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11月21日凌晨1点18分,张氏爱心宠物基地内,宋煜掏出一块袖珍平板电脑,轻轻放到了厢型车引擎盖上。
他轻点两下电脑屏幕——一幅宠物基地附近区域的电子地图,随即出现在付夫等人眼前。
本欲让手下取纸质地图的白凌峰一瞧,心里不禁念叨:“卢处长说得没错,黑衣人的设备果然很先进啊……”
就见地图上,宠物基地已经被标注出来。而在基地东北方向约一公里的一片小山上,清晰显示着另一个标注地名:“目标区域:189号民防设施”。
宋玉指着电子地图,以极其军事化的语气介绍道:“经前期实地侦察,再结合分局提供的相关情报,已经可以确定张奋斗的秘密复活实验室就隐藏在这片丘陵里的189号防空洞内。该区域内植被稀少,大队乘车不利于隐蔽,因此建议全员徒步突击。”
说话间,他又将手指移动到“目标区域”标示之下,轻点了一下电脑屏幕。
屏幕上旋即显示出“189号民防设施”的内部平面图。
“该民防设施系1968年三线建设时修建,现已废弃。整个设施由一个主防空洞、两个副洞组成。三个防空洞呈平行排列,主洞居中,两个副洞位于左右,相互间有甬道相连。整个防空洞仅有一条长约80米的主通道和外界相连……”
闻言,白凌峰皱眉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我们必须经过主洞,才能到两个副洞了?”
宋煜点点头:“因为防空洞位于地下20米处,且为水泥混凝土结构,因此没能探测到张奋斗所使用的医疗设备的信号。也就是说,现在还不确定张奋斗的实验室究竟藏在哪个洞里,因此进洞后我们可能会分兵合击。”
听到宋煜的计划,付夫心里没来由地一紧:“分散兵力?万一张奋斗有埋伏怎么办?”
“有埋伏?”白凌峰一声冷笑,“张奋斗能有什么埋伏?”
宋煜也接口道:“付记者,我知道你向来小心谨慎,但是这起案子跟之前我们一起处理过的都不同——主犯就是一文弱书生,目前也并没有显示他掌握有攻击性技术武器的证据。就算有,咱们这么一帮专业人士,你怕个啥?”
付夫反驳道:“他不是还有‘吸血犬’么?”
“‘吸血犬’?”白凌峰有些不屑地笑道,“付记者放心,你不是也说过么,张奋斗的‘吸血犬’仅仅有三只而已。昨天在区看守所,我一个人就做掉了一条‘吸血犬’。今天,剩下的两只就算有种出来,咱们这么些个人也能对付不是?”
听到白凌峰和宋煜信心十足的保证,付夫这才略略安了心。
言罢,宋煜转头对付夫和白凌峰说:“两位还有什么意见?”
付夫立即接口道:“没有,行动吧。”
白凌峰也跟着摇了摇头,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对身旁的付夫说:“付记者,你身体没问题吧?”
闻言,宋煜一愣,急急道:“付记者身体怎么了?”
“没事。”付夫笑道,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粗壮的大蛮腰,“输尿管插了一根管子而已,不碍事。”
听到付夫的回答,宋煜不禁大吃一惊,犹豫片刻后说道:“付记者,你刚动了手术?要不,你还是在基地观摩吧……通过电脑上的战术指挥系统,你可以看到前面的即时通讯画面,有什么还可以随时通话……”
“说什么呢!”付夫有些恼怒地摆摆手,“你想抢我功劳?你不怕我婆娘听到后给你小鞋穿?”
宋煜苦笑着脖子一缩,低声念叨了一句:“要是你因为参加行动弄伤了身子,常主任才会给我小鞋穿吧……”
说着,他转身朝院子里齐整列队的部下和特警们下达了行动命令:“全体都有,立即按照既定计划,向189号防空洞徒步突击!”
“是!”参战人员起身大喝。
…………
随即,宋煜指挥的十名黑衣人、白凌峰手下的外勤刑警以及一个特警中队共计69人,立即按照各自战术编制组成了20余个战术小组。付夫则和宋煜、白凌峰编为一组。
这支奇特的队伍立即朝基地东北方向悄悄开拔。
钻出基地后,如墨的夜色很快笼罩在队伍周围。深蓝色天幕下,苍茫的群山如沉睡的巨兽,被青光月华勾勒出起伏的轮廓。
为了不暴露自己,刑警和特警们都没有打开战术手电,完全摸黑行进。而配备了单兵红外夜视仪的黑衣人,很自觉地跑到了队伍前列,为后面的战友领路。
在白凌峰和宋煜帮助下,付夫也忍着左侧小腹的隐隐胀痛,努力用尽可能快的速度跟上队伍。
其间,白凌峰阴阴地问过他一句话:“付记者,你这么拼命地加入抓捕,是想救张奋斗的命吧?”
付夫却答非所问:“任何生命,不都值得被拯救吗?”
约三十分钟后,大队来到了189号防空洞入口处。
盯着黑漆漆的洞口,宋煜转头对身后的一名黑衣人低声道:“小李,咱们的人打头阵,摸一摸主通道的底细——张奋斗很可能会负隅顽抗,要注意残存的‘吸血犬’和洞里有没有埋炸药!”
“是!”那名黑衣人点点头,回头朝其他人一挥手,“跟我来。”
救命手持微型冲锋枪的黑衣人,立即以战术小组编队突入防空洞。
宋煜则和付夫、白凌峰一起,打开了军用平板电脑。
就见电脑屏幕上,已经显示出小李等人身上摄像头不断传回的画面。
黑白色的夜视画面上,防空洞主通道的水泥地面已经破损斑驳。一些荒草和灌木顽强地从水泥缝隙间钻了出来,形成了一丛丛草垛。主通道周围的洞壁上,厚厚的水泥墙也有了裂缝和深水的痕迹,却仍然稳稳地支撑着巨大的山体。
很快,黑衣人到达了主通道尽头。
夜视画面显示,主通道和主防空洞的结合部,出现了一道巨大拱门。拱门内同样荒草丛生,空无一物。可以看见两条高约3米的甬道,从主洞里一路延伸向黑暗那头的副洞。
这时,宋煜的耳机里响起了小李的呼叫声:“1号、1号,一切正常。”
闻言,宋煜急急转身低吼道:“全体都有,鱼贯突入!”
剩下的刑警和特警立即按战术编队鱼贯钻进了主通道。
在一半队伍进洞之后,宋煜朝付夫和白凌峰挥了挥手。
三人也立即钻了进去。
一路无话。
安全抵达主防空洞拱门后,宋煜再次掏出了平板电脑。
“看来,张奋斗的实验室应该藏在副洞里。”他盯着电脑念叨道,“会是哪一个呢?”
“分兵查一查不就知道了?”白凌峰低声接口道。
“嗯。”宋煜点点头,“从这里到两个副洞的甬道长度相等,都有80米左右……行动吧。”
这时,付夫忽然有些紧张地说道:“老宋,等会如果发现了张奋斗,你们准备抓活的还是……”
闻言,宋煜一愣,低声道:“能活捉当然就捉活的了,我们又不是刽子手……”
听到这个回答,付夫略略心安了些,旋旋即又冒出一个问题:“老宋,如果等会张奋斗成功复活了王长清,你们又怎么办?”
对此,宋煜轻轻叹了一口气,用细弱蚊鸣的声音说出了一句很哲学的话:“亡者如果复活,生者的世界又该如何接受?”
付夫闻言,正欲再说点什么,却忽然听到防空洞里凭空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付记者,你来啦?”
听到这个声音,付夫和白凌峰同时惊呼了出来:“张奋斗——”
八十二.
11月21日凌晨1点54分,189号防空洞主洞内,一场奇特的对话开始在空旷的防空洞里回荡。
“张奋斗,你小子藏在什么地方?”宋煜平端配枪,以标准的戒备姿势厉声吼道。
张奋斗的声音再次响起:“警官同志,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不准备跟你们浪费时间——付记者,我的时间不多了,咱们哥俩说说话吧。”
“好……”付夫立即答道,“张公子,你想说什么?”
付夫说着,一面朝宋煜和白凌峰使劲挤眼。
宋煜立即心领神会,朝身后的黑衣人挥了挥手。
黑衣人们立即端枪戒备着在主防空洞里搜寻起来。
听到付夫的问题,张奋斗的声音含着笑意再次响起:“说什么?咱们就来谈一谈生命的真谛吧。”
“这个题目好大……”付夫勉强挤出一个讪笑,用玩笑的语气说道。
张奋斗很深沉地回道:“是啊,真的好大,大到跨越了整个人类医学的发展史……哦,不,应该是说,跨越了人类文明史!”
