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疲倦地倒在可乐尼洛怀里,许久才缓过劲来,缓缓睁开眼,望着如幻觉般快速崩塌的冰牢,“河面上……怎么样了?”
可乐尼洛抬起宝蓝色的双眼,摇了摇头。他尽可能温柔地低下头对怀中的妻子说道:“两个人都倒下了。拉尔,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沢田还在教堂里,我们得去保护他,Kora。”
拉尔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费力地支撑起身躯,四下寻找着什么。可乐尼洛困惑地循着拉尔的视线望去,却见那名黑衣人纵身从高台跳下,踏着冰面冲到陷入昏迷的山本架起,继而跃入弥漫着霜华的台伯河中,旋即失去了踪迹。而其余雨部叛徒则有序藏匿身影,没入四周躁动的军警与混乱的人群中。
梵蒂冈方面总算同意救援队进入大教堂,警察也跟随着救援队进入现场。搜救工作有条不紊的开展着。
可是警察很快就退了出来。支离破碎的大门内,贝尔菲戈而与弗兰一左一右将大量警察驱赶而出,Xanxus则扛着失去意识的纲吉,另一手举着手枪往外走。他就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将彭格列十世从军警的眼皮底下救走了。
罗马里奥架起自家Boss,冷静的看着彭格列的医疗队将尤尼抬走。笹川了平正从教皇身边站起身,无奈地摇了摇头。
Reborn倚靠在教堂墙壁的缺口处,望着脚下的台伯河,河面上的冰正在迅速溃灭,连带了无生气的彩虹之子一同渐渐没入混沌而迷幻的河水之中。
Reborn用尚能活动的右手将自己的帽檐努力压低了一下。殷红的光芒在他身侧闪耀,他不由得费力弯下腰去,捡起了正在逐渐褪色的红色奶嘴。
残存死气炎的跃动越来越乏力,似奄奄一息者的心脏。Reborn将其紧紧攥入手心,脸上的肌肉越发紧绷,嘴角不住颤抖。
一切,都结束了。
风,你做的太多,错的也太多。
为了蠢纲,为了彭格列,也为了我自己,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有些东西迟早会失去。
这是全体末代彩虹之子的宿命。
有些事情,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
什么狗屁彩虹之子。我们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而已。
与你不同的是,我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我们从棋盘上被撤换下来的那一刻;
包括依然以为自己在披荆斩棘大杀四方的你。
你我之间,总有一个人是错的。
我真希望,错的人是我。
永别了,我的战友。
纲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病房,周身应该被缠上了绷带,勒得有些紧,口鼻上罩着呼吸机,右臂上也有三处在输液。他费力地转过头,抬眼看了看四周。偌大的病房内,只有自己一个人在。
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与呼吸机心率仪那机械重复的噪音外,没有任何动静。
这里是……
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亲手杀了风连带白兰。可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
Reborn在哪里?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师。经受了非7^3射线的强烈辐射,又被风重创,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隼人,蓝波,一平。你们的仇,我替你们一并报了。纲吉舔了舔略嫌干燥的嘴唇,依然感到头昏脑胀,全身无力。
呵呵,额前的死气炎,还在持续燃烧着。自己本就算不得健壮的身体,要额外为这毫无作用的死气炎支付生命力,算得上是种缓刑。也许正是由于自己持续处于超死气状态,才会恢复得如此之慢。
每两月一次的例行体检,自从京子遇害后,也被他一再推迟了。他并不是个讳疾忌医的人,只是无端感到害怕,害怕在一切尚未明朗之时,就仓促迎来自己生命的倒计时。而原因正是这根本无法熄灭的死气炎。
他的体检报告,除他以外,只有狱寺隼人才有权查看。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人,只在某件事情上会颇为坚持,那就是替自己分担应酬,乃至于替自己出席酒会或者挡酒。这一点,似乎山本并做不到呢。山本陪自己去酒会,从来都只喝苏打水,然后颇为生硬地替自己拒绝掉那些前来敬酒的人。来到意大利以后,山本似乎变成了一名清教徒,烟酒不沾,不近美色,他也曾经怀疑,山本的目标,是做第二个Reborn。
……
…………
为什么又想起了他们两个?纲吉愤恨地闭上眼。
思维尚不清晰,纲吉无法将注意力投入到任何有意义的事情上,当然也无法将这两个人的身影赶出自己的思绪。恍惚中,他再次陷入昏睡之中。
时间并未过多久,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争执声。移门被粗暴拉开,有人闯了进来。纲吉睁开眼,橙色的眼睛扫过床前的二人——是贝尔菲戈尔与拉尔?米尔其。
“嘻嘻嘻。王子早说过了,他已经醒了。”贝尔双手抱于脑后,露出一嘴大白牙。
拉尔望着纲吉,严肃的眼神中隐约透出一丝怜爱。“瓦利亚作战队长,麻烦你让开。我是来带首领回总部的。”
“萨,Boss是不会答应的,在完全养好伤之前。”
纲吉这才明白,自己在瓦利亚。他朝着拉尔眨了眨眼睛。
拉尔摇头,决绝而坚定。“沢田纲吉,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可以脱离呼吸机。”她的声音忽然停顿下来,仿佛有什么话鲠在喉头,又不着痕迹地悄然吞咽回去。
是关于自己身体状况的吗?
还是关于风,关于Cancer?
抑或是关于Reborn,关于六道骸,云雀恭弥,巴吉尔或者笹川了平?
如论如何,我必须知道。纲吉伸出僵硬的手臂,试图将呼吸器取下。面罩内顿时蒙上一层细密的水珠。
“不行!”拉尔赶紧压住纲吉的手,可她立刻震惊了。如此纤弱脱力,如此冰凉无感,仿佛自己只要再稍稍加点分量,这支胳膊就会像冬日的草茎般断为数截,随后飘散于干冽肃杀的气息之中。这份感官冲破这位做了二十多年黑手党门外顾问的女人那算得上最为坚强的神经防线,直抵其内心。
她忽然觉得有些懊悔。身为门外顾问首领,自己似乎,太平庸了。不,平庸一词,过于美化自己。应该毫不客气地在自己这十二年的履历表上盖上“不合格”的戳记,无论哪方面,与家光相比,她做得远远不够。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以半黑半白的身份,常年游走在政府、民间与黑手党三者之间,她能用于照顾这位年轻首领的时间少之又少。她选择坚定地相信Reborn,相信他的强大与自负能将这位天生弱质但异常固执的日本少年培养为里世界数一数二的家族首领。与其说,过去的十二年,她太苛求沢田纲吉,倒不如说,太过于骄纵他了。
她这才庆幸,自己没有把有关山本武的消息脱口说出,是正确的,是明智的。沢田纲吉需要的是休息,是静养,甚至是长时间的休假。用过于坚硬厚重的盔甲披覆自己柔弱的身躯,又用过于冰冷而硕大的骨架支撑起自己的内心。这就是沢田纲吉这十二年来所走过的路。
你知道自己有多劳累吗,无论是身,还是心。
历经数百年的荣耀,无数挣扎在两个世界底层的人,居然就这样毫不掩饰地压在这副柔弱的肩膀之上。
已经不再年轻的沢田纲吉,永远摆脱不了在黑色世界中行走的那份负罪感。他的匍匐挣扎,似乎只是为了能看到那些与他并肩战斗过的人灿烂永恒的笑脸,然后报以同样无私而温柔的微笑。
继而带着这份微笑,去送别每一个人:送别生养自己的父母,送别曾经的同窗,送别亲密的恋人,送别无间的近侍,送别亲手带大的守护者,送别永远站在自己身旁的恩师。
拉尔的左手,不由得抓紧了床单。她回过神来,轻柔地放开了压制在纲吉胳膊上的右手,又小心翼翼地将纲吉的面罩摘去。“你说吧,我听着。”
“……风……”纲吉的呼吸骤然变的短促而不稳定,他只得艰难地吐出这个音节。
“放心吧。风已经死了。末代彩虹之子的宿命,也到了该终结的时候。”拉尔的表情颇为复杂,一如她的心境。毕竟,同样身为彩虹之子的一员,即便知道风已然是整个里世界的Cancer,她依然不免为风的逝去感到痛心。
“……”纲吉的喉头发出含糊的响动,拉尔知道,悬着的那颗心总算稍稍放平。“沢田,我与六道骸商量过了。你需要休息。彭格列的事,我会协同六道骸一并处理。虽然Cancer被粉碎了,但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梵蒂冈的事情,我已经联络了说得上话的枢机主教来协同善后。”
“……Reborn……他……”
“Reborn被我强留在总部医疗中心。就到这里吧,一切都很好。等你身体条件许可,我再跟你详细说。”拉尔努力摆出笑脸,要把面罩放回纲吉的口鼻。纲吉轻微侧过头,皱了皱眉,看起来很不乐意。
拉尔的笑,变得极为苦涩。她不由得重复起那句话,“你的柔弱,跟你的倔强,真是完全不相称……一点点都不相称。”她还没来得及说服纲吉,却听到身后的门被再次粗暴拉开。拉尔皱了皱眉,压低声道:“出去,Xanxus。沢田现在还很虚弱。”
“闭嘴,垃圾。”身着黑色西装的Xanxus风尘仆仆,面色凝重。拉尔站起身挡在Xanxus面前,却被他一搡推开。
纲吉闭上眼,似乎并不希望看到Xanxus。
“我去了趟卡碧岛,死老头病重,我才没赶上梵蒂冈那一战……给我新的任务吧,垃圾!我来替你杀掉山本。”
“不要说下去了!”拉尔大声呵斥道。
“我才不管那家伙是不是叛徒,他敢抢走我的猎物,我就一定要杀他!快点,把任务下达给我!”
瞳孔开始急速扩张,眼睛也睁大到极致,纲吉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紧接着浑身抖动。拉尔赶紧按动床头的警铃,医护人员迅速赶到现场,开始对纲吉进行急救。拉尔迈到Xanxus跟前,将这个粗鲁的男人与纲吉隔开,继而抬起左手点燃戒指的火焰,对准了Xanxus的前额,“你想杀的不是山本,是沢田吗?!我现在就以门外顾问首领的身份命令你立刻退出去!”
晶亮的飞刀架到拉尔脖子上。“嘻嘻嘻。虽然Boss很让人讨厌,但我可不能坐视别人威胁瓦利亚。别忘了,我可是王子啊。”贝尔菲戈尔不知什么时候闪到拉尔背后。
“哼!”Xanxus却一反常态没有发怒,眼神甚至有些闪躲,匆忙间转身离去。
“瓦利亚作战队长,最好乖乖收起你的武器。”贝尔这才发现,拉尔的斗篷后襟被微微顶高,看来是把枪,凭着斗篷的遮掩瞄准了自己的心脏。贝尔识趣地松开手,飞刀顺着拉尔的背滑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然后干笑数声,跟随Xanxus退了出去。
拉尔收起了枪,坐回一旁,焦急看着医护人员对纲吉进行抢救。修长的十指颤抖着深深埋进她普蓝色的长发,一面祈祷,一面自责不已。
“拉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纲吉的轻声呼喊,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快步走向纲吉的床边,拨开了两边的医护人员。纲吉整个人呈现出不自然的白,令人胆寒的白。拉尔转向医生道:“怎么样?”
“请放心,首领暂时没有大碍。只是……”
“我知道了。”拉尔打断了医生的话,紧了紧斗篷,“你们都出去吧。我在这里陪护他。”
医护人员渐渐走了出去。纲吉望着拉尔焦急的侧脸,微微一笑,轻声道:“拉尔……真相,我想听……”
“什么?”
“我的时间……还剩多少……”
“不要胡思乱想,只是战斗中死气炎使用过度所以感到疲惫。医生说的你也听到了,你的身体没有大碍。”
“……死气炎……在消耗……我知道……”纲吉断断续续说着,简短词汇夹杂着无尽的凄凉。
“……”拉尔难过地扭过头去。确实,死气炎在透支纲吉的生命力。如果纲吉能够收敛起超死气状态,就可以慢慢从梵蒂冈死战过量使用死气炎的虚弱状态中恢复过来。可现在,超死气状态却正在把纲吉逼入死地。
“……山本……杀了风?”
拉尔一时失语。Xanxus的话,被纲吉听了进去。身为首领的思维依然敏捷,纲吉立刻明白了Xanxus所说。
她该怎么回答?他能怎么回答?说山本与风同归于尽了?还是说山本没死,又藏匿了起来准备收割下一枚人头?
“……你不说……代表就是……”纲吉得意地笑了,可笑意却并未维持多久便在苍白的脸上迅速褪去。
“不要再说话了。我命令你,不,不对,是我恳求你。”拉尔捂住了嘴,声音有些变调。
“……拉尔……我想,想见他……”纲吉的眼角,滑过一滴泪。
你想见他,是想要死在他的手里,让所有都走向终结吗?沢田纲吉,你太过善良了,善良到令人不忍。你为什么要成为黑手党?拉尔也忍不住落了泪,她说了句“对不起”,便快步走了出去。
瓦利亚的庭院中,站着数名门外顾问警卫,拉尔?米尔其正失神地坐在一棵大树下。耳机中传来A+联络请求,拉尔很清楚,这必然不会来自于Xanxus,只可能是六道骸发来的。
“雾守吗,什么事。”
“库夫夫夫夫……见到彭格列了吗,门外顾问?”骸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听起来似乎精神满满。
“啊。他醒了,但是还很虚弱。暂时无法回总部,就让他在瓦利亚慢慢调养吧。”
“请不要过于担忧。入江正一已经受我指派启程前往瓦利亚,彭格列的命那么硬,必然可以逢凶化吉。门外顾问,可以请你回总部一趟吗?”
