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安探丸郎》汉代杀手组织“探丸郎”的传奇故事

  刘炫仓道:“城中还有一匹,在你们司隶校尉府,大谁何应该很熟悉吧?”
  司隶校尉,旧号卧虎,是汉朝监督京师和地方的监察官。始置于汉武帝征和四年,秩为二千石,率领一支一千二百名员额的武装队伍,属官有从事、假佐等,大谁何听其差遣,负责捕盗治安。
  左仇道:“我的上官司隶校尉邓大人年老致仕,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了,至今未能补充堂官。马厩中确有一匹汗血宝马,不过早已老朽,整日卧在槽间,不见动静。”
  刘炫仓道:“可惜可惜,可惜了这些神驹。如今毕竟不比汉武时期,满朝公卿都尚武好战,精于骑射。如今,武备松懈,大家都在混日子,宫中的汗血宝马,不过三个用途,一是接见外邦使节的仪仗,一是天子祭灵的先导,一是入秋徒有形式的狩猎。”
  左仇道:“将军方才提到,六匹汗血宝马。”
  刘炫仓笑道:“还有两匹汗血宝马,运气很好,在天蓝草深之处,自由自在,天天纵横旷野。”
  左仇来了精神,急切问道:“哪里?”
  刘炫仓道:“说来你不信,本朝农业立国,商人素来卑贱。但这些神驹,都在一个卑贱的商人手上。”
  说着,上了战马,拨转马头,说道:“满朝公卿给不了千里驹一个驰骋的牧场,给它们自由的,却是一个商人,你觉得这种事,好玩吗?”
  不待左仇回答,扬鞭往东门去了。
  长安东门春明门城楼,禁军中尉集中值班的城门校尉和巡防营校尉,围着一堆篝火,炙烤猪肉,喝些烈酒。待身子暖了,刘炫仓长叹一声,说道:“诸位弟兄,事情如此紧急,我还与你们喝酒吃肉,我是不是过于愚钝了,看不到祸患将临?”
  众人放下手中的肉食,面面相觑。
  刘炫仓道:“这么多年来,有什么罪过,我能担的,都替诸位担着,扛不住的,才攀扯肇事的兄弟。但是,这些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大了。不要说我一个中尉,即使太尉和大将军,他们的肩膀,恐怕也扛不起来。”
  校尉们知道他说的是刺客杀官、弓弩失窃、天马入市的事情,这一桩桩一件件,非同等闲,真的计较下来,不要说官职不保,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未可知。皆不敢滥言,低下头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刘炫仓道:“据我所知,城中的天马都好好地在马厩中吃草,并未出来惹事。那抢走盗匪的那一匹,到底从哪里来呢?”
  巡防营校尉一听,如释重负。城门校尉一听,骤然紧张起来。
  刘炫仓道:“我给诸位兄弟每人一张纸,不记实名。你们拿到隐蔽的角落勾画,值班期间未见天马的,画圈。天马自门下经过的,画点,同时注明城门名称。”
  挥挥手,侍卫上前,发放纸笔。
  刘炫仓道:“私放天马进城的人,我不问原因。你写好后,自行遁去,走得越远越好。我为你保密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我上报朝廷,建议衙门进行搜捕。至于逃得逃不得,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这样一说,校尉们放下心来,说道:“将军宽厚,已经法外开恩,我等岂能不知苦心。见过天马的人,不要遮掩,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能拖累了将军。”
  刘炫仓道:“我可不怕谁拖累我,我怕的是做事的人不承认,一旦查实下来,后悔莫及。”
  摆摆手说道:“去吧,一刻钟后,在此集中。”
  校尉行礼散去,刘炫仓看着阴冷晦涩的长安城,长声叹息。
  不时,校尉们攥着纸条再度集合,交到刘炫仓手中。
  刘炫仓见未少一人,知道这条线查不下去了,甚觉失望。收拢纸条,投进火中,幽幽说道:“既然没有一个承认,我也帮不了大家。待朝廷怪罪下来,总要找个人顶缸。到时,我们是不是抓阄推荐挨刀的人选呢?”
  众校尉惊惧不已,乱纷纷自证清白。
  刘炫仓怒火烧到头顶,一时愤怒,一时恐惧,按着佩剑,气恨恨下城去了。
  他面色如灰,脚步踉跄,几乎无法行走。
  天马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它不从城门进入,会从哪里进来呢?