付夫继续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按你的说法,这个话题可以拓展到整个生物界了——从生物学上来讲,任何生物都是怕死想活的……”
“付记者,你果然是大才子啊。”张奋斗也笑了,“今天,我就正在进行这样一次伟大的探索,为寻找破解生命轮回规律提供一种全新的答案。”
说着,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付夫一怔,急急问道:“你说‘正在’?你的复活实验已经开始了?”
“对。”张奋斗答道,“前天夜里从家里逃出来后,我就开始准备实验了——当然,我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始试验,并不是因为你们的调查进行得太快,而是命运确定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听到这话,白凌峰不禁一声低吼:“妈的,你已经被包围了,还这么嘴硬!”
“白队长,你也来了?”张奋斗的声音充满了戏谑,“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复活我义父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就算你们等会找到我,也不会影响到实验了……”
这时,宋煜忽然凑到付夫耳畔,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张奋斗不在主洞里——刚才弟兄们在地面上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摄像头和一个扩音器……”
“被你们发现啦?”张奋斗显然听到了宋煜的话,大笑道,“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就在一个副洞里。但是,就算你们现在赶过来,也阻止不了我复活义父啦。”
闻言,宋煜一惊,急急抬手,对着不远处的一丛荒草就是一枪。
“砰!”枪声响起,草丛里旋即传来一阵塑料和金属破碎的声响。
“老子先废了你的摄像头,看你还怎么偷听!”宋煜怒喝道。
“警官同志,不要做无用功了。”张奋斗却不削一顾,“在主洞里,我安置了18对摄像头和录音器,在连接主洞和副洞的甬道里,这个数字是68个——等你们把这些东西拆完,我的实验也该成功了……”
“妈的。”宋煜一声咆哮,转身凑近小李,在他耳旁低声道,“立即分兵,同时对两个副洞展开突击!”
“是!”小李点点头,旋即将全部参战人员按编制分成两队,和白凌峰一起领着一队,迅速朝右侧甬道连接的一号副洞奔去。
宋煜则凑近付夫耳旁,低声道:“反正咱也藏不住了,不如现在就开始行动。刚才他也说了,这个洞里到处都有他的眼线,我们就将计就计——你慢慢跟他聊天拖延时间,等我们一找到实验室就立即动手……”
付夫点了点头。
剩下的一队人马,立即在宋煜的指挥下朝左侧副洞移动。
张奋斗好像察觉了宋煜的行动,低声说道:“来吧,在这个二选一的命题里,看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
一面跟着队伍钻进右侧移动,付夫一面急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猜测:“要通过移植头颅复活一个人,需要至少九个人的血液以及一具健康的身体——如果说胡大鹏是王长清的新身体的话,你现在也仅仅收集了七个人的血液,条件并不具备啊!”
听到付夫的话,张奋斗好像有些吃惊:“付记者,你连‘1:9’都知道了?”
“昨天孙老师告诉我的。”付夫冷冷答道。
“哦,原来是孙老师啊。”张奋斗的语气登时柔和起来,“他以前就曾邀请我参加过对人体复活的研究……可惜了,当时我太年轻,对我的父亲也还抱有幻想。一直到我知道了他所指示的‘优惠保健’的真相之后,才恍然大悟……因此,我决定用自己的生命为他赎罪!”
“果然,你收集血液的最后一个目标,就是你自己啊……”虽然已经猜到了谜底,但是听到张奋斗亲口说出来,付夫还是觉得心里一紧。
“付记者果然名不虚传。”张奋斗苦笑道,“我是一个医生,拯救生命是我的天职。就算是背负了血海深仇,我也不会为了自己而去伤害无辜的人们……因此,最后一份血液就只能从我身上抽取了。”
听到“拯救生命”这句话,付夫忽然怒从心起,颤抖着声音怒斥道:“为了拯救一条生命,而去终结另外八条生命——你还有脸说自己是医生!”
闻言,张奋斗的声音也盈满了怒意:“那些人都叫人吗?他们的生命有意义吗!用坏人的生命来拯救好人的生命,有什么不对!更何况,我所要拯救的还是……义父”
说着,张奋斗的声音竟然抽泣起来。
这时,手握平板电脑的宋煜低声插了句话:“距二号副洞还有60米。”
付夫点点头,忍住小腹的隐隐胀痛,跟随队伍加快了脚步。
片刻后,张奋斗的声音又在甬道里回想起来:“付记者,你爱吃饺子吗?”
付夫闻言一愣,旋即用一副很轻松的口吻说:“普天下好吃的食物,我都爱吃。”
“是吗?那你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试一试我干妈做的饺子……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食物了——就当帮我吃的吧,好么?”张奋斗温柔地说道。
“以后有机会,你自己去吧。”听到这话,付夫心里升腾起一种很异样的情绪。
“我很想啊,但是,我没时间了。”张奋斗回道,声音开始猛烈地颤抖,“你不知道,去年重阳节,我到养老院看望二老的时候,他们就在自己住的屋子里给我做了一碗饺子。那亲手揉的面……好劲道,那亲手剁的猪肉白菜馅……咬一口满嘴都是油……今年春节,干妈还亲手给我织了一双毛线袜子……穿在脚上好暖和啊……啊,现在我觉得好冷啊……好想能吃上一碗干妈做的热气腾腾的饺子,好想穿上她织的毛线袜子啊。”
“糟了,他开始抽取自己的血液了!”宋煜一声大喝,“全速前进!”
闻令,整个队伍赫然提速。
“距二号副洞还有50米——快!”宋煜大吼道。
跟着队伍一路小跑,付夫一面用手捂着越来越胀痛的小腹,一面呻吟着喊道:“张公子,你等着我,我答应过崔美女,要让你活着!”
听到这话,张奋斗却苦笑着,答非所问地回道:“燕燕曾经问过我,我干妈和她做的饭菜,哪个更好吃?我说,都很好吃。她就用小拳头打我,说我敷衍她……我、我说没有啊,因为她们做的饭菜里,都有爱的味道……啊,那就是小时候……我母亲的味道啊……我不能让干妈在人到晚年的时候一个人孤苦伶仃,我要让她永远享受这样的温暖……付记者,替我转告燕燕,我这辈子欠她的,下辈子……再还她……”
“张公子,你坚持住啊!”付夫厉声吼叫起来。
“放心,我死不了……因为我的生命会在义父身上延续……”张奋斗呻吟着笑道,“在这之前,我的狗狗们……是不会让你们找到我的……”
听到这句话,付夫回道:“你是准备让‘吸血犬’来阻止我们了?”
“对……”张奋斗笑道,“放心,它们都没有狂犬病……而且只会攻击你们的非要害部位……”
闻言,宋煜一声冷笑,大喝道:“现在我们距二号副洞就只剩下50米了——你就两条狗,挡得住我们么?”
“两条?”张奋斗也还以冷笑,“付记者,再、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你知道‘地狱犬’……究竟有多少个头吗?”
闻言,付夫心里不禁一震:“你的意思是说……‘吸血犬’还不止三只?”
“原来付记者也有失算的时候啊。”张奋斗冷笑道,“现在流行的‘三头地狱犬’造型……仅仅是后世的画家和雕塑家为了图省事搞出来的简化版——在古希腊神话里,这头巨犬实际上有……五十颗头!”
“50……”付夫惊呼道,“你竟然改造出了50只‘吸血犬’?”
“对……我做不出有50颗头的‘地狱犬’,于是就只能改造出50头‘吸血犬’……意思意思一下啦。”
说到这里,队伍前方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
“怎么回事!”宋煜扶着耳机吼道。
前方黑衣人回报:“报告:敌袭——大群‘吸血犬’正在向我方扑来!”
大伙都好啊,话说今天付夫才看到后台提示好多没回复的评论,之前不知道怎么没有显示,大伙见谅啊。我现在同时在推进好几个平台的工作,越来越忙了真是,不过有大伙在,付夫我会坚持更新的。好了,下个星期天见啦。
八十三.
枪声大作之际,宋煜急急转身问付夫:“你有武器没有?”
付夫掏出之前叶华给他的格斗刀晃了晃:“有这个。”
宋煜苦笑了一下,急声道:“等会你跟着我,莫乱跑!”