“我不会回总部的,除非陪着沢田一同回去。同为A+级别,近侍不具备指挥门外顾问首领的权限,你最好弄清楚了。”
“哦呀哦呀,每一名彩虹之子都如此的令人生厌,无论是正式的,还是替补的。”六道骸又开始嘲弄其这位心情本就不佳的门外顾问首领来,“我是有要事想与你商议——关于举办宴会的事情。”
“宴会?我与笹川了平没日没夜地在外面打点关系,沢田也还没有痊愈,巴吉尔依然下落不明。你这是玩的哪一出?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请不要随意指责贵为近侍的我。我可是全身心地为彭格列着想呢。五天后,是沢田纲吉三十周岁的生日,借这个名头,将我们彻底战胜Cancer的事迹宣扬出去,继而拉拢与各家族,还有诸中间人的关系,也算是再一次帮彭格列树威。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吗,门外顾问?”
七十八 最后的守护者
山本武身穿玄色浴衣,跪坐在榻榻米上。这里是一间颇具和式风格的酒店,毗邻墨西拿海峡,站在酒店楼顶,可以望见海峡另一头的西西里岛。
从罗马复仇归来,已逾十日。他躲藏在这间酒店中,一面养伤,一面等待着日本方面传来的消息。理应在五天前就到达的消息,却迟迟没有音讯,山本不由得有些困惑。
日出前便开始一人静坐在房间内,独自沉思,已过去半日。正午阳光在窗外闪耀,可照不进冥武者那幽暗的内心。
“武。”澄澈空灵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有些飘渺,却分明带着亲切的温度。
武……吗。一抹浅浅的微笑从山本的嘴角荡漾开来。武,自己的名,多久没有人这样喊自己了。在绝大多数的人口中,他是冥武者;在一部分人口中,他是部长大人;在少数人口中,他是山本。
唯独不会是武。
山本忧郁地睁开眼,凝望着跪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幻影,又不由得侧过那对茶色的眼眸。“项链中的日子,很寂寞吧,所以,才出来透透气?”
两个世纪之前的顶尖剑客,精通乐理的强大阴阳师,彭格列初代雨之守护者,朝利雨月,身着红色团锦花纹狩衣,面带微笑望着自己。那慈爱而宠溺的神色,已然将一切都告诉了眼前人。
“即便事实如此,我也不会承认。我还是姓山本。”山本淡然说着,却不敢与雨月有任何眼神交汇。他很清楚,自己在逃避。
雨月却一言不发,只是微笑。
“……算了。我的时间,即将用尽。你不用如此急不可耐地来接我。我们很快就会在另一个世界相见,朝利雨月。”山本悲凉地叹了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游移到右手无名指上那枚“罪孽之角”。
雨月的手,轻柔抚上山本的额头。山本惊异于那手的温度,不由得倒退一步,险些跌坐下来。雨月露出困惑的表情,继而收起了手,继续温柔地笑着。
“你做什么?!”山本扶着榻榻米,挑选了一个远离雨月的位置正坐下来,警惕地盯着那虚无的幻影。他很不喜欢被别人触碰身体,即便刚才触碰他额头的不过是先祖的灵魂。
“武,不用害怕。”雨月的嘴唇并没有任何动作,可山本却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你的内心,有惶恐,有疑虑。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告诉我吧。我会帮你解开心结。”
“我没有心结。我的命运早已注定,就像你希望的那样。”山本顶撞了一句。
“自暴自弃,是不对的。即便你不愿以诚相告,我也能通晓。你我心意本就相连。”
山本的眼神忽然犀利起来,“你不用一再提醒我,我清楚所谓的‘血统’。但是我不接受。我宁可仅以彭格列十世曾经的友人身份活过,以可耻的叛徒的身份死去。”
“你过于敏感了。”雨月微微蹙起了眉,“首次与你的灵魂共鸣,我就清楚你是我的后代。但与你的父亲一样,我也选择了隐瞒。当时定下世代家臣的遗训,本只针对朝利组。你不是朝利组的人,本不用遵守此约。但是你依然能像我一样,坚定守护着沢田家族,让我倍感欣慰。”
山本有些心虚地扭过头,望着窗外的海景。
“‘罪孽之角’。想不到这枚戒指居然盯上了你。”雨月的脸色凝重起来。
“你怎么会认识这枚戒指?”山本的眼神愈发阴沉。
“我曾经使用过它,或者说被它盯上过。不过最后,这枚不祥的戒指,还是认定了他的新宿主,戴蒙?黑桃。”
“所以死在直布罗陀的不过是你的‘二重身’,而你本人成功护送着乔托回到了日本。”
雨月轻微点了下头。他平静地望着眼前的后人,言语中满是祖辈父辈般的关爱与开导,“雨之守护者的职责,还记着吗?”
“细数战斗征程,冲刷罪孽之血,奏响镇魂之歌。”山本的双拳紧抓着浴衣下摆,继而抬起头,大声道:“我已经不是雨之守护者了。现在的我,充其量不过是名杀手。”
“你并未明白一些事,也并未理解我为何发问。武,你相信你的首领吗?你承认他吗?如果是的话,你为何会质疑他并不认可你?守护,从来都是至死方休。”
“他早就任命了新的雨之守护者。”山本的语气中,夹杂着某种莫名的酸涩,有如口中被人忽然塞进一粒乌梅,未及品味到酸楚之后的甘甜,便匆忙咽下了肚。
“可雨之彭格列指环,一直在你手中;你的首领,也不曾知晓你的现状。要知道,我也是距离一世最遥远的守护者。可是一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我与一世始终彼此认可,彼此贯彻首领与守护者之间的种种。最后也是我救了他。你害怕去面对这一切,不是吗?”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无论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事实。”山本粗暴地打断了雨月的话。
“所以我才说,你并未理解我为何发问。你曾有着雨之守护者的觉悟,为何现在被抛弃了?”
“觉悟?很抱歉,我从来没有过那种东西!”
雨月低低的叹息着,“武,要知道,黑手党,是身负罪孽之人。所有的罪,都是要被清算的,都是要接受惩罚的。当淋漓的大雨,冲刷过染血的天空后,天空又会恢复澄清透亮,又可以有骄阳当空,风吹草动,电闪雷鸣,云雾迷蒙。唯独只有雨,接纳了所有的不洁与血污,静静沉沦,渗入大地。润泽无声,用自己的生命连接天与海,给天空寻找一片宁静的归宿,让天空永远保持一尘不染,这才是镇魂之雨,这才是身为雨之守护者的职责。”
“于是你一手创立了朝利组,让乔托得以在日本安全度过余生。很可惜,彭格列十世不需要这样的待遇。”
“这就是你的心结。无论我如何点拨,你总是绕不开彭格列。武,这个世界很大,而你已经‘死’了,里世界的‘缄默法则’对你的制约,在机缘巧合下已经悄然松绑了。为什么不愿意用新的面貌,去快乐度过之后每一天,而要用你仅存的力量与彭格列玉石俱焚,请给我一个答复。”
“我说过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山本的眼中,渐渐露出了敌意,略显蜷缩的身姿与提防的神态,好似一头受创的独狼,只能用威吓来掩饰自己的伤。
“一切随你。我干预不了你的事情,我只是希望,你能活的快乐一些,洒脱一些。”雨月站起身,靠着山本走近了两步。山本惊恐的往后仰去,扬起右手试图赶走雨月,却感觉伸出的右手被抓住了。他用力的想要挣脱,可雨月的手却越抓越紧,紧如镣铐,却带着异样的温暖。
“你想做什么!”
“你明知我不会害你,却依然如此惧怕我。”雨月似乎有些无奈,他激发出了山本体内的雨炎,淡蓝色的火苗如发现了蜜糖的蚂蚁,瞬间将“罪孽之角”包裹起来,严丝合缝。“我必须告诉你‘罪孽之角’的真实力量。”
“我知道,是‘多重本体’……我已经用过了。”山本无力地垂下头,闭上双眼,似乎不愿多谈。
“你使用过了?你尝试过用雾之火焰去点燃了‘罪孽之角’?”雨月显得有些惊讶。
“是。我早已与指环订立了契约。所以,我才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代价是什么,你想过吗?为什么戴蒙?黑桃会背叛一世,因为他使用了‘罪孽之角’,以承担罪恶为代价获得了无人可匹的幻术力量,甚至得以无限地轮回转世。但同时另一个戴蒙的灵魂,占据了那具躯体,恶念在‘罪孽之角’的纵容下,驱逐了善心。以前与一世并肩作战的戴蒙,与艾莲娜死后出现在一世身边的那个人,并不是同一个人,我很清楚的感知到这一点,但我无法跟一世说出这样的感受。武,我很担心……”
“我使用过指环,也一直与指环的力量做着抗争。朝利雨月,你说错了。这根本不是里人格取代表人格,也不是另一个灵魂取代了原来的灵魂,而是欲望压制了理智,欲望,就是原罪,这枚指环名字的含义也就在此。艾莲娜的死,不过是让戴蒙的欲望破开理智封印的契机。”山本再次睁开了那双眼,深邃的眼窝中,透露出丝丝暗绿色的光芒。他抬起眼,用凶残的眼神质询着面前的祖先,“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是你曾经认可的那个雨守山本武吗?”
雨月惊讶地松开手。
“明白而无法改变,警醒却放任沉沦。我杀害了风,消灭了Cancer,却无法否认,我的欲望,本身就是一种无法治愈的cancer。”布满细致皱纹的上下眼睑磕碰了数次,山本又恢复了之前茶色的虹膜,眼角有些倒挂低垂,楚楚可怜。“朝利先生,你创造了时雨苍燕流,是为了保护一世,为了将守护的信念伴随着剑术代代流传;父亲教给我剑法时,已经历八代,也教给我,剑在手,只为守护而挥舞。可是我的双手,却沾满了鲜血。我曾天真以为,点到即止,就可以让彼此退让一步,避免无为的杀戮。可一次一次的手下留情,却只是让我变得越来越懦弱;我被迫一次又一次赶尽杀绝,无论是明处的,暗处的,潜在的,长远的,最后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变成了自己都害怕的那种人。我克服不了自己的杀心,明知这是剑客的大忌,可我还是泥足深陷。我早已失去作为守护者的资格。”
如柔荑般纤细,如玉雕般剔透,如凝脂般白皙的手,极尽温柔地抚上山本那丛黑色的短发。
“武,你承受得太多了。”雨月走到山本身边,半跪着蹲下身,似有无限怜爱,“我一直在彭格列指环中,默默注视着你,无论如何,你是我的骄傲,不负时雨苍燕流之名。你的杀戮,是为了保护。你亲手杀的第一个人,到不久前被你杀死的彩虹之子,你都是心负沉重的罪孽感,但又不得不做这一切。武,你总是想的太多,比任何人都要多,但谁都看不到,只有我感受得到。”
杀的第一个人吗……来到西西里岛后不久,滨海小镇的卖花少女,如一株春日原野的蒲公英,玉立在乡间的小径畔。纲喜欢上了女孩手捧的白蔷薇,招呼着他与狱寺上前,三位青年欢笑着结伴走向给他们带来片刻欢愉的源泉。
如此写意的诗情画卷,淋漓尽致的尽数舒卷之后,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花束中那柄黑亮凶器。
手起剑落,女孩的手腕被打折,她捧着反向低垂的右手,低声抽泣。白色蔷薇撒了一地,连带着陪衬的石楠,风信子。
山本,她还是个孩子!
纲,你知道吗,你做出那样的表情,我于心不忍,再坚强的神经也经受不住你的一颦。
小姑娘,对不起。你的手,还在疼吗?
纲,你知道吗,十秒钟前,她要你的命;十秒钟后,你却在安慰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善良?
纲,你知道吗,二十秒钟后,她用左手再次飞快拾起了枪,然后试图扣动扳机。
纲,你知道吗,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只能反转刀刃,狠心将白蔷薇浸染成红色。
纲,你知道吗,我的心里有多难受。我的剑,只想为了守护而挥舞。我不想杀人。我的内心也充斥着负罪感。
但是,纲,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在明处暗处,用阴谋诡计,试图将我心中最美好的东西彻底毁灭。
是他们逼迫我无从选择的!不管是谁,不管有多少人。我的剑,会将他们全部斩尽杀绝,全部,全部……
山本颤抖着呼出一口长气。他眨了眨眼,将眼角的湿意抹去。
“所以我才说,我并没有觉悟,只能说,一切早已注定。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我并非想要寻找什么答案,而是,只想把这一切说出来,足够了。憋的太久,神经越发脆弱,我怕我被地狱指环吞噬的那一天,即将到来。”山本微笑着面对雨月,可雨月知道,再灿烂的笑,也不是过强作欢颜。他坐到山本身侧,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了篠笛,“武,我给你的所有答案,都在这首曲子里。如果你能听懂丝竹之外的音韵,那你一定找到了答案。”
雨月将朱唇附上篠笛,开始低声的吹奏。古朴而熟悉的乐曲声中,雨月渐渐淡去了身影,回到了雨之项链中。
山本握着胸前的吊坠,微微弯下嘴角,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朝着格扇外唤道:“罗格。”
有脚步靠近的声音,继而传来了应答。“是的,山本先生。”
“你带着渡边君一起进来吧。”
木制地板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继而格扇被拉开。罗格?范加德与渡边月司一前一后,跪在门口。
“呆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山本忽然露出温暖的笑意,让渡边有些发愣。罗格倒是大大方方走了进来,却被渡边一把拉住了裤管,示意他要脱掉鞋子。
“二位辛苦了,尤其是渡边君。之前一直是罗格在担任我的警卫,连打盹都睁着眼。毕竟,我现在率领着一个二十多人的叛贼集团,说不定哪个人现在还怀揣着提着我的人头去彭格列领赏的念头。渡边君分担警卫工作后,罗格也轻松了不少。彭格列十世曾经有两名近侍,那二人,都是黑色世界屈指可数的强者,职责分明的同僚,二位可以与之类比,也是我山本武的守护者。不过,他们二人,还有另一层关系,那就是亲密无间的手足。”
罗格咧嘴一笑。渡边则显得有些局促,毕竟,他还没有完全摸清这名少主的脾性。
山本转向了渡边,声音低沉起来,“渡边君,你与罗格相处也有一个多月了。你觉得,罗格怎么样?”
