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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世少年修真系列之《万世神兵》
第一百三十七节 尘缘
萧月庭听得少君这言语，仰起头来，怔怔的瞧他一时，忽地一个激灵，“扑通”一下跪将去，“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若在旧时，少君自然拦他，或侧身让过，或拉扯他起身，然今时此地，却就岿然不动，受了他这礼。行礼毕，少君才缓缓折身，搀他起身，缓缓道：“罢了。且起来，先去寻云城。”
两个言语时，周遭那景致便就渐渐起了变化。身旁那层楼广厦，只一霎时，便就化作了突兀山岩，高台周遭那云海倏欻间隙，便就成了涵澹水波。放眼看去，两个立身之地，却就成了一处平湖水湾。
这水湾两旁各有一条黑石长堤，蔓延通向无穷远处。长堤左右，皆种得有千丝万条的垂柳。水湾曲折处，近水生着几丛茂竹。竹林之后，乃是个倾斜草坡。那草坡上杂草丛生，开着成蓬野花。草坡左右，立着两座陡山，山脚下立着各式巉岩石柱，巍然一片石林。这草坡立在石林前头，坡尖上搭着个竹棚子。
棚子前横放着一块大圆石，远远见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在那圆石山跷脚坐着，头顶戴着个箬篱，手边摆着几百根细长的竹篾子，两手翻飞，正个编着竹篓子。少君慢慢移步，月庭见他有些蹒跚，搭上手，扶他过去。那长堤垂柳多情，见着人来，柔丝千条，簌簌而动，扬起一天的软絮子。
少君信手折了一枝，捏在手里，比及将近，见着那野花开得繁茂，却是一声轻叹。至于眼前，那渔翁似的汉子，不是贺云城，却又是哪个？他见着人来，也不惊讶，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便就轻声细语道：“师父，你又来了。”
少君默然一晌，缓缓道：“是的。我来了。”听得声气，贺云城却也不见起身行礼，依旧低头弄他那竹篓子，一行编折，一行言语——“师父，今日我在水边洗砚，得了两句诗。正说记下来，等你来了，请你瞧瞧。不曾想可巧，你这会子就来了。”
少君点点头，也不作声。便听贺云城轻声念道：“青丝万缕风见梳，柔情一点絮飞无。年年凭君折柳去，忍看烟雨满迷途。”少君听着，未及言语，萧月庭却就讶然道：“寻常听你念诵，都是金戈铁马，家国春秋，怎么如今竟弄出这些个儿女情长来了？”
贺云城听得他说话，却是愣了一下，正个疑惑，却见少君俯下身来，轻声道：“从今往后，再不必折柳相送了。”贺云城听他这话，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痴痴呆呆的将少君瞧了一阵，却又摇摇头，在自家心口拍了两下——“眼观鼻，鼻观心，清静才是本分。无妄多想，无谓多思……”
话还未完，手腕一紧，已然被少君牢牢抓紧——“别怕。这一回，都是真的。”云城见他这行景，却就突地流下泪来——“你别哄我。我跟着你去了好多回了。咱们去了白帝城，我又见着了吕师叔！我惩戒了五通，击溃了孟师弟！可那回回都是做梦！每回梦里都是一样的！先前不知觉，等到醒过来，那才真个痛彻心扉！你哄着我，骗着我，教我苦了一回又一回。我再不去的了。”
他言语之下，神色却就显得有些张皇——“师父。我错了。我不该心怀恶念，我不该嗜杀成性。我认得情理二字了！我近日总读书，再不敢白日做梦。不信你考我，你检验检验。我真的不去了。我不回白帝城了！我走了，师叔也走了，五通也不在了，那里只是废墟，什么都没有！我知道的，每回过去看见的那么些个人，都是假的。他们都是梦魇。没有一个是真的！我谁也救不了，我谁也救不回。我连自己都救不回哩！师父，我再不去了！我改的，我真的改的，我谁也不杀了！五通我不杀了，师弟我也不杀了！凭他是谁，我都不管了！”
看着贺云城这形容，萧月庭却就突然流下泪来——“师兄，咱们斗了几百年。恨了几百年。可都白活了。”少君伸手抹去云城脸颊泪痕，轻叹一声——“先前见着月庭，听着他那肺腑之言。我在想，过去或许是我错了。我不该与你们下这黑白论。可是如今见着你这行景，我却又疑惑了。你可叫我怎么办？这咒法，我可是该解，还是不该解？”
“如今我也糊涂了。”少君轻轻解开云城颌下的帽绳，将那箬篱托在掌心，翻看一时，轻轻一抛，那箬篱飘上半空，“嘎”然一声，竟就此化作了一只鸿雁，两翅翻覆，杳杳飞向那烟水迷蒙处。
“那就不解罢。”少君绾起云城披散的头发——“横竖你身在迷途。只是从前千百回，你看着是我唤你去，实则是你自己唤着自己去的。你总是看不破，总是瞧不穿。这世上有泥沼万千，真个叫你沉沦的，是你自己。这世上有迷途千万，真个叫你迷惘的，也是你自己。这也不怪你，谁能真个管着自己呢？天赋这样的性情，天生这样的身躯，总叫人身不由己。”
“好徒弟。你瞧着我。”少君轻轻的托起云城的脸，同他四目相对，“跟着我去罢。你管不住，我替你管。横竖你自己拿不了主意。那就不用拿主意了。地无作为，天要与之。但从今后，咱们行事，若是对了。那你的造化。若是错了，那是我的罪愆。既然你唤我师父，这两个字岂有白唤了的。少不得要与你承担。一个白帝城，难道就把你都缚着了么？一位师叔，一个师弟，难道就拘住你了么？跟我走罢。天下事，熙熙攘攘，天下人，缕缕行行。多少尘缘，都未尽哩。”
萧月庭听得少君这言语，仰起头来，怔怔的瞧他一时，忽地一个激灵，“扑通”一下跪将去，“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若在旧时，少君自然拦他，或侧身让过，或拉扯他起身，然今时此地，却就岿然不动，受了他这礼。行礼毕，少君才缓缓折身，搀他起身，缓缓道：“罢了。且起来，先去寻云城。”
两个言语时，周遭那景致便就渐渐起了变化。身旁那层楼广厦，只一霎时，便就化作了突兀山岩，高台周遭那云海倏欻间隙，便就成了涵澹水波。放眼看去，两个立身之地，却就成了一处平湖水湾。
这水湾两旁各有一条黑石长堤，蔓延通向无穷远处。长堤左右，皆种得有千丝万条的垂柳。水湾曲折处，近水生着几丛茂竹。竹林之后，乃是个倾斜草坡。那草坡上杂草丛生，开着成蓬野花。草坡左右，立着两座陡山，山脚下立着各式巉岩石柱，巍然一片石林。这草坡立在石林前头，坡尖上搭着个竹棚子。
棚子前横放着一块大圆石，远远见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在那圆石山跷脚坐着，头顶戴着个箬篱，手边摆着几百根细长的竹篾子，两手翻飞，正个编着竹篓子。少君慢慢移步，月庭见他有些蹒跚，搭上手，扶他过去。那长堤垂柳多情，见着人来，柔丝千条，簌簌而动，扬起一天的软絮子。
少君信手折了一枝，捏在手里，比及将近，见着那野花开得繁茂，却是一声轻叹。至于眼前，那渔翁似的汉子，不是贺云城，却又是哪个？他见着人来，也不惊讶，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便就轻声细语道：“师父，你又来了。”
少君默然一晌，缓缓道：“是的。我来了。”听得声气，贺云城却也不见起身行礼，依旧低头弄他那竹篓子，一行编折，一行言语——“师父，今日我在水边洗砚，得了两句诗。正说记下来，等你来了，请你瞧瞧。不曾想可巧，你这会子就来了。”
少君点点头，也不作声。便听贺云城轻声念道：“青丝万缕风见梳，柔情一点絮飞无。年年凭君折柳去，忍看烟雨满迷途。”少君听着，未及言语，萧月庭却就讶然道：“寻常听你念诵，都是金戈铁马，家国春秋，怎么如今竟弄出这些个儿女情长来了？”
贺云城听得他说话，却是愣了一下，正个疑惑，却见少君俯下身来，轻声道：“从今往后，再不必折柳相送了。”贺云城听他这话，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痴痴呆呆的将少君瞧了一阵，却又摇摇头，在自家心口拍了两下——“眼观鼻，鼻观心，清静才是本分。无妄多想，无谓多思……”
话还未完，手腕一紧，已然被少君牢牢抓紧——“别怕。这一回，都是真的。”云城见他这行景，却就突地流下泪来——“你别哄我。我跟着你去了好多回了。咱们去了白帝城，我又见着了吕师叔！我惩戒了五通，击溃了孟师弟！可那回回都是做梦！每回梦里都是一样的！先前不知觉，等到醒过来，那才真个痛彻心扉！你哄着我，骗着我，教我苦了一回又一回。我再不去的了。”
他言语之下，神色却就显得有些张皇——“师父。我错了。我不该心怀恶念，我不该嗜杀成性。我认得情理二字了！我近日总读书，再不敢白日做梦。不信你考我，你检验检验。我真的不去了。我不回白帝城了！我走了，师叔也走了，五通也不在了，那里只是废墟，什么都没有！我知道的，每回过去看见的那么些个人，都是假的。他们都是梦魇。没有一个是真的！我谁也救不了，我谁也救不回。我连自己都救不回哩！师父，我再不去了！我改的，我真的改的，我谁也不杀了！五通我不杀了，师弟我也不杀了！凭他是谁，我都不管了！”
看着贺云城这形容，萧月庭却就突然流下泪来——“师兄，咱们斗了几百年。恨了几百年。可都白活了。”少君伸手抹去云城脸颊泪痕，轻叹一声——“先前见着月庭，听着他那肺腑之言。我在想，过去或许是我错了。我不该与你们下这黑白论。可是如今见着你这行景，我却又疑惑了。你可叫我怎么办？这咒法，我可是该解，还是不该解？”
“如今我也糊涂了。”少君轻轻解开云城颌下的帽绳，将那箬篱托在掌心，翻看一时，轻轻一抛，那箬篱飘上半空，“嘎”然一声，竟就此化作了一只鸿雁，两翅翻覆，杳杳飞向那烟水迷蒙处。
“那就不解罢。”少君绾起云城披散的头发——“横竖你身在迷途。只是从前千百回，你看着是我唤你去，实则是你自己唤着自己去的。你总是看不破，总是瞧不穿。这世上有泥沼万千，真个叫你沉沦的，是你自己。这世上有迷途千万，真个叫你迷惘的，也是你自己。这也不怪你，谁能真个管着自己呢？天赋这样的性情，天生这样的身躯，总叫人身不由己。”
“好徒弟。你瞧着我。”少君轻轻的托起云城的脸，同他四目相对，“跟着我去罢。你管不住，我替你管。横竖你自己拿不了主意。那就不用拿主意了。地无作为，天要与之。但从今后，咱们行事，若是对了。那你的造化。若是错了，那是我的罪愆。既然你唤我师父，这两个字岂有白唤了的。少不得要与你承担。一个白帝城，难道就把你都缚着了么？一位师叔，一个师弟，难道就拘住你了么？跟我走罢。天下事，熙熙攘攘，天下人，缕缕行行。多少尘缘，都未尽哩。”
云城听得他这一席话，呆呆怔怔的愣了一时，两膝一软，却就朝少君跪将下来，一边磕首，一边唤道：“师父！从前是弟子糊涂。而今都改了。”少君受他三个响头，拉他起来，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你是不糊涂了。我却糊涂得紧。如今我也不知，究竟是你本心如斯，还是那咒法如此。罢了，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言说之下，却就回转身去，朝那渺然无所有处轻声道：“月庭云城，如今都醒转过来。同我一处。还请带路，去见獬豸。”话音落时，那虚无之中，却就陡然现出苏眷身形来。苏眷立身在地，沉吟片刻，缓缓道：“去见她，那也容易。只一件，你这两个徒弟，才刚清醒，一则长困梦境，魂身沉重，须得将息；二则外间还有白泽一干人等，那白泽虽个瞧着人畜无害，到底居心叵测，不可不防，还要他两个出力。莫若就叫他两个，先跟我去。只在外头候你，你看可使得？”
少君听她说话，心下便有所悟，点点头，朝月庭云城道：“苏真人所言极是。思虑得很是周到。獬豸长困梦境，人去多了，只怕她心下烦难，倒不如我一个人先去瞧瞧。你们便就跟着苏真人去罢。”月庭云城如今于他唯马首是瞻，听得吩咐，自然无有推辞。只临别前，云城却与他叮咛起来——“师父，你瞧着行动不便，想来是身上有伤，行动多思量。身体要紧。”少君点头道：“我省得。且放心。”
苏眷见他周备，也不耽搁，当下列印作法，不过是眨眼功夫，便就将月庭云城平白摄了去。这厢人且一去，那厢冷风一吹，少君身侧这水湾草庐便就化作了一片冰天雪地。
放眼看去，四周皆是茫茫一片，远处雪山堆叠，跟前寒潭结冰。少君立足之地，便是一处凝冰寒潭。这寒潭冰厚数尺，冰面上立着七八尺高的冰棱子。寒潭周遭，环着三四丈高的杨树。树身上裹着冰柱，树枝上压着厚雪，真个是琼枝玉树，煞是好看。
寒潭正中，悬空浮着数十块三四尺宽七八尺长的冰块。那冰块块块相接，一块比一块高些，盘旋蜿蜒，像是铺着的一圈悬空梯子。冰阶尽头，乃是一座悬空的冰雕圣殿。那圣殿与中土常见的宫阙神庙大不相同。这圣殿四面各立一座高楼，四座高楼之间连着两层连苑长廊，远看像个四合院子。圣殿正中，乃是一座只得四面高楼一半高的殿堂。
少君拾阶而上，那冰块悬在半空，却稳如磐石，踩着也不溜滑。阶梯尽处，迎头便见着一扇开在两座高楼连苑长廊上的大门。大门上方，坐着冰雕而成的女蜗、伏羲神像。二神侧身坐在门穹之上，长尾盘着门柱下来。大门两旁的高楼楼顶，亦见坐着神像。只是方位之故，只能见着神像肩背脑勺，却瞧不见面目。不知是何方神圣。
步入大门，也不知哪里来的冷风，整个圣殿之中阴风层层，寒气砭骨，然大门里头，那圣殿正殿的台墀两侧，却开满了雪白的石蒜花。这石蒜花也奇，一片叶子也无，花茎也都是惨白之色，并不见别的颜色。
走上圣殿，殿门口处，却见站着一个怪物，这怪物瞧着像个巨大的螺蛳，然伸在外头的软肉，上半截却是个娇美女郎。这女郎雪肤银发，生着一对碧蓝的眼睛，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袍，虽个甚美，然瞧着木木怔怔的，颇有几分痴呆像。见着少君，她也一动不动，眼神涣散，也不知她见着人了没有。
少君瞧她那番形容，心下未免疑惑，正个不解，却听殿中传来了獬豸的声音——“螺儿，你替我取书，怎么就去了这许久。一会儿君哥儿来了，若问起来，我要是答不上来，岂不扫兴！”她这一呼唤，门口那怪物登时就一个激灵，其手中原空空无物，这当口却就变出一本书来。
握书在手，这怪物便就活泛起来，拖着个笨重的螺壳朝殿中行去，一行走，一行笑道：“姑娘。书我是寻着了。却是有些残缺。少了好些篇章。也不知中用不中用。”
少君见其行迹，心下无端生出几分怜悯。惆怅一时，缓缓走上那台阶，立在门口，揖手朝殿中高声道：“獬豸姑娘。别来无恙。”听得他声气，獬豸还未作声，先时对他视若无睹的那怪物却就扑了出来，朝他笑道：“千等万等，总算是来了！我们姑娘可等了好一阵子了！快请进来。”
少君略略迟疑，又听那怪物笑道：“哎唷！怎么还客气起来了！才几日没来，竟这般生分了！快请罢。”少君跨进门来，放眼一看，却见那大殿之中极是素淡，殿中除却桌子椅子，几张杌子，竟没个别的摆设。大殿顶上，放着个冰雕神案，上方供着的不是神像，却是百十来个牌位。
獬豸穿着件雪白的长袍子，头顶上绾着个发髻，插了两根素白玉簪子，也不见别的什么打扮，见着人来，款款起身，朝着少君行了个礼，也不同他答话，只朝那怪物嗔道：“人来了，怎么不看茶，只管捉弄他。”那怪物笑道：“茶是现成的，冰着好一会了。现在取来，清凉爽冽，正是时候。你们且聊着，我去去就来。”言语下，那怪物便就折身去了。少君眼角瞄去，那怪物不过拐出房门，便就又定在了屋外，一动不动，却同先前所见并无两样。
怪物去了，獬豸便就含笑朝少君道：“左真人，你且坐。”少君抿了抿嘴，扶着一张椅子，缓缓坐下。獬豸细看他两眼，两腮却就红成一片——“左真人，你去了这许久，怎么竟没个音讯。我让螺儿传递书信，你一概不回，这却是何故？”
少君抿了抿嘴，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殿门口，闷了一晌，轻声道：“信虽传来，左某俗务缠身，竟无暇顾及，只叫门下子弟好生保管。孰知这些子弟糊涂，一时收失了手，竟再寻不出来。左某心下惭愧，自知不该，这才上门谢罪。”言语下，又起身朝獬豸揖手道：“得罪之处，还请姑娘海涵。宽宏则个。”
听得这话，那獬豸却是有些失望，低下头去，低声细语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端。不过是些闲话。左真人也不必在意。见着了是小女子一番心意，见不着，也是小女子一番心意，都是一样的。”少君听她这话，却是吃了一吓，闷了一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言说之下，却就回转身去，朝那渺然无所有处轻声道：“月庭云城，如今都醒转过来。同我一处。还请带路，去见獬豸。”话音落时，那虚无之中，却就陡然现出苏眷身形来。苏眷立身在地，沉吟片刻，缓缓道：“去见她，那也容易。只一件，你这两个徒弟，才刚清醒，一则长困梦境，魂身沉重，须得将息；二则外间还有白泽一干人等，那白泽虽个瞧着人畜无害，到底居心叵测，不可不防，还要他两个出力。莫若就叫他两个，先跟我去。只在外头候你，你看可使得？”
少君听她说话，心下便有所悟，点点头，朝月庭云城道：“苏真人所言极是。思虑得很是周到。獬豸长困梦境，人去多了，只怕她心下烦难，倒不如我一个人先去瞧瞧。你们便就跟着苏真人去罢。”月庭云城如今于他唯马首是瞻，听得吩咐，自然无有推辞。只临别前，云城却与他叮咛起来——“师父，你瞧着行动不便，想来是身上有伤，行动多思量。身体要紧。”少君点头道：“我省得。且放心。”
苏眷见他周备，也不耽搁，当下列印作法，不过是眨眼功夫，便就将月庭云城平白摄了去。这厢人且一去，那厢冷风一吹，少君身侧这水湾草庐便就化作了一片冰天雪地。
放眼看去，四周皆是茫茫一片，远处雪山堆叠，跟前寒潭结冰。少君立足之地，便是一处凝冰寒潭。这寒潭冰厚数尺，冰面上立着七八尺高的冰棱子。寒潭周遭，环着三四丈高的杨树。树身上裹着冰柱，树枝上压着厚雪，真个是琼枝玉树，煞是好看。