付夫点了点头,随即紧跟宋煜朝队伍前方跑去。
其间,宋煜的对讲机里,传来白凌峰的呼叫和密集的枪声:“宋指挥长,我们在一号甬道遭遇了大批‘吸血犬’——你们也要当心啊……”
“还用你说,老子们也碰到了!”宋煜吼叫着回道,“‘吸血犬’一共50只,之前被你干掉了一只,现在还有49只——对付起来可能要花些时间!”
“明白!谁先发现张奋斗就谁请客!”白凌峰吼了一句,结束了通话。
付夫和宋煜奔到队列前方,就见前排的黑衣人和一群特警正端枪平举,以极其专业的姿势发动了一轮又一轮密集点射。
在他们前方约30米处,已经躺倒了三只“吸血犬”。而大群的“吸血犬”正如奔涌的怒潮,从50米外的副洞入口不断涌出。
“嗒嗒嗒……”
“砰砰砰……”
在微型冲锋枪和警用手枪密集的射击声中,一些冲在前面的巨犬身上不断被子弹敲击出点点火花。而它们却往往只是摇晃一下身子,旋即又全速朝人群扑来。
“它们莫不是……刀枪不入?”宋煜有些惊恐地举起微型冲锋枪,也加入了猛烈射击的行列。
“之前薛法医解剖过一只,她说这些狗的要害部分好像被加入了一层钢板。”付夫接口道。
“那它们头上有钢板没?”宋煜急急问了一句,旋即抬枪对准一只“吸血犬”的眉心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之后,巨犬应声而倒。
“没有钢板!”宋煜兴奋得自问自答,随即对着步话机大呼,“弟兄们,打它们的头!”
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和特警们立即调整枪口,齐齐向“吸血犬”的眉心喷射出狂暴的弹雨。
裹挟着火焰和钢铁的暴风雨,开始精准地倾泻到狗群头上。
一轮齐射,就又有不少巨犬躺倒在地。
“全体都有!保持队型,射击推进——”宋煜一声令下,催动全队开始继续朝前推进。
悍不畏死的“吸血犬”们继续从副洞里涌出,毫不犹豫地冲向由火焰和铁钢交织成的风暴之墙。
而训练有素的队员们,则不断将风暴之墙朝前推动,吞噬着一只又一只“吸血犬”的生命。
“距二号副洞还有40米!”
“距二号副洞还有30米!”
“距二号副洞还有20米!”
…………
随着队列距副洞入口越来越近,挡在面前的“吸血犬”也越来越密集。
终于,在距副洞入口还有10米时,残存的十来头巨犬冲进了队伍里。
“别开枪,当心误伤自己人!”面对扑进自己队伍到处撕咬的巨犬,宋煜急声大呼,“黑衣特战队近战肉搏!”
闻令,前排的黑衣人立即拔出了刀剑等近战冷兵,嚎叫着和跳跃的“吸血犬”混战到一起。
这时,二号副洞入口已经不再有“吸血犬”涌出。还活着的巨犬已经全部冲进队列,和抓捕队员混战成一片。
在将佩刀插进一只扑到近前的“吸血犬”的咽喉之后,宋煜转身对付夫喊道:“付记者,没工夫磨蹭了——你藏在我身后,我们贴着墙朝前走!”
付夫紧握格斗刀,表情严峻地点了点头。
两人随即将身子紧贴圆形的洞壁,一前一后朝二号副洞入口慢慢挪去。
这时,一头正在人群中疯狂撕咬的巨犬瞥见了二人,于是咆哮着转头,朝位于后面的付夫冲了过来。
“付记者小心!”宋煜见势,急急举枪瞄准。
却不想,他还没扣下扳机,一声沉闷的枪声就已经响起:“砰——”
枪声一响,这“吸血犬”脑门上赫然爆出了一个血洞,旋即脑壳一歪,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抬头看时,就见不远处的肉搏战场里,一名黑衣人笔直肃立,还保持着朝这个方向举枪瞄准的姿势。
“兄弟,谢啦!”惊魂未定的付夫吼了一声,转身跟着宋煜继续奔向副洞入口。
10米、8米、3米……两人一前一后钻进了洞口。
穿过洞口的一瞬间,付夫就觉眼前赫然开朗。
进洞一瞧,他整个人都不禁愣住了。
就见高约8米、半径约20米的椭圆形防空洞内灯火通明。洞穴的地面上,堆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仪器,还有包裹这些仪器的大纸箱。在防空洞的天花板上,密集的电线和各种塑料软管彼此交叠盘绕,一些透明软管里还能看到各种不同颜色的液体在快速奔涌。
这些电线和管道都通往洞穴另一头——四台分别标示着“1”“2”“3”“4”序号的奇特仪器。
1号仪器大小如一辆轿车,通体透明,形如一个连接着各种电线和管子的密封的鞋盒。透过仪器透明的外壁,可以清晰地看到“鞋盒”里盛满了鲜红色的液体。这些液体正源源不断地涌进连接着仪器的大堆软管,奔向不远处的2号仪器。
2号仪器较之1号略小一些,就像一个造型其特的沙漏。从1号仪器涌来的红色液体不断注入仪器内部,在各种导管之间游动了一圈之后,再注入位于“沙漏”中间的一个空腔。在这个空间里,汇集而来的红色液体被不断注入一个足球大小的塑料球体。让人惊奇的是,这个球体就像有生命一般,不断地一张一缩着——伴随着这个球体的运动,附近的红色液体也一紧一慢地被吸进空腔,通过球体之后,又顺着管道被挤出仪器,再顺着导管进入3号仪器。
3号仪器呈长方形,就像一个仅有一米大小的旅行箱。“旅行箱”底部,一根粗大的电线连接着防空洞一角的巨大蓄电池。而在“旅行箱”左右两侧,则各自伸出了两条巨大的到金属导管,连接着4号仪器。
当付夫和宋煜的目光移动到4号仪器时,他们登时愣在当场。
就见这台形如一具棺材的仪器里,汇合了来自1、2、3号的全部电线和导管。在“棺材”正中,赫然躺着一个面貌慈祥、银发如雪的老年男子。在老人脖颈和身体的结合处,一道浅红色的血痕清晰可见。顺着血痕往下看,你会发现老人的身体结实、皮肤紧绷,块块隆起的肌肉仿佛健美运动员……
“糟了,胡大鹏的身体和王长清的头颅……已经完成了缝合!”付夫盯着4号仪器里的老人,声音开始猛烈颤抖。
“这些机器都是做什么的?真特么科幻。”宋煜走过来,抬手指了指这些仪器。
闻言,付夫突然很想抽烟,于是伸手在裤兜里掏了掏,摸出一盒被挤得皱巴巴的烟,掏出一根递给宋煜,自己也点燃了一根,这才幽幽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1号仪器很可能就是存储血液的容器——‘吸血犬’每次杀人之后,张奋斗就会把巨犬体内的血液盒取出来,将盒子里收集的血液存放在里面。这台仪器很可能具有瞬间冷冻或真空保存功能,这样才能长期保持血液新鲜。”
“2号仪器可能是体外循环机。当然,这并不是外科手术里常见的那种。它应该模拟了人体心脏和肺的功能——在刚才张奋斗对胡大鹏身体和王长清头颅进行缝合时,这台机器就暂时替代了两人的心肺,为来自1号仪器的新鲜血液供氧,又将这些富氧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注入王长清……或者说……胡大鹏的身体,以此保证两人的身体不会在手术过程中死亡。”
“3号仪器则是张奋斗为最后复活王长清所准备的生物电极。崔莹燕之前的口供想必宋领导也粗略看过了吧——里面说得很明白了,小弟在这里就不废话了。”
“而这4号仪器嘛,就是连接生物电极、体外循环机以及血液储存箱的手术平台——张奋斗十有八九就是在这里,完成了两人身体的缝合,并且让血液开始在这具拼凑而成的身体里重新循环起来。”
…………
“付记者懂得可真不少……”宋煜持枪张望着,低声道,“话说这张奋斗呢?怎么没看到?”
付夫摇了摇头,继续盯着王长清,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诡谲。
见付夫不言语,宋煜有些急了:“付记者,你倒是说话啊——这主犯都跑了,我们还在这里参观个球啊。”
听到宋煜的叨叨,付夫有些恼怒地抬手指了指地面:“你那里有一根输血导管并没有连接到1号仪器上,你没看见么?”
闻言,宋煜不禁一愣,急急顺着付夫的指示看去。
就见4号仪器后部,一根2厘米粗细的透明导管耷拉在地上,朝前一路延伸出去。充满导管的红色液体说明,这条管子和连接着1号仪器的导管一样,都是用来输送血液的。然而,和其他输血导管不同的是,这条管子并没有连接储存血液的1号仪器,而是如一条远游的巨蟒般,安静地伸进了不远处的一堆巨大纸箱里。
盯着那堆纸箱,付夫颤声说道:“张奋斗就躲在纸箱里。”
八十四.
