘沙陡然迸裂,碎石滚沙中“呼突”一声,却见窜出一头巨龙来。
  却是孙眠鹤化作了龙身。孙眠鹤变化得成,扑在半空,“嗷”然一声长吟,大口一张,“轰”然一声巨响,赫然喷出一道电光霹雳来。孙眠鹤机缘巧合,得了应龙冰夷的肉身残余,能化龙形。这应龙开山推谷,有翻江倒海的神通,那冰夷也有穿云逐月,奔雷惊电的本领。那虹螾的含沙射影虽则厉害,到底还是被他以龙身神通挣脱开来。惊雷滚落,那虹螾果然有些惧畏,身形顿伏,便有些忌惮形容。
  夏文侯瞧得目眩神离,见得惊雷奔来,登时脱口唤道:“中!”孰知倏欻之间,那虹螾身后,却见闪出那巍然玉像来,那玉像手掌一扬,掌中的沙球“嘭”然炸开,霎时化作一面沙土圆盾,豁然覆在虹螾头顶,怒雷滚落,但听“噗”然一声闷响,那沙土盾上不过扬起一蓬灰土,厚土中不过闪过一两道电光余光,“噼啪”两声,便再不见个动静。
  奔雷无用,孙眠鹤一声怒吼,正待再发神力,那玉像陡然一脚跨在水中,弯腰在那水中猛然一抄,将个池水如布匹一般扯将起来,却是朝天一挥,那满池白水“轰”然一声,登时化作一条雪色锁链,“啪”然一响,将个孙眠鹤的套个正着。孙眠鹤一声怪叫,指爪在半空一阵撕扯,长尾猛摇,颈项猛扯,却是哪里挣脱得个分毫。
  那虹螾却也乖觉,见得玉像捉得龙身,喉头“咕咕”一响,“噗”然一声,便朝夏文侯猛然喷来一道飞沙。那虹螾的沙子并非凡物,招摇而来,叫人无可抵挡,无从闪避。夏文侯情知避让不开,索性捏个印诀,放出宝鼎一声呵斥,那宝鼎“咵嚓”一响,霎时化作一副铁甲钢盔,将她罩了个周全。只是变化得成,未及上前,从旁却突地扑出杜淮南来。
  他左手横抱袁知易,右手捏着个指诀抵在其肚脐处,口中念念有词。说时迟,那时快,其咒言兀自在耳,且听“呼哧”一声,袁知易那肚脐中陡然炸出一圈烈火。那火焰翻涌而起,平地腾起数丈,好似猛然怒放的一朵红莲,将众人齐齐覆在火光之下。虹螾那飞沙急扑而来,落在火中,但听“哧溜”一声,竟霎时化作了轻薄白烟,一时间烟蒸雾绕,四下仳离。
  飞沙着火,那虹螾登时面显惧色,长尾一蜷,便朝后缩,夏文侯瞧得真切,却是一步跨将过来,左手在按在袁知易头顶,一声咒言,袁知易头顶“哧溜”一下窜出一股烈火,沿着夏文侯左臂猛窜起来。夏文侯肩头着火,烧得“噼啪”作声,肩头臂上那钢铁铠甲直烧得赤红透亮;烈火焚身,夏文侯却没半分迟缓,右手望空一挥,其掌心“嘭”然一声放出一蓬蓝色的通透细沙。那细沙飞窜在空,霎时化作数百条带钩飞索,挟了袁知易身上冒窜的烈火,“嗖”然一声,便朝那虹螾兜头扑去。

  那虹螾也是个机灵的,见势不妙,颈项后折,身段回弯,头尾衔在一处,“嘭”然一声,却是化作个圆不溜丢的滚沙之球,“哐哐”声中,便朝那玉像身后滚去。那玉像单手提得白水飞练,正曳着孙眠鹤,瞧得动静,将手一松,那白水锁链“啪”然一声弹将出来,不偏不倚,正中孙眠鹤头顶。孙眠鹤“嗷”然一声怪叫,“嘭”然一声摔将回来,沿着虹桥“乒呤乓啷”一阵乱响,直是滚出数十丈。
  这厢撒手,那厢也未稍停,那玉像大足一抬,一步跨上前来,望空一捞,一把抓起悬在半空的土沙之盾,抡将起来,朝那烈火飞索猛掷而来。那土沙巨盾飞在半空,“噼啪”作声,砂石飞滚,尘土张扬,铺天盖地好似悬空坠下一座土山。倏欻之间,但听“轰”然一声巨响,飞盾坠地,那烈火飞索果然被截断大半,断折的飞索烈火飘忽,火焰飘飞起来,闪烁尘土之中,好似蚱蜢跃于荆棘草丛;残断的飞索弯折在地,“窸窣”作声,渐渐化作幽蓝色的细砂。那蓝色沙砾晶莹透亮,宛如穹苍坠落的星辰。
  只是车轮碾过,蝼蚁尚可苟全,巨厦倾覆,蛇虫犹可偷生;那巨盾飞坠,将那飞索断折过半,然尚有数十飞索,或于缝隙中周全,或在边角处漏落,“突突”作声,自那玉像两腿间穿过,“啪”然一声,将那滚沙之球勾个正着。那虹螾算盘不可不谓不精——你生出钩子,我便化作流沙,瞧你怎生钩挂!