渡边月司不知道如何作答。他只得用东方人一贯的谦逊,夸赞着身边这名个子比他高出许多,但却年轻了近十岁的美国小伙子。“罗格先生……非常忠于职守,勇于担责,对山本殿下的忠诚毋庸置疑。身手也不错,待人颇为热情。我觉得我还有不少东西要从罗格先生身上学习。”
“渡边君,太官样文章了。朝利组里难道流行这一套吗?”山本忽然板起了脸。
渡边的额角渗出了冷汗,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嘛,我已经说了,我现在率领的,是个叛贼集团,无依无靠,动用的资金也都是从彭格列雨部账户里临时挪用来的。现在呢,坐吃山空,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所以,我让濑启君提前回了日本,去筹钱。”
渡边越发不解。朝利组早已日薄西山,剩余的据点也不过苟延残喘聊以度日,哪来的钱?
“彭格列位于并盛的日本分部,下辖风纪财团,足够喂饱几十个朝利组了。眼下彭格列常驻日本的云守一直在总部疗伤,云部副部长还在伊斯坦布尔,可谓群龙无首。我只需要把相关的资料都给濑启君,不就解决了吗?”山本说起这件事时面带笑意,仿佛诉说着自己的功劳,丝毫不带有负罪感。“我们不能长留在意大利,虽然目前为止,我还能做到事事考虑周全,但也是依仗我硬生生瘫痪了雨部,让彭格列的消息网暂时失效。彭格列迟早会找到我们,更不用说那林林总总的同盟家族了。所以,渡边君,你必须与罗格,还有我雨部的那些属下尽快熟络起来。因为,在我的设想中,你们以后,就是同为朝利组的族人了。渡边君,我这么说,有问题吗?”
无邪的笑意在山本脸颊酝酿得越发浓厚,弯弯如月的眼睛却依然紧盯着渡边月司。
渡边的反应倒超出了山本的预期。他激动的跪拜了下去,声音也有些变调,“殿下……您是说,您准备跟我们一起回日本吗?你总算决定率领我们朝利组,出任组长了吗?!”
山本未置可否,只是一味微笑。罗格心中则升腾出一丝不安。他很清楚,山本所说,仅仅是针对他,还有雨部的那些跟随他叛逃的属员,却丝毫没有提到山本自己。这哪里是在展望未来,简直就像安排后事。他忙不迭的要验证自己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山本先生,我的命是您给的,不管您去往哪里,我永远跟随着您。”
“罗格,你想多了,我当然会带着你们一起回日本。父亲的仇已经报了,这里,似乎没有太多可以留恋的了。”山本的眼神有些闪烁,不过很快就被他掩饰了过去。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不远处的西西里岛,发觉西边天空涌来的阴云已然开始覆盖墨西拿海峡,一刻钟前尚且明媚的阳光也早已不见。“在回国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去办。罗格,你确定今晚在巴勒莫,彭格列十世要为他自己举办三十岁的生日宴会?”
“我确定。不仅是彭格列的同盟家族与一些有较大影响力的中立家族,还包括知名的中间人,外加部分政府人士,都在被邀请之列。”罗格心里很清楚,山本与彭格列十世,终究会有一个了断。虽然他义无反顾地跟随他唯一认可的首领脱离了彭格列,但他至今没有弄懂,到底为什么这位与彭格列十世算得上青梅竹马的近侍,会在一场伤病之后如此迫切地与之前十八年侍奉过的一切彻底决裂。
“那,看来我不得不出席了。”山本打了个响指,对身后的渡边下了命令,“渡边君,取我的西服来。顺带你也换一身深色的晚礼服,戴上戒指,今晚随我一起去巴勒莫参加宴会。”
渡边月司一顿头,倒退着走了出去。
“至于你,罗格。”山本侧过头,方才温暖的笑意已经全然不见,眼瞳也呈现出了不自然的绿色,“我有特殊任务要安排给你。还记得我们离开雨部驻地之前,我办公室内放置的那些匣子吗?”
“是的,巴吉尔先生提到过,那是先生您委托加尔达基地长强尼二定做的。可是,巴吉尔先生也不知道如何打开,无法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罗格说着,从贴身内袋中掏出那几枚匣子,放在手心。
“只有高纯雨炎是打不开的,即便打开了也无法使用,必须要配合你的匣兽。”山本垂首望着有些错愕的罗格,苦涩一笑,“我真心希望,这会是一层用不着的‘保险’。”
七十九 水月镜花
西西里岛,巴勒莫。
本应月明风清的秋夜,却因为下午突起的风云而骤变得不那么令人愉悦。
毕竟,这里是地中海沿岸的西西里岛。甫一入秋,雨就明显多了起来。
彭格列总部的宴会厅是座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年代有些久远,至晚也与主楼相仿。厅外的花园张灯结彩,再往外是一片停车场,无数的豪车竞相争锋,静谧而张扬的彼此炫耀自己主人的不俗身家与显赫身世。它们的拥有者,都是黑色空间本不该相交的异面平行线,却在同一个强大发声者的振臂高呼之下,改写了法则。彭格列,就是这样一面棱镜,将他们汇拢,或将他们发散。
这是里世界的节日,尽管举办时间并不确定,比如上一次举办是在三年前,彭格列与光头党缔结瓜分远东至中东贸易份额的庆功会;尽管与会者未必能继续有参加下一次的资格,比如应邀出席过彭格列十世继承式的城岛犬与白兰?杰索,但无论是谁,只要身处这个世界,都会因为受到邀请而感到无比的自豪,乃至提升其本人连带家族在这个世界的地位——当然还得算上世俗世界的悬赏金。
宴会正厅内,是一派欢乐的气息。毕竟,Cancer的存在对传统的黑手党来说,无异于达摩克利斯之剑;其真实面目显山露水之后,更令人望而生畏,光是两名彩虹之子联手就足以说明一切。可此时此刻,Cancer已被彻底消灭,威尔帝在彭格列的秘密监狱中持续羁押着,风也在十日前的梵蒂冈事件中战死。末代彩虹之子,也随着Cancer的消亡,而成为了黑手党界延绵近千年的传奇咏叹调中,最为华美,最为绚烂,最为激昂的最终章——可他们的逝去,却仅仅沦为乐章最为不起眼的注脚。他们退出历史舞台,也昭示着黑色世界,即将翻开新的篇章。
流光溢彩,觥筹交错,正是眼下的场景;雍容璀璨的吊灯下,浓郁绯色的帷幕旁,满是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热情与无间;裹挟着某种醇厚情调的节奏蓝调,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内回响,反复,萦绕着在场每位不吝啬自己欢歌笑语的红男绿女。他们或许早已熟识,或许只是碰巧都拥有着被彭格列邀请的幸运,开始着另一段曼妙的邂逅。不过,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意大利向来就是个浪漫而热情的国度,也许受到邀请,也许随性而至,一男一女,便可以携手步入舞池,翩翩起舞。
洁白如雪的桌布,披覆在数列窄桌上,又不着痕迹的衬托出餐桌上那极尽精致而繁复的餐点;无论是滴翠娇艳两相宜的沙拉,抑或松软馥郁的黑森林,还是鲜嫩的牛排,传统的肉酱意面,都令人食欲大振。当然,无耻的霸占着餐桌旁的空位,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只会被看成粗鲁无礼缺乏教养,毫无所谓的真性情可言。毕竟,这不是属于某个人的盛会,而是属于整个里世界的庆典,任何举动,都会被视作对里世界王者的一种表态。大部分到会者,只是或多或少的带着矜持,手持高脚水晶杯,晃动着或深或浅红紫黄白不一的葡萄酒,手臂搀挽着自己的友人,或是爱人,或是情人,面带着与晚礼服成套的程序化笑容,迎来送走每一位经过自己面前的朋友或者陌路——至少,同处在彭格列的臂弯中,他们暂时不会是敌人。
时针已压到了7字。这场酒会的主角却迟迟没有登场。迪诺?加百罗涅携带着他来自葡萄牙的妻子,正微笑着举着酒杯送走一对来自中东的阿拉伯夫妇。现在的他,算得上最具魅力的成熟男人,即便有妻子陪伴,依然少不了无数热切目光的注视。这不,没过多久,就有数名落单的贵妇诚挚的邀请他共舞一曲,他都彬彬有礼的拒绝了。
围在他身旁的人,忽然自觉让开一条道。迪诺有些诧异,却发现是彭格列十世的晴之守护者,笹川了平。说起来,自从半年前,晴守的妹妹遇害,了平就几乎再没有露出过笑容。今天他也照例孤身到会,对于早已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笹川花,依然不想让她踏入这个世界的大门。
“了平,晚上好。”迪诺朝着了平打了招呼,身边的加百罗涅夫人也朝着了平微笑示意。
“迪诺先生吗。晚上好。”了平并没有与任何人举杯共饮的念头,此刻的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仿佛有些困惑,“极限的不明白啊,沢田似乎还没来。”
“难怪,我没有见到阿纲。我还以为,守护者们应该知道他在哪里呢。”
了平颇有些沮丧。以往,彭格列家族举办这种大型宴会,当十代首领沢田纲吉身穿晚礼服,在六名高大英俊的守护者簇拥之下闪亮登场,引来无数期羡与赞叹时,身在其中的了平也总会由衷感到自豪。他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才是家族,能带给他宛如站立在拳击台上KO对手那一刻的荣耀。可这次,一切都不一样了。狱寺隼人与蓝波?波维诺战死,山本武叛逃,云雀恭弥瘫痪在床,巴吉尔下落不明。沢田纲吉的核心家族,简直映证着里世界发生的种种剧变,彭格列也不过是这篇黑色海洋中的一艘大船而已。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或许想象过,在这个一切都会不经意发生的世界,匆忙转身间,他们就会失去彼此,迷蒙的血雾与惨烈的现实会遮断名为羁绊的光阴片段,可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会来的这么密集而猛烈,让他这样刚强到逞强,直白到苍白的男子汉都感觉到心塞,遑论感情充沛有如天空的沢田纲吉?!
迪诺察觉了平不悦的表情,便带着些许歉意,悄悄拉住还欲继续追问的妻子,对了平报以微笑。他转过眼,看到一名金发蓝眸的男子穿着西服,拉扯着身旁的女子,朝着自己靠近。
“可乐尼洛少将。晚上好。”迪诺亲切唤道。
“可乐尼洛师父!门外顾问!”了平鞠了两个个九十度的躬。
“迪诺,了平,晚上好。拉尔,你闹什么别扭,Kora。”可乐尼洛一面朝迪诺与了平尴尬傻笑,一面略带强硬地将他的妻子拽了过来。拉尔今晚穿了一身闪亮的深蓝色高胸礼服,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凹凸有致的身段,普蓝色的长发也显然经过了修整,有如尼亚加拉瀑布般流畅倒悬。此刻的拉尔显得特别不好意思,她将肩头的披纱略微裹紧,两颊泛起天然的红晕,羞赧嗔怪了一声可乐尼洛,“你做什么啊……穿得太难看了……”
迪诺有些夸张地笑出声来,继而礼貌的声称拉尔这样样子比穿军装体面太多。可乐尼洛赞同了迪诺的看法,说拉尔的腿长上身短,穿军装不穿长靴就会露出脚踝,而长裙正好可以掩盖这一切,结果被拉尔一把抓住胳膊反扭到背后,可乐尼洛被迫吃痛的求饶,把一旁的了平也逗乐了。
“拉尔,沢田呢?听说他之前一直在瓦利亚,你在陪着他。他还好吧?”了平的言语中,似乎有些担忧。
“我三天前离开了瓦利亚,前往马尔科。之后就回了一趟罗马,没有再陪同。”拉尔轻轻叹了口气,“马尔科七世对梵蒂冈事件依然无法释怀。虽然我亲自给他发了请柬,不过看起来他不会出席了。与马尔科半个世纪的同盟关系或许……”
迪诺沉默了。他很清楚,马尔科是彭格列家族联盟中实力排在第二的,巅峰时期一度超越吉留涅罗。不过,他与沢田纲吉渊源颇深,他坚信,即便他也信奉天主教,加百罗涅也断然不会因为梵蒂冈事件而与彭格列闹僵。
“那沢田呢?你这个门外顾问也不知道他今天来不来吗?Kora。”
“你不要对我大声说话,轮不到你来问!”拉尔说着又加大了手臂的力量,可乐尼洛直喊胳膊要断了。“不过,笹川你真应该去确认下这件事。直到我离开瓦利亚,沢田还很虚弱,入江也说首领的情况很不乐观。但是六道骸坚持要给他举办生日宴会。”
“我明白的,拉尔。但我极限的没有时间。”了平疲惫的依靠在一旁的立柱上,回想起他过去十天不断奔波于各大家族与政府部门,试图用各种承诺与退让维持住彭格列固有的地位与立场,不由得垂下头。“我尽力了。但是,事情实在是极限的多,六道骸也说要请示沢田。可沢田……”
“打起精神来,Kora!”可乐尼洛不满地捶了了平一拳,“沢田没事。了平,你不是照耀家族的太阳吗,如果你也这么灰心丧气,沢田怎么办,彭格列怎么办,Kora!”