寒潭正中，悬空浮着数十块三四尺宽七八尺长的冰块。那冰块块块相接，一块比一块高些，盘旋蜿蜒，像是铺着的一圈悬空梯子。冰阶尽头，乃是一座悬空的冰雕圣殿。那圣殿与中土常见的宫阙神庙大不相同。这圣殿四面各立一座高楼，四座高楼之间连着两层连苑长廊，远看像个四合院子。圣殿正中，乃是一座只得四面高楼一半高的殿堂。
少君拾阶而上，那冰块悬在半空，却稳如磐石，踩着也不溜滑。阶梯尽处，迎头便见着一扇开在两座高楼连苑长廊上的大门。大门上方，坐着冰雕而成的女蜗、伏羲神像。二神侧身坐在门穹之上，长尾盘着门柱下来。大门两旁的高楼楼顶，亦见坐着神像。只是方位之故，只能见着神像肩背脑勺，却瞧不见面目。不知是何方神圣。
步入大门，也不知哪里来的冷风，整个圣殿之中阴风层层，寒气砭骨，然大门里头，那圣殿正殿的台墀两侧，却开满了雪白的石蒜花。这石蒜花也奇，一片叶子也无，花茎也都是惨白之色，并不见别的颜色。
走上圣殿，殿门口处，却见站着一个怪物，这怪物瞧着像个巨大的螺蛳，然伸在外头的软肉，上半截却是个娇美女郎。这女郎雪肤银发，生着一对碧蓝的眼睛，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袍，虽个甚美，然瞧着木木怔怔的，颇有几分痴呆像。见着少君，她也一动不动，眼神涣散，也不知她见着人了没有。
少君瞧她那番形容，心下未免疑惑，正个不解，却听殿中传来了獬豸的声音——“螺儿，你替我取书，怎么就去了这许久。一会儿君哥儿来了，若问起来，我要是答不上来，岂不扫兴！”她这一呼唤，门口那怪物登时就一个激灵，其手中原空空无物，这当口却就变出一本书来。
握书在手，这怪物便就活泛起来，拖着个笨重的螺壳朝殿中行去，一行走，一行笑道：“姑娘。书我是寻着了。却是有些残缺。少了好些篇章。也不知中用不中用。”
少君见其行迹，心下无端生出几分怜悯。惆怅一时，缓缓走上那台阶，立在门口，揖手朝殿中高声道：“獬豸姑娘。别来无恙。”听得他声气，獬豸还未作声，先时对他视若无睹的那怪物却就扑了出来，朝他笑道：“千等万等，总算是来了！我们姑娘可等了好一阵子了！快请进来。”
少君略略迟疑，又听那怪物笑道：“哎唷！怎么还客气起来了！才几日没来，竟这般生分了！快请罢。”少君跨进门来，放眼一看，却见那大殿之中极是素淡，殿中除却桌子椅子，几张杌子，竟没个别的摆设。大殿顶上，放着个冰雕神案，上方供着的不是神像，却是百十来个牌位。
獬豸穿着件雪白的长袍子，头顶上绾着个发髻，插了两根素白玉簪子，也不见别的什么打扮，见着人来，款款起身，朝着少君行了个礼，也不同他答话，只朝那怪物嗔道：“人来了，怎么不看茶，只管捉弄他。”那怪物笑道：“茶是现成的，冰着好一会了。现在取来，清凉爽冽，正是时候。你们且聊着，我去去就来。”言语下，那怪物便就折身去了。少君眼角瞄去，那怪物不过拐出房门，便就又定在了屋外，一动不动，却同先前所见并无两样。
怪物去了，獬豸便就含笑朝少君道：“左真人，你且坐。”少君抿了抿嘴，扶着一张椅子，缓缓坐下。獬豸细看他两眼，两腮却就红成一片——“左真人，你去了这许久，怎么竟没个音讯。我让螺儿传递书信，你一概不回，这却是何故？”
少君抿了抿嘴，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殿门口，闷了一晌，轻声道：“信虽传来，左某俗务缠身，竟无暇顾及，只叫门下子弟好生保管。孰知这些子弟糊涂，一时收失了手，竟再寻不出来。左某心下惭愧，自知不该，这才上门谢罪。”言语下，又起身朝獬豸揖手道：“得罪之处，还请姑娘海涵。宽宏则个。”
听得这话，那獬豸却是有些失望，低下头去，低声细语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端。不过是些闲话。左真人也不必在意。见着了是小女子一番心意，见不着，也是小女子一番心意，都是一样的。”少君听她这话，却是吃了一吓，闷了一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下村走访，才从办公室整理了资料回来。才动笔。更新会很晚，大家别等了。明天来吧。
第一百三十八节 了缘
獬豸见他讪讪的，自家有些觉得，一时怅怅惘然，一时又郁郁幽然，也不作声，只低下头去，将个襟袖拉扯。少君见其行止，心下既惭愧，又自悔，寻思一阵，干咳一声，含笑道：“姑娘这里偏僻，少有人来，一个人住着，未免有些萧索了。”
獬豸听得这话，微微一怔，心下登时提了起来，缓缓抬头，迟疑一阵，低声细语道：“往年我一个人在寒潭住着，原只觉着自在，从未知觉什么孤寂，自来不识落寞。翻看中土书卷，见着那些怨天尤地的诗词，看着那些悲风泣雨的曲文，但只觉着可笑，这古往今来的圣贤概不能免俗，都要无病呻吟。一个个的，哪里似我这般洒脱。我便一个人，那也曾骑马踏月，月下赏花，花前品茶，也是风雅过的；谁曾想，这一二年来，竟将那诗词曲文中的刻骨铭心都经历了似的，这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安。这两年间，做人没学会，学问没到手，偏就将个痴字认了去。你说可气不可气？”
她这言语说得原平淡，脸面也淡淡的，并没个什么哀婉神色，然听在耳中，却没来由的叫人有些唏嘘，少君尚未答言，又听她道：“若你不曾问，我自然也不会说。可便是你问了，我却又怎么说得出？一个人，你可知道什么是一个人？我这里既是一个人，也是两个人。说是两个人，可又真真切切只有一个人。”
少君听着这话，低眉瞧过去，心下却是有些不忍，獬豸见他两眼发红，突然变得有些胆怯，两手抓紧袖笼，低下头去，轻声道：“一个人住着，真个有些萧索了。”
少君抿了抿嘴唇，却就突然起身，朝獬豸深鞠一躬，温言细语道：“左某与姑娘相识一场，数次同生共死，真个是无以为报。世道艰险，姑娘孤身独居，又令名在外，一则恐不良之人，有不善之心；二则修真炼法，还是有同道守望相助更见稳妥；三则仙旅潇洒，难免孤寂。左某思量良久，却想请姑娘移步，去我峨眉虚陵洞天长住。虚陵虽非世外仙境，然道友相侣，彼此敦睦，也还算得佳处。却不知姑娘愿是不愿？”
那獬豸听他这话，却就站将起来，直愣愣的瞧向少君，呆呆怔怔好一时，才颤声道：“峨眉乃是洞天宝地，你可做得主？”少君点头道：“我师尊乃是天底下第一个通情达理之人，见着姑娘这见识胸襟，自然不会不允。”獬豸心下欢喜，那“愿意”两个字却就堵在喉咙，总说不出来，哽了一时，不过轻轻点点头。
少君见她首肯，便就又揖手道：“姑娘肯去。我这一颗心才算放下来了。”言语中，又道：“我门中有个妹妹，原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亲厚无间。她那里宽敞莫甚，景致又好，你若去了，她定然也欢喜得紧。必然要姑娘留住在她那里。早晚照应。她是个极热心的，姑娘彼时千万莫要推辞。与她姐妹相称便是。”
彼此少君这话说完，獬豸一颗心却就似柳絮抛在了空中，荡荡然无从着地。颓然间，缓缓落座，两手软塌塌搭在身前，嘴角抿着，也瞧不出是喜是悲。少君心头怅惘，眼前迷蒙，然实实在在的，又无从可将就，又无从可慰藉。孰知这獬豸闷了一晌，嘴角一勾，却就露出个笑容——“也罢了。原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做出这些个眉目来。”
言语下，施施然立起身来，学着中土女儿行止，朝着少君款款折腰，行得一礼——“獬豸漂泊久了，与朽木无异，不入世，便不得出世。难得真人真情眷眷，盛情款款，獬豸却之不恭，只好叨扰了。”
少君听得她这话，终于放下心来，只是心头五味杂陈，说不出个甚滋味。反是獬豸走上前来，下细打量他两眼，轻抚自家眼角——“真的到底是真的，与假的终究不同。人说黄粱一梦，梦醒后才知人世荒唐，万事皆空。孰知到我这里竟是反的，梦里经过了，食髓知味，却是自虚落无，从无入有了。”
言语下，一声长叹，从身旁的桌子上斟一杯酒，提起来一饮而尽。酒且下去，将那杯子信手一抛，又从袖笼中扯出个白绢子来，展在桌上，咬破指尖，撒下一滴血来。那鲜血滴落，沾在绢上，却就滚珠似的一阵滚滑，那血痕淡淡的，瞧着不甚艳，勾勒成字，却是成了两段诗不成诗、词不像词的文字。
行之成文，獬豸却就将那白绢递与少君——“既然我与令妹姐妹相称。左真人从此也不必客气了。姑娘来姑娘去的，听着也生分。咱们虽非同门，然都学道之人，门宗有别，道理无差，到底都是师法天地，道法自然。我年岁长些，从今往后，你便唤我一声师姐，我便唤你一声师弟，你看可使得？”
少君恭恭敬敬接过那白绢，捧在掌心，点头道：“师姐既出此言，师弟敢不相从。”獬豸微微一笑，却就朝身后那无人处轻声道：“我只说这梦中孤零零的，谁知你却一直在这里。可笑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持，直至如今，才后知后觉。我既醒了，前事尽知，如何不来见我？”
那无人处却就传来苏眷的一声叹息——“我是怕你怨我。”獬豸轻轻低头，嘴角一抿，缓缓道：“我去寻白泽之前，便已然猜着了今日。如何怪着你来。”说话时，见着苏眷从那虚无之中渐渐行来，嘴角一抿，含笑道：“中土道家，虽不曾认我作妖怪，到底也没当成正经路数。如今去了峨眉，与他仙家结缘。将来可期，也是一桩美事。”
她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渐渐说开了去，少君捧着那白绢，轻轻展开，那上头写着的却是——
一袭霜衣，一骑白马，缓辔天涯。
雨溜残瓦，风散余霞，伶仃年华。
也曾紫陌赏花，红香晴卷绿蜡，
也曾红楼品茶，碧水轻舒黄芽。
看如今，
枯木苍莽危崖，寒月昏昧渡鸦，
一曲清歌，唱尽蒹葭。
半生风雨，一世浮沉，
泛梗飘萍倦中身。
山河万里，故园岑岑，
应是星疏夜冷，烟山迷城，
正个萧萧索索肃肃时分。
消磨晨昏，寥落重门，
落花流水梦里人。
何事逐风尘，谁识泪痕？
但将新愁添旧恨，
且浅酌，人间不管是断魂。
獬豸见他讪讪的，自家有些觉得，一时怅怅惘然，一时又郁郁幽然，也不作声，只低下头去，将个襟袖拉扯。少君见其行止，心下既惭愧，又自悔，寻思一阵，干咳一声，含笑道：“姑娘这里偏僻，少有人来，一个人住着，未免有些萧索了。”
獬豸听得这话，微微一怔，心下登时提了起来，缓缓抬头，迟疑一阵，低声细语道：“往年我一个人在寒潭住着，原只觉着自在，从未知觉什么孤寂，自来不识落寞。翻看中土书卷，见着那些怨天尤地的诗词，看着那些悲风泣雨的曲文，但只觉着可笑，这古往今来的圣贤概不能免俗，都要无病呻吟。一个个的，哪里似我这般洒脱。我便一个人，那也曾骑马踏月，月下赏花，花前品茶，也是风雅过的；谁曾想，这一二年来，竟将那诗词曲文中的刻骨铭心都经历了似的，这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安。这两年间，做人没学会，学问没到手，偏就将个痴字认了去。你说可气不可气？”
她这言语说得原平淡，脸面也淡淡的，并没个什么哀婉神色，然听在耳中，却没来由的叫人有些唏嘘，少君尚未答言，又听她道：“若你不曾问，我自然也不会说。可便是你问了，我却又怎么说得出？一个人，你可知道什么是一个人？我这里既是一个人，也是两个人。说是两个人，可又真真切切只有一个人。”
少君听着这话，低眉瞧过去，心下却是有些不忍，獬豸见他两眼发红，突然变得有些胆怯，两手抓紧袖笼，低下头去，轻声道：“一个人住着，真个有些萧索了。”
少君抿了抿嘴唇，却就突然起身，朝獬豸深鞠一躬，温言细语道：“左某与姑娘相识一场，数次同生共死，真个是无以为报。世道艰险，姑娘孤身独居，又令名在外，一则恐不良之人，有不善之心；二则修真炼法，还是有同道守望相助更见稳妥；三则仙旅潇洒，难免孤寂。左某思量良久，却想请姑娘移步，去我峨眉虚陵洞天长住。虚陵虽非世外仙境，然道友相侣，彼此敦睦，也还算得佳处。却不知姑娘愿是不愿？”
那獬豸听他这话，却就站将起来，直愣愣的瞧向少君，呆呆怔怔好一时，才颤声道：“峨眉乃是洞天宝地，你可做得主？”少君点头道：“我师尊乃是天底下第一个通情达理之人，见着姑娘这见识胸襟，自然不会不允。”獬豸心下欢喜，那“愿意”两个字却就堵在喉咙，总说不出来，哽了一时，不过轻轻点点头。
少君见她首肯，便就又揖手道：“姑娘肯去。我这一颗心才算放下来了。”言语中，又道：“我门中有个妹妹，原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亲厚无间。她那里宽敞莫甚，景致又好，你若去了，她定然也欢喜得紧。必然要姑娘留住在她那里。早晚照应。她是个极热心的，姑娘彼时千万莫要推辞。与她姐妹相称便是。”
彼此少君这话说完，獬豸一颗心却就似柳絮抛在了空中，荡荡然无从着地。颓然间，缓缓落座，两手软塌塌搭在身前，嘴角抿着，也瞧不出是喜是悲。少君心头怅惘，眼前迷蒙，然实实在在的，又无从可将就，又无从可慰藉。孰知这獬豸闷了一晌，嘴角一勾，却就露出个笑容——“也罢了。原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做出这些个眉目来。”
言语下，施施然立起身来，学着中土女儿行止，朝着少君款款折腰，行得一礼——“獬豸漂泊久了，与朽木无异，不入世，便不得出世。难得真人真情眷眷，盛情款款，獬豸却之不恭，只好叨扰了。”
少君听得她这话，终于放下心来，只是心头五味杂陈，说不出个甚滋味。反是獬豸走上前来，下细打量他两眼，轻抚自家眼角——“真的到底是真的，与假的终究不同。人说黄粱一梦，梦醒后才知人世荒唐，万事皆空。孰知到我这里竟是反的，梦里经过了，食髓知味，却是自虚落无，从无入有了。”
言语下，一声长叹，从身旁的桌子上斟一杯酒，提起来一饮而尽。酒且下去，将那杯子信手一抛，又从袖笼中扯出个白绢子来，展在桌上，咬破指尖，撒下一滴血来。那鲜血滴落，沾在绢上，却就滚珠似的一阵滚滑，那血痕淡淡的，瞧着不甚艳，勾勒成字，却是成了两段诗不成诗、词不像词的文字。
行之成文，獬豸却就将那白绢递与少君——“既然我与令妹姐妹相称。左真人从此也不必客气了。姑娘来姑娘去的，听着也生分。咱们虽非同门，然都学道之人，门宗有别，道理无差，到底都是师法天地，道法自然。我年岁长些，从今往后，你便唤我一声师姐，我便唤你一声师弟，你看可使得？”
少君恭恭敬敬接过那白绢，捧在掌心，点头道：“师姐既出此言，师弟敢不相从。”獬豸微微一笑，却就朝身后那无人处轻声道：“我只说这梦中孤零零的，谁知你却一直在这里。可笑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持，直至如今，才后知后觉。我既醒了，前事尽知，如何不来见我？”
那无人处却就传来苏眷的一声叹息——“我是怕你怨我。”獬豸轻轻低头，嘴角一抿，缓缓道：“我去寻白泽之前，便已然猜着了今日。如何怪着你来。”说话时，见着苏眷从那虚无之中渐渐行来，嘴角一抿，含笑道：“中土道家，虽不曾认我作妖怪，到底也没当成正经路数。如今去了峨眉，与他仙家结缘。将来可期，也是一桩美事。”
她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渐渐说开了去，少君捧着那白绢，轻轻展开，那上头写着的却是——
一袭霜衣，一骑白马，缓辔天涯。
雨溜残瓦，风散余霞，伶仃年华。
也曾紫陌赏花，红香晴卷绿蜡，
也曾红楼品茶，碧水轻舒黄芽。
看如今，
枯木苍莽危崖，寒月昏昧渡鸦，
一曲清歌，唱尽蒹葭。
半生风雨，一世浮沉，
泛梗飘萍倦中身。
山河万里，故园岑岑，
应是星疏夜冷，烟山迷城，
正个萧萧索索肃肃时分。
消磨晨昏，寥落重门，
落花流水梦里人。
何事逐风尘，谁识泪痕？
但将新愁添旧恨，
且浅酌，人间不管是断魂。
少君下细瞧了，默然片刻，仔细收了，转身朝苏眷道：“如今只咱们几个，有甚话，也好有个商量。先讲分明，便有些话，不必在那白泽跟前说。”苏眷点头道：“正是如此。我见着你同白泽一起来的。你不必说，我也猜着了。定是为了獬豸的阴阳牌而来。咱们陷落在此，自家寻不出路离开，原不怪那白泽。只是他明知离去之法，却要咱们以獬豸的阴阳牌为酬。未免有些落井下石。不是光明行径，未免叫人齿冷。”獬豸亦皱眉道：“咱们失陷在此，不能定根，恰似浮木漂于流波。幸而有这界牌，咱们才能在这无垠之地立足。若与了他，他食言而肥，咱们便再没个依靠屏障了。这白泽瞧着面善，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哪里就敢轻信他。”
说辞中，苏眷掌中却就浮出白泽残存的界牌来——“自她入梦，这神器便在我这里存着。凭这神器之力，咱们才能在此安身立命。”言语中，却就将这神器递还獬豸，轻声道：“如今你梦醒归来，这宝贝合该完璧归赵。你且收好。”
獬豸将这界牌掂在掌中，却就径直塞在少君手里，恳切道：“我既认了门宗，有了亲人，这身外之物，便不足道了。便失落了，到底只是个物件。我是天涯漂泊惯的，哪里都去得。不必以我为念。”苏眷亦从旁道：“有你在，我这担子也可松一松了。我知道，随波逐流容易，杀伐决断却难。你也不必过虑，咱们这些人，生死都与你，绝无怨言。”
少君听得这话，心下真个感慨万千，那界牌捏在掌中，却似有千万斤重。思量一阵，缓缓道：“若不与他，这宝贝咱们揣着在此，也不过白捱时日等死。”苏眷见他拿定主意，便就扬起手来，捏出法印。那法印之上光华氤氲，周遭景致如水纹一般涤荡开去，只一霎时，便就回了先时旧处。
萧月庭、贺云城并肩站着，见着少君，一个抿嘴微笑，一个点头致意，几个美貌䱤父族女子袅袅婷婷的立在他两个身后，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正个喋喋不休。白泽等人已然行于殿中，一干人等，除却胡不与外，也都安静端立。