11月21日凌晨2点27分,宋煜紧握微型冲锋枪,一面全神贯注地戒备,一面轻移脚步,顺着导管朝大纸箱移动过去。
就在他距纸箱还有两三米时,一声极其虚弱的喊声响起:“警官同志……你要再靠近,我就按开关啦。”
话音响起之际,纸箱堆里旋即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声——大纸箱的一角被掀了起来。
面色苍白的张奋斗,就坐在一大堆箱子里。
就见他斜身倚靠在成堆的纸箱上,一只手上插着一根巨大的注射针,注射针的另一头就连接着那根导管。而他另一只手上,则紧握着一个黑色的控制器。
“张奋斗,你还准备了炸弹?”宋煜一惊,急急举枪瞄准。
“炸弹?”张奋斗动了动苍白的双唇,挤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付记者,你该不会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吧?”
这时,铁青着脸的付夫才慢慢靠了过来,低声道:“这是生物电极的开关?”
“对,付记者果然睿智啊……这就是这个伟大实验的最后一步——为复活者充电的开关。”张奋斗笑容依旧。
闻言,宋煜却一声冷笑:“按下这个,又能如何?”
张奋斗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笑着不说话了。
付夫又深吸了一口烟,幽幽道:“按下这个按钮,连接在王长清身体两侧的生物电极,就会给他的身体注入能量……当这种以电的形态存在的能量达到某个临界点时,就会转化为被称作生物电的新形态——一旦重新拥有了生物电,已经被‘调和剂’和新鲜富氧血液‘浸润’过的各种身体器官、组织和细胞就会被重新激活……让人体重新运转起来。”
听了付夫的解释,宋煜一怔。
张奋斗则笑得更开心了:“还是付记者比较厉害啊……如果我的手还能举起来,一定会给你拍拍巴掌的……”
盯着已极度虚弱的张奋斗,付夫有些怜悯地问道:“你输了多少血给王长清了?500还是800?”
“1300……”张奋斗笑道,“义父的新身体如果没有足够的血液供氧,就算电击成功了也复活不了……但是,我也不能把全部血液一下子全抽给他……因为要启动生物电极,还必须我自己动手才行啊……等会电极一启动,就会把我身体里剩下的血液全部抽出来,注入到义父的身体里……我也就可以在自己死前,再看一看义父的笑容。”
说着,张奋斗眼睛里开始闪烁兴奋的光芒。
“昨天下午,张妈和崔莹燕还在巴望着,等这件事之后跟你到外地过小日子——对你自杀式的复活计划,她们根本还不知情……你这么搞,除了让爱你的人继续受伤外,还有什么意义?”付夫冷冷说道。
听到这话,张奋斗苦笑了一下:“付记者,我这样做,本来就是在赎罪——赎我父亲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希望可以让被那些老人都活过来……就算我死一百次都可以……”
“你死了有个屁用!”付夫皱起眉低声吼道,“如果陈明昭陈阿姨听到,你为了复活他老伴选择去死,她会愿意吗?”
听到这话,张奋斗的表情赫然黯淡下来。
他慢慢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冰冷的地面。
“啪——”一滴清泪,忽然轻轻滴到了地面上。
擦了擦眼泪,他重新抬起了头,表情严肃地说道:“义母已经不会再在意我了——她出现了‘抬手疯’的初期症状,精神已经出现了错乱。幸好,她现在不需要再参加‘优惠保健’了。我留了一笔300万元的钱给她,也安排了人照看她的生活……如果这次义父可以成功复活的话,就算她的智力不能恢复,余下的人生也可以衣食无忧了。”
听到张奋斗的回答,付夫心里有些绞痛。
一旁的宋煜仿佛也感受到这样的情绪,嗟叹着插话道:“张公子……你是一个不世出的医学天才,如果不是这件事的话,你本可以为社会做出巨大贡献的。”
“呵呵呵,谢谢你,警官同志。”张奋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话,我爸也曾对我说过……那是‘夕阳乐园’筹备的时候,在动员我报考老年保健专业时,他对我说,中国社会老年化人口比例将逐年增加,一直达到30%的巨大规模……作为他的儿子和举世无双的医学天才,我也应该为帮助这些老人安享晚年尽一点力……呵呵呵,妈的,当时我竟然还被他感动了——现在想起来,我真是他妈的蠢逼啊……”
说着,张奋斗的眼睛里又盈满了泪。
注视着面前这个已经面无血色的瘦弱男人,付夫忽然很想帮他做点什么,却又觉得无能为力。
这时,张奋斗主动提出了一个要求:“付记者、警官同志,我可以请你们帮我一个忙吗?”
付夫正欲开口,一旁的宋煜却急急抢话道:“只要不是违法犯罪的事,你尽管说!”
“这位警官也真是性情中人……付记者的朋友果然都不是寻常人物啊。”张奋斗笑笑表示感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等会我就要启动生物电极了……如果这次试验成功了,请你们好生照顾我义父,让他定期回到他老伴身边;要是试验失败了,就请你们好生帮我安葬了他,清明节的时候替我给烧点纸;而不管试验成功与否,这些设备仪器和我存在燕燕家里的研究资料,都请你们一定不要销毁……等到社会可以接受人体复活的时候,这些东西说不定还可以……拯救生命!”
听到张奋斗最后的要求,付夫眼睛有些发涩,铁青着脸点了点头。
而宋煜,竟然也轻轻道了一声“好,没问题”。
“谢谢。”张奋斗又笑了笑,用尽全身力气举起了右手。
一秒钟后,付夫和宋煜看到,张奋斗颤抖的右手大拇指猛地按到了控制器的启动按钮上。
“轰——”一阵机械运转的轰鸣声响起,4号仪器上的一排指示灯赫然点亮。
同时,连接着张奋斗左手动脉的导管也重新开始工作——涓涓细流般的鲜血飞速从他体内涌出,又顺着导管注入王长清体内。
这时,3号仪器也开始轻轻颤抖——来自蓄电池的电能源源不断地注入生物电极,开始在正负两极间催生出巨大的能量。
伴随着生物电极的运转,位于正负两极之间的王长清,整个身体也开始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接下来一分钟,逐级增强的电能不断穿过王长清身体,老人身体的抽搐也越发猛烈。
30秒后,王长清身体的抽搐变成了痉挛——老人的手臂和双腿开始飞快地举起又放下,他面部的肌肉也开始扭动,不断转换呈现出喜悦、悲伤和恼怒的表情。
又过了30秒,王长清的眼皮也开始颤抖,好像随时会睁开双眼。他的嘴唇也开始蠕动,仿佛随时都会张嘴说话……
这时,生物电极的输出功率已经达到最大。
“义父……加油啊。”注视着眼前的画面,张奋斗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支持着越来越沉重的双眼,颤抖着苍白的嘴唇低声念叨。
而一旁的付夫和宋煜,则盯着仿佛随时都会睁眼的王长清,满脸惊恐。
又过了30秒,3号仪器开始冒出阵阵青烟,巨大的轰鸣声里也开始混合进“突突突”的响声。
“机器运转达到极限了。”宋煜有些惊慌地喊道。
付夫哪有心情搭理他,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王长清。
忽然,他看到——王长清的眼皮猛地朝上一抖,两个浑浊的眼球赫然显现!