“……极限的抱歉,可乐尼洛师父!”了平立刻站直了身子严肃回应道。
“对了,Reborn他不来吗?”可乐尼洛转向拉尔,又看了眼迪诺。
“Reborn不是没来,是走了。”拉尔扭过脸,语气有些不悦。“他一向行事乖张,明明是他最喜爱的弟子举办如此重要的生日宴,他居然不顾身上的伤势,自说自话离开了。医疗中心那些警卫统统是废物,就算害怕Reborn的枪,也可以向六道骸汇报啊!”
迪诺苦笑。谁知道到底是没有上报,还是六道骸故意没有理会放任Reborn离开呢。
“各位,晚上好。”浑厚的男低音在可乐尼洛身后冒了出来。胡子拉碴的伽玛正端着酒杯,朝着众人走来,只打了个招呼便自行灌了一杯。身后的野猿嘟囔着让伽玛大哥注意伤势刚刚有所缓和的身体。
“彭格列的诸位,感谢你们拯救了公主。虽然吉留涅罗已经不复存在,但公主与彭格列的友谊是不会变的,有如代表着空与海的海皇殿。”伽玛说着,把空酒杯递给野猿,又将野猿的香槟抢了过来,“这杯酒,是我代公主喝的。”
众人都客气地回了礼,继而关心起尤尼的伤情。了平是最清楚的,当时的情况,真是命悬一线。Reborn没说错,风只需要尤尼的血,因此朗基努斯枪的枪头精确绕开了心脏,却刺破了肺部的大血管。他帮尤尼略微做了应急处理,最后还是由于抢救及时,尤尼已经脱离了危险。他也从伽玛的话语中听出,尤尼本想亲自到场,不过身体状况实在不允许。
“笹川,今天不陪同沢田一起登场了吗?”拉尔把可乐尼洛放了开来,双臂抱于胸前,完全不顾一旁的迪诺提醒她注意礼仪。
“首领没有通知我,近侍说了,不需要。”了平抚摸着眉眶上的那道疤痕,似乎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大家还在寒暄,却发觉周围的嘈杂在短短数秒内骤然寂灭。不管是尚在舞池尽情欢愉的男男女女,还是忙于推杯换盏的中介掮客,抑或接收瞩目膜拜的各大家族核心成员;无论是倜傥风流的翩翩少年,风姿绰约的热辣少女,还是目光冷峻的贴身保镖,看淡风云的老牌杀手,都在此刻不约而同地放下了进行中的一切,齐步迈向正厅。无需任何指挥调度,他们自觉分列于两旁,如同在先知摩西用耶和华之杖驱使下自动分开的红海潮水。而这位先知,此刻就在正厅的尽头,蜜色的眼瞳,深邃沉静又不失雍容典雅地注视着在场的所有来宾。
那是里世界的王者,正穿着者世人熟悉的装束:白色披风,白色西服,黑色西服,橙色领带,还有右手上佩戴着的,象征着彭格列不灭权势穿越漫长时光永世传承的彭格列齿轮。
可令世人感到陌生的,是最富盛名的彭格列六守,此刻只有雾守一人服侍在这位首领身侧。众人不由得相互交换着眼色,可谁都不敢吱声。他们知道,那位令人胆寒的冥武者已经死在了半年前的一次私自行动中。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六守中的大部分,都无法出席这次盛典了。
在场者纷纷行礼致意,无一例外。
上位者并未作任何表示。那位身材高挑的近侍寸步不离,顺带用那对红蓝异色的眼瞳与诡魅放纵的笑意,示意大家不必如此拘束,继而略微弯腰,行了一个主仆礼。
沢田纲吉开始缓步往前走,用他的笑容面对向自己送来祝福的客人。那淡定自若的仪态与步伐,与行走于红毯之上迈向加冕之位的帝王无异。六道骸向首领介绍着他所遇见的每一位重要来宾,并恰到好处地递上浅斟美酒的水晶杯,给首领与来宾之间制造互相致意的机会。
拉尔的眼神中掠过一丝疑惑。碍于场面,她只得以门外顾问的身份挤出人群,试图走到纲吉身边陪同,毕竟会场中有不少中间人与政府内部人员,她出面会更为合适。然而尚未靠近,便被六道骸的目光硬生生顶在原地。
拉尔越发困惑,向六道骸伸出的臂膀却被另一只手给拽住了。扭头望去,库洛姆?髑髅正微笑着示意她服从骸大人的安排。拉尔满腹狐疑,将迈出的步伐收回,站到可乐尼洛身旁。
宴会厅正门外,侍卫长塔梅里克正率领侍卫班值守,站姿笔直,一丝不苟。忽然间,熟悉的身影从一辆尚未完全熄火的豪车中迈出右脚。塔梅里克皱起了眉,招了招手,打开雨伞,带领数名侍卫快步走向目标。
略微走过一圈,纲吉便以身体原因为由,回到了正厅尽头。六道骸在一旁嘘寒问暖,不时抬眼扫过来宾。库洛姆?髑髅在不远处朝着骸做了个手势,大概发生了什么情况,骸无奈地扶额摇了摇头,恭敬的将首领让到一旁,径自朝走廊尽头走去。
身材高大的黑发男子,右手握着酒杯,朝着人群尽头的沢田纲吉稳步靠近,油黑锃亮的方头皮鞋,踏在红毯与大理石的交界处,即便没有四周的喧嚣,也决然听不到半点声响。
如此阴冷无情,又如此不着痕迹。即便是在场的经验最老道的杀手,都没有过分注意这名不速之客。
纲吉似乎有些疲惫,他将酒杯放在了餐桌上,略微松了松披风的链扣。一瞬之间,他感觉到身后有人,便警觉地转过身,看到比他高出近一头的东方男子,正端着一杯酒,站在距离自己不到两米的地方。脸上是如此温存而善意的微笑,如果不是下巴上那道刺眼的疤痕,他真以为,那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笑容。
“纲。”
山本武朝前迈了一步。这一步,看似如此迫近,却又如此遥远,低眼可见的一步,仿佛转瞬间跨过万水千山。
纲吉一时之间竟然手足无措起来。他往后倒退两步,几乎跌坐在身后的餐桌上,蜜色虹膜中写满了惊恐。
“纲,不用害怕,是我,山本武啊。”山本尽可能温柔地诉说着,他发现纲依然那么抵触他,不由得难过地蹙起剑眉。可他立刻换回了笑靥,“纲,生日快乐。”
“哦呀哦呀。冥武者先生,我可是恭候多时了。”
一柄冰冷的手枪顶住了山本的太阳穴。也许是看到纲吉过于出神,他居然丝毫未有察觉到六道骸的靠近。
“多么曼妙的久别重逢啊,库洛姆,赶紧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谱成赞歌,谱成诗篇,谱成一段黑手党界的传世经典,哦呀,我都快感动的热泪盈眶了呢。库夫夫……‘生日快乐’,说的不错呢,可你没有资格说出祝福,你这个令人不齿的叛徒。”骸用枪口死死顶住山本,脸上露出了阴险的冷笑。山本的心骤然收紧,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小白鼠,撞见露出毒牙的蝮蛇。
“纲,我来,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永远离开。”山本侧过头,注视着战栗不已的纲吉。
骸点燃了迷雾耳环的死气炎,用左手在山本面前拂过,似乎在试探着什么。“库夫夫……真令人意外呢,居然用本体前来找彭格列,应该说你蠢,还是蠢,还是蠢呢?不过你身后那个跟班,却被你隐匿了起来。他是如何混进来的?还是提前混进来,在厅里面与你汇合的?”
幻术被破除。渡边月司渐渐在山本身后显露出来,继而愤怒朝向六道骸,“你想对殿下做什么?”
“闭上嘴好好看着你亲爱的殿下是怎么死的,小喽罗。山本武,你不要妄想跟沢田纲吉说上半个字。他是我的,永远是我的。你这样的失败者,只配去死。你连阴魂不散的资格都没有,库哈哈哈……”
“纲不是任何人的。他是自由的,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山本压低了声音,似乎在对眼前的彭格列十世与近侍做着有底线的乞求。
六道骸笑得越发狰狞而狂狷,他忽然将枪口转向另一边的沢田纲吉,然后用力扣下了扳机。动作如此熟练而不留情,让山本完全反应不过来。
纲吉的额头,被打出一个血窟窿,人也朝后倒去。惨红的血,将洁白的桌布瞬间染成凄美的红蔷薇,一如就像山本第一次杀人时的情景。
枪声仿佛是最为致命的镇静剂,让洋溢着喧闹欢快气氛的会场在瞬息之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朝着正厅后方看去。那是怎样的景象,里世界的王,居然如同受难的耶稣一般,倒在桌上,血流满地。
山本瞪圆了眼睛,惊恐地发现纲吉染血的金色柔发渐渐发生了异变,雾气退散后,变为了棕色。
这个人,不是纲……自己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他似乎感知到了背后如剑芒般密集而刺痛的目光要把他扎成刺猬,让他的血从每个毛孔中流出,汇入这名替身的祭器之中。
人群中开始发出了异动,可旋即被六道骸的声音掩盖了过去。司仪台上,这位彭格列的雾守正用麦克风向所有人传递着他的话语,声波附着了幻觉的力量,变得深入脑髓,刻骨铭心。
“诸位,请不要惊慌。会场出现刺客,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山本武,这位彭格列的前雨守,居然伺机杀害了对他恩重如山的彭格列。还好我早有准备。被他杀死的,不过是替身罢了。”
“哦呀,感到满意了吗?我帮你完成了你的夙愿,演了这出杀死彭格列的戏。”六道骸的枪口又重新指住山本的额角,在司仪台前的,是他的“二重身”。“被人栽赃的日子可不好过呢,你这个一口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的败类。伪装成我杀害蒂耶鲁,以为我不知道吗?”
黑色世界中的众人,都把目光投射到了这位冥武者身上。此时此刻,他正被彭格列的近侍控制住,仿佛被绑在耻辱柱上的囚徒,接受着整个里世界的拷问。
“山本!”笹川了平捏紧了拳头,准备冲过去,可旋即被身后的手给拉住了。了平回过头去,用满溢激愤的目光,不解地望着身后的师父可乐尼洛。
“怎么会这样……”拉尔?米尔其以手遮面,无奈至极。
“山本……”迪诺?加百罗涅手中的酒杯坠到了地上,金色的香槟流了一地,甚至飞溅到了他的西裤裤腿。
“库洛姆,把那个跟班抓住。一会,我来亲自审问他,让他招供出这个无耻叛徒的刺杀计划,以及,他还有哪些同伙。”六道骸朝着自己的副手下了命令。
库洛姆咬着下嘴唇,有些不情愿,似乎想对骸诉说些什么。可看到骸大人那燃着死气炎的右眼,不由得狠下心,幻化出铁链,将渡边月司捆住。渡边着急的大喊:“殿下,你说话啊!是那个家伙栽赃了你,你根本没有……”话没说完,渡边便被铁链捆住了口。
山本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如同一尊雕像,默默忍受着所有人惊恐而畏惧的目光。唯一在抖动的,是他越发紧握酒杯的左手。
六道骸露出胜利般的微笑,如此美艳却又如此绝情,右手食指缓慢有力地压上扳机。
山本也笑了,可他的笑分明流露出凄凉与无奈。“我不会反抗的,六道骸。我只是,想跟纲说几句话。真的。”
“住手,六道骸!让他说,让他见沢田,我以门外顾问首……”拉尔双手拎起长裙的裙脚,试图朝着山本跑去,可她实在不习惯穿高跟鞋,没跑两步,鞋跟折断了。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不好意思,门外顾问首领不具备支配近侍的权限,拉尔?米尔其,这句话我原原本本还给你。我可是在为家族清理叛徒,请在场的每一位,替我,做个见证。”六道骸说着,嘴角高挂,露出犬牙,继而狠狠扣下了扳机。
未待秒针下一次颤动,整个会场便陷入了混沌。黑色世界的佼佼者们,并未能如愿迅速从黑色的厅堂中迅速脱身,而是陷入了苦战。他们只为自己的幸存而战,乃至出现了核心成员趁机背叛首领,夫妻反目,兄弟成仇的景象,遑论那些本就有些宿怨的仇家。
没有人敢燃起火焰,因为那会迅速成为其他人的靶子,无异于自寻死路。勇于这么做的,只有彭格列十世近侍,六道骸,而他已然被库洛姆的死弄得发狂。
山本迅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凝聚死气炎,贴合着渡边的电网制造出冰墙,暂时将自己连同那乱糟糟的一团隔开,又扭头对渡边月司果断道:“渡边,这里不是你能应付的了的。迅速逃出宴会厅,与罗格会合!”
“殿下,在下保护您撤退!在下不能扔下组长,独自偷生!”渡边月司焦急地往山本身后靠了靠。
“你先离开这里,这是命令!”山本武高声吼道。
“一个都别想跑,一个都别想,你们都得死,都得死!!”六道骸手持迷雾锡杖,朝着渡边袭来。山本横刀挡住,侧过刀刃引导骸的攻击重重砸在地上,继而肘顶在骸的胸口,将其再次击退,便蹬地起身,追杀而去。漆黑之中只能看到六道骸杂乱的雾炎在跃动,两人战作一团。
漆黑的大厅中,一片混乱。倘使有人在此刻点亮一盏幽暗的灯,不知会看到怎样极尽血腥的景象。里世界的盛宴,居然如此脆弱,如风平浪静下的水月,如一夜骤雪后的镜花。
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地动荡而不安。
这个世界的人,本就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不断的挣扎。
这个世界的风平浪静,本因为你无视了浊流暗涌的深海,高高在上的彭格列啊。
要知道,现实永远比想象来的残酷。
尤其,在那些蒙住你双眼试图不让你看到这团无尽晦暗的人,骤然离去之后。
已然被死气炎折磨的日渐衰弱的彭格列十世,此刻被塔梅里克搀扶着走向宴会厅。可他看到的,却是人间地狱。
黑黢黢的大厅内,传来如炼狱般的惨叫声,夹杂着密集的枪声,闪烁的爆炸声,各种器皿的破碎声。那是怎样的一曲黑色乐章!