  太仆、三川侯夏侯枞方才起身,梳洗打扮,准备上朝,府中总管来报,说道:“禁军中尉刘炫仓等待一个时辰了。”
  夏侯枞道:“他一定来问天马。”
  总管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一会朝会,天子问起,说不出个究竟,禁军中尉和长安令、司隶校尉都要受罚。”
  夏侯枞道:“客厅看茶,请他进来。”
  安排妥当,从容收整仪容,慢慢来到前厅,缓缓踱步进入。
  宗室子弟刘炫仓见到这位重臣,不敢怠慢,快步向前,就要跪下行礼。夏侯枞不在中途阻止,任他跪下,方才扶住两肩,请他起来,说道:“贤弟,折煞在下了。”
  刘炫仓满面热泪,叫道:“太仆救我。”
  夏侯枞道:“坐下说。”
  两人分宾主坐下,仆役送上一盒黄色的麦饭,三个蒸饼,一碗刺鳊,一碗泥鳅,一壶金浆甘蔗酒,一壶葡萄酒。摆了些黄瓜、大蒜、香菜、苜蓿、石榴、葡萄、胡桃。又送来两个空碗、两双筷子。
  刘炫仓看得目瞪口呆。普通的汉朝人,一般吃两餐,武帝这样的土豪,吃四餐。作为臣子,上朝前吃这么丰富的,整个大汉帝国,可能屈指可数。
  夏侯枞亲手调制佐料,盛了一碗饭交到刘炫仓手上,说道:“贤弟连夜办差,一定饿了,我们边吃边说。”
  刘炫仓毕竟是军人,虽然诧异,但粗狂的习惯不改,拿过碗筷,狼吞虎咽连吃两碗,喝了半壶酒。
  夏侯枞一边吃一边笑道:“贤弟若来问马,我确实不知。京城有的,大约你都查清了。城外的数目,估计也不会遗漏,我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刘炫仓继续大口朵颐,连连点头称是。
  夏侯枞道:“不过,天子那里,我会请求宽限,十天半月内,不至于影响到贤弟。”
  这句话蕴含的深意,是夏侯枞将说服天子,宽限半月,不对相关人等进行处罚,留时间给臣僚们尽快破案。这正是刘炫仓前来拜访的目的。
  得了这话,刘炫仓如释重负,放下碗筷,站到桌前,行予稽首大礼。
  夏侯枞坦然受之。
  夫子传下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御,一项基本且重要的技能。
  先秦,战车驭手头上戴冠,地位高于普通士卒,非富即贵。
  一个驭手经过四年艰苦训练,才获得考资质证的机会。
  过了四年仍不能驾车的,负责教练的人被罚款,驭手免职,补服四年的徭役。
  鲁庄公和宋国人在乘丘交战,县贲父驾车,卜国车右护驾。拉车的马受惊,庄公摔下车来。副车上的人递下绳子,拉庄公上了副车。庄公说:“卜国啊,没有勇力呀!”县贲父说:“以前没有翻过车,今天却车翻人坠,这是我们没有勇气!”县贲父与卜国一起自杀了。
  这个史实说明御者责任重大,直接关系着将帅的生命及战争的胜败。
  当主帅无法指挥战斗,驭手可代替主帅执掌指挥工具金和鼓。
  晋国和齐国战于鞍,主帅却克伤于流矢,驭手解张,左并辔,右援枹而鼓,马逸不能止,师从之,齐师败绩。
  驭手一旦反水,对整个团队而言,毁灭性灾难。
  郑宋交兵,战前,宋国主帅华元杀羊犒劳将士,忙乱中忘了给驭手羊斟一份。交战时,羊斟对华元讲:“分发羊肉的事你说了算,驾驭战车的事,我说了算。”把车赶到郑军阵里。主帅被俘,全军战败。
  陈涉死在庄贾手上,一起比较典型的驭手杀主将的案例。
  能乘同一辆车,说明关系亲密、肝胆相照。刘、项相持的关键时期,陈平经汉将魏无知推荐,面见刘邦。两人纵论天下大事,十分投机。刘邦当即任命陈平为都尉,留在身边做参乘。另外的参乘是樊哙、周緤。那个时代的驭手,称为太仆,夏侯婴。樊哙威猛,可以保障安全;周緤忠诚,能够放心;夏侯婴博采众长,做了驭手。沛县老乡,创业班底。一辆车、一条船,属于核心利益团体。
  两汉,不少车夫做到公卿这样的高官,夏侯婴开了仕进的先河。