“他睁眼了!”付夫激动地大声喊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担忧还是喜悦。
这时,王长清不断颤抖的嘴唇也突然张开,整个头颅猛然抬起——
“啊——”一声模糊如野兽咆哮的低吼,从他喉咙里喷薄而出。
“他……发、发声了!能发声就说明有、有呼吸了!”付夫口齿含糊地转过头,对着张奋斗大声喊道。
一转头,他看到张奋斗已经泪流满面。
“爸、爸……”努力吐出这两个字后,张奋斗的头忽然一斜,被吸尽了血液的身体慢慢朝后倒去。
“张公子……”盯着张奋斗苍白的尸体,付夫的眼圈竟然红了。
而就在这时,4号仪器忽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浓烟和火花旋即飞溅,仪器上闪烁的指示灯随即黯淡下来。
就在仪器停止运转的一瞬间,原本已经抬起头的王长清,又颓然躺倒在平台上。
后记:
一个月后,三喜市医学院附属医院,付夫顺利取出了管子。
战歌给他这次治疗的评价是:“身体恢复得很好,但以后要少熬夜久坐。”
半年后一个晴朗的下午,付夫钻进一辆出租车,到附近的河西区商业街买了一些营养品,又乘车来到“夕阳乐园”。
在经历“吸血犬”案之后,付夫的一篇长篇特稿《‘乐园’里的地狱——“夕阳乐园”慈善面纱背后的冷血真相》公之于众,张烈钧和“优惠保健”的邪恶真相也被曝光。
如此劣迹曝光之后,民政部门原准备要关闭“夕阳乐园”。却不想,一纸来自首都的行政命令却不期而至,勒令省民政厅对“夕阳乐园”进行整改,并收归国有;同时,还要求“夕阳乐园”前任院长冯石留任,继续主持养老院的经营管理工作。又过了半年,按照法院判决和张氏集团继承人张奋斗的遗愿,张氏集团出资对“优惠保健”相关受害人家属进行了赔偿。
出租车来到“夕阳乐园”,付夫提着营养品径直奔向“全托护理部”。
来到护理部9楼,他敲响了908房间的门。
一个护工开了门,见是付夫,立即笑了起来:“付记者,你又来啦。”
付夫笑着点点头,轻声道:“陈阿姨睡了没?”
“没呢——听到今天你要来,她连午觉都不愿睡。”护工笑着,将付夫让进了门。
房间里就放了一张床。床上,一个面相慈祥的银发老太正斜靠着窗,面无表情地盯着光影跳跃的电视屏幕。
床尾挂着一张信息牌。牌子上印着老人的个人信息:“陈明昭,79岁,老年痴呆症三期”。
来到床边,付夫嬉皮笑脸地放下东西,转头对老人嚷嚷道:“陈干妈,我看您来啦。”
听到付夫的话,陈明昭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芒。
她淌着口水的嘴唇动了动,努力挤出了两个字:“饺、饺子……”
付夫一怔,旋即转头瞧了瞧床边的桌子。
桌面上,正放着一个饭盒。饭盒里,一个个硕大的猪肉白菜馅饺子正冒着热气。
“她知道今天你要来,一大早就开始对着我乱嚷嚷……一直到我从食堂买了饺子回来,她才安静下来。”护工凑过来,眼圈忽然有些发红,“付记者,她又把你当成张少爷了……”
“没事。”付夫笑了笑,低声回道,起身拿起饭盒,坐到了陈明昭身旁。
“陈干妈,这是您做的饺子?”他依旧嬉皮笑脸,“我最爱吃干妈做的饺子!”
一面念叨着,他一面埋下头,唏哩呼噜地把一整盒饺子全扒拉进了肚子里。
吃完饺子,付夫抹了抹油腻腻的嘴巴,笑道:“作为您的干儿子,真是太有口福了。”
听到付夫念叨,陈明昭又挤出两个字:“好吃……好吃……”
“好吃!”付夫凑到老人耳旁轻声道,“您可能不知道呢,您做的饺子里有爱的味道……”
随即,他大大咧咧地撸起袖子,给老人又是按摩又是锤背。
忙活了好一会,付夫的电话忽然响了。
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是宋煜的手机号。
“陈干妈,我接个电话就回来。”付夫对着陈明昭笑道,转身钻出了房间。
按下接听键,宋煜的声音絮絮叨叨地传了过来——
“付记者,今天可是看望陈干妈的日子,你莫忘了哟。”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记性?我就在‘夕阳乐园’!”
“好好好,记住了就好。对了,前些天国家科学院对张奋斗的研究资料进行了‘三堂会审’——你猜怎么着?”
“动不动就卖关子,有意思么?张奋斗的试验到底算不算成功实现了人体复活?”
“呵呵呵,经过对张奋斗复活试验记录的研判,院士们得出了结论:张奋斗的器官缝合和体外循环手术异常成功,而且成功解决了供体和受体之间的免疫排异问题。但是,因为作为实验动力的生物电极过载停机,因此不能判定被试验体最后是否恢复了生命迹象……”
“不能判定?这不等于没说么!而且当时你也看见了,王长清不是吼了一声吗?”付夫低声嚷嚷了起来。
“付记者,你莫要慌嘛。”宋煜阴笑道,“对王长清发声这个细节,参评院士们的确进行了激烈的争论——有三分之一的院士认为,王长清能够自主发声,至少可以证明他的呼吸系统恢复了全部或部分功能,也就足以证明他复活了;但是持反对意见的专家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就算呼吸系统或者是其他什么系统恢复了功能,也不能证明这个人复活了,因为作为‘人’复活的关键标志,除了身体机能全面恢复之外,这个人的自我意识也必须全面恢复……最后,经过现场投票表决,这次试验被判定为‘接近成功’。同时,他们还解剖了被我们击毙的‘吸血犬’,结果认为,这个东西对于医学研究没有任何价值……”
听到这个结果,付夫“哦”了一声。
宋煜又问道:“崔莹燕和张妈的案子开庭了没有?”
闻言,付夫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张妈已经宣判了,因协助主犯获刑11年,她老伴老贺也被判了10年。崔莹燕因为是仅次于主犯的从犯,法庭准备择日宣判。我专门请教过法律专家,按照她的犯罪行为和认罪表现,可能会判10-15年。另外,孟小雨的事情被孙老师瞒了下来——今年7月,她就能顺利毕业了。对了,她说毕业后会到‘夕阳乐园’来工作。”
听到这个结果,宋煜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见宋煜又没了话茬,付夫很不客气地说道:“宋领导,还有事没?没事的话,我要继续陪陈干妈去了。”
“替我给陈干妈问声好……告诉她,下回我到三喜市,一定来看她……”宋煜忽然嚷嚷道。
“行——但是你必须排队。”付夫闻言阴笑道,“陈干妈把谁都当成了张奋斗……白队、卢处长、薛法医他们都和我轮了班,我们每个礼拜正在轮着当‘张奋斗’。”
“也算我一个!”宋煜嚷嚷道,“我也是她干儿子。”
“行。”付夫笑道,“你也是‘张奋斗’……”
放下手机,他转身重新钻进了“908”病房。
一跨进门,房间就想起了他的嚷嚷声:“陈干妈,您干儿子又回来啦。”
大伙都好啊,因为明天要上班,今天我就提前更新了,到今天《乐园》就已经全部更新完结,下周我准备休息一下,接下来会继续更新其他故事,请大伙继续捧场嘻嘻。
归家
一、
7月29日,三喜市巨龙峡海鲜市场,从凌晨一直热闹到了深夜。
这个市场位于双江省省会三喜市城区东部边缘,是全省最大的海鲜批发和零售市场,每天,都有上百吨冷链海鲜或鲜鱼活虾从东部沿海运到这里,又从这里销往全省各地。
29日这天,因为市场仓储部一连接了三十辆卡车的卸货单,部里的一百来个搬运工分成两班,从这天凌晨三点一直忙到了夜里九点过。
搬运工肖文远就被分到了夜班组。
从中午十二点开始,肖文远就和工友们一起,徒手将一个个满载冰冻海鲜的塑料箱从一辆又一辆冷链车上卸下,又一个个搬到被称作“堆场”的卸货区整齐堆砌起来,再用叉车叉起来,放到平板拖车上。等三米长的拖车都堆满了,就由人驾驶着驶进冷冻仓储区冷藏起来。
同时,他们还得对付运送鲜活海鲜的“水车”——也就是把挤满鲜虾活鱼的充氧水箱,从这些被他们称作“水车”的卡车上搬下来,再轻轻放到平板拖车上。
跟冰冻海鲜不同,鲜活海鲜必须轻拿轻放,否则就可能弄破箱子上那层薄薄的塑料布,造成箱内缺氧或细菌入侵,让昂贵的鲜活海鲜死亡。
在把这天的第一百三十六个箱子搬到“堆场”后,肖文远铁青着脸,像一个被抽空了精神的僵尸一般,从“堆场”拖着双腿回到了一辆正在卸货的“水车”旁。
“老肖,接着。”正在卡车货箱里的工友吆喝了一声,将一个满载挪威三文鱼的水箱递给了肖文远。
也不知道肖文远是累坏了还是走了神,当他接过箱子的一瞬间,两条膀子竟然没吃住力,整个人忽然一斜。
就听见“哎哟”一声惊呼,他连人带箱子跌到了地上。
见势,其他工友急急围了过来,关切地问道:“没事吧,老肖?”
“哎哟哟——”就见肖文远趴在地上,龇牙咧嘴倒抽着凉气,摸着自己左脚踝嚷嚷,“好像扭了脚了,操,真他妈痛!”