“塔梅里克!这是……”纲吉费力地抬起手,指着面前的宴会厅。
“首领,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塔梅里克尝试联络每一名殿内的侍卫,可基本得不到回应。他还没来得及联系近侍与门外顾问首领,却看到宴会厅一面的墙壁塌陷了,两股巨大的死气炎在激烈碰撞着。沿途的一切,都在死气炎相抗衡的迸发中化为乌有。
“那是……”纲吉努力抬头望去,认出了那似曾相似的身姿。“山本?”
“目前还不清楚,首领。似乎是入侵者。近侍大人正在力战,这里太过于危险,请首领……”塔梅里克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纲吉搡开。
沢田纲吉挪着沉重的步伐,喘着气,双手紧紧握着栏杆,一步一停朝着两人打斗的方向走去。身后又传来塔梅里克低声下气的恳求:“请您避一避吧!求您了!师父将您托付给我,让我保护您的安全。可是,我却一次又一次的让你涉入险境。首领,您就听我一次吧!”
纲吉扭过头,金色的眼瞳中,满是歉意。“对不起,塔梅里克。我必须去见他,不管结果如何,我不想有遗憾。如果我死了,麻烦你转告我的父亲……我爱他,他是一名伟大的父亲。”
“首领!”塔梅里克无力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伞也被丢到一旁,任凭雨打风吹。
纲吉不再犹豫,转回头去,满眼都是靛蓝两色的死气炎四处乱飞,那是自己的前雨守与雾守死斗的轨迹,如此触目惊心,即便稍稍直视都令他于心不忍。他试图解放VG,可他的身体已然如此虚弱,连行走、说话都力有不逮。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人一齐撞破巨大的玻璃彩窗,撞进了海皇殿。
明天,终章 镇魂之雨
舍不得结束

@冒险90
终章 镇魂之雨
八十 启示录
笹川了平背着迪诺?加百罗涅与古里炎真从宴会厅中冲了出来,自己也浑身是伤。他重重跪倒在地,捂着被子弹击中的侧腹,尽可能轻柔地将两人放了下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西蒙的淞森沙三守。
可乐尼洛与拉尔在雨炎的保护下突出重围,可局势已然失控。眼下,这个黑色大厅中的死斗,是不会停止了。拉尔?米尔其心里非常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里世界的一场灾难,彻彻底底。
可乐尼洛稍稍将拉尔推开,点燃了雨炎,却被拉尔一把拽住的肩膀,“你做什么?”
“我在想办法让他们镇静下来,Kora。”雨水已将可乐尼洛浑身浇透,瘆人的暗红从他金色发丛中被雨水冲刷而下,那是方才在一片混乱中受的伤。拉尔挡在可乐尼洛面前,大声道:“快离开,太危险了!我是彭格列的门外顾问,我来收拾残局!”
可乐尼洛看着自己的妻子,忽然站得笔直,“立正!”
拉尔莫名看着可乐尼洛,满脸不解。
“我是NATO司令部的少将,是你的上级,拉尔?米尔其少校!军人必须服从上级的指令,Kora!”可乐尼洛的语气斩钉截铁。
“可是……”
“没有可是,Kora!立刻离开,这是命令!”
拉尔愤恨地摇了摇头。她将目光转向不远处,意外发现了彭格列十世。
“沢田!”拉尔慌忙奔向沢田纲吉。“沢田!你怎么来了!”
纲吉停下脚步,看了看自己的门外顾问,“拉尔,山本与骸怎么……”
“我知道!刚才宴会厅里发生了意外,他们两个才打了起来……”拉尔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见海皇殿被巨大的蔓藤与莲花整个包围起来,密不透风。
“这是……骸的幻觉?!”纲吉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知是因为受到了强烈幻术的干扰,还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住死气炎的烘烤,“不行,只有我才能阻止他们两个。他们会把总部全部毁掉……不,甚至更可怕!”
“你冷静点!”拉尔快走两步,挡在纲吉面前,“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靠近海皇殿,都会被炎压给吹飞。我已经以你的名义紧急调动大空部来了,稍微等等!”
“你不明白,拉尔。他们……”纲吉痛苦地摇了摇头,冒着细密的雨,一意孤行的往前缓步行走。“别阻拦我。大空部赶来后代我指挥他们迅速处理宴会厅的乱局,尽可能减少伤亡!”
“沢田你……”
“这是命令!门外顾问,你想违抗首领的命令吗!我还没死,等我死了你再来替我安排后事,可以吗?!”纲吉额前的死气炎又开始摇曳,仿佛随时会随着他本已脆弱不堪的生命悄然熄灭那般。
拉尔被镇得不敢动弹。待到她回过神来,却发现纲吉已经走远,而海皇殿的莲花也被全部冻结。她依旧不愿放弃,咬了咬牙,脱掉高跟鞋,撩起湿透的裙摆,一路跑过湿漉漉的内廊,却被一柄大口径手枪挡在了距海皇殿不足一百米的地方。
“拉尔?米尔其。对不起,山本大人有令,您暂时不能通行。”
拉尔望着面前身穿长风衣的男子,认出那正是在梵蒂冈事件中请求自协助的人,同时也是山本武最为得力的副手,罗格?范加德。她瞪大了眼睛,厉声道:“让开,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在山本先生的愿望完成之前,我不能死。如果你坚持,死的只会是你,拉尔女士。”
“没错。为了殿下,我决不允许任何人通过这里!”浑身是血的渡边月司从附近的树丛跃到罗格身旁,一并拦在拉尔跟前。
拉尔没再多说什么,她快步冲向罗格,罗格迅速开了枪,爆裂的子弹撞进拉尔的雨炎之中,可并未如她所预料被雨炎减弱。拉尔这才发现,子弹被包裹了雷炎,而由于出手太过仓促,罗格并没有来得及瞄准她的要害,子弹打偏了。数步距离内,拉尔已经完全判断清楚局面,她放弃了由于失去射击距离而仓促后退的罗格,转向渡边。亮绿色的雷炎在拉尔面前形成致密的网格,试图将这名彩虹之子替补阻隔在外,拉尔攥拳凝聚雨炎一拳殴击在雷网上,虽没有击破渡边的防御,雷雨两炎形成的冲击波却精确扫过渡边月司的右手。渡边惨叫一声,雷炎顿时衰弱。
匍匐却张扬的魅影在雨夜的掩护下以惊人的速度逼近拉尔,可尚未朝着目标张开血盆大口,便被地上早已埋伏好的雾之蜈蚣缠卷起来,继而死死捆住动弹不得——那是罗格在加入彭格列后,山本作为奖赏给他的匣兽,雨鳄。拉尔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快步扭转身姿,将自己掩藏在斑驳的石柱后,暂时脱离罗格的视线,继而左手拉住已经支离破碎的雷网,右拳再次猛烈敲击,将渡边的防御彻底粉碎,又借着这股气势猛跨两步,拎起渡边,用力道惊人的膝顶将其击倒。只听到胸骨肋骨折断的声响,渡边没来得及作任何反应便倒摔在不远处的喷泉旁。
罗格感觉不妙,他放弃了解救雨鳄的念头,转而调整自己的视野试图找到目标。惊人的气势扑面而来,罗格定睛视之,拉尔已然扬起右腿朝他身侧踹去。罗格被迫横过手肘挡住攻击,依旧被甩飞数米,赶忙翻滚爬起,又朝着拉尔连开数枪。拉尔侧身滚过,闪进一旁的廊柱内侧。罗格紧走两步,一面寻找拉尔的身影一面更换弹夹,却感觉头顶有人,慌忙朝着头顶开枪。
那是一块湿透的蓝色披肩。
罗格大惊,可已经来不及了。拉尔快步冲到自己跟前,轻松将自己缴械,已经没有子弹的大口径手枪被重重摔在水洼之中,继而拽住自己的右手往身后反扭。罗格伸出左手揪住拉尔的肩膀,却惊觉自己的力量居然拼不过面前这个女人。他被拉尔压制在地,腘关节又被重重踹了一脚,不由得单膝跪地。纯度与炎压远强于自己的雨炎开始压制自己的体力。
罗格明白,自己输了。以他现在的本领,居然完全无法阻挡这位曾经的彩虹之子。混乱之际,令人不适的震动开始冲击自己的耳膜,继而使自己的腹腔整个绞痛起来。他不由得开始莫名恐慌:这分明是刚才自己使用过的次声波扩大器啊!可与此同时,压制他的力量也在迅速变弱。他感觉已经到达极限,右膝也跪了下去,然后往前倒在草丛之中。即将失去意识之际,他发觉另一个身影也重重倒在自己身旁。
是拉尔?米尔其。
恍惚之中,他被人扶着坐了起来,靠在一棵树下。他试图打量眼前人的样貌,可风雨如晦,终究难以做到。
“罗格先生,我来迟了。”是秘书长西里奥的声音。
罗格挣扎着抬起手,指着倒在一旁的拉尔,口不能言。
西里奥阴冷一笑,淡然道:“放心,门外顾问首领没事。我只是稍稍动用了次声波武器而已,对您,是误伤。”西里奥将悬浮在半空的雨水母收回匣内,又回首望着不远处的海皇殿,似乎有着很重的心事。
“这是……山本先生的……可是,你怎么……”
西里奥摇了摇头,他摘掉了金丝眼镜,将经过细致修剪的唇须遮住,又拔出匕首,将被雨打湿的白发齐刷刷切短。
“原来是……是你?!”罗格这才认出了眼前人,那是他的前任,曾经的雨部警卫长。他永远记得这个男人,因为在整整六年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山本先生最失意的时刻选择了悄然离开。
他清楚记得,山本先生从首领二十四岁的生日宴会回来后,在雨部驻地的大堂内捂着胸口一边哭一边吐血的景象。而这个男人,就在当晚当着整个雨部驻地人员的面,向山本先生道别,并立即向秘书处递交了调入总部的申请。
他恨他,恨一切背叛山本先生的人,也恨自己的无能。于是他在山本先生身旁守护了整整一夜,反复恳求着让他来担任警卫长的职务:以二十不到的年龄,以永远不变的赤忱,以报答山本先生救命之恩的执念。
“六年了。总算,没有辜负雨守大人。我知道这一切迟早会发生,然而我始终只忠于雨守大人一个人,与您并无二致。”西里奥右手无名指的戒指正幽幽散发着蓝色光芒,“很抱歉支援来得有些迟。我前往云部驻地,给那位云守制造了些困难。他暂时使用不出死气炎,自然也就无法来赴宴。即便被他那些下属抬来,也不会干扰到雨守大人。”
“西里奥先生……我很担心山本先生……”罗格试图攀着湿滑的树干站起身,可努力了数次均以失败告终。
“请您相信他。”西里奥朝着罗格伸出手,与将他从囚牢中释放出来那刻毫无二致。“更重要的是,请您服从他。不管雨守大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我都只有服从这一条路可以选,罗格先生。此外,船,已经备好了。”
六道骸身负十余处刀创,红色的轮回右眼已经转到了汉字“五”,并且燃烧着幽暗的斗气。而另一方面雨之死气炎开始影响他的反应与感官。他不得不用雾炎将整个海皇殿围住,在相对封闭的空间内寻找胜机。
而山本武,则毫发无伤。他自从在平行世界败于幻骑士,便专注于研究幻术的破解,更何况他自己都掌握了雾炎与幻术,即便解禁了彭格列齿轮,六道骸的精神攻击对他的影响依旧微乎其微;要论近身搏击,他身为世上数一数二的剑士,开启人间道的六道骸,也很难敌得住。此刻,山本正站立在大殿的另一端,冰刀依然高举在手,杀气不减。周身散发的雨炎与幻觉空间内的雾炎胶着缠斗着,一时难分高下。
六道骸左手抓扶着大空海宝座的椅背,右手靠着锡杖支撑住地面,短促的喘息着,散乱的靛色发丝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华。他费力抬起头,摆出惯常的笑脸,可山本知道,这张笑脸之下,隐藏着最深的祸心。
“哦呀哦呀……想不到竟然完全不是你的对手呢,前雨守,现叛徒。”
山本的脸上完全不见了往日的笑容与和善,莹绿色的眼瞳中倒映着六道骸的身影,一言不发。红色的血混合了冰刀融化的水,滴落在海皇殿的天鹅绒地毯上。
“似乎,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呢。”骸又是一阵阴冷的笑,夹杂着胜利者的嘲讽的意味,“你也好,炸弹小子也好,小麻雀也好。你们都爱着那位柔弱的首领,我可都是看在眼里。”
山本的刀尖似乎颤动了一下,可他依然没有说话。
“库夫夫……你们啊,无聊又无耻的黑手党人,明明有那么多多情而性感的女郎对你们投怀送抱,却偏偏爱上那样一名丝毫不出众的男人;可是呢,面对近在咫尺的猎物,却又都不敢有分毫的逾越,真是白做了十二年的近侍。费尽心机弄死了你的情敌,却对我毫无办法不是么。不过,你也到此为止了。”六道骸从衣服内袋中,掏出一枚蓝宝石戒指,媚笑着戴到了自己的左手中指上,“我会告诉你,业余幻术师与低贱剑士的杂种,在世界第一幻术师面前是何等的无力,连死的方式都无法自行选择。”
“‘失乐之霹雳’吗?”山本认出了那枚戒指。这是世上仅有的六枚原本为A级,可在签订契约后会成为S级存在的雾属性地狱指环,其中四枚在彭格列手中。而六道骸手上的“地狱之眼”与“失乐之霹雳”,也是最广为人知的。只是,这位世界最强幻术师,从来没有使用过地狱指环的真实力量。同样拥有地狱指环的山本武很清楚,那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而且伴随着极为不稳定的副作用。看来,六道骸,是要玩真格的了。
“库哈哈哈……没想到你认出来了呢。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痛快的死去,我会用我所见识过最为惨烈最为下作最灭绝人性的刑罚来虐待你,将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在你的眼睛里插满钢针,拔出你的舌头,切断你的四肢,把你打入轮回,让你生生世世沦为畜生,永世不得翻身!”“失乐之霹雳”开始发出雷电状的雾之死气炎,光芒过于刺眼,出于本能山本往后跃过一步,用袖子遮住眼睛。
海皇殿内矗立着的七海女神像开始崩落,坍塌。大空海宝座后的座钟时针开始飞速旋转,分针则在缓慢的倒转,如同一台错乱的时间机器。山本明白,他中了幻术,他的感官被敌人支配了。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崩塌,他失去重心,直直跌落下去,下意识的用冰刀扎在断崖上,倾斜过身体,勉强站立住身子。下方不远处,已是滚烫的岩浆,正炙烤着他的冰刀,冰刀迅速消融,几乎细脆到支撑不起他的份量。
“哦呀,好顽强。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那就让你饱尝一下‘六道全开’的滋味吧!”骸的声音从山本的心底响起,继而迅速淡去。他四下张望之际,岩浆与断崖忽然消失了,自己坠落在一处完全幽暗的空间,那是多年前与戴蒙?黑桃交战时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四周并未出现扑克,而是布满了大大小小远近不一的红色眼睛,眼瞳中汉字“一”到“六”尽数都有。
几乎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山本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蓬勃而妖冶的蓝莲花,将他紧紧的缠卷起来,举到半空;手中的冰刃也由于意识模糊而掉落到了地上。莲花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张开了花瓣,似乎要将眼神涣散的山本吞噬。莲心中钻出了密密麻麻的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沿着花瓣朝向毫无抵抗力的目标迅速匍匐而去。
另一朵巨大的蓝莲在山本面前破土而出。花骨朵渐渐的长大,含苞,继而盛放。身染黑色斗气的六道骸闭上了流血不止的右眼,从莲心中浮现出身影。他用锡杖顶起山本的下颚,狂妄的大笑起来。
“库哈哈哈哈……低贱的黑手党,不堪一击。在你临死前,我可以告诉你很多你想知道的事情。比如,你一直深爱着的首领,现在在哪里;首领是因为谁才会饱受死气炎的折磨;首领还剩多少时间,就会去那个世界陪你跟炸弹小子;以及,唯一得到过首领的人,是谁。
山本武无力地歪过头,任凭六道骸柔软而魅惑的声音钻进他的耳道,继而入侵他的大脑。他无法抗拒。
六道骸加重了锡杖的力道,将山本的头强行顶高,几乎顶住喉管,山本的呼吸越来越弱。
“沢田纲吉,只能是我的。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心,你永远得不到。你不过是个弃子,用过就丢的弃子,你知道吗?所以,死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你和炸弹小子,傻乎乎的陪在他身边,他会明白你们这份根本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吗?库哈哈哈哈……不会的。你是冥武者,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是沢田纲吉身边最像黑手党人的家伙。但是你在感情上,却跟一个只会暗恋却永远不敢说出口的黄毛小子一样,幼稚,又可怜。你们朝思暮想却又无法触及的东西,对我来说,可是伸手可得呢。你永远只是个低贱的败者!”