胡不与两眉紧皱，在那殿中来回逡巡，正个焦灼难安，陡然间见着少君等化身出来，登时迎上前来，只是走没两下，却又止步，回头瞄了白泽一眼，便就慢吞吞的踱到白泽身后。
贺云城见少君行动孱弱，不等招呼，赶着上来掌着，少君与他傍身而立，心底下真个百感交集。白泽瞧在眼中，思量一回，忖度再三，满脸堆笑道：“真个是天意如此。不想贵客竟是有缘人。”又回头朝胡不与笑道：“也亏得你有这些个造化。”胡不与涩然一笑，总不则声。
少君立在那头，也不啰嗦，却就将那界牌托在掌心，缓缓道：“这法器我是寻得了。然这宝贝，却是我家师姐的家传之物。若就这么轻易交付。未免我也有些惭愧。前事不论，旧事不提，从前如何如何，咱们都不理论。这法器可以与你，然有一件事，须得要你应承。”
白泽立在这头，微微点头，含笑道：“只管说来。”少君嘴角微抿，轻声道：“金镶玉裹得手，要请你与咱们开个界门，送咱们一行回归中土，你可答应？”白泽听得这话，颔首道：“我当什么大事，值得这般郑重其事。实话同你说，我若得了金镶玉裹，却是要领着这旬他罗的子民移居中土哩！中土广袤，又是天仙眷顾之地。哪里不寻个地方叫咱们休养生息。你便不去，我也是要开这中土之门的。你只管放心。”
少君听他这一席话，却就摇头道：“口说无凭，空口白话的，我便信得过你，却拿什么同我身后这么些人交代？我只问你，我将这器物与你，你可有什么叫咱们放心处？”白泽听得这话，却是有些作难，迟疑一时，道：“我无物可抵，无器可换，如今所有，不过一句话罢了。”
胡不与见少君这行止，却是莫名有些不自在，从旁道：“难道你要咱们老祖宗跟你赌咒发誓不成？”少君听得这话，却是微微一笑，将头一摇，抬起手来，咬破指尖，却就当空画出一个字来。
这字悬在半空，血色浅淡，然金光微微，瞧着是个“信”字。少君将手一拂，那字便就飘于白泽身前三尺——“不必起誓。我这里送你一个字。若你坦荡，将这字吃下腹去。我自然不疑。”
何不为从旁瞧着，却是“哎唷”一声，跌足道：“这如何使得！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倘或吃下去是什么穿肠毒药，那可如何是好！”胡不与亦叹道：“何须这等下作。你同我在一处这许久，难道不知咱们羌老是何等人物么？”少君嘴角一抿，却浑然不理他两个，只朝白泽道：“这是个信字。你若守信，与咱们开门传送回去，这血符自然就化解。若你不守信，它也无毒无害，一不会折损你寿延，二不会消磨你道行。只不过从此就会在你心头生根，叫你这一世都忘不了这背信之事罢了。”
白玉都听得，却就抢上前来，道：“你也太小心了。不过开一扇门，横竖咱们自己也要去的，不过捎带一程罢了。哪里值得这样。”少君尚未答言，那白泽却就“嘚嘚”两声，跨而上前，其口齿一张，轻轻一吸，便就将那血符吞将下腹。白玉都“嗐”然一声，叹道：“他到底底细不明。如何好轻信了他。”
白泽摇头道：“你看，他于咱们，何尝不是如此。你且瞧瞧，若是他一个人，只怕他也未必这般谨慎小心。偏是他身后站着这许多人哩！哪一个都指着他，盼着他哩。他便小心些，也不过逾。横竖咱们言而有信，也不必将这事放在心上。”
说辞中，苏眷掌中却就浮出白泽残存的界牌来——“自她入梦，这神器便在我这里存着。凭这神器之力，咱们才能在此安身立命。”言语中，却就将这神器递还獬豸，轻声道：“如今你梦醒归来，这宝贝合该完璧归赵。你且收好。”
獬豸将这界牌掂在掌中，却就径直塞在少君手里，恳切道：“我既认了门宗，有了亲人，这身外之物，便不足道了。便失落了，到底只是个物件。我是天涯漂泊惯的，哪里都去得。不必以我为念。”苏眷亦从旁道：“有你在，我这担子也可松一松了。我知道，随波逐流容易，杀伐决断却难。你也不必过虑，咱们这些人，生死都与你，绝无怨言。”
少君听得这话，心下真个感慨万千，那界牌捏在掌中，却似有千万斤重。思量一阵，缓缓道：“若不与他，这宝贝咱们揣着在此，也不过白捱时日等死。”苏眷见他拿定主意，便就扬起手来，捏出法印。那法印之上光华氤氲，周遭景致如水纹一般涤荡开去，只一霎时，便就回了先时旧处。
萧月庭、贺云城并肩站着，见着少君，一个抿嘴微笑，一个点头致意，几个美貌䱤父族女子袅袅婷婷的立在他两个身后，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正个喋喋不休。白泽等人已然行于殿中，一干人等，除却胡不与外，也都安静端立。
胡不与两眉紧皱，在那殿中来回逡巡，正个焦灼难安，陡然间见着少君等化身出来，登时迎上前来，只是走没两下，却又止步，回头瞄了白泽一眼，便就慢吞吞的踱到白泽身后。
贺云城见少君行动孱弱，不等招呼，赶着上来掌着，少君与他傍身而立，心底下真个百感交集。白泽瞧在眼中，思量一回，忖度再三，满脸堆笑道：“真个是天意如此。不想贵客竟是有缘人。”又回头朝胡不与笑道：“也亏得你有这些个造化。”胡不与涩然一笑，总不则声。
少君立在那头，也不啰嗦，却就将那界牌托在掌心，缓缓道：“这法器我是寻得了。然这宝贝，却是我家师姐的家传之物。若就这么轻易交付。未免我也有些惭愧。前事不论，旧事不提，从前如何如何，咱们都不理论。这法器可以与你，然有一件事，须得要你应承。”
白泽立在这头，微微点头，含笑道：“只管说来。”少君嘴角微抿，轻声道：“金镶玉裹得手，要请你与咱们开个界门，送咱们一行回归中土，你可答应？”白泽听得这话，颔首道：“我当什么大事，值得这般郑重其事。实话同你说，我若得了金镶玉裹，却是要领着这旬他罗的子民移居中土哩！中土广袤，又是天仙眷顾之地。哪里不寻个地方叫咱们休养生息。你便不去，我也是要开这中土之门的。你只管放心。”
少君听他这一席话，却就摇头道：“口说无凭，空口白话的，我便信得过你，却拿什么同我身后这么些人交代？我只问你，我将这器物与你，你可有什么叫咱们放心处？”白泽听得这话，却是有些作难，迟疑一时，道：“我无物可抵，无器可换，如今所有，不过一句话罢了。”
胡不与见少君这行止，却是莫名有些不自在，从旁道：“难道你要咱们老祖宗跟你赌咒发誓不成？”少君听得这话，却是微微一笑，将头一摇，抬起手来，咬破指尖，却就当空画出一个字来。
这字悬在半空，血色浅淡，然金光微微，瞧着是个“信”字。少君将手一拂，那字便就飘于白泽身前三尺——“不必起誓。我这里送你一个字。若你坦荡，将这字吃下腹去。我自然不疑。”
何不为从旁瞧着，却是“哎唷”一声，跌足道：“这如何使得！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倘或吃下去是什么穿肠毒药，那可如何是好！”胡不与亦叹道：“何须这等下作。你同我在一处这许久，难道不知咱们羌老是何等人物么？”少君嘴角一抿，却浑然不理他两个，只朝白泽道：“这是个信字。你若守信，与咱们开门传送回去，这血符自然就化解。若你不守信，它也无毒无害，一不会折损你寿延，二不会消磨你道行。只不过从此就会在你心头生根，叫你这一世都忘不了这背信之事罢了。”
白玉都听得，却就抢上前来，道：“你也太小心了。不过开一扇门，横竖咱们自己也要去的，不过捎带一程罢了。哪里值得这样。”少君尚未答言，那白泽却就“嘚嘚”两声，跨而上前，其口齿一张，轻轻一吸，便就将那血符吞将下腹。白玉都“嗐”然一声，叹道：“他到底底细不明。如何好轻信了他。”
白泽摇头道：“你看，他于咱们，何尝不是如此。你且瞧瞧，若是他一个人，只怕他也未必这般谨慎小心。偏是他身后站着这许多人哩！哪一个都指着他，盼着他哩。他便小心些，也不过逾。横竖咱们言而有信，也不必将这事放在心上。”
@易安28 2019-06-26 22:56:22
从单身追到结婚，到今天在床上翻万世看，老婆羊水破了。。赶去医院中。
-----------------------------
孩子是自己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期许和祝福，所以名字还是自己取的最好。替你想了几个名字，提供几个思路。可以据此参考。
易端成：从“易成端”转过来的。改成“端成”。寓意成就端方正直的品性。同理可以参考取“易瑞成”、“易安成”等等。
易安居：安静安定的生活；闲暇安逸。
易知适：从“知止而后有定”变化出来，凡事懂得适可而止就不会遇到麻烦，才能获得安定。
易平章：平正彰明，寓意将来品性端方，为人所赞赏；也是古代官职。
易斐君：《诗经》，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易明诚：《中庸》，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从单身追到结婚，到今天在床上翻万世看，老婆羊水破了。。赶去医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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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自己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期许和祝福，所以名字还是自己取的最好。替你想了几个名字，提供几个思路。可以据此参考。
易端成：从“易成端”转过来的。改成“端成”。寓意成就端方正直的品性。同理可以参考取“易瑞成”、“易安成”等等。
易安居：安静安定的生活；闲暇安逸。
易知适：从“知止而后有定”变化出来，凡事懂得适可而止就不会遇到麻烦，才能获得安定。
易平章：平正彰明，寓意将来品性端方，为人所赞赏；也是古代官职。
易斐君：《诗经》，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易明诚：《中庸》，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第一百三十九节 胡臣
见其行事，少君也无犹豫，将那界牌双手奉上。界牌到手，白泽将那牌子轻抚一阵，默然一晌，却就轻声道：“世事如棋局局新。那邪祟说我一生一世都只得耗在这里，永无了局。我只不信。煎熬这许多年，到底熬出了头。”他言语虽个感慨，神色却已然平淡如常，声气也未见着什么起伏。
言语下，将那界牌揣着，回转头来，同胡不与温言悦色道：“如今有了界牌，咱们便可离了这麒麟墟。只是这一出去，免不了要会一会那胡臣。你既有追随明主之心，只怕不好再留着那胡臣的邪法了。”胡不与听得这话，脸庞一红，将手一抬，放出彀魂咒来，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递与白泽。
白泽将头微微一点，不过轻轻一弹指，指尖“哧溜”一声，冒起一蓬焰光，那彀魂咒霎时被烧作一缕轻烟。白玉都“哎唷”一声，便就按住脑门，皱眉道：“糟糕！那两个昆仑弟子！”白泽微微一笑，轻声道：“别担心。这两人救你有功，我自然不会放任他们就死。”
少君听得他两个说话，心下倒有几分慰藉——“可见也还有情有义。”思量时，却见白泽左掌望空一招，众人立身这殿堂之外处，“嗖嗖”作响，却似烟霾一般飘扬飞起，几是眨眼功夫，便落入他那掌心，化了个干干净净。众人身前，却就依然现出那虚空无极的形容来。
步出殿宇，腾身上空，却见这殿堂之下，原生着千万条树根一般的石条，这石条刺在虚无之中，刺出许多黑色的裂缝。如今那石条正个一节一节的断裂，断裂的石条“簌簌”作声，渐次化作石屑向下方无垠处飘洒而去。石条破碎，那皲裂的黑色裂缝便就渐见合拢，虚空之中，慢慢恢复至空无之状。
裂缝闭合，下头那殿宇便就渐渐飘摇起来，整个城阙恰似浮在浪头波间的扁舟，慢慢摇晃起来。那高楼大殿有些不甚稳固处，便就“哗啦”起来，一时间瓦片滚滑，吊铃乱晃，眼看着便要坍塌。
苏眷等动身时，那䱤父族人早便跟着她一起来了，眼见着殿宇晃动，这些人物却就伤感起来，一个个低头掩面，却也总不作声。苏眷瞧在眼里，却就抬起手来，放出一粒光华氤氲的石子。这石子悬空而浮，苏眷捏个指诀，望那石子一指，那石子之上登时闪出一道赤色光华来。
这光华巍巍而动，好似长虹一般飞垂而下，径直落在那宫阙之上。那宫阙经这华光一照，且就“哧”然一响，整座宫阙便就渐见缩小，好似滚珠一般，顺着那华光便朝那石子滚扑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这眨眼功夫，那宫阙便就撞在了石子之上。只是一撞之下，那宫阙却就陷进了石子里去，再不见个行迹。
那白泽原也是见多识广的，乍然一见，却也有些诧异，将那石子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赞道：“真人好修为。这物件却也端的是个宝贝。却不知是何来历。”苏眷将那石子一捏，那石子便就无声无息的化入她掌心。“这石头唤作破雾石。”苏眷神色寡淡，并没个得意神色，“跟着我几百年。我也着实不知它这来历。”言语时，又回头朝身后那几个䱤父族人低声道：“不用担心。咱们这旧时馆阁，原是住惯了的，朝朝暮暮不知几何，哪里舍得让它沉陷虚空，化成废墟。我且收着，等到了神州，咱们再好好寻个地方，才好长住。”
见她几个神色，又道：“也不必担心。她们跟着房子一道，暂在那石中安身。前路叵测，安危难定，里头倒还稳妥些。依得我说，你们几个也先去歇着。等周遭安定了，再出来也是一样。”那几个䱤父族人听得这话，叽叽喳喳计议一时，也就都应了，被苏眷摄了进去，单单留了两个，总不肯进去——“多个人在身旁，也多个人思量。咱们遇事便帮不着，也总不至于坏了事。”苏眷拗不过，只得随她。苏眷也周到，因跟着众人一道，恐少君等认不得，还特特拉上前来，与众人招呼招呼。这两个䱤父族人，一个唤作缺月，一个唤作疏桐，听这名字，便知是苏眷与她两个取的。两个人瞧着婷婷袅袅的，一派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形容，倒未曾辜负了这名字。
她哪里只管说话，白泽从旁听着，却也连连点头，同白玉都叹道：“中土神州，果然是物华天宝之地。仙家器物非凡，咱们这蛮荒之地的人物，竟是名字也是头一遭听闻。咱们此去，千难万难，也要为万千后人，寻出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言语之下，却就捏出法印来，口中念念有词。
咒言声中，众人身前那虚无之中，便就见现出一个旋转无休的虚无圆盘来。那圆盘周遭波纹涤涤，浪痕荡荡，朝着四面扩散开去。圆盘正中，却就见现出个黝黯的别样虚无之境来。
众人立身这虚无，周遭都是淡淡的蓝色，那圆盘中的虚无，却就墨黑一片。那墨黑之中，悬空浮着一道蜿蜒向下的阶梯。那阶梯每一梯都长有丈余，宽有数尺，四四方方的，像是通透莫甚的冰块，只里头镶嵌着数不尽的细碎金刚钻一般的东西，远远看去，像是将星空裁剪了下来，一块一块的堆砌而成。
白泽略作招呼，便就一马当先跨将过去。这阶梯蜿蜒而下，通向那黝黑黯淡的远处。因这阶梯蔚然有光，立在阶梯顶上望下去，却似从天降下去的一条玉带。众人跟着过来，窅然望远，却见阶梯极远处，那幽黯的虚空有一处破败处，瞧着好似被甚巨物砸出了个窟窿，窟窿周遭的虚空尖锐锋利，像是绕着窟窿摆了一圈鱼齿。
见其行事，少君也无犹豫，将那界牌双手奉上。界牌到手，白泽将那牌子轻抚一阵，默然一晌，却就轻声道：“世事如棋局局新。那邪祟说我一生一世都只得耗在这里，永无了局。我只不信。煎熬这许多年，到底熬出了头。”他言语虽个感慨，神色却已然平淡如常，声气也未见着什么起伏。
言语下，将那界牌揣着，回转头来，同胡不与温言悦色道：“如今有了界牌，咱们便可离了这麒麟墟。只是这一出去，免不了要会一会那胡臣。你既有追随明主之心，只怕不好再留着那胡臣的邪法了。”胡不与听得这话，脸庞一红，将手一抬，放出彀魂咒来，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递与白泽。
白泽将头微微一点，不过轻轻一弹指，指尖“哧溜”一声，冒起一蓬焰光，那彀魂咒霎时被烧作一缕轻烟。白玉都“哎唷”一声，便就按住脑门，皱眉道：“糟糕！那两个昆仑弟子！”白泽微微一笑，轻声道：“别担心。这两人救你有功，我自然不会放任他们就死。”
少君听得他两个说话，心下倒有几分慰藉——“可见也还有情有义。”思量时，却见白泽左掌望空一招，众人立身这殿堂之外处，“嗖嗖”作响，却似烟霾一般飘扬飞起，几是眨眼功夫，便落入他那掌心，化了个干干净净。众人身前，却就依然现出那虚空无极的形容来。
步出殿宇，腾身上空，却见这殿堂之下，原生着千万条树根一般的石条，这石条刺在虚无之中，刺出许多黑色的裂缝。如今那石条正个一节一节的断裂，断裂的石条“簌簌”作声，渐次化作石屑向下方无垠处飘洒而去。石条破碎，那皲裂的黑色裂缝便就渐见合拢，虚空之中，慢慢恢复至空无之状。
裂缝闭合，下头那殿宇便就渐渐飘摇起来，整个城阙恰似浮在浪头波间的扁舟，慢慢摇晃起来。那高楼大殿有些不甚稳固处，便就“哗啦”起来，一时间瓦片滚滑，吊铃乱晃，眼看着便要坍塌。
苏眷等动身时，那䱤父族人早便跟着她一起来了，眼见着殿宇晃动，这些人物却就伤感起来，一个个低头掩面，却也总不作声。苏眷瞧在眼里，却就抬起手来，放出一粒光华氤氲的石子。这石子悬空而浮，苏眷捏个指诀，望那石子一指，那石子之上登时闪出一道赤色光华来。
这光华巍巍而动，好似长虹一般飞垂而下，径直落在那宫阙之上。那宫阙经这华光一照，且就“哧”然一响，整座宫阙便就渐见缩小，好似滚珠一般，顺着那华光便朝那石子滚扑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这眨眼功夫，那宫阙便就撞在了石子之上。只是一撞之下，那宫阙却就陷进了石子里去，再不见个行迹。