  孰知这钩子那尖钩却是个幌子,倏忽而来,并不钩物,反倒跟个吸石一般,“噗噗”一阵乱响,竟紧紧吸在了那滚沙之上。那滚沙松散,被这钩子一吸,那尘沙碎石反倒紧密起来,丈余高的一个圆球,竟吸得只有尺许高。吸附得中,那烈火登时顺了钩子滚扑过来,烈火翻扑,那圆球中登时“吱吱”乱响,偌大一个沙球,外间赤红,内里却隐隐有些发白。
  沙球起火,那玉像登时有些发急,猛然弯腰,劈手抓向那身下的飞索。只是其身形巨伟,行动未免少了两分敏捷,弯折之时,那飞索已然裹了沙球回还,且听“嘭”然一声,那沙球撞破土盾,已然跌至夏文侯足下。因表皮烤得焦硬,摔落又狠,那沙球“噼啪”两声,竟垮下一层厚土来。土块跌落,“簌簌”连声,即便坍作一片黑沙。
  沙球残缺,细沙中现出虹螾的头来,其脑袋被烈火缠绕,竟被烧得雪白透亮,乍然一瞧,仿佛玉雕雪筑一般。只是形容好看,烈火滚灼,烫着却有些不堪,那虹螾“吱吱”乱叫,一对螯钳四下乱剪,将个绵绵汹汹的烈火撩得四面乱扑。孙眠鹤被摔下虹桥,化回人身跌跌撞撞的冲将上来,瞧个正着,立时尖声叫道——“杀了它!留不得……”
  叫声未歇,却突听“嘭”然一声,那滚沙之球陡然炸裂开来,破碎的细砂撒作一地;飘散的烈火“嗡”然一声飘扬起来,好似平地扯起数丈高一张霞色纱帐,倏欻一闪,即便购销化无,飘散干净。孙眠鹤哑然住口,嘿然四顾,夏文侯心下一松,五指一放,满地那星辰般明亮的幽蓝细砂一粒粒悬浮起来,“嗖嗖”作声,接二连三的窜回夏文侯的袖口。
  淮南见其溃散,心下却也稍安,孰知堪堪扶起袁知易,才刚立稳身形,那满地的细砂“簌簌”两声,东窜起一块,西突起一坨,翻扑一阵,倏尔间聚在一处,竟化作了个人物形容,虽是沙砾之身,然辨其面目,识其身形,竟同袁知易一模一样,毫无二致。正自讶异,那沙人两足一蹬,“嗖”然一响,却如投水一般一头扎进了袁知易身下的影子中。说来也怪,那影子却也果然如水一般荡起涟漪。
  沙人入影,再不见个形容。那满脸错愕的玉像猛然一声喝叱,五指一捏,众人身前那残破的沙土之盾“哐哐”两声,凭空飞旋而起,电也似的落回玉像掌心。刹那间复还,化作一粒沙球。那玉像将这沙球托将起来,一脸哀色,忿然念道:“众生之本际,寂然无起灭。弱丧迷其根,自与真源别。妄作善恶缘,祸福报无绝。欲得苦海倾,当使爱河竭。守一固专柔,持此无疵缺。正智通群有,妙慧摧诸结。万行混同归,三乘泯殊辙。真静离尘垢,清凉无恼热。”