山本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慢慢的下坠,几乎盖住了他莹绿色的眼瞳。
“放轻松,冥武者。我的酷刑还没有开始呢。接下来的时间,我会让你的感官提升到惊人的境界,让每一丝痛苦都放大百倍千倍!我要你跪在我脚下痛苦地打滚求饶,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条纤细的银链,从莲花的缝隙中掉落出来,仿佛是花瓣上一汪清澈的露水。骸低头看去,发现是玛蒙锁链。
“哦呀,这是……什么!”骸赶忙收回锡杖,往后退缩了两步,继而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山本的胸口捅去。山本猛然睁大眼睛,彻骨的寒气从跟随着绿莹莹的光芒迸发而出,骸不由得遮住头面往后倒退数步。冰霜沿着巨大的蔓藤缓缓爬行,浑身银白的雪雕从山本胸前的位置冲破幻觉,携带可怕的暴风雪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骸飞去。骸躲闪不及,试图从耳环中释放出匣兽,雪雕与冥火凤凰撞击在一处,形成的冲击波让整个海皇殿中的气流开始急速旋转,幻觉也随之变得极不稳定。待骸回过心神,猛瞥见捆绑山本的蔓藤已经被彻底冻结,如破碎的魔镜般偏偏裂开,剥离,直至坠地,化为乌有。
骸的右眼开始流血,六道全开对他来讲依然太过于勉强。他逞强地狂笑起来,咬着牙将地狱之眼戴上右手无名指,燃起雾炎。本已摇摇欲坠的幻觉骤然强化。“不简单呐……用雨炎缓慢渗透进我的雾炎。你为何不乖乖等死呢,为何要自甘堕入更惨烈的痛苦呢,你这连地狱都嫌弃的家伙。”
雪雕在大殿中划过一道晶亮的冰弧,又乖巧地落在主人肩头。冥武者冷峻的面庞未附着一丝表情,他缓缓张开嘴唇,“你说,得到……是吗。”
“库哈哈哈哈……人生的最后一分钟,还在惦记着沢田……”
“哇~~~~”雪雕凄厉地鸣叫起来,骇人的声浪让六道骸不由得停止话语。那是它主人真实心境的写照。它猛然从山本肩头凌空飞起,周身的高压雨炎驱散着六道骸的雾炎,如凝聚着光霞的流星,朝着六道骸撞去。
骸的死气炎却骤然加剧,深蓝色的冥火包绕下,冥界的凤凰再次从骸身后升起,冥火翅翼掠过雪雕,将小次郎逼退,继而弯下脖颈叼住了小次郎的翅膀。两只猛禽在半空中搏斗撕啄,可显然小次郎处于下风。正在此时,幽暗的身影如冰霜闪电般从山本身后窜出,跃上会议桌,迅速扑向正操纵匣兽而露出空档的六道骸。凤凰甩下雪雕,急速回援。霜狼却猛转过身,朝着凤凰迎面撞去。
蓝靛两色的死气炎几乎将大殿内的所有物件都撕扯成了碎屑。霜狼死死咬住了凤凰的右翼,凤凰盘旋着往下坠,继而伸出利爪,将霜狼踹回地面,又落到骸的身前。
“伽楼罗,让恶鬼吞噬眼前的一切吧,让他的灵魂经历永世的劫难。”骸捂住血流不止的右眼,向冥火凤凰伸出手中的锡杖。整个彭格列总部,乃至整座城市发出骇人的悲鸣,海皇殿开始剧烈晃动,如海啸席卷每个人脚下的土地。凤凰长大双翼,朝着海皇殿的穹顶发出一声长鸣,继而渐渐消散。
雾炎开始暴走,紧接着凝聚在骸的身旁。碎裂的莲花花瓣燃起黑色冥火,渐渐凝聚成无数幽暗的身影。
“‘极乐净土’。说起来,我也没测试过到底会有多大的破坏力。这些怪物可不受我的支配。感谢你挑了合适的时间与场所来受死,我才敢放心使用。库夫夫……真害怕他们会连累到彭格列呢。”骸手中的锡杖渐渐淡去,化作漆黑的鬼面具足将他渐渐围拢,直至严丝合缝。“‘不动明王’。”
山本疾步冲向六道骸,重重一刀斫向漆黑无光的盔甲,可还未来得及靠近,厉鬼从幽暗的结界内涌出,伸出狰狞的利爪朝山本扑来。山本扭身侧步,挥臂抬腕,撩刀转刃,一刀挑倒一个,左右劈砍,转眼间便放倒数十具。不过这些并非肉身的鬼怪,即便被冰刃斩过,依旧匍匐爬行,乃至重新组合,继续涌向山本。
山本使出回旋斩砍翻数具鬼怪,继而低垂冰刃挑起地板上的雨水。“守式,第七式改,寒晶之瀑。”冰霜沿着飞溅的积雪在他身旁迅速成长,保护得严丝合缝。影之鬼怪在骸意念的指挥下死命抓扒捶打着那层坚冰,不久便击打出裂纹来,可紧接着的是冰屑如弹片般飞射而出,横扫无数的鬼怪,伴随着硬化的雨炎四下飞溅。山本站起身,微微睁开双眼,左手握住胸前的雨之项链。
“彭格列齿轮,解禁。”
雪雕与霜狼从VG中再次脱逃而出,裹挟而起的狂风暴雪将所有鬼怪隔断在外。雪雕与右侧的白色太刀撞击在一起,霜狼则扑向左侧的太刀,几乎同时完成了融合。
骸从具足面具中惊愕地望着解禁VG的山本武:通体雪白的剑道服,连护腕与护胫都白得发亮,周身上下围绕着肃杀的冰霜之息,伴随着冥武者的呼吸有节奏地盘旋萦绕;腰侧各挂一柄纯白色太刀,左刀利刃缺齿,有如狼牙,右刀锋面波纹,极类翎羽。
“没用的,‘极乐净土’是永生的,而你的体力与死气炎,则不是。”骸指挥着晦暗的妖魔鬼怪,与地上匍匐的断肢碎块开始拼合,叠罗汉般堆砌成高耸而蠕动的影之柱。“‘灭罪真言’。”
鬼怪垒起的高塔瞬间坍塌,在海皇殿的地面砸出无底深渊,蹿起数米高的玄色火焰。一梭黑色身影从深渊中跃出,双手各持一柄太刀。无论是身材,还是招数,都与彭格列十世的前雨守如出一辙。这就是六道骸最为得意的幻术,灭罪真言。“库哈哈哈哈……你能打赢你自己的罪恶吗?身染鲜血之人!”
黑色影子朝着山本袭来。山本斜跨一步撩刀斩去,黑影横刀试图挡住山本的攻击,可刀刃被山本截断,连带黑影的身子也从腰部被一分为二,歪歪斜斜坠落在地。
可这场梦魇却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如同令人反胃的泥淖,翻腾的晦暗中,陆续分裂为六个身影。他们是彭格列十世,以及岚雨晴雷云五守的幻影。他们各自持着武器,朝着山本冲来。
山本却一动不动,甚至再次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最靠近的黑影一跃而起,右手的黑色刀刃精确地斩向山本的脖颈。可奇怪的是,刀锋尚未触及山本,便开始溃散。这种死气炎消散般的溃败沿着黑影的刀逆向蔓延,渐渐地刀身,刀柄,都消失不见了。而黑影握刀的右手则像见到阳光的吸血鬼,皮开肉绽,露出漆黑的骨骼。玄色的骷髅迅速腐朽,碎成尘芥,无影无踪。
所有幻影在瞬间破灭。六道骸惨叫一声,口吐鲜血。
山本武横眉冷目,正色道:“说到底,幻术就是幻术。无论多精巧,多细致,多逼真,只要战胜自己的心魔,幻术就永远不会对我起作用。”
六道骸惊呆了。他深感不妙,“极乐净土”被破处,雾炎损耗极大,自己的右眼已经严重超负荷,如果继续强行使用幻术,就会失明。他只是勉强支配着匣兽维持“不动明王”与整座海皇殿的雾炎对山本武的包绕。
山本倒转双刀,将其深深扎入海皇殿的地板之中,继而单膝跪地,双掌击打在双刀之间。
“奥义,霜棺。”
雨之项链闪耀着夺目的蓝色光焰,而寒意夹杂着冰晶如疯狂的浪潮从山本的手中涌出,沿着海皇殿的每个角落肆意蔓延。六道骸的有形幻觉被全部冻结,巨大的莲花与蔓藤不再微摆摇曳,而是被彻底包裹进了冰晶之中,像是一座巨大的冰雕。山本拔出左太刀,凌厉到几乎撕破空间的剑气夹杂着高纯雨炎迸发而出,将这座巨大的冰雕一击粉碎,连带海皇殿的穹顶也开始崩落,坍塌。
装饰柱上,七海女神像上,海之宝座上,会议桌上,穹顶的那些雕刻与壁画上,还有那几面尚且完整的落地彩窗,都披覆上了一层致密而剔透的坚冰。
骸在山本解开玛蒙锁链时已经察觉到,自己受镇静死气炎的影响太深,才让山本有如此大的余地解禁了彭格列齿轮。眼下幻术被破解,六道全开状态也由于眼睛负担过于巨大而无法继续维持。他现在才后悔自己过于轻敌。他愤怒地拔出腰间的黑色长刀,挥散凝结于不动明王铠上的冰霜,一脚蹬上会议桌,朝着山本冲了过来。
“攻式,第十一式,雕之喙。”
右太刀被拔出地面,紧接着就是狂风暴雪劈头盖脸地砸在黑色具足之上,幻术被再次破解,冥火凤凰惨鸣数声,解除了“不动明王”形态;那是肆虐的罡风,那是狂躁的鸣雷,那是致密的暴雨,刀尖犹如猛禽的撕啄,无情地戳刺在六道骸的躯体上,不着痕迹,除了刀头上越来越浓密的红色。
莲花,凋零。
花瓣沾染了召唤者的血,变成了瘆人的紫红。
六道骸朝后倒去,靠在一座雕像脚下,费力喘息着。他已经无力继续战斗了。
山本收起VG,凝出冰刀,挑开了被冰结的花瓣,缓步走向这位彭格列十世的最后守护者,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他慢慢抬起刀尖,指向了六道骸的额头。
“住手!!”