那白泽原也是见多识广的，乍然一见，却也有些诧异，将那石子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赞道：“真人好修为。这物件却也端的是个宝贝。却不知是何来历。”苏眷将那石子一捏，那石子便就无声无息的化入她掌心。“这石头唤作破雾石。”苏眷神色寡淡，并没个得意神色，“跟着我几百年。我也着实不知它这来历。”言语时，又回头朝身后那几个䱤父族人低声道：“不用担心。咱们这旧时馆阁，原是住惯了的，朝朝暮暮不知几何，哪里舍得让它沉陷虚空，化成废墟。我且收着，等到了神州，咱们再好好寻个地方，才好长住。”
见她几个神色，又道：“也不必担心。她们跟着房子一道，暂在那石中安身。前路叵测，安危难定，里头倒还稳妥些。依得我说，你们几个也先去歇着。等周遭安定了，再出来也是一样。”那几个䱤父族人听得这话，叽叽喳喳计议一时，也就都应了，被苏眷摄了进去，单单留了两个，总不肯进去——“多个人在身旁，也多个人思量。咱们遇事便帮不着，也总不至于坏了事。”苏眷拗不过，只得随她。苏眷也周到，因跟着众人一道，恐少君等认不得，还特特拉上前来，与众人招呼招呼。这两个䱤父族人，一个唤作缺月，一个唤作疏桐，听这名字，便知是苏眷与她两个取的。两个人瞧着婷婷袅袅的，一派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形容，倒未曾辜负了这名字。
她哪里只管说话，白泽从旁听着，却也连连点头，同白玉都叹道：“中土神州，果然是物华天宝之地。仙家器物非凡，咱们这蛮荒之地的人物，竟是名字也是头一遭听闻。咱们此去，千难万难，也要为万千后人，寻出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言语之下，却就捏出法印来，口中念念有词。
咒言声中，众人身前那虚无之中，便就见现出一个旋转无休的虚无圆盘来。那圆盘周遭波纹涤涤，浪痕荡荡，朝着四面扩散开去。圆盘正中，却就见现出个黝黯的别样虚无之境来。
众人立身这虚无，周遭都是淡淡的蓝色，那圆盘中的虚无，却就墨黑一片。那墨黑之中，悬空浮着一道蜿蜒向下的阶梯。那阶梯每一梯都长有丈余，宽有数尺，四四方方的，像是通透莫甚的冰块，只里头镶嵌着数不尽的细碎金刚钻一般的东西，远远看去，像是将星空裁剪了下来，一块一块的堆砌而成。
白泽略作招呼，便就一马当先跨将过去。这阶梯蜿蜒而下，通向那黝黑黯淡的远处。因这阶梯蔚然有光，立在阶梯顶上望下去，却似从天降下去的一条玉带。众人跟着过来，窅然望远，却见阶梯极远处，那幽黯的虚空有一处破败处，瞧着好似被甚巨物砸出了个窟窿，窟窿周遭的虚空尖锐锋利，像是绕着窟窿摆了一圈鱼齿。
那鱼齿一般的破碎周遭，缓缓的朝上方冒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霾，那烟霾缓缓腾起，贴着窟窿的四面飘散开去，从上下望，倒像是一汪喷涌的泉水。白泽拾级而下，一行走，一行轻声道：“胡臣狡黠莫甚，惯会诳人。但凡言语，总别信他的。”
言语下，“嘚嘚”而前，缓缓而行。何不为、白玉都紧随其后。胡不与走了两步，却是回头瞧向少君，迟疑片时，低声道：“你行动不便，可要我背你？”贺云城暼了一眼少君，却是一把将他抬起，放在自家肩头，朝胡不与笑道：“自家师父，洒家自己背着便是。不劳烦先生。”胡不与讪笑一声，回转头去，默不作声的跟着何不为行走。
少君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却是既欢喜，又惆怅。只是这当口也不容他多想，贺云城已然跟着胡不与沿阶走了下去。这玉阶极长，不知行得几时，终至于这窟窿跟前。那窟窿远看也罢了，近看却叫人惊骇忐忑。那窟窿大如湖泊，周遭兀自悬空浮着许多破碎的虚空碎片。那碎片小的如湖亭河船，大的如山丘峰峦。这虚空破碎之间，盘桓着许多火光与电光。那火光或如长龙，在那碎片间蜿蜒游走，抑或如奔马，在那碎片上奔跑跳跃；那电光藏在窟窿周遭的黑烟之中，时不时便闪现出来，或突地拖出数百丈，赫赫然，煌煌然，叫人莫可逼视，或陡然炸将出来，或一团，或几簇，灿灿然，煊煊然，令人阒然心惊。
靠近窟窿，在那火光与电光的映照下，那幽暗的窟窿虚无间，时不时便会现出某些莫可名状的怪物来。饶是如此，那些怪物也不能窥见全貌，只能瞧见其身躯的一部分。或者是一个长满眼睛的肉球——既没有别的五官，又没有相连的四肢；或者是一条黏稠腻滑的雪白软肉——瞧着既不像胳膊，又不像腿，其两端也没见着手脚或臂膀；或者是一簇拧在一起的肉虫般的东西，皮上生满了吸盘和细小的触手——看着像是几百条缠在一起的长蛇或是绞成一团的章鱼。
那窟窿正中，阶梯尽头，却就浮着浮着一个巨大莫甚的祭台。这祭台乃是一整块黑石雕琢而成，上圆下方，共有四面，每一面都有数百阶台阶。那台阶之上，东一丛西一丛的生着高高低低的各色珊瑚，珊瑚岩底下，挂满了白灿灿的藤壶。
祭台顶端四方，各立着一个怪诞神像，因与中土供奉不同，众人都认不得。祭台正中，却见立着个噎神之像。这噎神两臂举天，掌中各睁着一只眼睛，瞧着未免叫人心生敬畏。
噎神身前，铺着一张神案，上头摆着三个小鼎。两旁鼎中，皆燃着一团焰火，左青右红。正中鼎内，却就悬着一截三尺来长的玉色枝条。那枝条尖端，生着几片嫩叶，挂着几个花骨朵，瞧来仿佛是梅枝新蕊。
自神案侧旁到那台阶末端，皆游走着无数的幽魂。那幽魂形容不一，内中有人类，有羌老，亦有其他族类。远远看去，胡不与一眼就瞧见了立在神案不远处的胡可寻。
白泽立在众人前头，嘴角一抿，含笑道：“这玉裹就在这些胡臣周遭，近在咫尺，偏偏就是瞧不见，摸不着。”言语时，那一众胡臣却也见着了白泽，登时齐齐喧哗起来。只是这些个自许神灵的幽魂，见着白泽，一未摆出迎敌行景，二未作出大战将备的形容，吵嚷一阵，一个个却似飞鱼投水一般，从那台阶、祭台上一跃而起，“嗖”然作响的扑入虚空窟窿中去。那分明虚无之中，竟被他等平白撞出一层层虽个虚无却又瞧之有形的虚空涟漪来。几是刹那间隙，一众幽魂便就去得风流云散，单单留得一个胡可寻在那祭台之上。
一行人等慢慢下来，立足那祭台，胡可寻早便远远的将个胡不与瞅了半日，如今见他下来，却是一声长叹，慢声细语道：“我的儿，可怜老父一番心意，竟付之流水了。”胡不与闷了一晌，缓缓道：“非是孩儿有心忤逆。若依得父亲，只怕咱们宗庙不保。这江山社稷也罢了，可怜我族中之人，便都要被宁不知给葬送了。如今天缘巧合，咱们可迎回先圣。正可拨乱反正。宗庙可期，子民得倚，岂不两全其美？”
胡可寻涩然一笑，缓缓道：“傻孩子。羌老一族迟早都会消亡湮灭，这世上何来万世不灭的基业，何得万古长存的族裔。逆天行事，其实无益。你心心念念那劳什子宗庙，其实不值一提。”慨叹之下，又指着白泽愤然道：“你当他开启界门，当真便是为了咱们万千子民的福祉么？他是要以举国之力，替他那夫人寻活命复生的法子！”
胡不与听得他这言语，却是轻轻一叹——“两全其美之事，又有何妨？”胡可寻嘴角一撇，半晌作声不得，愣怔一时，才叹道：“原也不怪你。旧时故事，将他捧上了天。与他做对，确乎叫你为难。”白泽缓步而前，冷笑一声，两眼盯着胡可寻，口中却同胡不与道：“他口口声声，只管说我，实则蛊惑人心的，是他。”
鄙薄之下，朝胡可寻冷笑道：“你那主子，早与你弄了新的躯壳。怎么还要用这障眼法在他面前搬弄口舌？怎么就不敢露出真容？”嘲讽之时，其左手望空一弹，其指尖“哧”然一响，却就腾起一道火苗。那火苗长有七尺，灼灼奔突，像是悬空燃起的一节明烛。
火光照耀，那祭台之上却就现出另一番形容——祭台周遭，爬满了各种海草与枯藤。枯藤之间，散落着许多破烂的贝壳。祭台上的几个神像基座上密密麻麻的盘着数不清的蜘蛛。神像上缠着许多乌贼。那乌贼大如牛马，触手湿漉漉软塌塌的倒挂下来，瞧着叫人毛骨悚然。
祭台正中，散落着数不清的骷髅。那骷髅上或覆着苔藓，或爬着蛇虫，一派死气沉沉的形容。胡可寻在火光之下，亦现出了其本来面目——却是个莫可名状的怪物。他那上半身还是个类人的形状，只腰肢之下，却是一截蛇身。只是这蛇身也怪，两侧又生着蟹爪，末端又仿佛虾尾。蟹爪也好，虾尾也罢，上头都盖着一层精钢一般的硬壳，这硬壳赤红发亮，几能照见人影。其上身虽个类人，然肩头脊背、臂膀外侧与手背处，皆盖着铜钱大的赤红鳞片；其五官虽大致还能瞧出胡可寻的面貌，然颧骨高耸，颌下生着一把肉呼呼的触手，头顶又生着一对牛角，瞧着未免有些可怖。
其颈项之上，套着一个硕大的珠串。那珠子大如拳头，淡黄通透，瞧着有些像琥珀，累累垂垂约摸有十来颗。大半珠子之中，都裹着个活物，其胸前两颗里头，却就可见燕兰亭与楚广陵。
言语下，“嘚嘚”而前，缓缓而行。何不为、白玉都紧随其后。胡不与走了两步，却是回头瞧向少君，迟疑片时，低声道：“你行动不便，可要我背你？”贺云城暼了一眼少君，却是一把将他抬起，放在自家肩头，朝胡不与笑道：“自家师父，洒家自己背着便是。不劳烦先生。”胡不与讪笑一声，回转头去，默不作声的跟着何不为行走。
少君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却是既欢喜，又惆怅。只是这当口也不容他多想，贺云城已然跟着胡不与沿阶走了下去。这玉阶极长，不知行得几时，终至于这窟窿跟前。那窟窿远看也罢了，近看却叫人惊骇忐忑。那窟窿大如湖泊，周遭兀自悬空浮着许多破碎的虚空碎片。那碎片小的如湖亭河船，大的如山丘峰峦。这虚空破碎之间，盘桓着许多火光与电光。那火光或如长龙，在那碎片间蜿蜒游走，抑或如奔马，在那碎片上奔跑跳跃；那电光藏在窟窿周遭的黑烟之中，时不时便闪现出来，或突地拖出数百丈，赫赫然，煌煌然，叫人莫可逼视，或陡然炸将出来，或一团，或几簇，灿灿然，煊煊然，令人阒然心惊。
靠近窟窿，在那火光与电光的映照下，那幽暗的窟窿虚无间，时不时便会现出某些莫可名状的怪物来。饶是如此，那些怪物也不能窥见全貌，只能瞧见其身躯的一部分。或者是一个长满眼睛的肉球——既没有别的五官，又没有相连的四肢；或者是一条黏稠腻滑的雪白软肉——瞧着既不像胳膊，又不像腿，其两端也没见着手脚或臂膀；或者是一簇拧在一起的肉虫般的东西，皮上生满了吸盘和细小的触手——看着像是几百条缠在一起的长蛇或是绞成一团的章鱼。
那窟窿正中，阶梯尽头，却就浮着浮着一个巨大莫甚的祭台。这祭台乃是一整块黑石雕琢而成，上圆下方，共有四面，每一面都有数百阶台阶。那台阶之上，东一丛西一丛的生着高高低低的各色珊瑚，珊瑚岩底下，挂满了白灿灿的藤壶。
祭台顶端四方，各立着一个怪诞神像，因与中土供奉不同，众人都认不得。祭台正中，却见立着个噎神之像。这噎神两臂举天，掌中各睁着一只眼睛，瞧着未免叫人心生敬畏。
噎神身前，铺着一张神案，上头摆着三个小鼎。两旁鼎中，皆燃着一团焰火，左青右红。正中鼎内，却就悬着一截三尺来长的玉色枝条。那枝条尖端，生着几片嫩叶，挂着几个花骨朵，瞧来仿佛是梅枝新蕊。
自神案侧旁到那台阶末端，皆游走着无数的幽魂。那幽魂形容不一，内中有人类，有羌老，亦有其他族类。远远看去，胡不与一眼就瞧见了立在神案不远处的胡可寻。
白泽立在众人前头，嘴角一抿，含笑道：“这玉裹就在这些胡臣周遭，近在咫尺，偏偏就是瞧不见，摸不着。”言语时，那一众胡臣却也见着了白泽，登时齐齐喧哗起来。只是这些个自许神灵的幽魂，见着白泽，一未摆出迎敌行景，二未作出大战将备的形容，吵嚷一阵，一个个却似飞鱼投水一般，从那台阶、祭台上一跃而起，“嗖”然作响的扑入虚空窟窿中去。那分明虚无之中，竟被他等平白撞出一层层虽个虚无却又瞧之有形的虚空涟漪来。几是刹那间隙，一众幽魂便就去得风流云散，单单留得一个胡可寻在那祭台之上。
一行人等慢慢下来，立足那祭台，胡可寻早便远远的将个胡不与瞅了半日，如今见他下来，却是一声长叹，慢声细语道：“我的儿，可怜老父一番心意，竟付之流水了。”胡不与闷了一晌，缓缓道：“非是孩儿有心忤逆。若依得父亲，只怕咱们宗庙不保。这江山社稷也罢了，可怜我族中之人，便都要被宁不知给葬送了。如今天缘巧合，咱们可迎回先圣。正可拨乱反正。宗庙可期，子民得倚，岂不两全其美？”
胡可寻涩然一笑，缓缓道：“傻孩子。羌老一族迟早都会消亡湮灭，这世上何来万世不灭的基业，何得万古长存的族裔。逆天行事，其实无益。你心心念念那劳什子宗庙，其实不值一提。”慨叹之下，又指着白泽愤然道：“你当他开启界门，当真便是为了咱们万千子民的福祉么？他是要以举国之力，替他那夫人寻活命复生的法子！”
胡不与听得他这言语，却是轻轻一叹——“两全其美之事，又有何妨？”胡可寻嘴角一撇，半晌作声不得，愣怔一时，才叹道：“原也不怪你。旧时故事，将他捧上了天。与他做对，确乎叫你为难。”白泽缓步而前，冷笑一声，两眼盯着胡可寻，口中却同胡不与道：“他口口声声，只管说我，实则蛊惑人心的，是他。”
鄙薄之下，朝胡可寻冷笑道：“你那主子，早与你弄了新的躯壳。怎么还要用这障眼法在他面前搬弄口舌？怎么就不敢露出真容？”嘲讽之时，其左手望空一弹，其指尖“哧”然一响，却就腾起一道火苗。那火苗长有七尺，灼灼奔突，像是悬空燃起的一节明烛。
火光照耀，那祭台之上却就现出另一番形容——祭台周遭，爬满了各种海草与枯藤。枯藤之间，散落着许多破烂的贝壳。祭台上的几个神像基座上密密麻麻的盘着数不清的蜘蛛。神像上缠着许多乌贼。那乌贼大如牛马，触手湿漉漉软塌塌的倒挂下来，瞧着叫人毛骨悚然。
祭台正中，散落着数不清的骷髅。那骷髅上或覆着苔藓，或爬着蛇虫，一派死气沉沉的形容。胡可寻在火光之下，亦现出了其本来面目——却是个莫可名状的怪物。他那上半身还是个类人的形状，只腰肢之下，却是一截蛇身。只是这蛇身也怪，两侧又生着蟹爪，末端又仿佛虾尾。蟹爪也好，虾尾也罢，上头都盖着一层精钢一般的硬壳，这硬壳赤红发亮，几能照见人影。其上身虽个类人，然肩头脊背、臂膀外侧与手背处，皆盖着铜钱大的赤红鳞片；其五官虽大致还能瞧出胡可寻的面貌，然颧骨高耸，颌下生着一把肉呼呼的触手，头顶又生着一对牛角，瞧着未免有些可怖。
其颈项之上，套着一个硕大的珠串。那珠子大如拳头，淡黄通透，瞧着有些像琥珀，累累垂垂约摸有十来颗。大半珠子之中，都裹着个活物，其胸前两颗里头，却就可见燕兰亭与楚广陵。
@didi1024 2019-07-03 10:32:12
怎么都喜欢放肩膀上。想象一下其实挺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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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囧。我在网上见过几张很唯美的古风手绘图。印象极其深刻。有一张是一个和尚骑在一头梅花鹿背上，拖着一条漫天飞舞的红绸，画面很美，可惜我的语言太苍白，难以描摹那种美感。还有一张，是一个书生坐在一个鬼魅的肩头，书生的白衣飘飞，手里拿着个笛子。这两张图让我很久以来都难以忘怀。所以才经常出现胡不与驮着人，和某壮汉肩头坐人的画面。。。。出现这种画面，请不要在脑海浮现真人场景，最好是那种飘逸的古风场面。。。
怎么都喜欢放肩膀上。想象一下其实挺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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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囧。我在网上见过几张很唯美的古风手绘图。印象极其深刻。有一张是一个和尚骑在一头梅花鹿背上，拖着一条漫天飞舞的红绸，画面很美，可惜我的语言太苍白，难以描摹那种美感。还有一张，是一个书生坐在一个鬼魅的肩头，书生的白衣飘飞，手里拿着个笛子。这两张图让我很久以来都难以忘怀。所以才经常出现胡不与驮着人，和某壮汉肩头坐人的画面。。。。出现这种画面，请不要在脑海浮现真人场景，最好是那种飘逸的古风场面。。。
第一百四十节 玉裹
睹见其状，众人无不惊骇，胡不与直瞧得毛骨悚然，颤声道：“你说得天花乱坠，所谓化身成神，永生不灭，原来便挣了这么个形容？”胡可寻听得这话，却是嘴角微微一抿，露出一口细碎的尖牙——“这形容可有什么不好？”
胡不与瞠目结舌，半晌作声不得。胡可寻腿脚爬动，缓缓上前——“我这躯壳，不过是暂借寄魂之物。真身不是这形容。”胡不与颤声道：“你那真身是个什么形容？”胡可寻头颅前倾，其下颌的须子绞作一团，像是一把扭曲的缠蛇——“我那魂灵，蜕了凡胎肉骨，去了真圣之地，得了一副永不消亡的皮囊。那皮囊骨如金刚，皮如黄金，千秋不坏，万世长存。只是真身虽好，却不能到这残破之地来。为着行动方便，这才铸就了这么个血肉之躯，暂且寄魂。”
“血肉之躯，便再是修炼，再是养护，煎熬几百年，终将腐朽。”胡可寻朝胡不与微微一笑，他那舌头猩红刺目，又细又长，像是一条赤链小蛇盘在口中——“好孩子。眼前诸般景象，都是虚妄业障，骗你消沉其中，不识真我，不辨灵性。那软塌塌的骨肉，束缚着你哩……”
他言说之时，两眼灼灼发光，像是在眸子中放了两粒反光的琉璃珠子。话未说完，却突听白泽一声冷哼，斥道：“什么化身成神！不过是坠入了魔道！”白泽款款而前，立在众人前头，朝胡可寻昂然道：“你装神弄丑一场，不过就是白哄着他与你弄走这玉裹。我且就劝你死了这条心！”
听得这斥骂，胡可寻陡然将头一仰，其脖子伸出丈余长，一颗头呼喇喇变得甚大，两颗眼珠子睁得如铜锣一般——“傻瓜，神即是魔，魔便是神。神魔皆永生不灭。二者之间，恰似羌老与中土神州人之别。不过各有信奉，各有习俗罢了。”言语下，又朝胡不与道：“你可知在蝼蚁眼中，咱们是神是魔？你可知这郁单生灵，在神魔眼中，算不算蝼蚁？”