  她念得一句,那沙球之中便扑出一个怪物。言语尽时,竟落了一地。这些许怪物身形类人,不过三尺来高,恰似个半大孩儿,其通身红里透黑,黑里透红,独有手脚赤红如烧着的火炭;两耳肥厚,耳垂贴在肩胛,稍稍一动,即便摇得“噗噗”乱响;且两臂也长,两手皆垂在膝下,五指一伸,只怕能摸着脚背。
  那怪物落落在地,一个个满口“唧唧”怪叫,叫唤声中,其两耳耳眼中“咕咕”作声,却见有水冒突出来。那耳中之水乌黑锃亮,腥气刺鼻,恐是有毒。孙眠鹤猛然捂住口鼻,瓮声瓮气道:“这机关,如何还有这等本事!竟能御使鬼怪!”气恼之下,却突见夏文侯眉头一皱,一步跨将上前,朝那满地的怪物高声唤道:“道会贵冥想,罔象掇玄珠。”
  听闻呵斥,一干怪物突地一愣,彼此面面相觑,陡然回转头来,瞧向那玉像。那玉像脸面一怔,一把将掌心那沙球捏个铁紧,朝夏文侯尖声叫道:“住口!你个黄毛丫头,嚷嚷些个甚么迷魂咒!”夏文侯啐得一口,冷笑一声,朝那满地怪物道:“西至穷山,北游昆仑,南望而遗玄珠。离娄求之,不能得。特请诸公,为某求取。”
  声息之下,那满地怪物陡然折身,一个个两脚一蹬,腾空起身,“噼啪”一阵乱响,齐齐落在那玉像身上。那玉像惊怒交加,忙不迭的捶打刮擦。孰知那怪物身形虽小,力道却大,一个个抱手攀足,只管缠在其身上,也不动作,只凭耳中那黑水汩汩流淌。那黑水滑落,但凡沾染,即便“哧哧”作声,所触之处,黑烟袅袅,焦臭刺鼻。
  那玉像被黑水泼洒一身,却渐见破烂起来,跌跌之状,摇摇之态,好比跌在滚锅中的一块冷油,渐见消融。也不多时,那偌大一个玉像,便化作了一池的稀泥,黑白相间,融融软软。其玉身溃散,法力消亡,跌在池塘边上的闵晚雩失了禁锢,身体便见活泛,慢慢支撑起身,也不同夏文侯等招呼,揉揉眼睛,反是跳起身来,探头朝那池中瞧得两眼,这才讶然道:“好好一池清水,怎么就成了这番形容?这是多大一根蜡烛,才烧得这么一汪澹的热蜡!”
  言语声中,那一干怪物却自稀泥中窜将起来,匍在软泥之上,齐齐朝夏文侯一声尖啸。闵晚雩乍然得见,吃得一吓,两脚一跳,放出散花擎来,骇然道:“师姐小心!”叫嚷中,那一干怪物却折转身去,手推脚蹬,一个个弹将起来,“嗖嗖”作声,却是前仆后继的弹入玉像跌落在空的沙球之中,“砰砰”声中,荡起一阵飞沙薄雾,旋而间隙,便失了行迹。
  孙眠鹤原是个不服气的,今番却由不得对夏文侯刮目相看,赞叹之余,却也心下疑惑,问道:“那玉像到底是个什么来历,竟这等厉害。那满地乱跳的孩儿又是个什么怪物,如何听你几句没头没脑的言语,就临阵反戈了?”闵晚雩嘿嘿一笑——“师叔,不耻下问,好风范哩!”