瘦弱的身影,却头顶微弱的橙色的死气炎,在山本身后一处破开的冰洞内出现了。此刻的彭格列十世,已经被夜雨浇透,正勉强扶着冰壁,浑身瑟瑟发抖。
山本停住了动作。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但还是强压着自己的情绪,没有转身。
“山本,不要对骸下手!你已经伤害了那么多人,放下你的刀吧!”
“……”山本微微侧过头,黑色的碎发上,倒悬着晶亮的冰凌,有如他最后消失在大空特区中的背影,只是此时此刻显得格外苍凉。“你……喊我什么?”
“山本……”
山本武微微一笑,笑得很好看,却不是那样发自内心。
时间仿佛停在这一刻,除了远处宴会厅中的声响,就只剩下越发致密的雨击打在玻璃彩窗上的声响。
那台古老的座钟,忽然敲响起来。
一下,两下……纲吉的心跳随着钟声越来越沉重。
十一下撞击如约敲完,寒气逐渐散逸的海皇殿,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山本……吗?”
山本的嘴角低垂了下去,他用力地一挺刀,锐利的刀尖戳进了六道骸闭上的右眼之中。骸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继而死死紧抓住冰冷的刀身,开始大声詈骂,用他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词汇诅咒眼前的凶手,将他无尽的怨恨全数倾泻而出。
可是,他伤害到的,只有那个在乎他的人。
“住手啊!不要再伤害其他人了,我知道你恨的是我,冲着我来啊!”纲吉拼命朝前走着,几乎是一步一踉跄。
骸费力地睁开左眼,望着朝他奔来的沢田纲吉,又抬眼看了看山本,哈哈大笑。“库哈哈哈哈……得不到,就是得不到,这是你的命……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会在轮回的尽头,等待着你被宣判永世沉沦在复仇者监狱的那一刻,下贱之人。”
山本沉静地闭上眼,握刀的右手又一次毫不犹豫的往前挺进了几寸。
戴着靛色手套的双手渐渐松开,继而无力地低垂下去。迷雾耳环失去了光彩,迅速黯淡。
纲吉发疯般的冲了过来,拔出腰间的手枪,颤抖着瞄准了山本的额头。山本缓缓放开了刀柄,转过身来。
那是……怎样的一种重逢?为什么要如此残酷,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人,义无反顾的来到他身边,替他遮风避雨,替他抚慰伤痛,替他驱逐寂寞;然后忽然转身离去,又将他生命中那么多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夺走,乃至连他奢望温馨重逢的最后一丝幻想都要彻底的剥夺?纲吉感觉到精神与肉体在一瞬间,同时崩溃了。他上下牙关开始咬紧,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僵直起来,继而紧闭上双眼,整个人朝后倒去。
痛苦。
从未感觉到如此的痛苦。
尤其是从梵蒂冈回来之后的这十几天,与其说是活着,倒不如说,死了更好。
既然这个世界,不能给他任何的宽慰,那为何要一心求生存?
吾师Reborn,你回答我……
意识即将飘离身体之际,他感觉到自己被接住了,落在了一个绵软的东西上。
那种感觉,是……
……是黑金战争那一晚,那一间病房吗?
缓缓睁开双眼,泪水如溃堤之潮夺眶而出。热泪与殿内的寒气如水乳般交融,让他的眼前腾起了一片迷蒙。山本模糊却令人分外熟悉的侧脸,就这样显露在自己面前。
这是……山本的气息,夹杂着属于骸的血腥气……好熟悉,又那么令人害怕。
他被山本抱了起来,被那双沾满了自己守护者鲜血的手抱了起来。
纲吉强打起精神,用尽全身气力再次举起手枪,顶在山本的太阳穴上。
为什么食指会僵硬到这种程度?眼前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是山本武,不是那个永远微笑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雨之守护者啊!山本武已经死了,早已经死了。这个男人,是彭格列的仇人,是杀害了无数守护者与家族成员的罪人!
手指为什么不听使唤!别再抖了,动啊,给我动啊!!扣下扳机,为你的家人们报仇啊,沢田纲吉!
山本武什么都没有说,任由纲吉用手枪顶着他,清亮的眼眸,甚至没有一丝犹豫与伤感,反而折射出一种恬静与释然,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期盼的热切,是一种不需要任何鼓舞的淡然。他均匀而温热的呼吸,似在书写一页情书,意切情真,却没有一个字母。他只是继续缓缓的朝前走着,走着。然后,忽然弯下了腰。
纲吉被稳稳的放在大空海宝座上,他发觉有力的臂膀从他身后悄然抽走。
眼前的男人,倒退了几步,坐到了不远处的雨之海宝座上,回到了他曾经的武器旁。
正如以往每次家族核心成员开会,他与沢田纲吉那不变的位置,与越来越远的距离。只是此时此刻,其他守护者,都无法与会了。而他,亲手缔造了这一切。
纲吉略微抬起头,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着,仿佛在隐忍某种巨大的痛苦。泪水依然在不住的流淌,伴随着他长久依赖的无奈与悲哀,肆意的宣泄着。他缓缓放下了枪,长长叹了一口气。
“纲。”山本低低的唤了一声。这是十几年都未曾变过的称呼。宛如虔诚的信徒,在暮鼓晨钟之时,向着他心中的神祗做着最为发自内心的祷告,从未变过。
纲吉却惊异的察觉到,自己的心绪平复了下来。他屏住呼吸,伸出左手去抚摸额前的死气炎。
居然……消失了?
这不可能……仅仅见到了模糊的面庞,仅仅闻到过往的气息,仅仅感受到熟悉的怀抱,仅仅听到一声低沉的呼唤,就让他瞬间找回了那份苦苦寻觅的安全感?
他这才苦涩的发觉,原来,他所希冀的,从来未变。只有在那个人的身旁,他才会全身心放松,才会无所顾忌,才会感觉到宽慰。即便这个人,浑身染血,杀人如麻。
山本笑了,满溢阳光,一如往常,在这风雨如晦的夜晚,将自己的内心与整间海皇殿照如白昼。“好点了吗?”
纲吉稍稍坐直了身子,淋过雨的柔发凌乱的低挂着,金色的发梢依然在滴落着冰凉的雨水。他试图找到方才的愤恨,试图大声的谴责这个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男人。
可他做不到。连愤怒,都做不到。
山本挠了挠黑亮的短发,眼角有些低垂。“纲,对不起,让你承受了这么多。”
“山本……一句对不起,就行了吗?你知道你犯下多大的罪!为什么……”纲吉用力的捶着桌子,眼角的泪痕尚未凝固,又有新的泪水充盈其中,周而复始,蜜色的眼瞳始终没有离开过泪水的触碰。
山本的笑意消失了,继而露出难过的神色,茶色的眼眸中似乎也有东西在闪亮。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狼藉处处的海皇殿中唯一恪守职责的古老座钟,强打起精神,对纲吉道:“还好,还有一点时间。纲,我有话要对你说。”
“不!”纲吉坚定的摇了摇头,继而把手枪拍砸在会议桌上,“我有话要问你,很多事情,我都想得到答案。”
“好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炎真收到伪造的信件,让他们赶往埃博利,是不是你做的?”
“是。”山本点了点头。
“泄露作战计划,卡鲁卡沙捕捉到战机攻入巴勒莫导致隼人战死,是不是你?!”
“……是。”山本又一点头。
“那蒂耶鲁先生和艾米利亚,是不是你杀的?”
“是。”
“堂本雄介是你放走的?雨之海指环是你擅自还给白兰的?”
“是,都是我做的。”
“长老院的人都是你杀的??”
“是啊,纲。”
“巴吉尔呢?Reborn呢?”
“……全部是我杀的。”
“你在撒谎!Reborn根本没有死!”纲吉骤然抬高了声音,可他接触到山本沉静似水的眼神,又再次陷入了犹豫不定。他放低了声音,似乎是在乞求:“山本,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瞒着我?!”
山本微微皱起了眉,可一秒之后,他又舒展开眉头,习惯性的挠了挠下巴,言语中满是温顺,“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啊,纲。十六年了,我没有求过你,现在,能给我一点时间吗?就一点,静静的听我说完,好吗?”
“你说吧……我听完之后,再杀你也不迟。”纲吉的声音在哽咽。
“哈哈,好啊。”山本眯起眼,笑出声来,如此的不掺假。他伸出戴有“罪孽之角”的右手,微微燃起死气炎。一个伟岸的身影从纲吉背后渐渐出现。那是另一个山本武,除了冷酷如冰的表情与与众不同的瞳色,与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毫无二致。
“这是彭格列初代雾之守护者,戴蒙?黑桃的遗物。在你我为Reborn的代理战奋斗之际,我从复仇者那里无意中得到的。看起来是不是挺可怕的?”山本抚摸着戒指上的那枚犄角,平静的诉说着。
“这是‘二重身’?我见过好几次了。”纲吉看着身后的另一名山本,摇了摇头。幻影斜眼看了看纲吉,又意味深长的瞥了眼自己的本体,诡笑着变成一阵薄雾无声息地消散了。
“我与地狱指环签订了契约,就是这样。埃及的行动中,我受了重伤,身体无法行动,神智却非常清晰。想要继续守护你,却无法做到,也深知你对我的抵触,这种矛盾的心情居然也形成了怨念,本来一心求死的念头,也成为解开地狱指环的契机。于是,‘二重身’便代替我,在我神智能到达的地方,陪护你的左右。”
纲吉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在波河平原遇袭,为何会忽然冒出十年前的山本营救自己。
“纲,你瘦了。”山本忽然发出了轻声的喟叹,继而流露出无限的伤感。
“……你说完了?”
“没有,不好意思。我只是,忽然看到,忍不住……呐,纲,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是我生命的主角;遇到你之后,我变了,我想要静静的在你的剧本中,做一名配角,无需太多的对白与剧情,能一直陪伴着你就好。可到了后来,我却发现,我离开你的世界,越来越远,主角配角什么的,根本无从谈起。我清楚的记得每一次你问我,为什么我变了,我却说不出原因,因为原因在你。纲,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离我越来越疏远。我做错了什么?”山本不安的拨弄着手上的戒指,想要知道这个长期困扰他的疑问,究竟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我……”纲吉感觉有很多话想说,如果让他开口说出理由,他可以找出千条万条,做好了这些话语一齐堵在喉头的准备。可是,什么都没有。他的话语,是被虚无所打断的。他双肘支撑在桌面上,双手埋进金色的湿发中。“你不该是这样的……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是我……”
“我不该是……哪样的?”山本困惑起来。
“……你应该在棒球场上,挥舞球杆,挥洒汗水,带着你的伙伴,捧起金杯;而不是潜伏在黑暗中,挥舞长刀,浸染鲜血……”纲吉的声音,越来越低。“山本,我一直非常依赖你,我喜欢你阳光般的气息,喜欢望着你开朗的笑容,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你笑着安慰我,支持我,我总能坚持下去,再难过再沮丧也会被你带回到安宁与祥和中。可是……”
“可是,这样的山本武,注定无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会过早死去;甚至,根本无法跟随你来到西西里岛,无法长久的陪伴着你。你忍心吗,纲?”