别人也罢了，白泽一声怒斥，骂道：“胡说八道！你这跳梁小丑，我在眼里，却同蝼蚁一般无二！”呵斥时，又森然冷笑道：“你既化身成神。自然有无量手段。今日咱们且就会一会。叫我见识见识你那神仙之法！”
鄙薄之下，哪里客气，右手一抬，其指尖“突突”而响，却就喷出一股白雾。那白雾之中，幻着三个法身。这法身都是水雾凝聚而成，上身与人无异，手里都拿着一根三尖枪，下半身皆是一团灰蒙蒙的雾气；这法身各各不同，一个通身缠着电光，一个头尾燃着烈火，一个上下包裹飓风。
变化得来，这三个法身倏忽一闪，不知如何，便就现在了胡可寻身周，也不客气，挺枪便朝他搠去。这法身分列三面，恰是个三才阵势，三枪突来，断没个走失躲闪处。
那胡可寻原是羌老，于这些家传之法原熟稔莫甚，见他抬手，早便有了应对之法，三枪刺来，他身周那虚无之中，陡然一黯，其身外三尺之中的虚无里陡然勾勒而现一层黑光。三柄长枪鱼贯而来，径直刺入那虚无黑光之中，他昂然立在那暗光之中，却是毫发无伤。
胡可寻一声轻笑——“你在这虚无之界耗了多少年，还只得这些凡夫俗子的把戏……”孰知话音未落，那飓风法身手中的长枪上突地“呜呜”乱响，一股旋风陡然从那黑光之中飞卷出来，“呼突”一下，便就扑在了胡可寻身上。胡可寻猝不及防，登时被那飓风卷了起来，只一刹那，便就抛将起来，甩在空中数丈高处。
惊骇之下，不等他顿身立稳，那黑光中“呼哧”一声，便就卷出一股烈火来。那烈火一翻而起，恰似一张巨网，倏尔间隙，便就将其网罗在内。只是这烈火扑在他身上，烧得“噼啪”乱响，不过将硬甲硬皮烧得通红，却不见有甚破败。
烈火缠身，底下那暗光“咵嚓”一声，好似蛋壳落地，跌得粉碎，破碎的暗光四下流散。
白泽一声冷笑——“变化如斯，也未见你有甚长进！”鄙薄之下，那雷电法身长枪望空一指，枪尖电光一闪，“噼啪”一声，便将他颈项上那珠串射断。一串珠子登时四下滚落。别人也罢了，白玉都却就急急忙忙奔过去，将燕兰亭楚广陵拾捡起来。
那胡可寻狼狈莫甚，立在烈火之中，朝白泽厉声道：“你也忒狂妄了些！”呵斥之下，其身上“嘭”然一声，陡然爆出一层虚无的暗影来。那暗影好似一团坚硬的水晶，“咔咔”作声，不住的望四面扩张，不过眨眼功夫，便就撑出个十来丈见方的黑色影团。缠在其外的火焰与飓风攀附不稳，早便滑落开去。
胡可寻立在暗影之中，那暗影里蓦地响起无数怪诞莫名的叫声来。那声音或尖锐或低沉，不知是甚怪物发出的声响。声音一起，那暗影陡然生出千百条瞧着无质而又有形的暗影触手来。那触手分作几簇，一簇扑向三个法身，一簇扑向白泽。那法身稳稳立着，一起擎起长枪，各各放出神通，一时间电闪雷鸣，风呼火啸。那触手奔赴而至，白泽不过微微一哂，掌中那白雾“突突”喷薄，恰似开出一朵玉色莲花，陡然撑开，洋洋洒洒罩在众人头顶。
孰知迎敌之法周备，却不料这胡可寻却志不在此，那触手飞出，他那身子陡然一沉，却就平白陷入那暗影之中，几是倏欻之间，便就没了踪影。众人瞧得分明，正个诧异，却突听一旁拾捡漏落的白玉都一声尖叫，其身前“噗”然一响，却就现出一团黑影。说时迟，那时快，那黑影之中猛然探出一条触手，“嗖”然一响，便就将他勾将进去。白泽“哎唷”一下，未及落声，那黑影中便就传来胡可寻的声响——“小惩大诫，白泽，你好自为之。将来自然有再会之期。”话音一落，那满空的暗影触手与黑影登时风流云散，化得一干二净。白泽那三个法身跳在半空，四下逡巡，却是哪里还有半点踪迹可寻。
睹见其状，众人无不惊骇，胡不与直瞧得毛骨悚然，颤声道：“你说得天花乱坠，所谓化身成神，永生不灭，原来便挣了这么个形容？”胡可寻听得这话，却是嘴角微微一抿，露出一口细碎的尖牙——“这形容可有什么不好？”
胡不与瞠目结舌，半晌作声不得。胡可寻腿脚爬动，缓缓上前——“我这躯壳，不过是暂借寄魂之物。真身不是这形容。”胡不与颤声道：“你那真身是个什么形容？”胡可寻头颅前倾，其下颌的须子绞作一团，像是一把扭曲的缠蛇——“我那魂灵，蜕了凡胎肉骨，去了真圣之地，得了一副永不消亡的皮囊。那皮囊骨如金刚，皮如黄金，千秋不坏，万世长存。只是真身虽好，却不能到这残破之地来。为着行动方便，这才铸就了这么个血肉之躯，暂且寄魂。”
“血肉之躯，便再是修炼，再是养护，煎熬几百年，终将腐朽。”胡可寻朝胡不与微微一笑，他那舌头猩红刺目，又细又长，像是一条赤链小蛇盘在口中——“好孩子。眼前诸般景象，都是虚妄业障，骗你消沉其中，不识真我，不辨灵性。那软塌塌的骨肉，束缚着你哩……”
他言说之时，两眼灼灼发光，像是在眸子中放了两粒反光的琉璃珠子。话未说完，却突听白泽一声冷哼，斥道：“什么化身成神！不过是坠入了魔道！”白泽款款而前，立在众人前头，朝胡可寻昂然道：“你装神弄丑一场，不过就是白哄着他与你弄走这玉裹。我且就劝你死了这条心！”
听得这斥骂，胡可寻陡然将头一仰，其脖子伸出丈余长，一颗头呼喇喇变得甚大，两颗眼珠子睁得如铜锣一般——“傻瓜，神即是魔，魔便是神。神魔皆永生不灭。二者之间，恰似羌老与中土神州人之别。不过各有信奉，各有习俗罢了。”言语下，又朝胡不与道：“你可知在蝼蚁眼中，咱们是神是魔？你可知这郁单生灵，在神魔眼中，算不算蝼蚁？”
别人也罢了，白泽一声怒斥，骂道：“胡说八道！你这跳梁小丑，我在眼里，却同蝼蚁一般无二！”呵斥时，又森然冷笑道：“你既化身成神。自然有无量手段。今日咱们且就会一会。叫我见识见识你那神仙之法！”
鄙薄之下，哪里客气，右手一抬，其指尖“突突”而响，却就喷出一股白雾。那白雾之中，幻着三个法身。这法身都是水雾凝聚而成，上身与人无异，手里都拿着一根三尖枪，下半身皆是一团灰蒙蒙的雾气；这法身各各不同，一个通身缠着电光，一个头尾燃着烈火，一个上下包裹飓风。
变化得来，这三个法身倏忽一闪，不知如何，便就现在了胡可寻身周，也不客气，挺枪便朝他搠去。这法身分列三面，恰是个三才阵势，三枪突来，断没个走失躲闪处。
那胡可寻原是羌老，于这些家传之法原熟稔莫甚，见他抬手，早便有了应对之法，三枪刺来，他身周那虚无之中，陡然一黯，其身外三尺之中的虚无里陡然勾勒而现一层黑光。三柄长枪鱼贯而来，径直刺入那虚无黑光之中，他昂然立在那暗光之中，却是毫发无伤。
胡可寻一声轻笑——“你在这虚无之界耗了多少年，还只得这些凡夫俗子的把戏……”孰知话音未落，那飓风法身手中的长枪上突地“呜呜”乱响，一股旋风陡然从那黑光之中飞卷出来，“呼突”一下，便就扑在了胡可寻身上。胡可寻猝不及防，登时被那飓风卷了起来，只一刹那，便就抛将起来，甩在空中数丈高处。
惊骇之下，不等他顿身立稳，那黑光中“呼哧”一声，便就卷出一股烈火来。那烈火一翻而起，恰似一张巨网，倏尔间隙，便就将其网罗在内。只是这烈火扑在他身上，烧得“噼啪”乱响，不过将硬甲硬皮烧得通红，却不见有甚破败。
烈火缠身，底下那暗光“咵嚓”一声，好似蛋壳落地，跌得粉碎，破碎的暗光四下流散。
白泽一声冷笑——“变化如斯，也未见你有甚长进！”鄙薄之下，那雷电法身长枪望空一指，枪尖电光一闪，“噼啪”一声，便将他颈项上那珠串射断。一串珠子登时四下滚落。别人也罢了，白玉都却就急急忙忙奔过去，将燕兰亭楚广陵拾捡起来。
那胡可寻狼狈莫甚，立在烈火之中，朝白泽厉声道：“你也忒狂妄了些！”呵斥之下，其身上“嘭”然一声，陡然爆出一层虚无的暗影来。那暗影好似一团坚硬的水晶，“咔咔”作声，不住的望四面扩张，不过眨眼功夫，便就撑出个十来丈见方的黑色影团。缠在其外的火焰与飓风攀附不稳，早便滑落开去。
胡可寻立在暗影之中，那暗影里蓦地响起无数怪诞莫名的叫声来。那声音或尖锐或低沉，不知是甚怪物发出的声响。声音一起，那暗影陡然生出千百条瞧着无质而又有形的暗影触手来。那触手分作几簇，一簇扑向三个法身，一簇扑向白泽。那法身稳稳立着，一起擎起长枪，各各放出神通，一时间电闪雷鸣，风呼火啸。那触手奔赴而至，白泽不过微微一哂，掌中那白雾“突突”喷薄，恰似开出一朵玉色莲花，陡然撑开，洋洋洒洒罩在众人头顶。
孰知迎敌之法周备，却不料这胡可寻却志不在此，那触手飞出，他那身子陡然一沉，却就平白陷入那暗影之中，几是倏欻之间，便就没了踪影。众人瞧得分明，正个诧异，却突听一旁拾捡漏落的白玉都一声尖叫，其身前“噗”然一响，却就现出一团黑影。说时迟，那时快，那黑影之中猛然探出一条触手，“嗖”然一响，便就将他勾将进去。白泽“哎唷”一下，未及落声，那黑影中便就传来胡可寻的声响——“小惩大诫，白泽，你好自为之。将来自然有再会之期。”话音一落，那满空的暗影触手与黑影登时风流云散，化得一干二净。白泽那三个法身跳在半空，四下逡巡，却是哪里还有半点踪迹可寻。
彼人一去，那祭台之上虽无白泽光华照耀，也依然化出了破败残漏的本貌。别人也罢了，苏眷神色肃然，却是掉头瞧向少君，少君这当口却也没甚主意——这胡可寻瞧着诡诞莫名，哪里有个料理处。无奈之下，只得同白泽问询。白泽脸色铁青，却是半晌不曾作声，好一时，才咬牙道：“邪魔果然便是邪魔，行事处处出人意料。”
言语之下，神色端肃，缓缓而前，用那阴阳牌换下玉裹来。玉裹入手，轻抚两下，收纳起来，慢慢踱步到祭台边缘，将手望祭台之外的虚空窟窿一指——“那一干邪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都在残破缺漏之间。只是那地方虚空扭曲，容易去不得。”少君皱眉道：“可有甚为难处？你下细说一说，或者咱们还可一试。”白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若要去那里，一要有无上法器，保咱们虚空之间周全；二要有盖世的道行，同那邪魔斗法争强。”
少君听得这话，皱眉道：“如今你有玉裹在手，虚空之中，想来无虞。咱们道法未必能纵横天下，自保想来尚可。但去瞧瞧，可使得？”白泽端立在地，神色却有些犹豫，默然片刻，缓缓摇头道：“去不得。但这一去，管保是有去无回。”
言语之下，却是颇有几分惆怅——“在这里，我能与他争胜，那是因为这个祭台，乃是古圣女娲留在郁单的封印。这封印原是不让郁单之民去到中土，孰知如今倒成了郁单阻挡邪魔的屏障。离了这祭台，沉入那虚空破漏之间，没有古圣封印的遮蔽，我自问没那本事能在那古魔手中全身而退。”怅然之余，又回转头来，朝少君歉然道——“诸君想来有些手段。然中土有句老话，双拳难敌四手。那邪魔之地咱们虽是去不得，然远远的瞧一瞧，那却是使得的。多言无益，且请上前，瞧上一瞧，自然就分明。”
话音落时，便见他抬起手来，掌心正中“哧溜”一下，却就见冒出一条银翼飞鱼来。那飞鱼两翼一展，“呼呼”两声，便就飞将起来，其细尾一卷，撒下一串水珠。那水珠在空中碰在一处，倏欻间，便就展铺开来，化作了一面不甚规则的水面之镜。那镜中光线闪烁，却就显出个镜像来。
少君原是此法行家，但这一瞧，便就心下了然——这水面镜中所现的，便是那飞鱼两眼瞧见的形容。
那飞鱼两翼扑得飞快，在空中划出一条银线，一头栽向了那虚空窟窿，远远下去，遥遥听得“噗”然一声轻响，好似扑进了水面。声响如此，众人细看那镜面，孰知一眼看过去，那镜面之中所见，却真个是一片汪洋之海。
那飞鱼下去，落身所在，乃是海底极深处。那地方乃是一处海沟的尽头，背后、两侧都是高耸的海崖绝壁。沟底宽阔莫甚，耸立着一座崔嵬巨大的石城。那石城外围是数十丈高的褐色石墙，石墙之上，每隔数十丈，便就悬着一只巨大无匹的透明水母。
那水母形状奇特，像是一座高塔，其通身上下都散发着莹然的辉光，成千上万这种水母悬在墙上，将个石城照得明澈通透。石城外墙里头，还耸立着四道高墙，那高墙之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远看灰绿一片。内墙之上，漂着许多车轮般大的章鱼，这些章鱼外面通透，脑袋正中簇着一团蓝光，远远看去，像是一个蓝幽幽的灯笼。这蓝灯章鱼悬在内墙左右，慢慢的漂来浮去。
内墙之间，耸立着许多数十丈高的高塔和成片的石屋。塔中隐约可见不计其数的各色幽魂。那石屋顶上，皆有一个数丈高的石祭台。祭台上全都悬着一个磨盘大的紫光结成的符文。整座石城都被这符文的紫光笼罩着。淡紫色的光华与水母淡白色的华光交融在一处，整个石城远远看去，像是一颗放在海底的淡紫色珍珠。
飞鱼朝着石城飞快游去，镜面中显现出来的石城便愈加清晰。
外围的石墙之上，雕刻着数不尽的古怪符文，符文的沟壑之间，爬满了深褐色的海藻。海藻之间，散落着许多灰沉沉的半石化的骷髅与骨架——大半都不是人类。
第一道内墙与外墙之间，有许多半坍塌的石屋。这些石屋原先约有三四丈高，构造瞧着与中土、郁单都不相类。说是石屋，看着更像是一个张得很大的鱼嘴。这鱼嘴似的石屋里头，堆着厚厚的泥堆，长满了深灰色的珊瑚，到处都拖着三四尺长的海草。这废墟一般的石屋里头，盘坐着许许多多的怪人。
这些人的上本身瞧着与中土人物相类，脑袋颈项胸背臂膀一应俱全，只腰肢之下，都是鱼身蛇尾，两鱼身两侧，长着数尺长的鱼鳍；且其脊背臂膀外缘，都同胡可寻一般，长着结实的厚重鳞片。
越过第一道内墙，至于一、二内墙之间，便可见巍峨的石塔。那石塔塔身之上，垂挂着许多晶莹剔透的水晶饰物与琉璃灯盏。古旧的塔楼之中，逡巡着许多上身似人，虾尾蟹爪的怪人。这些怪人穿着珍珠串成的珠花衣衫，拿着扇贝雕缕而成的书籍，彼此低声议论着，像是一群老学究在钻研学问。
二、三墙之间，活动的也是一群半人的怪物。这怪物上身与人相类，然面目之间，又和鱼类有些相似，其腋下拖着长长的鱼鳍一般的软肉，腰肢之下，却是十来条扭动着的章鱼腿一般的软肉。这些怪物居住之所，更像是巨大的海鱼骨架搭上石板搭建而成。他们那寓所之中，摆满了各种骸骨——大半都是中土人类与羌老的。寓所之外，行走着许多活生生的石化骸骨。这些骸骨穿着精致的华美衣衫，往来其间，彼此发出“咵嚓咵嚓”的声响，瞧着像是在交谈。
三、四墙间，见着的，却就不是血肉之物了。那塔楼之间，上下来往的，却是些奇特的石头人。这石头人高约三四丈，形状各异，睹其形状，或类乎人，或似乎羌老，更多的却是些奇形怪状莫可名说的形容；只是形状有异，倒都有个胸膛，只是那胸膛正中，却就都空着炕桌大小的一块空洞；那空洞之中，或燃着一团火焰，或团着一簇闪电，或滚着一颗水球，或卷着一道飓风，其身体形状虽说各各不一，胸腔中所有，却都是这四样物什。
言语之下，神色端肃，缓缓而前，用那阴阳牌换下玉裹来。玉裹入手，轻抚两下，收纳起来，慢慢踱步到祭台边缘，将手望祭台之外的虚空窟窿一指——“那一干邪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都在残破缺漏之间。只是那地方虚空扭曲，容易去不得。”少君皱眉道：“可有甚为难处？你下细说一说，或者咱们还可一试。”白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若要去那里，一要有无上法器，保咱们虚空之间周全；二要有盖世的道行，同那邪魔斗法争强。”
少君听得这话，皱眉道：“如今你有玉裹在手，虚空之中，想来无虞。咱们道法未必能纵横天下，自保想来尚可。但去瞧瞧，可使得？”白泽端立在地，神色却有些犹豫，默然片刻，缓缓摇头道：“去不得。但这一去，管保是有去无回。”
言语之下，却是颇有几分惆怅——“在这里，我能与他争胜，那是因为这个祭台，乃是古圣女娲留在郁单的封印。这封印原是不让郁单之民去到中土，孰知如今倒成了郁单阻挡邪魔的屏障。离了这祭台，沉入那虚空破漏之间，没有古圣封印的遮蔽，我自问没那本事能在那古魔手中全身而退。”怅然之余，又回转头来，朝少君歉然道——“诸君想来有些手段。然中土有句老话，双拳难敌四手。那邪魔之地咱们虽是去不得，然远远的瞧一瞧，那却是使得的。多言无益，且请上前，瞧上一瞧，自然就分明。”
话音落时，便见他抬起手来，掌心正中“哧溜”一下，却就见冒出一条银翼飞鱼来。那飞鱼两翼一展，“呼呼”两声，便就飞将起来，其细尾一卷，撒下一串水珠。那水珠在空中碰在一处，倏欻间，便就展铺开来，化作了一面不甚规则的水面之镜。那镜中光线闪烁，却就显出个镜像来。
少君原是此法行家，但这一瞧，便就心下了然——这水面镜中所现的，便是那飞鱼两眼瞧见的形容。
那飞鱼两翼扑得飞快，在空中划出一条银线，一头栽向了那虚空窟窿，远远下去，遥遥听得“噗”然一声轻响，好似扑进了水面。声响如此，众人细看那镜面，孰知一眼看过去，那镜面之中所见，却真个是一片汪洋之海。
那飞鱼下去，落身所在，乃是海底极深处。那地方乃是一处海沟的尽头，背后、两侧都是高耸的海崖绝壁。沟底宽阔莫甚，耸立着一座崔嵬巨大的石城。那石城外围是数十丈高的褐色石墙，石墙之上，每隔数十丈，便就悬着一只巨大无匹的透明水母。
那水母形状奇特，像是一座高塔，其通身上下都散发着莹然的辉光，成千上万这种水母悬在墙上，将个石城照得明澈通透。石城外墙里头，还耸立着四道高墙，那高墙之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远看灰绿一片。内墙之上，漂着许多车轮般大的章鱼，这些章鱼外面通透，脑袋正中簇着一团蓝光，远远看去，像是一个蓝幽幽的灯笼。这蓝灯章鱼悬在内墙左右，慢慢的漂来浮去。
内墙之间，耸立着许多数十丈高的高塔和成片的石屋。塔中隐约可见不计其数的各色幽魂。那石屋顶上，皆有一个数丈高的石祭台。祭台上全都悬着一个磨盘大的紫光结成的符文。整座石城都被这符文的紫光笼罩着。淡紫色的光华与水母淡白色的华光交融在一处，整个石城远远看去，像是一颗放在海底的淡紫色珍珠。
飞鱼朝着石城飞快游去，镜面中显现出来的石城便愈加清晰。
外围的石墙之上，雕刻着数不尽的古怪符文，符文的沟壑之间，爬满了深褐色的海藻。海藻之间，散落着许多灰沉沉的半石化的骷髅与骨架——大半都不是人类。