  秦法,盗马者死。
  多年的战乱,马成为稀缺资源,帝国将其作为战略物资统一管理,严格控制民间和政府保有的数量。一个小县的马匹,屈指可数,大部分用于军队和驿站。夏侯婴作为掌管县府车马的吏,结交的人不乏郡守、县令,能力不容小视。
  大汉汝阴文侯夏侯婴,一生只做一件事:驾车。
  他是天子、皇后、太子最亲近的人,终生恩宠不绝。
  大汉天子刘邦一生中最要命的劫难:鸿门宴、荥阳失陷、彭城溃败和白登之围,夏侯婴都发挥了起死回生的作用。
  刘邦说:“他日得志,我将在家边盖一所大宅,赠与夏侯,请他拱卫刘氏。”多年后,吕雉和刘盈把紧靠皇宫北面的一处宅第赐给夏侯婴,名为:“近我。”意为“离我最近”,表示对夏侯婴的格外尊宠。
  夏侯婴还善于识人,向刘邦推荐韩信、季布、薛公。这三个人,国士,自楚归汉,为汉家肇基、立业建立了卓越功勋。
  通过驭手接近核心,一条终南捷径,有时比夫人路线更直接。跟着刘邦造反的功臣,大多保不住身家,幸存下来的,不超过三世,家族就衰落了。只有夏侯婴的后人,绵绵不绝,英才辈出。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夏侯家族是数千年来稀有的、破解了这个魔咒的世家,是大汉真正的贵族。它的福气与功绩,只有孔夫子的家族可以相提并论。读《史记》的人,如果将夏侯婴当成马夫,那就太低估他了。事实上,时至今日,也没有多少人会低估上司的亲近人物,尤其是驾驶员。这是驭手这个职业式微后依然存留的古风。
  如今,这位太仆名叫夏侯枞,封爵三川侯,威势极重,他是朝臣中唯一可与外戚王室相提并论、势均力敌的人。
  如果说当今朝廷,还有谁能够影响到皇帝的抉择,不过王政君、赵飞燕、赵和德、张放、夏侯枞数人而矣。
  前几位都是自家人,母子、夫妻与玩伴。惟有夏侯枞,是一个最为亲密的外人。
  夏侯枞从不滥言,他的承诺,比国朝之初,季布的诺言还要直接有效。
  夏侯家数代荣华,深知盛极而衰的道理。如今,外戚专权、内宠得势、天子病重,未来的朝局完全不可预测,施恩于守卫宫禁的禁军大将,不失为一项优良的投资。
  城中接连发生大事,值此多事之秋,皇帝却依然懒散,精神萎靡,竟然不出来参加朝会。
  臣子们在大殿上,自行议了几件大事,行文呈报宫中,时辰一到,也就散了。
  看起来,皇帝已经放弃了外朝。但是,奏章还是循例递往宫中,捕盗的进展,由内官石隐文口述呈报天子。
  刘骜听闻,极其震怒,勉强坐直身子,喝令廷尉觐见,按册拿人。内侍方才走到门外,就见太仆阔步而入,沉声说道:“禁军中尉、长安令和司隶校尉拿了,谁来办事?你等着,我去说服天子。”
  说罢,径直进入内宫,众多侍卫、郎官和内侍并不阻拦,纷纷行礼,目送他深入帷帐。
  夏侯枞在御榻前行礼,说道:“陛下安好些了吧?”
  刘骜和任何人说话,都是极其敷衍,寥寥数语,和夏侯枞说话,却滔滔不绝,口无遮拦,一口气讲了许多,把病情说了个透。
  等他说完,已经过了一刻钟。
  夏侯枞道:“昨晚城中走私盗匪的事,陛下听说了吗?”
  刘骜怒气冲冲,叫道:“真是岂有此理,这偌大的皇城,竟然没有一个能办事的,眼睁睁走了钦犯,实在无用。”
  夏侯枞道:“陛下理应迅速召见廷尉,将禁军中尉、长安令和司隶校尉免职下狱。”
  刘骜道:“我的意思,与爱卿一样,已经传旨召廷尉进宫。”
  夏侯枞道:“陛下决断,有如高祖和武帝,总是又迅速又有力。”
  刘骜听了,冷静下来,含笑问道:“我哪里比得上高祖和武帝,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每次说奉承话,都是要规劝我。你说说你真实的想法,我知道,你一定不同意我的办法。”
  夏侯枞道:“陛下还有合适的人选替换他们吗?”