  夏文侯抿嘴一笑,道:“猴儿,才捡回一条命,就这等没大没小了。”又朝孙眠鹤道:“那玉像是个甚么来历,我猜了半日没个头绪;比及见了这一众小鬼,这才幡然醒悟。师叔不知,那小鬼瞧着古怪,实则是水中之神,也有个名号,唤作罔象。当年轩辕游历神州,西去穷山女子国,北行昆仑赤水北,回还之时,失落了王母所赠至宝玄珠。轩辕便命座下神人离娄搜寻。这离娄两眼明澈,据闻其极目远眺,能上穷碧落下黄泉。奈何离娄这等本领,依旧空手而回。彼时南海海神不廷胡余听闻,向轩辕举荐了水鬼罔象。这罔象身形虽小,本领却大,深孚众望,寻回了玄珠。因这功劳,得了轩辕封,准它作了水神。只是那玄珠寻回,却也未安稳两日,不久便被蒙氏之女奇相氏盗走。奇相氏得了玄珠,有了神通,沉海作了水神。因这缘故,轩辕便再命罔象取回玄珠。然那奇相氏得了玄珠,颇有法力,弄出了障眼法,反是将罔象困在了玄珠之中,与她作了守珠的护法。晓得了这缘由,认得了那罔象,再要破那玉像机关,自然就不难了。”



  (第三部第二卷)

  第四十一节 疯子


  却说那常德宫主徐甲,因宝物失窃,门下又不得力,不得不亲涉中原,追猎盗匪舒行难。某日追至一处,断了消息,失了线索,着门下搜寻未果,便先寻了个地方歇脚。那地头乃是高岭上的悬崖,上有低云黯月,下有深壑密林。徐甲临崖而坐,两腿悬空,望月沉思。一众门下押着几个偶然擒来的道宗人物,捡了块干净地方,团坐一处,彼此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他几个或言语,或嬉笑,嘈嘈杂杂,低低切切,仿佛行旅的商贾,失了歇处,只得于山林露宿。人声之下,却也依旧有别样声气,草窠中的虫鸣,断崖上的松风,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徐甲两手抱胸,闭目仰头,那山风清冽,拂面微寒;月华迷离,铺陈满脸,便是闭着眼,眼前依旧有一抹明色。
  徐甲浸润这风月,正自恬然。却突听山林道上,渐次传来行步踏草之声。也不多时,那人物近些,声音响些,几个门下便也警觉,纷纷起身,朝那山中密林处喝叱起来,那林中的人物也同他几个应答——却是舒行难自家寻上门来。
  听得一时,徐甲有些不耐烦,翛然飞身,立于密林之前,朝门下叱道:“怪道追了几千里,也没落根毫毛。原来就会这些个咋咋呼呼的本领。”那门人羞惭,哪里敢则声,默然退后,徐甲朝舒行难下细打量。只是这舒行难得了通天真传,不论功夫还是心智,皆非旧日可比。如今藏在那密林枯木之后,只影影绰绰的现出半截身段,若想一蹴而就拿下,只怕却有些作难。
  徐甲深知通天手段,恐这舒行难弄的是虚妄之法,着三不着两的同他闲扯,暗地里凝神屏息,寻他确凿方位。孰知这舒行难却也心细如发,藏得周密,容易找不出端倪,且见徐甲谨慎,竟也渐渐朝后退走,一行走,兀自一行激将他来——“这陷阱便在山道之上。我且先行一步,等你送死。”徐甲听得他那言语,却是动了豪气,直是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朝他那所谓陷阱中行去。
  只是走没两步,身后一个门下却便高声疾呼——“教主!小心有诈!”徐甲回头瞄他一眼,不过微微一哂,两足一点,好似鹞子投林一般,已然窜入那密林。孰知落身一进,眼前那丛林之中,却便现出十来个人影来。那人影豹子似的,只管朝那密林草深树密处扑窜,四下里全是“稀里哗啦”的响动。