第一道内墙与外墙之间，有许多半坍塌的石屋。这些石屋原先约有三四丈高，构造瞧着与中土、郁单都不相类。说是石屋，看着更像是一个张得很大的鱼嘴。这鱼嘴似的石屋里头，堆着厚厚的泥堆，长满了深灰色的珊瑚，到处都拖着三四尺长的海草。这废墟一般的石屋里头，盘坐着许许多多的怪人。
这些人的上本身瞧着与中土人物相类，脑袋颈项胸背臂膀一应俱全，只腰肢之下，都是鱼身蛇尾，两鱼身两侧，长着数尺长的鱼鳍；且其脊背臂膀外缘，都同胡可寻一般，长着结实的厚重鳞片。
越过第一道内墙，至于一、二内墙之间，便可见巍峨的石塔。那石塔塔身之上，垂挂着许多晶莹剔透的水晶饰物与琉璃灯盏。古旧的塔楼之中，逡巡着许多上身似人，虾尾蟹爪的怪人。这些怪人穿着珍珠串成的珠花衣衫，拿着扇贝雕缕而成的书籍，彼此低声议论着，像是一群老学究在钻研学问。
二、三墙之间，活动的也是一群半人的怪物。这怪物上身与人相类，然面目之间，又和鱼类有些相似，其腋下拖着长长的鱼鳍一般的软肉，腰肢之下，却是十来条扭动着的章鱼腿一般的软肉。这些怪物居住之所，更像是巨大的海鱼骨架搭上石板搭建而成。他们那寓所之中，摆满了各种骸骨——大半都是中土人类与羌老的。寓所之外，行走着许多活生生的石化骸骨。这些骸骨穿着精致的华美衣衫，往来其间，彼此发出“咵嚓咵嚓”的声响，瞧着像是在交谈。
三、四墙间，见着的，却就不是血肉之物了。那塔楼之间，上下来往的，却是些奇特的石头人。这石头人高约三四丈，形状各异，睹其形状，或类乎人，或似乎羌老，更多的却是些奇形怪状莫可名说的形容；只是形状有异，倒都有个胸膛，只是那胸膛正中，却就都空着炕桌大小的一块空洞；那空洞之中，或燃着一团火焰，或团着一簇闪电，或滚着一颗水球，或卷着一道飓风，其身体形状虽说各各不一，胸腔中所有，却都是这四样物什。
今天有事，更不了，推后一天开更
第一百四十一节 魔城
内墙最里面，立着两个奇特的魔像。那魔像高约数十丈，彼此间隔着百来十丈，两个魔像生着人身，腰肢之下却是蜈蚣身段，那蜈蚣躯干之上生着许多细长之足，足上喷着烈火。两处喷起的火焰冲将起来，窜起数百丈高，那焰尖裹着浓烟，彼此连接起来，倒像是跨在两座魔像上的火虹。
那火虹在水中翻滚，将两座魔像中间的海水烧空，空无之间，乃是一片白沙之地。那白沙之上立着一个高台，台上立着数十根十来丈高的珊瑚灯座。只是灯座上并无灯火，却就放着一颗裹着一层黑色硬皮的眼珠。那眼珠上的硬皮瞧着像是粗粝的鳄鱼鱼皮；惨白的眼白上爬满了红绿交织的血丝，中间的瞳孔都是深褐色的。这些个眼珠大都睁着，瞳中发出灰白色的光芒。数十束灰光汇集在一起，却就聚化成了个十来丈高的辉光怪人。
这怪人通体晶莹，远看像是水晶雕琢而成。他那脑袋与人相仿佛，只头顶生着一对爬满鳞片的肉刺，眉毛之上，又多生得有一对短小些的眼睛；那颈项细长，后脑上垂着两把松软的章鱼腿一般的触手；其臂下肋上，又生着七八对手臂；肩头背后，生得有七八对无毛肉翅，翅根上长满粗大的鱼鳞；其肚腹之下，生着的不是人腿，却是两条蛇尾，两条蛇尾缠在一起，末端又各各扬起，一左一右的晃个不停。
辉光怪人之下，高台珊瑚灯座之间，立着三四张十来丈高的珊瑚王座。那王座雕饰精美，刻着些山水之景，鱼虫之物。那王座之上，皆坐得有人，那些个人物瞧着也怪，皆是七八丈的身高，其上半身与人相类，只是通身光秃秃的，既没甚头发，又不见生着眉毛；其下半身都是蝎身，其肩后立着一对巨大无比的螯钳，肚腹两侧枝枝叉叉的探着十来条蝎腿，瞧着十分怪诞。形容怪异也罢了，一个个竟还穿衣着甲，那甲胄金晃晃的，瞧着竟还晃眼。其头顶也都带着金箍，金箍上喷着一圈烈火， 一个个像是戴了一顶烈火之冠。
少君等遥遥见着这行景，却并未见着胡可寻踪迹。然只此一望，众人却都蘧然心惊。苏眷瞧得一阵，真个惊骇莫甚，悚然道：“这是个什么魔怪之地？难道这妖邪鬼怪，竟也还有个都城不成？”
言说间，那游鱼尾巴一摆，却又更靠近些，慢慢滑在那白沙外的珊瑚丛中。逼近看着，却见那高台的台墀之上，蟠绕着许多阶梯长廊和洞门——那高台却是中空的。
那台墀上的门洞里头，窅远而深，依稀可见里头有无数行人往来。那些个人物瞧着不高，约摸到常人胸口处，其身段形容与中土人物相仿佛，只不过下细瞧去，那人等却像是软泥捏的，各色都有，然以青绿黄黑为多。它们也都穿着衣衫，往来之间，一个个笑脸相迎，与中土之地，似乎所差不多。
少君见着这行景，直是嘿然无声。白泽将手一捏，那游鱼长尾一摆，却就化在了那海水之中。众人眼前那景致微微一荡，便就化了个干净。白泽收拾神通，侧身回头，同少君苏眷轻声道：“适才所见之地，我与它取了个名字，唤作阴蚀魔城。”
少君默然片刻，缓缓道：“既有地方，不怕寻不出来。咱们既然已瞧了个大概，下细准备，未必不能成事。”白泽嘴角一抿，默然片刻，缓缓道：“那窟窿之下，阴蚀魔城非止一处。我囿困在此，不能出走，也曾变化神通去细访过。那些年里，像这等的魔城，没见着一万，也有八千了。那胡可寻藏在哪里，却是真个无从找起。再一个，那城中魔怪多如牛毛，稍有不慎便要走漏消息，那胡臣胡灵虽不足惧，若惊动了王座上的敷明魔，那却十分难缠。”
“那阴蚀魔物，不知侵蚀了多少世界，不知蚕食多少生灵，才弄出了这不计其数的胡神。”白泽轻叹一声，“那漭漭幽冥之海，真个叫人毛骨悚然。郁单之界，已然倾颓将灭，若不开启界门逃往中土神州，只怕这郁单生灵，便要悉数消亡了。”
苏眷思量一时，却就低声同少君道：“白泽这话说得见理。那地方瞧着不是好相与的。咱们此去，若失陷了也罢了。不过一条命，也不足惜。只一件，那昆仑弟子可就真个再无生还之机了。依我说，不必枉送性命，咱们且先回归中土。比及回去，寻上昆仑，与他门宗商量才是正理。那昆仑与峨眉比肩，门中长老也多，自然有那博闻广识的，好歹比你我心思活络些，再不济修为比你我精深，道法比你我高明，总能寻出法子来。你看如何？”
萧月庭从旁点头道：“一人技短，二人技长。苏真人这话不差。”言语间，又瞄了白泽一眼，“如今别无他法，只能同这郁单会盟。”少君思量一时，遥望那窟窿一阵，一声长叹，侧头朝白泽慢慢揖手，缓缓道：“无可奈何之时，无计可施之人。也只好如此了。一切凭君决断罢了。”白泽神色之间，亦有几分惨淡，正色道：“放心。我那孩儿也还失陷在那里。此去神州之后，只怕咱们还要携手共闯。”
内墙最里面，立着两个奇特的魔像。那魔像高约数十丈，彼此间隔着百来十丈，两个魔像生着人身，腰肢之下却是蜈蚣身段，那蜈蚣躯干之上生着许多细长之足，足上喷着烈火。两处喷起的火焰冲将起来，窜起数百丈高，那焰尖裹着浓烟，彼此连接起来，倒像是跨在两座魔像上的火虹。
那火虹在水中翻滚，将两座魔像中间的海水烧空，空无之间，乃是一片白沙之地。那白沙之上立着一个高台，台上立着数十根十来丈高的珊瑚灯座。只是灯座上并无灯火，却就放着一颗裹着一层黑色硬皮的眼珠。那眼珠上的硬皮瞧着像是粗粝的鳄鱼鱼皮；惨白的眼白上爬满了红绿交织的血丝，中间的瞳孔都是深褐色的。这些个眼珠大都睁着，瞳中发出灰白色的光芒。数十束灰光汇集在一起，却就聚化成了个十来丈高的辉光怪人。
这怪人通体晶莹，远看像是水晶雕琢而成。他那脑袋与人相仿佛，只头顶生着一对爬满鳞片的肉刺，眉毛之上，又多生得有一对短小些的眼睛；那颈项细长，后脑上垂着两把松软的章鱼腿一般的触手；其臂下肋上，又生着七八对手臂；肩头背后，生得有七八对无毛肉翅，翅根上长满粗大的鱼鳞；其肚腹之下，生着的不是人腿，却是两条蛇尾，两条蛇尾缠在一起，末端又各各扬起，一左一右的晃个不停。
辉光怪人之下，高台珊瑚灯座之间，立着三四张十来丈高的珊瑚王座。那王座雕饰精美，刻着些山水之景，鱼虫之物。那王座之上，皆坐得有人，那些个人物瞧着也怪，皆是七八丈的身高，其上半身与人相类，只是通身光秃秃的，既没甚头发，又不见生着眉毛；其下半身都是蝎身，其肩后立着一对巨大无比的螯钳，肚腹两侧枝枝叉叉的探着十来条蝎腿，瞧着十分怪诞。形容怪异也罢了，一个个竟还穿衣着甲，那甲胄金晃晃的，瞧着竟还晃眼。其头顶也都带着金箍，金箍上喷着一圈烈火， 一个个像是戴了一顶烈火之冠。
少君等遥遥见着这行景，却并未见着胡可寻踪迹。然只此一望，众人却都蘧然心惊。苏眷瞧得一阵，真个惊骇莫甚，悚然道：“这是个什么魔怪之地？难道这妖邪鬼怪，竟也还有个都城不成？”
言说间，那游鱼尾巴一摆，却又更靠近些，慢慢滑在那白沙外的珊瑚丛中。逼近看着，却见那高台的台墀之上，蟠绕着许多阶梯长廊和洞门——那高台却是中空的。
那台墀上的门洞里头，窅远而深，依稀可见里头有无数行人往来。那些个人物瞧着不高，约摸到常人胸口处，其身段形容与中土人物相仿佛，只不过下细瞧去，那人等却像是软泥捏的，各色都有，然以青绿黄黑为多。它们也都穿着衣衫，往来之间，一个个笑脸相迎，与中土之地，似乎所差不多。
少君见着这行景，直是嘿然无声。白泽将手一捏，那游鱼长尾一摆，却就化在了那海水之中。众人眼前那景致微微一荡，便就化了个干净。白泽收拾神通，侧身回头，同少君苏眷轻声道：“适才所见之地，我与它取了个名字，唤作阴蚀魔城。”
少君默然片刻，缓缓道：“既有地方，不怕寻不出来。咱们既然已瞧了个大概，下细准备，未必不能成事。”白泽嘴角一抿，默然片刻，缓缓道：“那窟窿之下，阴蚀魔城非止一处。我囿困在此，不能出走，也曾变化神通去细访过。那些年里，像这等的魔城，没见着一万，也有八千了。那胡可寻藏在哪里，却是真个无从找起。再一个，那城中魔怪多如牛毛，稍有不慎便要走漏消息，那胡臣胡灵虽不足惧，若惊动了王座上的敷明魔，那却十分难缠。”
“那阴蚀魔物，不知侵蚀了多少世界，不知蚕食多少生灵，才弄出了这不计其数的胡神。”白泽轻叹一声，“那漭漭幽冥之海，真个叫人毛骨悚然。郁单之界，已然倾颓将灭，若不开启界门逃往中土神州，只怕这郁单生灵，便要悉数消亡了。”
苏眷思量一时，却就低声同少君道：“白泽这话说得见理。那地方瞧着不是好相与的。咱们此去，若失陷了也罢了。不过一条命，也不足惜。只一件，那昆仑弟子可就真个再无生还之机了。依我说，不必枉送性命，咱们且先回归中土。比及回去，寻上昆仑，与他门宗商量才是正理。那昆仑与峨眉比肩，门中长老也多，自然有那博闻广识的，好歹比你我心思活络些，再不济修为比你我精深，道法比你我高明，总能寻出法子来。你看如何？”
萧月庭从旁点头道：“一人技短，二人技长。苏真人这话不差。”言语间，又瞄了白泽一眼，“如今别无他法，只能同这郁单会盟。”少君思量一时，遥望那窟窿一阵，一声长叹，侧头朝白泽慢慢揖手，缓缓道：“无可奈何之时，无计可施之人。也只好如此了。一切凭君决断罢了。”白泽神色之间，亦有几分惨淡，正色道：“放心。我那孩儿也还失陷在那里。此去神州之后，只怕咱们还要携手共闯。”
言语下，白泽便就放出神通，领着众人原路返回。登行长梯，行走一时，少君悄然回首，远远看去，那窟窿之地浮在虚无之中，好似一块摔碎的镜子。至于长梯顶上，立在虚空界门之前，白泽却就止步，望着那门中将手一招，那门中登时就扑出少君先时曾见过的那药水之怪。
这药水之怪飞旋出来，却就跪将在地，白泽朝它略点点头，轻声道：“那几个巨野台的走狗呢？现在何处？”那药水怪瓮声瓮气道：“属下惭愧，未曾拿下。都叫他们跑了。”白泽点点头，轻声道：“既去了，也就罢了。你可伤着哪里了么？”那药水怪摇头道：“属下侥幸，不曾受伤。倒是焉可忘伤着了腿脚，走不得，一时半会未必痊愈。这会子我将他淹在我肚子里，叫他养着呢。”
说辞间，“呜哇”一声，却就将少君先时见过的那马蹄怪人吐将出来。那怪人落身下地，一般跪将下来，朝白泽磕头道：“属下无能，还望尊上恕罪。”白泽前蹄在地面轻轻点得两下，轻声道：“都起来罢。为了护着我这半截身子，你们舍弃真身，化作如今这形容，伤了真元，自然不能再同往日相比。”
言语下，同少君道：“我失陷虚空，被那虚空之力斩断身躯，断作两截。下半身在巨野台，这上半身在此，他两个忠心耿耿，为能替我长守残躯，竟将自己炼化成魔，真个可敬可叹。”又指着他两个，与少君等引见。那生着肉须马蹄的巨人，原名唤作焉可忘，如今有个诨号，唤作噩梦使者；那药水化生的怪物，名叫安可负，也有个俗称，唤作腐蚀之心。
苏眷等未曾见过他两个这形容，听得白泽这一说，却也深觉可敬，正个下细打量，却见白泽放出两个指环来，递与他两个，口中兀自说道——“今日得了宝贝，可以脱身，要去巨野台寻回残躯。正是用人之时，你两个跟着去罢。”这戒指一金一银，瞧着圆溜溜的，一无雕饰，二无镶嵌，瞧着稀松平常，不见什么稀罕处。那安可负虽认不得是甚宝贝，倒也欢欢喜喜的接过那银指环来，望手上一套。
指环一紧，但听“咵嚓”一响，那安可负身上登时便化出一副银光烂然的甲胄来。那甲胄束缚其身，将其数丈大的汤水之身化得如常人大小，且那甲胄从头到脚遮挡完全，不过眼眶处露着两个窟窿，晃眼一瞧，倒像个中土来的沙场将军。再瞧不出甚怪异处。安可负得了这甲胄，登时欢喜不尽，在那银甲上摩挲一阵，“哐当”一声又跪下头，朝着白泽连磕三个响头。焉可忘睹见其状，又惊又喜，忙不迭将那指环戴起来，须臾间，果然亦变化出一副金光灿灿的甲胄。披挂在身，那崔嵬高壮的身躯也变得如常人大小。
变化周备，白泽便就捏起法印，催动真法，那虚空界门之上华光氤氲，那界门中那原先的景致便就晃荡起来，也不多时，便就化出了另一番行景。施法停当，白泽也不客气，走在前头，一步便就跨过门去。众人不敢耽搁，紧随其后，众人也都罢了，跨门过时，少君却就又回头望了两眼——那界门一经跨出，门中所有便都模糊起来，便再下细，那里头所见，亦不过是茫茫无垠的虚无之空，再瞧不见那窟窿之地了。
折身回望，眼前所见，却是恍莽无尽的一片汪洋之海。众人悬空浮着，离那海水不过数丈。这海面之上微微有风，海面波光粼粼，好似有仙人撒了无数碎银漂浮其上。众人身后极远处，却就见着一片倾颓成海的绵延山丘，正是麒麟墟。
何不为立于风中，轻整衣衫，朝白泽笑道：“咱们此去巨野台，一举擒下宁不知。我倒要看看，他困顿成囚，又是甚么滋味。”孰知白泽听得这话，却是摇头道：“巨野台要去，却不是这时候。”何不为听他这一说，却是吃了一吓，讶然道：“不去巨野台，如何取回老祖宗那身躯？不去巨野台，又如何取回金镶呢？”
白泽摇头道：“我如今只得半截身子，十成道法，不过能施展一二成。但这一去，只怕未必能成事。”胡不与“啊”得一声，忙道：“老祖宗这一去，那巨野台上下，自然要跪拜归服，那宁不知孤身寡人，便要动手，自然有万千人众替老祖宗赴汤蹈火，何消老祖宗亲下场去！怕他怎地！”
白泽听得这话，却是撇嘴一笑，缓缓道：“宁不知也罢了，原不值一提。只是他放低身段，却同那白矖螣蛇作了鹰犬。那白矖螣蛇原吃过亏，上过当，自然恨毒了我。这一去，咱们要防的，不是宁不知，却是白矖螣蛇那两个魔头。”焉可忘听白泽这言语，亦从旁道：“我留守这些个年月，常听胡神耳语。那胡神不知天高地厚，只是要诓我骗我。却不知倒叫我哄了他。你看我这形容样貌，同那胡神也都有些相类了。我与那胡可寻龌蹉时，听得些消息。那巨野台的各色人等，倒有一半都被白矖螣蛇迷住了。尊上此去，只怕未必真能叫那些贱种拜服。”
白泽点头道：“正是如此。为周全计，咱们还得去封魔海走上一遭才好。”何不为听得这话，却是吃得一吓，骇然道：“老祖宗既然身段残缺，怎么倒要去那凶险之地。如今星宿正位，封印偏斜，那困魔城已经从海底浮出来了。咱们这一去，岂不撞个正着？”
白泽点头道：“若那困魔城不曾浮出海面，咱们只怕还要多费些周章。也是苍天有眼，这脱身之日，竟也是那魔城出水之时。”慨叹之下，又轻声道：“你们有所不知。那困魔城，原是咱们太玄都囚困邪魔古怪的监牢。里头确乎封镇着不计其数的邪祟魔怪。妖邪也罢了，里头却也还有咱们的玄都守卫。你当那玄都守卫是什么？那是咱们羌老先祖以古圣物生死轮拘束来的阴司狱卒。”
白泽细说时，见胡、何二人神色，哂然一笑，又道：“咱们此去，便要取那生死轮。再借上一干阴司狱卒。再去巨野台，自然无不胜之理。”胡不与听得这话，却是有些忐忑，迟疑一阵，犹犹豫豫道：“咱们若取走了生死轮，带走了阴司狱卒。那困魔城中的邪祟岂不就能脱身了么？这要都逃窜出来，咱们郁单只怕便永无宁日了哩。”何不为听得这话，却是嗤然一笑，慢条斯理道：“这郁单已是绝境，咱们得了金镶，老祖宗开了界门，咱们阖族人等，自然就去中土。那一干邪祟却就只能困在这郁单境内。它等便是脱身，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得另一个牢笼罢了，怕它怎地！”安可负亦从旁闷声闷气道：“这话在理。再一个，那狱卒虽去了，封印还在。那邪祟一时半会也脱不得身。何消忧虑。”
这药水之怪飞旋出来，却就跪将在地，白泽朝它略点点头，轻声道：“那几个巨野台的走狗呢？现在何处？”那药水怪瓮声瓮气道：“属下惭愧，未曾拿下。都叫他们跑了。”白泽点点头，轻声道：“既去了，也就罢了。你可伤着哪里了么？”那药水怪摇头道：“属下侥幸，不曾受伤。倒是焉可忘伤着了腿脚，走不得，一时半会未必痊愈。这会子我将他淹在我肚子里，叫他养着呢。”
说辞间，“呜哇”一声，却就将少君先时见过的那马蹄怪人吐将出来。那怪人落身下地，一般跪将下来，朝白泽磕头道：“属下无能，还望尊上恕罪。”白泽前蹄在地面轻轻点得两下，轻声道：“都起来罢。为了护着我这半截身子，你们舍弃真身，化作如今这形容，伤了真元，自然不能再同往日相比。”
言语下，同少君道：“我失陷虚空，被那虚空之力斩断身躯，断作两截。下半身在巨野台，这上半身在此，他两个忠心耿耿，为能替我长守残躯，竟将自己炼化成魔，真个可敬可叹。”又指着他两个，与少君等引见。那生着肉须马蹄的巨人，原名唤作焉可忘，如今有个诨号，唤作噩梦使者；那药水化生的怪物，名叫安可负，也有个俗称，唤作腐蚀之心。
苏眷等未曾见过他两个这形容，听得白泽这一说，却也深觉可敬，正个下细打量，却见白泽放出两个指环来，递与他两个，口中兀自说道——“今日得了宝贝，可以脱身，要去巨野台寻回残躯。正是用人之时，你两个跟着去罢。”这戒指一金一银，瞧着圆溜溜的，一无雕饰，二无镶嵌，瞧着稀松平常，不见什么稀罕处。那安可负虽认不得是甚宝贝，倒也欢欢喜喜的接过那银指环来，望手上一套。