工友们瞧了瞧肖文远迅速肿大的脚脖子,又看了看他满头冷汗直嚷嚷的可怜样,心里不禁升腾起一阵怨气。
“妈拉个巴子,市场里那些个当官的怕是想钱想疯了,今天明明是礼拜六,还他妈喊老子们来加班作甚?””
“就是,喊来加班也就罢了,却才给这么一点加班费——一个小时15元,能搞个毛线啊。”
“我操!毛了咱们不求干了,到码头上当棒棒也比在这里憋屈强。”
…………
工人们你我一言我一语嚷嚷起来,仿佛忘了被他们围在中间的肖文远。
“都给我住口!”一声怒喝忽然响起,打断了工人们的念叨。
闻声,工人们不禁一抖,齐齐扭头,向吼声传来之处望去。
就见夜班组组长田中稻正黑着脸,从“水车”旁三两步就迈到了人群前。
来到近前,田中稻又是一声怒喝:“都瞎嚷嚷什么?活还干不干了?”
莫看这田中稻没什么文化,说话还有些吐字不清,却生了一副粗胳膊大拳头的武将身板——看到他瞪了眼,工人们登时不敢再言语了。
见工人们不再叽叽歪歪,田中稻瞥了一眼还趴在上呻吟的肖文远,又瞧了瞧身后还没卸完货的“水车”,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老肖到冷藏区找点冰块自己冷敷一下——一个大男人,不要这么娇滴滴的。其他人都给我回去干活!”
见组长发了话,工人们虽心里不爽,但是又不敢得罪田中稻,更不愿意跟自己的荷包过不去,于是各自转身,继续卸货。
肖文远也爬了起来,抬着受伤的左脚,蹦蹦跳跳地朝百米外的冷藏区挪去。
一面蹦跳,他一面回头瞧了瞧正在忙碌的工友,嘴里也开始絮絮叨叨:“妈的,市场里那些当官的真是没看错,田中稻这混账真是一条好狗,就知道成天没日没夜地让自己弟兄卖命……”
就这么在心里把田中稻的祖宗八辈问候了一轮,肖文远也蹦跳着来到了冷藏区。
钻进冷藏区大门,肖文远左右望了望,一个人也没见着。
他摸出手机瞧了瞧,已经快到十点了。
“妈的,这制冰机还远着呢。”肖文远扶着大门歇了一会,旋即又朝周转区蹦跳而去。
话说这巨龙峡海鲜市场的冷藏区,由冷冻库和周转区两个工作区域组成——需要较长时间储存的海鲜,就统一堆放到占地面积一万余平方米、温度始终保持在零下八度的冷冻库。而数量较少的散货或已经被客户预定、很快就要运出的海鲜,则被临时存放在周转区的板冰柜里,以利于快速运出。
肖文远就准备到周转区找冰块敷脚。
又蹦跳了一二十米,肖文远看到了周转区里排成一排的制冰机。
这时,他的脚踝已经有些发烫,还不断传来阵阵刺痛,整个人也早已经冷汗津津。
想象着冰凉的板冰贴上脚踝的爽快劲,肖文远不禁脚下发力,加快了蹦跳的节奏。
在距制冰机还有七八米时,肖文远忽然看见排成一排的制冰机前,好像有个人影一闪。
就见这人身材不高,却很结实,身上穿了一件和肖文远一模一样的灰色连体工作服,头上罩着一顶搬运工的帆布软帽,还把帽檐拉得很低,以至于不远处的肖文远都看不清他的脸。
而让肖文远有些不解的是,现在已经是盛夏季节,眼前这货还却在工作服外面罩了一件深绿色雨衣,看着就冒汗。
“这小子怕是偷懒偷久了,被冷藏区的寒气给冻着了。”看到这人,肖文远心里不禁一喜。他明白,每当夏天,满身热汗的工友们就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悄悄跑到堆积着大量冰块的周转区里偷懒,还美其名曰“歇凉”。
因此,他急急朝人影吆喝道:“谁他妈又跑到这偷懒?还不快过来扶我一把!”
闻言,人影却一动不动。
“我勒个去,这小子聋了?”肖文远见对方没动,心里有些不满,蹦跳着朝这人靠了过来。
一面跳,他还一面大声嚷嚷:“你这二愣子是哪个?我是老肖啊,明明知道我伤了腿,你还这么干站着,你小子良心让狗吃了!”
就这么蹦跳嚷嚷着,肖文远朝那个人又移动了三五米。
这时,那人忽然抬起了头。
在目光再次和那人接触的一瞬间,肖文远觉得,自己心脏被赫然揪紧。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更让人觉得有些诡谲的是,在这张脸上,竟然完全看不到一丝血色,完全如死人一般灰白。
现在,这张脸正朝着肖文远冷笑。
“你、你、你……你是谁?”肖文远大惊,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人却并不回答,而是冷笑着盯着肖文远看了一会,慢腾腾地从自己腰间抽出了一件东西。
肖文远定睛一看,登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人手里握着的,竟然是一把军用刺刀。
“你、你、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我有上百号弟兄,就在外面……”肖文远嚷嚷着,用颤抖的膀子支撑着身体想朝后退。
而那神秘人却握着刺刀一动没动,继续盯着肖文远冷笑。
“这就是一个……疯子吧?”见这人没做出什么攻击行为,肖文远也生出了一些侥幸,于是一面紧紧盯着这神秘人,一面拼命扒拉着双臂和右腿,朝冷藏区大门一寸寸退去。
整整三分钟后,肖文远终于退到了冷藏区大门口。
翻过大门,就能看见依旧在卸货区忙活的弟兄们了。
眼瞧着胜利在望,肖文远急急用手撑住门框,试图重新站起来。
这时,始终立在原地没动的神秘人忽然身子一闪,转眼间就冲到了肖文远面前。
看到对方闪电一般的动作,肖文远登时被吓得三魂飞了俩,哭嚎着嚷嚷道:“你要做……”
还没喊出“什么”二字,肖文远忽然见眼前一道银光一闪,旋即就觉得自己脑壳一凉。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肖文远就像一个沉重的沙包,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殷红的鲜血,从他被刺刀贯通的头颅上冒出来,很快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二.
7月29日深夜11点43分,三喜市公安局鉴证处,凌厉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夜的沉寂。
正在值班的副处长卢海波提起内线电话,立即听到了市局指挥中心接线员猴急的喊声:“鉴证处,巨龙峡海鲜市场发生杀人案,请立即随刑警队出警!”
“现在指挥中心这些妹子,怎么说话都开始用喊了?”放下电话,卢海波揉了揉被吼得发胀的耳朵,转身对夜班鉴证组的六名法医吆喝了一声:“都给我醒醒,来活啦!”
办公室立即热闹起来。
…………
三分钟后,卢海波领着夜班组法医来到市局大院,汇合了已经等在警车旁的一组刑警,旋即登车朝巨龙峡奔去。
三十分钟后,三辆呼啸而来的警车,停在了巨龙峡海鲜市场门口。
身材胖大的海鲜市场总经理尹百斗,早已领着保安部部长和仓储部部长守候在此。
看到卢海波等人下了车,尹百斗立即掏出名片,迎了上来。
“警察同志,我是这里的总经理,今天有劳你们……”他讪笑着递上名片。
走在卢海波前面的刑警队长抬手一挡,径直把尹百斗递名片的手推了回去,厉声道:“现场在哪里?”
尹百斗没讨到好,有些悻悻地转过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片仿佛仓库的巨大建筑,低声道:“就在我们市场冷藏区。”
闻言,刑警队长和卢海波同时抬脚,领头直奔冷藏区。
“看什么看,还不跟上!”尹百斗朝愣在原地的两个手下喊道,旋即扭动庞大的身躯,哼哧哼哧地跟了过去。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案发现场。
墨蓝色的天空下,巨大的冷藏区仓库灯火通明。仓库大门口,亮黄色的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提前到达的派出所民警和一群市场保安围成一圈,旁边还站着四五十个身穿灰色连体工作服、神情慌张的汉子。
看到有警察来,人群很自觉地闪到两边。
从人群闪出的缝隙中,卢海波看到了一具男尸,正静静地躺在冷藏区大门后的水泥地上。
“开工。”卢海波抬手朝前一挥,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清场!目击者到我这来,分头做笔录!”刑警队长一声大喝,身后的十来个刑警立即行动起来。
来到男尸旁,卢海波将鉴证箱放到脚边,俯身蹲下。
他的目光迅速在死者身上上下打量起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这男子年纪约四十岁,身材瘦削,身穿市场搬运工的灰色连体工作服,左腿的裤脚卷到了小腿处,左脚踝肿大。
而在死者头部,赫然插着一把细长的军用刺刀。
“这贯穿伤……”看到死者头部的致命伤,卢海波双眉一皱,心里旋即升腾起一团疑云。
“咔嚓”“咔嚓”“咔嚓”……这时,他身旁一个年轻法医端着单反相机,一面频频按动快门,一面碎碎念道:“我靠,军刺啊,能把头骨整个刺穿,这凶手得有好大的力气哟……”
卢海波被年轻法医一吵,心里不禁有些恼,扭头低声呵斥道:“瞎嚷嚷什么,拍完照就给我滚!”