  徐甲不消细看,却也心头了然——此是通天手下的遁甲之法。徐甲立在林中,四下里望得两眼,眉头一皱,也不追赶,左手一晃,却是放出个葫芦来。信手一摇,那葫芦中登时“咵嚓”一声水响,葫芦口“嘘嘘”两声,却是窜出一蓬黑烟来。那黑烟袅袅飞起,徐徐散时,却是现出个妇人来。
  这妇人面容洁白,身着缟素,两手抱着一卷草席;变化得来,便颤颤巍巍的朝前步行,走没两步,其一身衣衫便渐见滑落,只是衣衫褪落,那人却化作了扭作麻花的一堆细蛇。这细蛇缠在一处,恐有数千之数,只是也不甚长,不过尺许,也没多样颜色,不是青色,便是白色。那细蛇滚滑,渐渐散开,“窸窸窣窣”的窜入草窠密林。
  那细蛇颇有些古怪,照得月光,便行得慢些,落在阴影中,便窜得快些。蛇行山道,不过片时,某处便突地传来一声呼哨响声。徐甲听得声响,再无犹豫,两足一点,箭也似的飞窜而去。寻声而近,却见一株枯木之下,仓皇跳出个人影来。那人影身后,电也似的窜出数条细蛇。那人影身在半空,两手疾弹,弹指之间,且听“嗖嗖”而响,却是接二连三的射出长矛来。
  那长蛇纤细,窜得也快,奈何那长矛射物,直是百发百中。几条长蛇无一幸免,不过“噗”然一声,几条长蛇便已然被神矛穿头钉在了地面。只是蛇头爆裂,那蛇尾却兀自满地拍打,那蛇尾尾尖上生得有个纽扣大的小孔,拍打之时 “呜呜”作声,好似小儿吹打法螺。
  那人影一击得手,翛然飘落在地。其身形猿臂蜂腰,宽肩长腿,身形与舒行难相仿,只脸面上扎着个黑布罩子,遮去半张脸面,着实瞧不分明。只是他手底下那法子,正是通天的独门神术如意神矛,不是舒行难,还能是谁?徐甲瞧在眼中,不疑有他,哂然一笑,冷道:“在我面前,还要躲躲藏藏么?”那‘舒行难’干咳一声,也不答话,四顾两眼,却是慢慢朝后一步一步退走。
  徐甲见他这行止,却是嘿嘿一笑——“在我眼皮底下,你还想走?”言语中,捏个法诀,不过轻轻吹个口哨,周遭那草窠林中,登时“簌簌”作响,片时之间,四下里便见直愣愣的立起长蛇来。那一干长蛇尾尖着地,蛇头摇晃,须臾间隙,即便各各化作白面佝偻的妇人。
  这一干妇人面容苍白,满脸沟壑纵横,腰间也都各自提着卷枯黄草席。变化得来,也不等徐甲招呼,一个个两腿微蹲,两脚一蹬,竟跟蛤蟆似的猛然跳将起来。身形在空,一个个龇牙咧嘴的“呜哇”怪叫,手中的草席裹得铁紧,跟个铁棍一般,高高抡起,齐齐朝舒行难兜头砸来。那舒行难眉头一皱,两手捏作法诀,左足立定,右足划地,倏尔间画出个符文,法符结成,猛一跺脚,且听“嘭”然一声,那地面陡然窜起一挂兵器架来。那架上林林总总,悬满三尺尖头铁矛。一众妇人堪堪近时,舒行难飞起一脚,猛然踢在那兵器架上,只听“哐”然一响,那架上的铁矛“倏”然一声,登时齐齐飞起,四面疾射开去。



  朋友们。。。下周开始休年假啦。。。将停更两个星期。。。。提前祝书友们中秋快乐,团圆美满。O(∩_∩)O哈哈~
  那一众妇人冲得急切,赶着那兵刃扑面射来,身形在空,那里还回避得及,齐齐扬起草席,只管撩那兵刃。孰知那铁矛虽则只得三尺,却是重若泰山,那草席饶是裹得严实紧密,奋然一挑,不过“啪”然一响,即便当场断折,那三尺铁矛余势不消,“噗”然一声,无一偏斜,齐齐射中了那扑空的妇人。那一干妇人瞧着虽则干瘦,比纸片却还强些,想来也有些斤两,孰知叫这铁矛一射,竟跟穿在箭头的柳叶一般,叫那长矛就此一扎,竟齐刷刷的钉在了地面。