指环一紧，但听“咵嚓”一响，那安可负身上登时便化出一副银光烂然的甲胄来。那甲胄束缚其身，将其数丈大的汤水之身化得如常人大小，且那甲胄从头到脚遮挡完全，不过眼眶处露着两个窟窿，晃眼一瞧，倒像个中土来的沙场将军。再瞧不出甚怪异处。安可负得了这甲胄，登时欢喜不尽，在那银甲上摩挲一阵，“哐当”一声又跪下头，朝着白泽连磕三个响头。焉可忘睹见其状，又惊又喜，忙不迭将那指环戴起来，须臾间，果然亦变化出一副金光灿灿的甲胄。披挂在身，那崔嵬高壮的身躯也变得如常人大小。
变化周备，白泽便就捏起法印，催动真法，那虚空界门之上华光氤氲，那界门中那原先的景致便就晃荡起来，也不多时，便就化出了另一番行景。施法停当，白泽也不客气，走在前头，一步便就跨过门去。众人不敢耽搁，紧随其后，众人也都罢了，跨门过时，少君却就又回头望了两眼——那界门一经跨出，门中所有便都模糊起来，便再下细，那里头所见，亦不过是茫茫无垠的虚无之空，再瞧不见那窟窿之地了。
折身回望，眼前所见，却是恍莽无尽的一片汪洋之海。众人悬空浮着，离那海水不过数丈。这海面之上微微有风，海面波光粼粼，好似有仙人撒了无数碎银漂浮其上。众人身后极远处，却就见着一片倾颓成海的绵延山丘，正是麒麟墟。
何不为立于风中，轻整衣衫，朝白泽笑道：“咱们此去巨野台，一举擒下宁不知。我倒要看看，他困顿成囚，又是甚么滋味。”孰知白泽听得这话，却是摇头道：“巨野台要去，却不是这时候。”何不为听他这一说，却是吃了一吓，讶然道：“不去巨野台，如何取回老祖宗那身躯？不去巨野台，又如何取回金镶呢？”
白泽摇头道：“我如今只得半截身子，十成道法，不过能施展一二成。但这一去，只怕未必能成事。”胡不与“啊”得一声，忙道：“老祖宗这一去，那巨野台上下，自然要跪拜归服，那宁不知孤身寡人，便要动手，自然有万千人众替老祖宗赴汤蹈火，何消老祖宗亲下场去！怕他怎地！”
白泽听得这话，却是撇嘴一笑，缓缓道：“宁不知也罢了，原不值一提。只是他放低身段，却同那白矖螣蛇作了鹰犬。那白矖螣蛇原吃过亏，上过当，自然恨毒了我。这一去，咱们要防的，不是宁不知，却是白矖螣蛇那两个魔头。”焉可忘听白泽这言语，亦从旁道：“我留守这些个年月，常听胡神耳语。那胡神不知天高地厚，只是要诓我骗我。却不知倒叫我哄了他。你看我这形容样貌，同那胡神也都有些相类了。我与那胡可寻龌蹉时，听得些消息。那巨野台的各色人等，倒有一半都被白矖螣蛇迷住了。尊上此去，只怕未必真能叫那些贱种拜服。”
白泽点头道：“正是如此。为周全计，咱们还得去封魔海走上一遭才好。”何不为听得这话，却是吃得一吓，骇然道：“老祖宗既然身段残缺，怎么倒要去那凶险之地。如今星宿正位，封印偏斜，那困魔城已经从海底浮出来了。咱们这一去，岂不撞个正着？”
白泽点头道：“若那困魔城不曾浮出海面，咱们只怕还要多费些周章。也是苍天有眼，这脱身之日，竟也是那魔城出水之时。”慨叹之下，又轻声道：“你们有所不知。那困魔城，原是咱们太玄都囚困邪魔古怪的监牢。里头确乎封镇着不计其数的邪祟魔怪。妖邪也罢了，里头却也还有咱们的玄都守卫。你当那玄都守卫是什么？那是咱们羌老先祖以古圣物生死轮拘束来的阴司狱卒。”
白泽细说时，见胡、何二人神色，哂然一笑，又道：“咱们此去，便要取那生死轮。再借上一干阴司狱卒。再去巨野台，自然无不胜之理。”胡不与听得这话，却是有些忐忑，迟疑一阵，犹犹豫豫道：“咱们若取走了生死轮，带走了阴司狱卒。那困魔城中的邪祟岂不就能脱身了么？这要都逃窜出来，咱们郁单只怕便永无宁日了哩。”何不为听得这话，却是嗤然一笑，慢条斯理道：“这郁单已是绝境，咱们得了金镶，老祖宗开了界门，咱们阖族人等，自然就去中土。那一干邪祟却就只能困在这郁单境内。它等便是脱身，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得另一个牢笼罢了，怕它怎地！”安可负亦从旁闷声闷气道：“这话在理。再一个，那狱卒虽去了，封印还在。那邪祟一时半会也脱不得身。何消忧虑。”
第一百四十二节 困魔
这边议论不止，白泽却就从袖笼中摸出一个横幅卷轴来。那卷轴轴长约尺许，金光烂然，瞧着像是纯金铸就，轴身雕饰符文，勾画构形，与中土有别；那横幅瞧着像是银线织成，卷着三四十卷，上头以禽鸟黑绒搓丝绣着些图文，那图画也罢了，文字与中土的小篆像仿佛。
白泽左手将这卷轴托起，右手在那卷轴上轻轻一弹，口中念念有词。苏眷等离他不远，听来却是“嘤嘤嗡嗡”一阵怪响，一个字也听不分明。咒言声中，那卷轴之上华光一闪，且听“扑通”一声，那卷轴中便就掉出个巴掌大的石龟来。
石龟入水，但一霎时，便就化得巨大无匹，巴掌大的东西，竟变得如富贵人家的荷塘莲池般大小。那龟背约十来丈见方，四足好似四根正房大柱子，头也跟个山亭一般。
变化得成，白泽便就落身而下，他立在龟背，便朝众人招手，温言轻声道：“来罢。那禁魔之地甚远，若没这渡水之物，不知荒废几时。”众人飞身下来，何不为停足其上，跪身歇下，见那龟背好似山岩雕刻而成，其裂纹之间亦满布苔藓，轻磕两下，“嘚嘚”闷响，由不得有些惊异，讶然道：“这乌龟是石头作的么？竟能凫水？”白泽摇头道：“此是蠵龟。活得久些罢了。并不是石头雕缕来的。”
言语间，那蠵龟四足忽地一划，其足上“兹兹”两声，竟放出数十道闪电来。那闪电喷薄而出，好似从它四足上撒下的电网。这电网瞧着轻忽无物，却将个巨大的蠵龟托将起来，“倏倏”声中，那电网便如蜈蚣腿一般在海面上划拨起来——真个窜得飞快。
蠵龟奔行快甚，其脊背之上却是四平八稳，全无颠簸之感。且遑论奔行何等快速，那龟背之上片风俱无，凭它四面风声如何呼啸，苏眷等人便是衣襟也不曾飘飞起来。
白泽立在蠵龟脑后，背向而坐，招呼何不为、胡不与聚在他身前，三个比比划划，议论个不住。苏眷等瞧在眼里，看那行景，不是在传授道法，便是在指点技艺。中土门庭，自来有门户之别，旁门旁宗的，别说听，便是远远的瞧上一眼都忌讳，一时都自觉退让些，都在那龟尾处歇着，围作一圈。
苏眷獬豸并肩坐着，獬豸这当口没了儿女情长，口齿也清爽干脆起来，问少君道：“瞧你病恹恹的，可有甚要紧？”少君摇头道：“从天坠地，伤了经脉，一时半会难得痊愈。然好生将息，也不是什么大症候。”獬豸听了，却就叹一口气，道：“可惜咱们都没这悬壶济世的本领。”正个慨叹，冷不防那胡不与突地走了过来，却就从袖笼里摸出一块冒着白气的冰块来。这冰块形如鹅卵，通透明白，但一放出来，周遭数丈的龟背上都铺上了一层白霜。
那胡不与也不啰嗦，将这冰块望少君手上一递，冷冰冰道：“这是我族中传下来的古玉，唤作冰瓀石。虽没有肉白骨、起沉疴的神效，然于伤筋动骨、乱经断脉这些症候，却见奇效。你且揣着，慢慢的，自然就好。”
少君将这玉石握着，但觉触手冰凉，指掌间说不出的舒泰，正个惊讶，不知如何言语，又见胡不与涩然一笑——“先时怕你跑，见你没甚大碍。便不曾替你医治。”少君缓缓起身，却是有些惭愧道：“无功受禄，无以为报……”胡不与微微一哂，转身道：“我心甘情愿给你的，不要你报答。不必挂怀。”走没两步，却又回转身来，同少君道：“将来行景变了，咱们若成了仇敌，也不必将这事放在心头。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少君嘴角一抿，开口道：“先生……”才说两个字，胡不与却就摆摆手，摇头道：“不必说了。横竖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一行说，却就一行去了，去得白泽身旁，背对众人，总不回头。少君怔怔立了一时，慢慢坐下，众人都不言语，独苏眷点头道：“这个胡先生，倒也还洒脱。”少君苦笑一声，却是有些怅然，不知如何言语。
这海面平整，四周皆是茫茫水天，既不见边，亦不见头尾，此去多少路程，众人心头都没个底细。郁单这天色无晨昏之别，天色昧昧，此去多少时辰，众人心头也都没个计量。不知行得多远，亦不知行了多久，到底贺云城有些不耐烦，朝那白泽唱个喏，招呼道：“老神仙。这周遭莽莽无尽，既无方向，又无时辰，可别寻错路了罢？”
白泽微微一哂，左手一抬，其掌心“哧哧”两声，却就浮现出一朵锅盖般的虚空烟云来。这烟云盘旋缭绕，约摸有丈余见方，其中密密匝匝的亮着许多星光，若明或暗，好似从中土天穹上的银汉之中裁剪了一块来的。睹见此物，众人都颇是惊讶，俱认不得是甚物件。
白泽托其在手，缓缓道：“此是我郁单天穹之上的星界图。此宝在手，辨位识途，永不出错。”贺云城“啊”得一声，抬头一望，那穹苍之上烟霭迷离，昏昏睧睧一片，哪里来什么漫天星斗，迟疑一时，本想说上两句，又恐是自家没眼力，贻笑大方，犹豫一阵，讪笑两声，总不答言。
白泽观睹其状，察看其色，右手望空一照，其指尖“突突”两声，却就喷薄而出一轮冰盘。那冰盘飞旋在空，浮在众人头顶，化得有数丈大小。冰盘之外，天穹如旧，居冰盘之下，仰头而望，那天穹之上云消雾散，竟是朗朗一片星空——莽莽无垠之中，群星列斗，众斗成阵，同白泽那星界图真个一般无二。
这边议论不止，白泽却就从袖笼中摸出一个横幅卷轴来。那卷轴轴长约尺许，金光烂然，瞧着像是纯金铸就，轴身雕饰符文，勾画构形，与中土有别；那横幅瞧着像是银线织成，卷着三四十卷，上头以禽鸟黑绒搓丝绣着些图文，那图画也罢了，文字与中土的小篆像仿佛。
白泽左手将这卷轴托起，右手在那卷轴上轻轻一弹，口中念念有词。苏眷等离他不远，听来却是“嘤嘤嗡嗡”一阵怪响，一个字也听不分明。咒言声中，那卷轴之上华光一闪，且听“扑通”一声，那卷轴中便就掉出个巴掌大的石龟来。
石龟入水，但一霎时，便就化得巨大无匹，巴掌大的东西，竟变得如富贵人家的荷塘莲池般大小。那龟背约十来丈见方，四足好似四根正房大柱子，头也跟个山亭一般。
变化得成，白泽便就落身而下，他立在龟背，便朝众人招手，温言轻声道：“来罢。那禁魔之地甚远，若没这渡水之物，不知荒废几时。”众人飞身下来，何不为停足其上，跪身歇下，见那龟背好似山岩雕刻而成，其裂纹之间亦满布苔藓，轻磕两下，“嘚嘚”闷响，由不得有些惊异，讶然道：“这乌龟是石头作的么？竟能凫水？”白泽摇头道：“此是蠵龟。活得久些罢了。并不是石头雕缕来的。”
言语间，那蠵龟四足忽地一划，其足上“兹兹”两声，竟放出数十道闪电来。那闪电喷薄而出，好似从它四足上撒下的电网。这电网瞧着轻忽无物，却将个巨大的蠵龟托将起来，“倏倏”声中，那电网便如蜈蚣腿一般在海面上划拨起来——真个窜得飞快。
蠵龟奔行快甚，其脊背之上却是四平八稳，全无颠簸之感。且遑论奔行何等快速，那龟背之上片风俱无，凭它四面风声如何呼啸，苏眷等人便是衣襟也不曾飘飞起来。
白泽立在蠵龟脑后，背向而坐，招呼何不为、胡不与聚在他身前，三个比比划划，议论个不住。苏眷等瞧在眼里，看那行景，不是在传授道法，便是在指点技艺。中土门庭，自来有门户之别，旁门旁宗的，别说听，便是远远的瞧上一眼都忌讳，一时都自觉退让些，都在那龟尾处歇着，围作一圈。
苏眷獬豸并肩坐着，獬豸这当口没了儿女情长，口齿也清爽干脆起来，问少君道：“瞧你病恹恹的，可有甚要紧？”少君摇头道：“从天坠地，伤了经脉，一时半会难得痊愈。然好生将息，也不是什么大症候。”獬豸听了，却就叹一口气，道：“可惜咱们都没这悬壶济世的本领。”正个慨叹，冷不防那胡不与突地走了过来，却就从袖笼里摸出一块冒着白气的冰块来。这冰块形如鹅卵，通透明白，但一放出来，周遭数丈的龟背上都铺上了一层白霜。
那胡不与也不啰嗦，将这冰块望少君手上一递，冷冰冰道：“这是我族中传下来的古玉，唤作冰瓀石。虽没有肉白骨、起沉疴的神效，然于伤筋动骨、乱经断脉这些症候，却见奇效。你且揣着，慢慢的，自然就好。”
少君将这玉石握着，但觉触手冰凉，指掌间说不出的舒泰，正个惊讶，不知如何言语，又见胡不与涩然一笑——“先时怕你跑，见你没甚大碍。便不曾替你医治。”少君缓缓起身，却是有些惭愧道：“无功受禄，无以为报……”胡不与微微一哂，转身道：“我心甘情愿给你的，不要你报答。不必挂怀。”走没两步，却又回转身来，同少君道：“将来行景变了，咱们若成了仇敌，也不必将这事放在心头。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少君嘴角一抿，开口道：“先生……”才说两个字，胡不与却就摆摆手，摇头道：“不必说了。横竖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一行说，却就一行去了，去得白泽身旁，背对众人，总不回头。少君怔怔立了一时，慢慢坐下，众人都不言语，独苏眷点头道：“这个胡先生，倒也还洒脱。”少君苦笑一声，却是有些怅然，不知如何言语。
这海面平整，四周皆是茫茫水天，既不见边，亦不见头尾，此去多少路程，众人心头都没个底细。郁单这天色无晨昏之别，天色昧昧，此去多少时辰，众人心头也都没个计量。不知行得多远，亦不知行了多久，到底贺云城有些不耐烦，朝那白泽唱个喏，招呼道：“老神仙。这周遭莽莽无尽，既无方向，又无时辰，可别寻错路了罢？”
白泽微微一哂，左手一抬，其掌心“哧哧”两声，却就浮现出一朵锅盖般的虚空烟云来。这烟云盘旋缭绕，约摸有丈余见方，其中密密匝匝的亮着许多星光，若明或暗，好似从中土天穹上的银汉之中裁剪了一块来的。睹见此物，众人都颇是惊讶，俱认不得是甚物件。
白泽托其在手，缓缓道：“此是我郁单天穹之上的星界图。此宝在手，辨位识途，永不出错。”贺云城“啊”得一声，抬头一望，那穹苍之上烟霭迷离，昏昏睧睧一片，哪里来什么漫天星斗，迟疑一时，本想说上两句，又恐是自家没眼力，贻笑大方，犹豫一阵，讪笑两声，总不答言。
白泽观睹其状，察看其色，右手望空一照，其指尖“突突”两声，却就喷薄而出一轮冰盘。那冰盘飞旋在空，浮在众人头顶，化得有数丈大小。冰盘之外，天穹如旧，居冰盘之下，仰头而望，那天穹之上云消雾散，竟是朗朗一片星空——莽莽无垠之中，群星列斗，众斗成阵，同白泽那星界图真个一般无二。
下午和明天有个会要参加。今天晚上回不来。只有明天晚上补更了。
众人但这一望，心下便就了然，白泽收却神通，和颜悦色道：“且请放心，再不济，也不至于迷路。”贺云城嘴角一抿，侧头瞧了月庭一眼，将头一埋，总不答白。行旅萧索，海面之上不过偶有鱼群飞掠，并没别的景致，所幸一路行去，既不曾遇着什么风暴，亦不曾见着什么妖邪，倒也还算太平。
少君靠着那龟壳边缘侧身斜坐，耳中是淼淼水声，侧目看去，眼中所见却只得贺云城与萧月庭。这番瞧着，心下却比身畔那大海还涌动得厉害些。心头翻来覆去的，皆是惭愧——一时觉着愧对父母，凄凄惨惨有些不忍；一时觉着愧对师尊，惘惘怅怅有些不堪；一时又觉着愧对广陵兰亭，忿忿而怨，惶惶而哀；一时又觉着愧对月庭云城，切切自责，戚戚自悲……正个感慨万千，突听贺云城“哎”得一声，抬眼看时，却见他跳将起来，指着前方道：“到了！”
回转身来，循声望过去，却见前头渺渺烟波之中，矗着一座珊瑚之山。那山山脚与海相平处，山石黝黑一片，山石缝隙中缠挂着无数碧幽幽、黄澄澄的海草。山脚之下，傍山开着一条阶梯，盘山绕行，直通山顶。那半山之上，耸立着许多奇形怪状、五彩缤纷的珊瑚礁。将近山顶，便就生着一片茂密的红树林。树林之中，远远可见高楼轩馆的飞檐翘角。
遥见此山，白泽便就点头道：“岁月悠悠，不想还有重见之期。”蠵龟悠悠，踏波而前，距那巨山约有数里海路时，那海波之中，突地轰然一声巨响，猛然窜出一尊黄铜巨像来。
这巨像身高十来丈，头戴金冠，身穿金甲，打扮分明是个羌老将士，然形容身段，却同中土人物一般无二。那黄铜巨像踏在波间浪头，手里提着个两三丈长的铜斧，瞪着一双点漆的巨目，朝着白泽等人厉声叱道——“何方人物！敢擅闯禁魔之海！”
它这声气嗡然而响，好比数百铜钹铁锣一起敲动，直震得人两耳蜂鸣。何不为按住耳朵，咋舌道：“这守卫的声音也忒大了些！”白泽听得呵斥，却是四蹄一抬，沿着那蠵龟的颈项慢慢踱到它头顶，朝那巨像呼道：“太玄都旧主来访。”那黄铜巨人低下头来，上下打量两眼，“呔”然一声，却就问道：“治心入道，科术参罗，各云要妙，由之有缘。未审今之所最要，何方为胜？”
白泽眉头一皱，缓缓道：“胜理虽多，其有最者，治心之要，在乎惭愧；动心举目，转体安身，常怀惭愧，不忘须臾，心神乃定。定则入道。此为最要也。”那黄铜巨人“咦”得一声，却是退开一步，颇有些狐疑道：“何所惭愧，而得入道？”白泽迟疑片刻，缓缓道：“心有神识，识道可尊。尊由无为，而我有为，有为有累，志愿无为，无为无累，不可便及。力进苦迟，负累稍至。为此惭愧。惭愧既立，常在心中。心中有惭愧，俯仰思道。思道不忘须臾，则神明定乎内。内定则罪去，罪去则福来，福来则成真，成真则入道，入道由惭愧，惭愧则入神也。”
那黄铜巨人听得这话，却是将头一点，瓮声瓮气道：“果然是旧主来此。”言语之下，将那铜斧望腰间一挂，倏尔之间，便就沉下波去。何不为站在龟背，探头望水下一望，那水底下干净分明，哪里有甚影踪。
过此盘诘，蠵龟径直去那山脚下的蟠道，一路上再不见个异样响动。靠近巨山，却见那山脚下的滩头上堆着数不尽的骸骨——多是龟蛇巨鱼，不过偶有些羌老骸骨。
登临上岸，白泽收却蠵龟，领着众人拾阶而上。那山道两侧，满是嶙峋乱石。乱石之中，却就见着许多蝮蛇与螃蟹。除此之外，便不曾见着别的活物。行至半山，那五光十色的珊瑚丛中，没了蛇蟹，却就见着许多鸟窝。只是窝里坐着的，不是寻常海鸟，却是些彩羽辉煌的雉鸡。这些雉鸡见着人来，一不惊惶，二不闪避，直愣愣的伸直脖子，两只眼珠子将众人瞪着，口中却不作声。
何不为被这些雉鸡盯得浑身不自在，低声同胡不与道——“这些老鸹子，眼睛怎么跟人似的，瞧得人发毛。”胡不与听他一说，瞄他一眼，扯了扯他衣角，低声道：“浑说甚么！你瞧它们作甚。管不住眼睛，你就瞧我的后脑勺。我这后脑勺包治百病。心虚心慌一瞧就好。”何不为啐他一口，却就当真掉在他背后去了。