被卢海波一吼,年轻法医脖子一缩,噼里啪啦又拍了三五张照片,有些悻悻地退到了警戒线外。
二十分钟后,现场逐步勘察完毕,卢海波组织法医们将死者尸体抬进警车,又将现场收集的物证放进了鉴证箱。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扯下蓝色口罩,钻出了警戒线。
警戒线外,刑警队长和当地派出所所长正向一群工人了解情况。
“哟,卢处长,快来快来。”看到卢海波,刑警队长急急挥了挥手。
“孙队,当时是什么情况?”卢海波说着,伸手掏出了一盒烟,给孙队长和派出所所长一人发了一根,自己也掏了一根点上。
“死者名叫肖文远,今年43岁,是市场仓储部的搬运工。”孙队长吸了一口烟,慢慢说道,“据他的工友说,今天他们一组四十五个人一直在市场卸货。今天晚上九点二十左右,他好像是累脱了力,在搬一箱三文鱼时扭伤了脚踝。当时因为还要赶工,夜班组长田中稻就让他一个人到冷藏区找冰块冷敷。后来就一直没人见过他。直到今天深夜十一点——哦,是昨天深夜十一点过,也就是一个小时前,一个工人累得遭不住了,于是跑到冷藏区歇凉,结果发现肖文远已经死亡。”
听了孙队长的介绍,卢海波心里还有些疙瘩,于是急急问道:“发现尸体的工人在现场还看到其他人没?”
闻言,孙队长摆了摆手:“没有——当时我就问过了,他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看到孙队长如此自信,卢海波“哦”了一声,心里的疑云却更浓了。
随后十五分钟,孙队长继续询问了其他工人,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一旁的卢海波轻声叹了口气,扭头朝冷冻区仓库大门看去。
就见仓库巨大的卷帘门两侧,各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在大门内侧,每隔三十米左右也有一个摄像头。
卢海波心里一动,朝孙队长挤了挤眼。
孙队长立即心领神会,阴笑着对一旁的市场保安部部长说:“严部长,你们市场里的摄像头都不是摆设吧。”
严部长闻言一愣,旋即很严肃地回道:“报告警察同志,我们市场冷藏区存放了大量名贵海鲜,为了防止被人偷窃……”
说到这里,他忽然住了口,有些谨慎地瞧了瞧身旁的工人。
看到严部长贼眉鼠眼的表情,卢海波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说:“行了,你立即把今天的监控录像拷贝一份,交给我们的人。”
说着,他又扭头对那个抱着相机的法医说:“娘炮李,你跟严部长到监控室把录像取回来,我先回局里了。”
说完,他拍了拍孙队长的肩膀,二人疾步朝警车奔去。
7月30日凌晨2点30分,市局大会议室里,卢海波、孙队长和其他参战民警齐集一堂,开始观看娘炮李取回来的现场监控录像。
娘炮李将优盘插进连接了大屏幕的电脑,低声对同事们说道:“这是昨天夜里九点到十一点三十分的监控录像,也就是案件发生时间段的全部记录。”
“视频上有时间显示,用得着你废话么?”孙队长有些不满地摆摆手,“都给我安静瞧好了!”
大屏幕上,出现了俯视角度的冷藏周转区画面。
开始播放后很久,画面里的周转区一直空空荡荡,没有出现任何可疑人物。
当时间显示来到9点27分时,画面左下角的大门处,出现了一个一蹦一跳的男人。
“这是肖文远。”卢海波轻声道。
约莫花了两分钟,肖文远才蹦跳着来到了画面右上角的制冰机前。
这时,排成一长列的制冰机前,忽然闪出了一个身穿长雨衣的人影。
注意,这里之所以说的是“闪”而不是“走”或“跑”,是因为那人影移动速度极快——以至于就连卢海波和孙队长这样目光犀利的老刑警,都无法用肉眼捕捉住这人影的移动。
显然,画面上的肖文远,也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他好像对着雨衣男说了什么,而雨衣男忽然从腰间拔出了一件细长物体。
“嫌疑人物手里的应该就是那把刺刀!”孙队长急急命令娘炮李,“暂停,对准嫌疑人物面部,放大。”
娘炮李遵命照办。可是,因为摄像头角度问题,雨衣男面部被帆布软帽遮挡了大半,无法进行有效识别。
“继续。”卢海波有些懊恼地摆摆手,低声道。
画面继续播放。肖文远已经明显察觉到了威胁,于是拼命手脚并用地朝大门退去。而雨衣男则手持利刃,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时间显示到了9点34分。肖文远已经退到门口,正扶着门试图站起来朝外跑。
就在这时,雨衣男忽然从画面上消失了!
而就在他从画面右上角消失的同时,雨衣男的身影却同时出现在了画面左下角的大门前!
随后一秒,他抬手一挥,和他面对面的肖文远就倒了下去。
“这不可能!”卢海波和孙队长同时发出一声惊呼,民警们也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
卢海波急急朝娘炮李喊道:“倒退,慢放!”
娘炮李立即将视频滚动条往回拉,按下慢放键,以每秒一帧的速度重新播放。
画面上,雨衣男不再消失,而是以正常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朝肖文远奔了过去,又以同样迅猛的动作,将刺刀插进了肖文远头颅!
看到雨衣男的动作,卢海波就觉得心脏一阵猛跳。
一个念头,也瞬间闪过他的脑海:“像这样的速度……一秒少说也能达到十米——莫非,这嫌疑人不是人类?”
大伙都好啊,经过每天平均只睡四五个小时的一个星期,付夫总算按照约定开始更新了下一个长篇故事《归家》了,相信这个故事会让大伙继续喜欢也获得一点点的感动。今天不瞌睡一直睡到快下午三点,哈哈哈。行了,更新!
三.
7月30月上午九点,三喜市凤凰山景区入口,一辆大巴车正沿着高等级景观公路慢腾腾地朝山脚移动。
大巴车里,三喜市杂志社名记者付夫,正盯着车窗外的满目青山思潮涌动。
车窗外,蓝天白云下的凤凰山,迎来了一年里最好的季节。
作为三喜市驰名全省的避暑胜地,海拔约两千七百米的凤凰山,夏季平均气温也不过二十七八度,加之大山上下绿荫如盖、生态优越,因此每到夏天,被蒸笼般的主城气候逼得困守空调房的城里人,总会争先恐后地涌到这里避暑。
而付夫这趟进山,却不是为了避暑。
二十分钟后,大巴车驶入了凤凰山脚下的来凤镇中心汽车站。
付夫提起硕大的随身挎包,两三步就下了车。
钻出车站,付夫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串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听筒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喂,小友,你到啦……”
听到这个声音,一向顽劣不恭的付夫,竟极其罕见地毕恭毕敬地道:“华老,我到车站了,正准备到您家。”
“好,好,到了就好。今天,我们再好好摆摆龙门阵。等会见啦。”电话那头的苍老声音很慈祥地念叨了一句,旋即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付夫心里竟涌出小小的激动,快步朝小镇另一头走去。
话说这来凤小镇,因为背靠风景名胜区凤凰山,近些年可是尝足了市场经济的好处。付夫在镇上一路快步穿行,沿途所见全是崭新靓丽的川东风格小洋楼,街道上汽车如龙,其间并不乏奔驰宝马法拉利。
和这些繁华擦肩而过,付夫却毫无留恋。
现在,这个小胖子的心神,已全被小镇街道另一头的一栋三层小楼占据。
这栋小楼的主人,就是刚才电话里被他称作“华老”的老人。
“华老”全名华天佑,今年已经99岁。付夫之所以对他恭敬有加,是因为这位老人年轻时,曾在八年里杀过一百四十四个人。
对,就是因为他杀过这么些人!