  只是人跌在地,那一干妇人却无一哀嚎,一个个两手倒掰,扣住自家颈项,就此猛然一扯,但听“噗噗”之声此起彼伏,那妇人竟将自家脑袋摘花揭瓦一般的取将下来。那断裂的颈项中“倏倏”作声,却是喷出粉色的一缕薄雾来。那薄雾袅然浮在半空,将个“舒行难”团团围住,那雾霭中“呱呱”数声怪响,却是凭空生出几个蟾蜍般的怪人来。
  这怪人高若常人,细腰削肩,弯腿长臂,手脚长蹼,巨目阔嘴,扁脸平腮,那形容同蟾蜍相类;裹着一件鹅黄袍子,露出的手脚嘴脸满生光滑溜溜的疙瘩,口中时不时窜出根猩红分叉的舌头,满口“哧哧”怪响。这怪人丑则也丑,那眼神却颇见狐媚,圆眼明澈,似嗔似娇,如痴如怨,绕着“舒行难”满空里转,飞绕片时,便慢慢朝他逼近。
  那“舒行难”落在粉色雾罩之中,脑袋便有些发沉,两个眼睛瞪一时,眯一时,脚下也便有些踉跄,一干蟾蜍般的怪人飘将近身,两手抖个不住,手指捏了又放,放了又捏,总不成印。正似糨糊裹了一身时,一众蟾蜍人已自贴上身来,抓的抓,抱的抱,扳手的扳手,拦腰的拦腰,早将他拿个正着。徐甲一声冷笑,跨而上前,冷道:“跟了通天几日,也敢在我手下寻死。”鄙薄之中,伸手提了他脸上那黑布罩子,轻轻一扯。孰知但这一扯,却听“窸窣”一响,那“舒行难”竟就此跌将开来,散作一地焦黄的树叶。
  徐甲心下一跳,又惊又恼,气个倒仰,忍不住破口骂道:“蟊贼!别的没学着。偷鸡摸狗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羞愤之下,哪里肯善罢甘休,扬起瘟癀葫芦,列印作法,那一干蛤蟆怪人齐齐一声怪叫,大口一张,将四下里漂浮的粉色雾霭吸入口腹,收法停当,一个个腰身摇晃,便从鹅黄衫子中滑脱出来,扑在地面,化作了寻常大小的蟾蜍,“呜呱”而鸣,四面跳将开去。那满地的鹅黄衫子与断头的妇人便渐渐化作絮烂的泥屑,簌簌散作一地。
  徐甲立在当地,捏在葫芦上的手指爆豆子一般,“咔咔”直响。忍耐一时,周遭虫唱鸟啼,蛙鸣之声渐行渐远,渐远渐息,渐至于无。徐甲心头嘿然,啐得一声,将那葫芦朝袖笼中一塞,正待转身,心头却突地一跳,那窅然远处,已然响起了一声响若奔雷的蛙鸣。
  这蛙鸣传警,乃是心声相传的法子,自家听来好似车马奔行,外人耳中却同寻常浅滩草窠中的蛙鸣并无两样。徐甲听得警声,登时平息静气,提步疾行。此番动了心思,奔行之时,便放出藏影之法,那身段在空中渐渐化开,行动处,好比穿花之蝶,扶柳之风;又轻巧,又隐僻。没个十分心思,十分本事,断然难以知觉。
  循声息追涉,却是寻出个乱石岗来。那地方一头靠山,一头靠水,想来原是个浅滩,那高山上的断石崩塌滚滑,跌在此处,积了淤泥,垒作了今日的形容。那岗头覆着一层碧草,草窠中横七竖八的栽着棱棱角角的乱石。顶头处生得有一株枯松,枯松根下却是个磨盘大的黑泥窟窿。那蛙鸣之声便在那窟窿之下。
  徐甲飘然靠近,那窟窿中一股泥腥味,黑洞洞的,不知深浅。恍然瞧来,同寻常山头滩头的泥洞并无分别。徐甲沉吟片刻,左手捂住口鼻,右手捏个护身的法诀,一头扑将下去。落身下时,护身法早将他身量缩小。徐甲四下里看时,周遭不过烂泥枯根,也没见个别样。落得有丈余深时,那窟窿却渐见宽敞起来,四面那壁上却也渐渐有了些光泽。定睛细看,那壁上生得有一蓬蓬的青皮藓,藓中盘着无数硬甲小虫,那虫子生得有一对针眼般大小的眼睛,若闭着,也罢了,但一睁开,那眼睛便微微有些蓝光,因是成片盘着,睁眼的多了,映着那硬甲,衬着那苔藓,便蔚然有些光亮。