登行一时，终至于山顶。那山顶也还平阔，一条三四丈宽的石板道接着碎石山道通向山顶的古城。这石板道两侧都是茂密的红树林。林中多是秋茄与红树，也杂着些黄槿、银叶、海杧果。这些个树木与别处不同，生得颇高；其枝杈覆道，落叶满径，那石板路瞧着未免便有些萧索。
石板路侧，隔着十来丈远，左右两侧便各立着一根七八张高的珊瑚柱子。那柱子上每隔三尺便左右各挂一片蒲扇大的贝壳，壳中皆散着一捧珍珠。那珍珠各色都有，大的如拳头，小的如指头，都发着莹莹白光。一根珊瑚柱子便同一座灯塔一般，将周遭黯淡昏暗的林子照得透亮。
在这红树林中绕行一阵，到底近了古城。这古城远远瞧着便甚有气派，比及近了，才叫人胆颤心惊。这巍然巨城，竟是以金银铜铁各色金属浇铸而成。近这城门，见那城楼，真个是铜墙铁壁。两扇大门，都是黄铜铸就，不知重有几何。如今城门紧锁，却不知要有何等力气，才能推开大门。
这古城建筑，与中土大不相同，只这城门倒有几分相仿。那城门门前，立着一块黄铜巨碑。碑座乃是两个赤膊羌老，彼此背对，以背驮碑。那碑上铸得有字，少君等抬眼看时，那却是中土文字；笔划虽潦草些，倒也还识得，书的是“困魔城”三个大字。
城门之前，却见站着两个“活人”。一个瞧着似乎是中土人物，穿着五彩锦绣的轻纱裙袍，头戴雪白羽纱冠冕，披着莹白羽纱大氅，足下蹬着一双灰白羽纱缎面长靴，长眉修目，瞧着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儿郎。一个却是青铜浇铸的羌老形容人物；穿着铜衣铁袍，头顶簪着根青铜簪子，颌下有须，瞧着像个四十来许岁的羌老。
那身穿羽纱的，见着人来，两眼浑浑噩噩的，径直直视，似乎目中不见有人。那青铜羌老反倒眉头微皱，嘴角微抿，四个蹄子“噼啪”作声，踩着石板路缓缓而前，比及彼此相近，它便将头往前一探，从腰间解下一柄青铜大刀来，挥刀在手，“桀桀”一声怪笑——“是谁这般不长眼睛？竟敢自投罗网？可知这困魔之城，生者不生，亡者不亡，哪里是你们来得的地方！”
少君靠着那龟壳边缘侧身斜坐，耳中是淼淼水声，侧目看去，眼中所见却只得贺云城与萧月庭。这番瞧着，心下却比身畔那大海还涌动得厉害些。心头翻来覆去的，皆是惭愧——一时觉着愧对父母，凄凄惨惨有些不忍；一时觉着愧对师尊，惘惘怅怅有些不堪；一时又觉着愧对广陵兰亭，忿忿而怨，惶惶而哀；一时又觉着愧对月庭云城，切切自责，戚戚自悲……正个感慨万千，突听贺云城“哎”得一声，抬眼看时，却见他跳将起来，指着前方道：“到了！”
回转身来，循声望过去，却见前头渺渺烟波之中，矗着一座珊瑚之山。那山山脚与海相平处，山石黝黑一片，山石缝隙中缠挂着无数碧幽幽、黄澄澄的海草。山脚之下，傍山开着一条阶梯，盘山绕行，直通山顶。那半山之上，耸立着许多奇形怪状、五彩缤纷的珊瑚礁。将近山顶，便就生着一片茂密的红树林。树林之中，远远可见高楼轩馆的飞檐翘角。
遥见此山，白泽便就点头道：“岁月悠悠，不想还有重见之期。”蠵龟悠悠，踏波而前，距那巨山约有数里海路时，那海波之中，突地轰然一声巨响，猛然窜出一尊黄铜巨像来。
这巨像身高十来丈，头戴金冠，身穿金甲，打扮分明是个羌老将士，然形容身段，却同中土人物一般无二。那黄铜巨像踏在波间浪头，手里提着个两三丈长的铜斧，瞪着一双点漆的巨目，朝着白泽等人厉声叱道——“何方人物！敢擅闯禁魔之海！”
它这声气嗡然而响，好比数百铜钹铁锣一起敲动，直震得人两耳蜂鸣。何不为按住耳朵，咋舌道：“这守卫的声音也忒大了些！”白泽听得呵斥，却是四蹄一抬，沿着那蠵龟的颈项慢慢踱到它头顶，朝那巨像呼道：“太玄都旧主来访。”那黄铜巨人低下头来，上下打量两眼，“呔”然一声，却就问道：“治心入道，科术参罗，各云要妙，由之有缘。未审今之所最要，何方为胜？”
白泽眉头一皱，缓缓道：“胜理虽多，其有最者，治心之要，在乎惭愧；动心举目，转体安身，常怀惭愧，不忘须臾，心神乃定。定则入道。此为最要也。”那黄铜巨人“咦”得一声，却是退开一步，颇有些狐疑道：“何所惭愧，而得入道？”白泽迟疑片刻，缓缓道：“心有神识，识道可尊。尊由无为，而我有为，有为有累，志愿无为，无为无累，不可便及。力进苦迟，负累稍至。为此惭愧。惭愧既立，常在心中。心中有惭愧，俯仰思道。思道不忘须臾，则神明定乎内。内定则罪去，罪去则福来，福来则成真，成真则入道，入道由惭愧，惭愧则入神也。”
那黄铜巨人听得这话，却是将头一点，瓮声瓮气道：“果然是旧主来此。”言语之下，将那铜斧望腰间一挂，倏尔之间，便就沉下波去。何不为站在龟背，探头望水下一望，那水底下干净分明，哪里有甚影踪。
过此盘诘，蠵龟径直去那山脚下的蟠道，一路上再不见个异样响动。靠近巨山，却见那山脚下的滩头上堆着数不尽的骸骨——多是龟蛇巨鱼，不过偶有些羌老骸骨。
登临上岸，白泽收却蠵龟，领着众人拾阶而上。那山道两侧，满是嶙峋乱石。乱石之中，却就见着许多蝮蛇与螃蟹。除此之外，便不曾见着别的活物。行至半山，那五光十色的珊瑚丛中，没了蛇蟹，却就见着许多鸟窝。只是窝里坐着的，不是寻常海鸟，却是些彩羽辉煌的雉鸡。这些雉鸡见着人来，一不惊惶，二不闪避，直愣愣的伸直脖子，两只眼珠子将众人瞪着，口中却不作声。
何不为被这些雉鸡盯得浑身不自在，低声同胡不与道——“这些老鸹子，眼睛怎么跟人似的，瞧得人发毛。”胡不与听他一说，瞄他一眼，扯了扯他衣角，低声道：“浑说甚么！你瞧它们作甚。管不住眼睛，你就瞧我的后脑勺。我这后脑勺包治百病。心虚心慌一瞧就好。”何不为啐他一口，却就当真掉在他背后去了。
登行一时，终至于山顶。那山顶也还平阔，一条三四丈宽的石板道接着碎石山道通向山顶的古城。这石板道两侧都是茂密的红树林。林中多是秋茄与红树，也杂着些黄槿、银叶、海杧果。这些个树木与别处不同，生得颇高；其枝杈覆道，落叶满径，那石板路瞧着未免便有些萧索。
石板路侧，隔着十来丈远，左右两侧便各立着一根七八张高的珊瑚柱子。那柱子上每隔三尺便左右各挂一片蒲扇大的贝壳，壳中皆散着一捧珍珠。那珍珠各色都有，大的如拳头，小的如指头，都发着莹莹白光。一根珊瑚柱子便同一座灯塔一般，将周遭黯淡昏暗的林子照得透亮。
在这红树林中绕行一阵，到底近了古城。这古城远远瞧着便甚有气派，比及近了，才叫人胆颤心惊。这巍然巨城，竟是以金银铜铁各色金属浇铸而成。近这城门，见那城楼，真个是铜墙铁壁。两扇大门，都是黄铜铸就，不知重有几何。如今城门紧锁，却不知要有何等力气，才能推开大门。
这古城建筑，与中土大不相同，只这城门倒有几分相仿。那城门门前，立着一块黄铜巨碑。碑座乃是两个赤膊羌老，彼此背对，以背驮碑。那碑上铸得有字，少君等抬眼看时，那却是中土文字；笔划虽潦草些，倒也还识得，书的是“困魔城”三个大字。
城门之前，却见站着两个“活人”。一个瞧着似乎是中土人物，穿着五彩锦绣的轻纱裙袍，头戴雪白羽纱冠冕，披着莹白羽纱大氅，足下蹬着一双灰白羽纱缎面长靴，长眉修目，瞧着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儿郎。一个却是青铜浇铸的羌老形容人物；穿着铜衣铁袍，头顶簪着根青铜簪子，颌下有须，瞧着像个四十来许岁的羌老。
那身穿羽纱的，见着人来，两眼浑浑噩噩的，径直直视，似乎目中不见有人。那青铜羌老反倒眉头微皱，嘴角微抿，四个蹄子“噼啪”作声，踩着石板路缓缓而前，比及彼此相近，它便将头往前一探，从腰间解下一柄青铜大刀来，挥刀在手，“桀桀”一声怪笑——“是谁这般不长眼睛？竟敢自投罗网？可知这困魔之城，生者不生，亡者不亡，哪里是你们来得的地方！”
第一百四十三节 守卫
白泽听得喝叱，昂然上前，正颜肃色道：“铜铁寄身，才叫你脱了阴司苦役，看守魔怪，才让你免了冥府刑罚。能享受了几日尘世太平，就好叫你这般放诞无礼？且睁开眼细看，此番来的，正是你太玄都旧主！”
那铜铁羌老听得这话，却是唬了一跳，真个低下头来，眯缝两眼，下细端详，然审视再三，它却依旧瞧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心下先怯了，收起几分狂样，整肃形容，妆模作样的吞一口口水，砸吧铜牙铁唇，缓缓道：“失敬失敬。这么些年，旧主音信全无，我只当太玄都人都死绝了哩！谁曾想今日竟上门来了！失迎失迎，还望老神仙勿怪。”
说辞之下，两手一拍，便就“哐哐”两声巨响；其身后那城门好似生了耳朵一般，听得响动，便就“吱吱嘎嘎”的自家翕出个门缝来。说是门缝，倒也有七八尺宽，行走过路，也尽使得了。
大门一开，那铜铁羌老将身旁那人轻轻一推，瓮声瓮气道：“旧主来此。快去与监主通传。”那身着羽纱缎面服饰的人吃这一推，登时一个激灵，呆呆怔怔的双眼立时活泛起来；听得吩咐，也不多言，不过略暼得众人一眼，便就疾步朝里头奔行去了。
见人去了，那铜铁羌老却就拱手请行，白泽也不多礼，跟着这铜铁羌老行入古城去。那铜铁羌老身沉腿重，每走一步，那地面都震得砂石飞扬。走入城来，却见这古城之中，楼台馆阁之间，耸立着一座高台。那高台四面都是大殿，殿后一道石阶笔直向上，石阶两旁，密密麻麻的立着三四丈高的亭房。
白泽跟着这铜铁羌老一路行走，两眼四下观望，一边打量，一边疑惑道：“往昔城中，多是的守卫，如何今日走来，不过远远见着三五个，这守卫却都去哪里了？”
那铜铁羌老听得问询，却是将头一摇，颇有几分感慨道：“自从旧主断了消息。咱们附身的铜铁少了扶持，风侵雨蚀的，渐渐便破败了。好些个兄弟，都锈烂了，跌作了渣滓。自然就没了。如今还在的，算上我，也不过五六个。”
白泽听得这一席话，却也淡然如常，又问道：“也罢了。这世上何来亘古不坏之物。只是我也疑惑，你们也罢了，那身穿羽纱的中土人物，却是哪里来的？”那铜铁羌老听得白泽这话，却是吃吃笑将起来——“哪里来的中土人物！那是天镜国的野鸡！这些阿物儿，一个个自诩是天上飞来的凤凰，哪一个不是眼高于顶。不过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白泽“咦”得一声，缓缓道：“天镜国远离禁魔之海，这些凤凰后裔孤绝傲慢，怎么倒肯来这城中作这杂役使唤？”那铜铁羌老嘻嘻一笑，慢悠悠道：“咱们没有那锻造铜铁寄身的法子，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们一个个的去了，自家岂不害怕么？少不得要想个法子。这天镜国的野鸡得天独厚，肉胎里自带火种，下的蛋乃是个自然生成的先天火炉。咱们这些幽魂精魄，自然眼热。往昔也罢了，寻不着他们。孰知他们自家心贼了，寻上门来，可不就叫咱们给留下来了。”
白泽听得这话，闷了一晌，含笑道：“这却是个好法子。若你们都化尽了，这城中的妖魔鬼怪可就无人看守了。到时候群魔脱困，郁单可就再无太平之日了。”那铜铁羌老听得这话，却是嘿嘿一笑，点头道：“倒是你明白事理。”言语下举起手臂，指着手肘同白泽道：“你瞧瞧，我这里都锈穿了，再过一二十年，怕不就断了。适才那野鸡，我养了几十年哩，就指望着它养个好胎。”
白泽含笑道：“正该未雨绸缪，总不能临渴掘井。”胡不与从旁听了这一阵，突然开口道：“如今尊上来了，锻炼铜铁之身自然不是难事。这些肉身凡胎便不值一提。比及见过监主，议定了，这些个野鸡留着无益，一概杀灭，才是正理。”那铜铁羌老听得这话，却是打个哈哈，笑道：“言之有理。只是浇铸铜铁，也还要人手使唤，等到铜头铁骨都炼好了，再来宰杀，亦未为晚也。”
白泽笑道：“不急。铜铁之身非一日可蹴就。正是用人之时，不要伤他等性命。”又朝这铜铁羌老笑道：“只是你们也糊涂了。那凤凰蛋便是好的，只是肉身长成，那海中的界神肯放你们出去么？岂不也是白费力气！”那铜铁羌老嘴角一翘，笑道：“咱们都是城中守卫，受了封印，自然就该在城中履职尽责，却是出海作甚？”
白泽微微一笑，道：“这困魔城中，到处都是束魔之印，封魔之符，若你们真个托胎那凤凰蛋，一旦破壳而出，就会被符文封镇。永世不得脱困。那岂不是糟糕透顶？若不出海，岂有活路可走？”
听得白泽此言，那铜铁羌老登时脸色一变，“哐啷”一下蹦出数丈远，两只眼睛陡然立将起来，瞪得如铜铃一般，“哇呀”一声，厉声道：“你这是甚么意思？”白泽哂然一笑，厉声道：“旧主来此，你还敢装神弄丑！你们这起下作虐鬼，竟敢打起血肉之躯的主意来了！这看守妖魔的，倒想自家化成妖魔！若无咱们太玄都，你们如今可都还在冥府吃罪受罚！哪里来当下这快活日子！”
那铜铁羌老听得斥骂，却是怒目而视，破口骂道：“你这老不死的妖精！这满城符文，怎么就不灵光！若真个效验，就该先将你收了去！咱们兄弟沉沦海底，与你们看守这些个精怪魔物多少年了！说什么都抵得过了！你们把咱们拘束在此，禁锢在此，千秋万古与你家世世代代的贱种为奴为仆！咱们可是颛顼之后！”
白泽听得喝叱，昂然上前，正颜肃色道：“铜铁寄身，才叫你脱了阴司苦役，看守魔怪，才让你免了冥府刑罚。能享受了几日尘世太平，就好叫你这般放诞无礼？且睁开眼细看，此番来的，正是你太玄都旧主！”
那铜铁羌老听得这话，却是唬了一跳，真个低下头来，眯缝两眼，下细端详，然审视再三，它却依旧瞧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心下先怯了，收起几分狂样，整肃形容，妆模作样的吞一口口水，砸吧铜牙铁唇，缓缓道：“失敬失敬。这么些年，旧主音信全无，我只当太玄都人都死绝了哩！谁曾想今日竟上门来了！失迎失迎，还望老神仙勿怪。”
说辞之下，两手一拍，便就“哐哐”两声巨响；其身后那城门好似生了耳朵一般，听得响动，便就“吱吱嘎嘎”的自家翕出个门缝来。说是门缝，倒也有七八尺宽，行走过路，也尽使得了。
大门一开，那铜铁羌老将身旁那人轻轻一推，瓮声瓮气道：“旧主来此。快去与监主通传。”那身着羽纱缎面服饰的人吃这一推，登时一个激灵，呆呆怔怔的双眼立时活泛起来；听得吩咐，也不多言，不过略暼得众人一眼，便就疾步朝里头奔行去了。
见人去了，那铜铁羌老却就拱手请行，白泽也不多礼，跟着这铜铁羌老行入古城去。那铜铁羌老身沉腿重，每走一步，那地面都震得砂石飞扬。走入城来，却见这古城之中，楼台馆阁之间，耸立着一座高台。那高台四面都是大殿，殿后一道石阶笔直向上，石阶两旁，密密麻麻的立着三四丈高的亭房。
白泽跟着这铜铁羌老一路行走，两眼四下观望，一边打量，一边疑惑道：“往昔城中，多是的守卫，如何今日走来，不过远远见着三五个，这守卫却都去哪里了？”
那铜铁羌老听得问询，却是将头一摇，颇有几分感慨道：“自从旧主断了消息。咱们附身的铜铁少了扶持，风侵雨蚀的，渐渐便破败了。好些个兄弟，都锈烂了，跌作了渣滓。自然就没了。如今还在的，算上我，也不过五六个。”
白泽听得这一席话，却也淡然如常，又问道：“也罢了。这世上何来亘古不坏之物。只是我也疑惑，你们也罢了，那身穿羽纱的中土人物，却是哪里来的？”那铜铁羌老听得白泽这话，却是吃吃笑将起来——“哪里来的中土人物！那是天镜国的野鸡！这些阿物儿，一个个自诩是天上飞来的凤凰，哪一个不是眼高于顶。不过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白泽“咦”得一声，缓缓道：“天镜国远离禁魔之海，这些凤凰后裔孤绝傲慢，怎么倒肯来这城中作这杂役使唤？”那铜铁羌老嘻嘻一笑，慢悠悠道：“咱们没有那锻造铜铁寄身的法子，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们一个个的去了，自家岂不害怕么？少不得要想个法子。这天镜国的野鸡得天独厚，肉胎里自带火种，下的蛋乃是个自然生成的先天火炉。咱们这些幽魂精魄，自然眼热。往昔也罢了，寻不着他们。孰知他们自家心贼了，寻上门来，可不就叫咱们给留下来了。”
白泽听得这话，闷了一晌，含笑道：“这却是个好法子。若你们都化尽了，这城中的妖魔鬼怪可就无人看守了。到时候群魔脱困，郁单可就再无太平之日了。”那铜铁羌老听得这话，却是嘿嘿一笑，点头道：“倒是你明白事理。”言语下举起手臂，指着手肘同白泽道：“你瞧瞧，我这里都锈穿了，再过一二十年，怕不就断了。适才那野鸡，我养了几十年哩，就指望着它养个好胎。”
白泽含笑道：“正该未雨绸缪，总不能临渴掘井。”胡不与从旁听了这一阵，突然开口道：“如今尊上来了，锻炼铜铁之身自然不是难事。这些肉身凡胎便不值一提。比及见过监主，议定了，这些个野鸡留着无益，一概杀灭，才是正理。”那铜铁羌老听得这话，却是打个哈哈，笑道：“言之有理。只是浇铸铜铁，也还要人手使唤，等到铜头铁骨都炼好了，再来宰杀，亦未为晚也。”
白泽笑道：“不急。铜铁之身非一日可蹴就。正是用人之时，不要伤他等性命。”又朝这铜铁羌老笑道：“只是你们也糊涂了。那凤凰蛋便是好的，只是肉身长成，那海中的界神肯放你们出去么？岂不也是白费力气！”那铜铁羌老嘴角一翘，笑道：“咱们都是城中守卫，受了封印，自然就该在城中履职尽责，却是出海作甚？”
白泽微微一笑，道：“这困魔城中，到处都是束魔之印，封魔之符，若你们真个托胎那凤凰蛋，一旦破壳而出，就会被符文封镇。永世不得脱困。那岂不是糟糕透顶？若不出海，岂有活路可走？”
听得白泽此言，那铜铁羌老登时脸色一变，“哐啷”一下蹦出数丈远，两只眼睛陡然立将起来，瞪得如铜铃一般，“哇呀”一声，厉声道：“你这是甚么意思？”白泽哂然一笑，厉声道：“旧主来此，你还敢装神弄丑！你们这起下作虐鬼，竟敢打起血肉之躯的主意来了！这看守妖魔的，倒想自家化成妖魔！若无咱们太玄都，你们如今可都还在冥府吃罪受罚！哪里来当下这快活日子！”
那铜铁羌老听得斥骂，却是怒目而视，破口骂道：“你这老不死的妖精！这满城符文，怎么就不灵光！若真个效验，就该先将你收了去！咱们兄弟沉沦海底，与你们看守这些个精怪魔物多少年了！说什么都抵得过了！你们把咱们拘束在此，禁锢在此，千秋万古与你家世世代代的贱种为奴为仆！咱们可是颛顼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