  刘骜沉吟半晌,说道:“除了长安令,其余两人,确实没有人选。”
  夏侯枞道:“使功不如使过,不如当这事没有发生,宽限几天,又看情势。”
  刘骜道:“依卿所奏。”
  夏侯枞行礼致谢。
  刘骜躺下身子,长声叹息,说道:“是啊,臣子不称职,可以换掉。天子不称职,却还高高在上,这不公平嘛。”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连夏侯枞都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第六章、骠骑马场

  左仇来到城北的骠骑马场,远远望见一片绿茵,战马纵横,有如大兵行进。鱼闲恩打马出寨,距离七步之遥,翻身下马,小步快跑,来到面前,抱拳问候,恭恭敬敬说道:“大谁何亲临,有失远迎。”
  左仇笑道:“以前与大总管相见,你每次都爱理不理,甚是轻慢,这次怎么换了一种态度,如此殷勤?”
  鱼闲恩道:“前些日子,大谁何时常出没度春风,与坊中的姑娘听曲聊天,不过一位普通的客人,不像朝廷命官的做派,因此轻慢。”
  左仇道:“我每次去你坊中,都给了钱的。”
  鱼闲恩道:“大谁何你这样领月俸度日的人,给的钱并不多。”
  左仇叫道道:“一文钱也是钱。你开这个坊,本来就为求财,竟然看不起送钱来的财神?”
  鱼闲恩道:“小民爱大谁何的财,但也希望大谁何有些章法,能办正事,而不是寻花问柳。”
  左仇听罢,哈哈大笑,下得马来,把缰绳扔给随从齐宵恕,行礼说道:“大总管说得是。”
  两人哈哈大笑,阔步走向马场。
  数名杂役上前,牵走齐宵恕手上的两匹马,到一边洗刷喂食。
  鱼闲恩道:“不曾想,大谁何心思缜密,办事干练,与欢场中的姑娘接触,逍遥闲适之余,竟然暗自查到十年前的旧案,寻到城西侯府,一阵打草,惊动数条恶蛇。让这个刺官案,一时豁然开朗。”
  说着,击掌叫道:“佩服佩服。”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其真诚,确实是心悦诚服。
  左仇道:“明面的表演,大总管不也在做?背后的功夫,大总管不也炉火纯青?”
  鱼闲恩拱手问道:“什么是明面,什么是背后?”
  左仇道:“比如大总管您,看起来是鱼家的一个管家,谁知道背后掌握着多少势力呢。大总管,我问你一句,你这样志虑深远的人,真的愿意替鱼粮贵做事吗?”
  鱼闲恩一阵心惊,稳住语调,从容说道:“我的东家,不是一般人,我诚心诚意为他效劳,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天地可鉴,日月可知……”
  左仇浅浅笑道:“大总管不用赌咒发誓。区区一个富商,还不到拿天地日月来表明忠诚的地步。”
  鱼闲恩自知失态,连声说道:“大谁何说得对。”
  左仇道:“我对你们鱼家不感兴趣,这毕竟不是武帝时期,官吏们都各显神通对付豪强。但是,你们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你们这样游走黑白的势力,本朝一向十分猜忌。”
  鱼闲恩道:“鱼家的产业再大,也不敢得罪朝廷的一名公差。鱼粮贵的势力再大,长安令一纸文书即可扫得烟消云散。我们一向看得清自己的身份,摆得正自己的位置。”
  左仇道:“但愿大总管言行一致。”
  鱼闲恩躬身应诺。
  左仇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要说清楚。”
  鱼闲恩道:“请讲。”
  左仇道:“我对柳姑娘一片挚诚,绝对没有利用的心思。”
  鱼闲恩道:“奇怪,奇怪。柳姑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呢?”
  左仇自知失言,赶忙解释,说道:“李舒节毕竟死在坊中,我最近来往过密,难免不被人误解,以为我要从柳姑娘口中,得到什么消息。其实……”
  鱼闲恩笑道:“其实,大谁何纯粹听听曲子,看看歌舞罢了。”
  左仇道:“也不是那么纯粹。”
  鱼闲恩故作惊奇,问道:“哪些不纯粹,说来听听。”
  左仇站定,面对鱼闲恩,正色说道:“我在追求柳姑娘。”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