  再落得数丈,身周已然宽敞得紧,护身法早将其身形复原如常。飘然落地时,四下里已然明如白昼。那地面也好,山墙也罢,满是那青皮藓与硬甲虫子。徐甲放眼看去,这落身之地颇见空旷,山壁悬在头顶,高近十丈,周围空荡宽阔,乃是数百丈宽的一处平地。前方极远处想来有一条暗河藏在土石间,隐约有些水声。徐甲浮在半空,循声寻去,却是吃得一惊。
  原来那水声处却有个塌陷。那塌陷处有一条数十丈宽的暗河流过。暗河正中,沉得有一座古庙,因地势沉陷,那庙宇淹在水中过半,只有庙顶漂在水面。庙宇之中,有一所阁楼,门墉破败,窗扇流尽,不过还有半间屋子,几根柱子两面墙罢了。
  那破屋子中,却见立得有个半人高的炉子,里头涵着半炉子黑水,水里头匍着个蓬头散发、赤身裸体的汉子。炉子底下架有木材黑炭,燃有小火,那黑水温吞吞的“咕咕”作声。那汉子歪栽在炉口,头发扑了一脸,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炉子旁边,堆着半人高的一堆草药药石,便隔着这许远,徐甲也能闻着浓浓的各色药味。那草药药石侧旁,坐着个须发如银的老头子,身形瘦小佝偻,其身前捆着两个妙龄女郎。一个穿红着绿,面容姣好,弯折腰身,哭哭啼啼的只是告饶。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血污,也瞧不出个面目,不知妍媸美丑。这血痕斑斑的,倒颇有几分胆色,立着两个眼睛,只管朝那老头儿喝骂。
  那老头儿却是个惫懒人物,听得斥骂,却是面不改色,盘腿坐着,提着个杆秤,从那草药、药石中秤取物什,这个一两,那个半斤,窸窸窣窣的撮弄,细致称量后,都撂在个石臼里头。那石臼里头歪着根松木捣杵,把柄已然发黑,杵头也有些皲裂。也没一时,那老儿称量完备,提着那捣杵便舂捣起来,直擂得“咵咵”作响。那美貌女郎瞧着十分害怕,哭哭啼啼道:“老丈,我两个瞧着细皮嫩肉,实则不好吃。力气虽弱,捣杵却还在行。你宽宏些,放我两个活命,与你使唤,磨砺药石,烧水洗涮,尽都使得。”
  今天加班到现在才回来。没办法更新了。很抱歉,本来打算开始正常更新的。又耽搁了。这几天单位事情特别多,不敢保证能正常更新。请见谅。尘事纷纭,多少身不由己,哎。。╮(╯▽╰)╭。。。。。
  第四十二节 破皮


  那美貌女郎啼哭之时,身侧那流水中“噗”然一声轻响,却是蹦出一只巴掌大的土蟾来。这土蟾“咕咕”闷响,一蹬一扑的跳将近前,那女郎忧患生死,瞧着这阿物儿活蹦乱跳,忍不住涕泗横流——“陋物至此,却比人强……”兀自哽咽,那精瘦孤拐的老头儿脑袋一歪,其口中“嗖”然一响,霎时窜出一条数尺长的红舌头,就此一缠一勾,便将那土蟾拖进口去,“咵嚓”两声,便嚼来吃了。
  那女郎乍然见此,登时唬得脸色煞白;身侧那英气些的女儿啐得一口,全无半分惧色,一脸憎恶,两眼瞪得溜圆,咬牙切齿骂道:“下作妖怪。”那老头儿也不生气,一边捣鼓药石,一边慢吞吞道:“都是妖精古怪,谁比谁轻贱些。”那英气女儿冷哼一声,骂道:“我只当人有三六九等,原来妖魔鬼怪,也有下九流。你不说光风霁月的修些功德,烧火吃人,贪图口腹,同那不开化的泥猪癞狗有何两样?”