“所以你就变成了这副可怕的模样吗……我怕,我怕你,方方面面。怕你有一天离开了我,我会不知所措;怕你为了我杀戮太多,会背负罪恶;怕你有一天杀意陡起,会对我下手……”
“原来,你是在怕我。我最在意的人,会如此惧怕我。”山本随手拎起宝座旁的时雨金时,细细摩挲着自己心爱的武器,有如轻柔呵护着受惊的情人,“纲,我承认你很细心,也很敏感。可是,对我,你至少有三个误会。”
纲吉忽然抬起头,用一双泪眼凝望着山本。
“第一,我的确曾非常喜欢棒球,而且,把它看作我生命中的唯一。不过,那仅仅是国一时候的事情。棒球之神抛弃了我,推着我走上天台妄图轻生;是你走进我的世界,轻易拿走了主宰我生命的权利。你还记得吗,在黑曜乐园中,我已经告诉你,棒球不会比你更重要。纲,在我离开日本之前,就已经把我的球棒,手套,连带年少时对大联盟的梦想,都埋在了后院。我原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会跟生命一样重要,然而,神明确告诉我有那么一个人,远比生命重要。那就是你啊,纲。如果是因为你,我会毫不犹豫地舍弃生命,就像狱寺一样。”
是这样吗?可是你居然那么任性地自甘赴死,又那么任性地与我为敌。你还有脸提隼人?不,我不相信……
“第二,我很早就知道,这并非是什么黑手党游戏。是什么时候呢?至晚与迪诺先生相遇吧。所以我的选择,就是毫不犹豫地与你共同经历一次又一次九死一生。现实中不会有这样残酷而凶险的游戏;也不会有我这样笨拙到把刀口舔血当作游戏的人。呐,纲,我很害怕,如果你发现我察觉到这不是游戏,会更为坚决地把我赶走吧。你倍感内疚,把我带到了意大利,一直怀揣着欺骗我的罪恶感,其实,毫无必要。”
这一点,说得没错啊。每当我自以为善意地欺骗了别人,却往往只是恶意欺骗了自己。对你,是这样;对京子,尤其致命。京子的死,我难辞其咎。
“第三……”山本举起时雨金时,将剑托的部位指给了大空海宝座上的纲吉,“我并非如你所想,是什么‘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代代相传的时雨金时,其剑托上的图案,是朝利家的族徽,流纹雨燕;先父原本的名讳,是朝利忠俊,朝利雨月的五世孙,如果不是因为风,他会是朝利组的九代目。朝利雨月有遗训,他的后人,都必须无条件侍奉沢田家康的后人。所以,你我的相遇,是宿命,是彭格列一世乔托?彭格列与他的雨之守护者朝利雨月冥冥之中的指引。”
……这就是,属于你的秘密吗?为何要与云雀恭弥一起瞒着我呢?我并不会因为你是朝利雨月的后人,而对你另眼相看啊。
指腹轻柔滑过爱刀的刀背,山本用那双放射出异样光彩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眼前人,继续了他的诉说:“纲,我喜欢你。不,应该说,是爱,爱你爱得发狂。”
纲吉低低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无尽的悲凉,“我知道……”
“是吗……我很可笑吧。”山本垂下头,兀自嗤笑了一声,“我也是,在来到意大利以后才认清了这一事实。国中时,只想着和你在一起,便会开心的过每一天;高中时,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与女生交往,即便有那么多女孩子给我塞情书,乃至自愿奉献她们的第一次。可后来,我慢慢认识到……这是不对的。”山本加重了语气,“这是不对的,是荒谬的……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你是首领,我是下属;你位高权重,需要面对整个家族,乃至整个里世界。我不能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奢望,不能让你背负任何的丑闻。所以,我也对自己坦白,不能有任何僭越,绝对不可以。呐,年少时,血气方刚,得不到发泄的欲望,就慢慢转化成了杀心。我想着,不要点破,只是以曾经的密友,以守护者,以近侍的身份,静静呆在角落,能时常见到你,望见你的笑,看到你快乐地活着,就足够了。
“可是……”山本抬起头,仰望着冰雪消融的海皇殿,喉头上下滑动着,“可是,我控制不住。不要说让你离开我的世界,哪怕是稍稍想象有朝一日会永远见不到你,就让我发狂。我内心的欲望,在不知不觉中迅猛癌变,最后,变成了我自己都抑制不住的狂猛野兽。如果说彭格列是这座巨大的钟,那我,就是那枚腐朽松动的齿轮。
“而你呢?你也并不快乐。纲,在这个黑色世界中,谁能独善其身呢?一切,都是利益;除了金,就是血;除了黑,就是灰。你是那么透明无污,却像一块温润的璞玉,置身在这潭深不见底,臭不可闻的污水坑中。我很彷徨,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不知道要怎样让你离开这一切,让你找回那个快乐的自己。
“最后,我发现,原来迷失的,不仅是你,还有我。哈哈哈……”山本用左手遮掩住自己痛苦的双眼,放肆地笑出声来,“风的人体改造,是整个里世界的Cancer;而我,却成为了彭格列的Cancer;我对你抹灭不掉的爱恋,也变成了我内心无法治愈的Cancer。我可以燃尽我的生命,帮你消灭掉风,却无法控制住我Cancer的蔓延。纲,你知道吗,你对我的刻意疏远,让我的心好冷。我不再是什么温和的雨,而是坚硬的冰,冷酷的霜。我越来越不像我,可是,除了坐以待毙,我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死气炎降至冰点,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毁灭,眼睁睁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
“所以你看,我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你是我心中唯一的圣洁,我忍受不了对你一星半点的侮辱与伤害。敢于愚弄你的人,我尽数杀光不会放过任何一人;敢于威胁你的存在,都用来祭我手中的时雨金时;云雀恭弥对你的触犯,时过境迁亦不可饶恕;六道骸对你的玷污,就是他的催命符……”
“山本,求你了,别再说了,别……”纲吉啜哆着试图打断山本的话,可他发现,那是徒劳的。
“你说的没有错啊,纲。这一切,不是你的过错,有错的,只是我一人……不,有错的,是这个黑色的世界。你并不属于这里,你应该属于有着更多阳光,鲜花,草坪,溪流,有着亲人呵护,朋友来往,爱人陪伴的世界。呐,纲,不要难过,因为,捆缚你的这一切,已经消失了。”山本站起身,环视了一下这座曾经辉煌无匹的海皇殿,莫名笑了,“你还记得吗?在这十二年里,曾经有一次,你说你想要逃,想要逃开这个世界。”
“……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定是你记错了。”纲吉无力地摇了摇头。呵呵,就算是他的心里话,他又怎么敢说出口:前六年,他只要有这个念头,就铁定会被Reborn责骂一顿;后六年,他要为整个家族负责,不能让任何一名属下看出他的懦弱。
“那是九年前,你出席马尔科七世的继承式,我作为近侍陪同。回来的路上,我们遇险了。”
“我记起来了。”纲吉单手撑住额头,“我当时,吓坏了……所以,说了些……”
“纲,那是你的心里话。你所有的苦恼,所有的不快,被Reborn压制在心里的情绪,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发泄出来啊,对我一人。”山本掂了掂手中的时雨金时,继而向纲吉伸出了右手,淡淡一笑,“我的回答,从来不会变。逃吧,纲,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会一如既往地守护你。”
“不要自作主张了,山本!”纲吉愤然抬起头,此时此刻,他仿佛找回了失去守护者时的痛楚,又无助地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庞大家族在山本的手中化成一片废墟。“守护我?用你的刀,将我的族人一个一个杀光,将我的心一刀一刀剐碎,这就是你守护我的方式?一旦进入这个世界,就永远受到‘缄默法则’的制约,你我概莫能外。逃?我能逃哪去?!不要天真了,山本!”
“相信我。逃吧。”山本握着时雨金时,朝着纲吉靠近了一步。那笑容依然阳光四溢,让人无法抗拒;那声调依然沉静深邃,让人倍感安心。纲吉抓狂的扯着自己的头发。
“呐,纲。在你接受大空彭格列指环时,你曾说过,如果你所继承的,是某种错误,那你会亲手把彭格列毁灭。现在,无非是我,代替你做了这件事。我曾经是你的雨之守护者,朝利雨月也告诉我,所谓镇魂之雨,就是涤荡天空的一切尘埃,将这些污秽埋葬在自己的心中,还天空以自由与宁静,随后沉沦进大地,流淌入泥泞。也只有这样,天空才会永远澄清。纲,恨我吧,自从我与‘罪孽之角’定下了契约,就没有再奢望过能带着你一起逃离。再勇敢一点,再坚强一点,举起你手中的枪,了结我这个最后的恶,斩断你与这个世界千丝万缕的联络,回到光明中去,好吗?”
寂静。
属于司夜女神的寂静。
纲吉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一时之间让他接受那么多事情,他做不到;让他像个战败的逃兵那样丢盔弃甲,乃至不顾这么多人的生死一走了之,他更做不到。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山本的心神,也在逐渐变化。
从释然,到茫然;从满怀希望,到迎来失望,到面对绝望。
茶色的眼瞳,映射出那架巨大座钟的表盘,与表盘上逐渐压迫至正中的时针,如一把刻骨尖刀,抵在名为时光的脖颈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横过了时雨金时,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钢制的刀身一折为二。刀刃绝望嵌进他绑着绷带的双手,那是对主人无情摧残的最后抵抗。
剑,是为了守护而挥舞的。对于剑而言,要守护的是他的主人;对于他的主人而言,要守护的,则是大空海宝座上的另一人。
而现在,一切都不需要了。
而剑断的那一瞬,就是剑士生命终结之时。
山本随手将时雨金时扔到了一旁,缓慢的走到纲吉跟前,单膝跪了下去。
不带一丝迟疑,他摘下雨之项链,轻柔放在了桌上,继而双手捧起纲吉依然在颤抖的右手,闭上双眼,用情地吻了上去。
这是黑手党的吻手礼。
代表着首领无上的地位,也代表着下属绝对的臣服。
纲吉还没有从无尽的痛苦中缓过神来,他只是漠然垂下眼,看着跪地的山本武。
十二年前,继承式上,六守相继以这样的姿态,向彭格列十世宣誓永远的效忠。
他清楚地记着,每个人的唇纹、温度与力度,乃至云雀恭弥那极不情愿的一吻,他想要迁就的窘态,狱寺隼人不耐烦的催促,与Reborn冰冷的眼神。
他也清楚地记着,所有人都是右手捂住左胸,行效忠礼;而其中只有山本武,是左手捂着右胸。这引起了Reborn的极大不满,因为,所有守护者的左胸,都佩戴着彭格列的族徽。
但是山本武却坚持。
他当时善意劝解了双方,他以为山本异常的行为出于只有他与狱寺隼人知道的那个原因:山本的心脏,与常人不同,并不在左胸。
可他现在才真正明白,自己曾经的雨之守护者所紧捂的,是那颗跳动着的对自己永远炽热的心脏;而其所宣誓的,也只是对他,对沢田纲吉的永世效忠,根本不是对彭格列十世,也不是对彭格列家族。
山本渐渐松开纲吉的手,继而将头枕在纲吉的膝上,合上双眼,低沉呢喃着。
“我钟爱的首领,尽管,您并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祝您生日快乐。
“哈……纲,我还有很多事,想跟你说,可是我已经用尽了我贫乏的词汇。
“而所有能做的,我却都做完了。
“从今往后的岁月,你会迎来,自由的人生。
“逃吧。永远的离开,不要回头,不要留恋……”
纲吉痛苦的闭上了眼。“我背负着比你们还要深重的罪孽,我能逃到哪去……你告诉我啊,山本……”
山本没有回答。
“山本……?”
这位曾经的守护者,似乎沉沉睡去了。恬静的侧脸,依然挂着温存的笑意。
“山本……武,武!”
缠满绷带的右手,无力地从纲吉膝头滑落,垂到天鹅绒地毯上。冰冷而狰狞的“罪孽之角”,也顺势从他正急速失去体温的指尖悄然滑落。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你把一切都毁掉了,你毁掉了隼人,毁掉了恭弥,毁掉了骸,毁掉了彭格列,最后连你自己也毫不留情地毁了……你就这么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这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啊,武……我不想让你死的,我不想杀你的啊!”纲吉难过地垂下头,贴近山本的侧脸,放声嚎啕起来。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觉到,什么是绝望。
他一直活在矛盾中,从高中时与京子被迫分手开始,始终在忍与不忍,为与不为,爱与不爱,惜与不惜之间反反复复地矛盾着。他什么都想留,却什么都留不住。他见惯了黑色世界的林林总总,却只能无助地眼见着Reborn的离开,京子的辞世,六守的逝去。位高权重如斯,费心竭力至此,他手捧的一切,依然如流沙般从指缝中流逝,抓不住,捧不起,最后空余被名为岁月的刻刀侵蚀的双手,却寻不见一丝一缕的曾经。
铛,铛……
午夜降临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古老的座钟,依然恪守着时间的信条,丝毫不给世俗的凡人以任何喘息的时间。公正,公正到无情,公正到残忍,残忍到令沢田纲吉想起,巍峨高耸的城堡,富贵华美的殿堂,缀满星辰的绫罗绸缎,镶嵌宝石的四轮马车,再热切的俊男美女,再丰盛的美酒香槟,再曼妙无瑕的梦中人,再离奇跌宕的身边事,不过是名为Reborn的巫女,让自己扮演了一回辛德瑞拉。可当午夜的丧钟敲响,一切就会变的苍白平淡,乃至支离破碎。留下的,不过是那只冠以“彭格列首领”之名的水晶鞋而已。
童话,终究是童话。黑色世界的童话,并无二致。
灰姑娘,终究是灰姑娘。自己,也从未逃离过命运的捉弄。
冷风捶打着窗棂,仿佛在肆意嘲笑着他。
烛火随风息摇曳,空虚的焰心闪耀不出丝毫的温暖。
幽暗恐惧的嘈杂从风与火的裂隙中剥离而出,一双缠满绷带的手颤抖着探了出来,似乎在寻找期待已久的猎物。
殿内一片死寂。
纲吉轻抚着已经渐渐失去体温的山本,略微抬起了头。
“百慕达……你们来迟了……”
复仇者的首领站立在耶卡的肩膀上,声音中不带有任何温度。“耶卡,把他带走。”
冰冷如霜,坚硬如岩,无情如缄默法则的锁链,好似一条条逡巡着的毒蛇,缠上山本武的尸体。
纲吉拼尽全力燃起橙色火焰,决绝地扯住了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山本,不住地摇着头,“他已经死了……你们还要带他去监狱吗?”
“阿纲哥!”躲在耶卡身后的风太疾步朝纲吉奔来,抓住了纲吉并不结实的手臂,“放手吧阿纲哥……阿武哥已经死了……”
“过量雨炎集聚在心肺。罪人还没有死透,不过,也差不多了。有胆犯下如此的重罪,却没胆经受永世的折磨,懦弱的人。”百慕达的嗓音依旧阴沉,毫无色彩。“耶卡,松开吧。”
拉扯的力量消失了,纲吉猛然失去了平衡,朝后倒去。风太难过地扶住纲吉,泣不成声。
“沢田纲吉,我是来履行契约的。山本武完成了他的部分,而由于他已经死亡,进入复仇者监狱的部分无法履行。而我的部分,现在可以告知于你:从此以后,沢田纲吉,不再受‘缄默法则’的制约。如果无异议,我会将你的存在,在黑手党的世界中消抹掉。”
百慕达最后低头看了一眼山本,扬起手,略微抬了抬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