  那老儿脸色漠然,全无所动,不过“唔”得一声,哂然道:“便成仙了,那又如何?不过多看几万年的山水。便看尽了,都体味尽了,那又如何?那山也还是山,水也还是水。”言语下,微微欠身,劈手抓住那英气女儿的一头秀发,随手一撩,便将她整个人抛将起来,好似摔个布口袋一般,“啪嗒”一声,掷在残阁断壁外的水流中;四下里扫得两眼,顺手便将那头发拴在残存的窗棂上。水流汩汩,将那女儿半张脸都泡了去,不过留得两个鼻孔在水面,那女儿羞愤苦恼,忿恨之下只待喝骂,才一开口,那水流便猛灌过来,咕咕嘟嘟的狠闷了两口,再不能作声。
  那美貌女郎见这行止,一脸惊惶,颤声道:“老丈,我姐姐言语爽利,口下没遮拦。你饶她了罢。”那老儿淡淡道——“倒不是嫌她多话,要拿她炼药,自然要洗涮干净。到底她是个女身。虽则我年纪大了,不避讳这些,然当年曾经立过誓言。如今虽是阴阳相隔,我也不能失信。又没别的人手,那就只好委屈她些,挂在水里冲刷冲刷,也就好了。也不单她,轮到你时,也是一样。”那美貌女郎听得这话,登时唬得浑身发软。
  那老儿言语中也不耽搁,立起身来,将些个舂好的药石捧出来,小心翼翼的搅在那炉水中。碎灰洒落,那伏倒在炉中的男子却突地微微一动,竟缓缓抬起头来,朝那老头儿有气无力道:“老畜生,你不多放两块好碳,煮了这几日,我都还没死透。”这人抬头言语,脸面上那头发散开,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瞧着如尘世三十来岁人,高鼻深目,原也是个雄骏星驰的人物,只脸面多日未修,两腮胡须参差,未免有些落魄。
  那女郎瞧着也罢了,徐甲远远瞧着,却是遽然而惊——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同胞兄弟尹喜!惊骇之下,却听那老儿温吞吞道:“我倒也想。死人煮着也放心。只是你死了,气也就散了,煎熬下来,丹药未得,倒成肉羹了。这天底下别的不好找,寻两个活人,剥皮抽筋,碎骨切肉,哪里不煮一锅好肉,稀罕你哩。你耐烦些,那汤汤水水得你裨益,煎熬得成,我自然给你一个痛快。”
  尹喜瞧着十成性命已经去了七成,哪里还有多的精神,强挣着骂了两句,已然撑不住,腰身困软,栽在汤水中,漂在水面,凫不起来,又沉不下去,两只手搭在炉沿上,白生生的,恰似两截嫩藕。那美貌女郎从旁瞧着,直是浑身发冷,愣愣怔怔呆得一时,却是突地朝那老儿挤出个笑容——“相识一场,便赔了性命命,也还不知道老丈姓名尊号哩。”
  那老儿嘴角一抿,将尹喜两条膀子捡回炉水中泡着,轻声道:“本来姓名,早便忘了。当日遇得她,给我取了个诨名,唤作苏岐山。”那女郎听闻,将苏岐山这三个字在口中叫了几遍,一声比一声低沉,末了又是一声长叹——“人世浮华,世人多情。可怜我还未不曾知会三昧,便葬送在苏岐山这三个字上了。”慨然之下,不等苏岐山问询,自顾自道:“苏老倌,也好叫你晓得,我也有个名字,唤作靥愁。我姐姐唤作梦影。”
  苏岐山听得她言语,不过“嗯”得一声,并不答白,靥愁轻声道:“苏老倌,晓得我名字了,怎么不唤我一声?”苏岐山闷了半日,缓缓道:“我要拿你起药,你便软语款款也无用。我心冷如铁,情薄如纸,不会放你活命。”靥愁听得这言语,却是潸然泪下——“焉能不知你是铁石心肠。只可怜我人世走一遭,却连自家名字,也还没听人唤够。”
  苏岐山听得这话,却是有些失神,略愣得一愣,到底轻声唤她一声——“靥愁。”堪堪唤得一声,却突地两眼一瞪,猛然跳将起来,劈手给了靥愁一嘴巴,尖声骂道:“小妖精!道行不济,便活该送命!这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世道!天许你多情哩!”喝骂之下,再不瞧她一眼,折身捉起梦影头发,一把提起,轻轻晃荡两下,滤下些水,正待抛入炉中,却突见她后脑勺上有一道小指长的裂口,破裂处用头发穿针细细缝着,若不留神,绝难发现。
  苏岐山心下疑惑,拎起来细看两眼,立起食指,轻轻一晃,食指指甲“哧溜”一声生出三寸来长,就着那裂口轻轻一挑,不过“噗”然一声微响,那头发登时崩断,裂口两端的皮肤猛地迸裂开来,“咕噜”一声,那姑娘的头皮应声裂开,软塌塌的人皮披着头发垮塌下来,露出了皮下的真容——却是个男人面容,只其眼眶之中生的不是眼珠,却是数百条飞烟织成的细线。那细线长越尺许,线头末梢上支楞着个指头大小的虚烟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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