华天佑生于川渝武术世家,自幼就习得一身拳脚硬功,十八般兵器也是件件精通,特别擅长祖传的三尖两刃刀。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后,时年19岁的华天佑跪别父母,提着一把祖传地三尖两刃刀,和同乡的三十三个弟兄一起参加了川军,慷慨出川,奔赴抗日前线。
同年,他所在部队被敌人打散,负伤的华天佑一个人逃进了大山,在山村藏了一段时间,后被新四军游击队所救,于是“跳槽”到了新四军,继续打鬼子。此后,华天佑辗转万里,随部队相继参加反扫荡上百次,拔掉敌伪据点上百个,打得鬼子坐卧不宁。
其间,华天佑一直背着那把祖传的三尖两刃刀。为了方便战阵使用,他将这刀的长柄卸下,改作短小的木头把子——这样就能在肉搏战时,把长刀当作大片刀使用。
八年里,华天佑提着他的三尖两刃刀浴血疆场,每击杀一个敌人,他就会在宝刀的木头把子上刻下一道杠杠。
1945年,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有战友点了点他刀把子上的杠杠——竟有144条!
2015年,抗战胜利七十周年大庆,付夫在采写一组抗战老兵的报道时,结识了定居三喜市凤凰山的华天佑。
二人一见如故。
那次采访一连做了三天。每天,一老一小都会就着卤肉醇酒畅谈到午夜。每天采访结束,万分不舍却又担心老爷子身体的付夫,都会强迫自己起身告辞。
三天后,付夫熬了一个通宵,写出了长篇特稿《天佑中华——抗战老兵华天佑口述实录》,一时间全省轰动,老爷子也因此成了名人。
从此,付夫就成了华天佑的“小友”,一有空就会跑到凤凰山听老爷子讲过去的事情。
三天前,付夫又接到华天佑的电话。老爷子说,8月1日是自己百岁大寿,希望小友能来喝寿酒。
付夫立即点头答应了下来。
为了赴华天佑的寿宴,付夫接连加了一个礼拜的班,把手里的稿子提前处理完了,又跑到三喜市最牛逼的商圈“胜利塔”选了一些营养品作为伴手礼,这才兴冲冲奔赴凤凰山。
十分钟后,付夫面前出现了一栋三层小洋楼。
华天佑的家到了。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老爷子,付夫心里一阵欣喜,径直朝小楼奔去。
刚过街,付夫的手机却响了。
“是老爷子催我了?”付夫念叨着,掏出手机。
来电显示上,竟然跳出了“法医卢海波”的名字。
“卢处长?自从上次跟他在云雾镇处理过一起案子后,这老小子从来都没主动找过我——现在找我作甚?”付夫愣了愣,按下了接听键。
“喂,卢处长,别来无恙乎?”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付夫脸上就浮出了职业化的笑容。
电话那头,传来了卢海波颤抖的声音:“付记者……我摊上大事了。”
闻言,付夫不禁双眉一皱,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卢处长可是全国法医战线的高手,有什么事你搞不定的?”
“付记者……你莫要跟我叨叨。我是法医,科学就是我的信仰。但是,昨天我碰到了一件案子,却不能用科学来解释。”卢海波继续颤声道。
听到卢海波的话,付夫眉毛扬了扬:“哦?不能用科学解释?莫非卢处长是遇了鬼?”
电话那头,卢海波沉默了一会,忽然用一种很阴森的语气说:“对……可能我就是遇了鬼。”
接下来三分钟,卢海波用法医特有的简明扼要的叙述,把昨天巨龙峡海鲜市场发生的案子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付夫。
“可疑人物会瞬间移动?”听了卢海波的介绍,付夫就觉得一阵激情涌动,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嚷嚷“哟,又来劲了”。
“对……现场监控画面上的可疑人物,的确是以正常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高速度进行了移动——仅用了0.1秒,就穿过了十米的距离!”卢海波颤声道。
说到这里,电话里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好像是卢海波正在点烟。
又过了两三秒,卢海波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除了瞬间移动外,我还发现了一件事,让这件案子更显诡谲。”
这时,付夫已经被卢海波勾起了兴趣,听到他这么说,立瓜急急问道:“什么事?”
见付夫来了兴趣,卢海波仿佛有了信心,发抖的声音也略略沉着了些:“刚才我跟你介绍过了,受害者肖文远是被刺刀贯穿头部而死。今天凌晨,在观看监控视频之后,我又和同事们对肖文远尸体进行了尸检,结果发现……”
说到这里,卢海波的声音又抖了起来:“结果发现,刺刀在肖文远头骨和大脑组织上刺出的切口,竟然没有任何裂痕和破口,就像用子弹打出的一样整齐……”
听到这话,付夫也是身子一震。
采访经验丰富的他,立即明白了卢海波这话里的深意。
握着电话愣了一会,付夫才继续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能够在人类最坚硬的头骨上刺出这么整齐的切口,说明嫌疑人很可能是一个力量和速度都异于常人的……超人?”
“对。”在卢海波说出这个字后,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少顷,付夫主动打破了沉默:“卢处长,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跑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这……”电话里,卢海波的声音停了停,好像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才说,“付记者,今天上午一上班,我就把现场鉴证结果向局领导做了汇报——结果领导勃然大怒,说这样诡谲的结论要让外界知道了,整个三喜市就会把我们公安局当成笑话!他要求我们限时破案,务必在舆论发酵前找到真凶。”
听到卢海波的话,付夫脸上的讪笑更甚:“我说卢处长,既然你们局领导这么担心舆论的反应,你怎么还跑来找我?你忘了小弟是做什么的了?”
闻言,卢海波愣了一愣,用极其讨好的语气说:“哎呀,付记者,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你和那些靠炒作惊悚标题吸引关注的狗仔队不一样,在全省公安系统,谁不知道你付夫大记者是渴望真相、主持公道的正义化身?话说上回我们不是也合作过一回吗?”
听到平时寡言少语的卢海波如此巴结自己,付夫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抬头瞧了瞧近在咫尺的三层小楼,轻声道:“卢处长,这样吧——今天和明天白天我在凤凰山有点事要办。请你把案件相关资料通过保密渠道传给我,明天晚上我办完事回到主城,就立即来找你从长计议,如何?”
听到付夫要到明天夜里才能回城,卢海波心里有些忐忑,但是毕竟人家已经答应要帮忙了,因此他也只能道了声“好”,问道:“案件材料尚处在保密阶段,我让派出所派人送给你——在哪找你?”
“来凤镇抗战老兵华天佑家。”
放下手机,付夫平复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心情,抬脚迅速奔到了小楼大门前。
“啪、啪、啪……”门响三声。
少顷,屋里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应答:“小友,你终于来啦!”
四.
7月30日上午九点二十七分,小楼的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付夫眼前,出现了一个苍老却精神矍铄的老人。
就见这老人满头银发,布满皱纹的脸上溢满慈祥的微笑,一双深黑如墨的眸子闪烁着锐利的光。
看到老人的一瞬间,付夫脸上招牌式的职业化笑容瞬间注入了真情。
他急急伸出双手,搀扶住老人:“华老,好久不见了,您还是这么硬朗!”
华天佑也伸手拍了拍付夫,皎洁的眸子闪烁出孩子一般纯净的光:“小友,你这身材又胖了点。”
付夫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嬉皮笑脸地回道:“老爷子,我这不是天天坐办公室给闹得吗。话说现在这年轻人,生存压力大啊……”
华天佑乐呵呵地转过身,朝付夫招了招手,依旧慈祥地说:“摸瞎扯,自己懒不愿运动,不要找借口——来,进来坐。”
付夫被识破谎言,憨笑着吐了吐舌头,跟着华天佑进了屋。
“您家就您一个人?”进了屋,付夫抬眼左右瞧了瞧,问道。
“哦,老伴儿和女儿到菜市场置办酒肉去了,说明天要给我好好庆祝庆祝。孙子们和家里其他亲戚要明天才会来。”华天佑笑着说,“小友,今天太阳好得很,我们到院子里坐坐?”
付夫连连点头,跟着老人穿过屋子,径直来到了后院。
华天佑的房子是前些年才新建的,很是宽敞。让人惊奇的是,平时就老两口居住的小楼里,竟然还摆了两台电脑。小楼背后,就是用墙围起来的小院子。院子背后,一条清亮的小溪穿山而过。再往后看,就是葱郁苍翠的凤凰山。
院子里,摆了一张树根造型的小桌子,桌子上放了一套功夫茶具。院子靠山一侧的墙角下,一个兵器架赫然矗立,上面插满了刀剑棍棒等冷兵器。
“华老,您每天还是要练功夫?”付夫盯着这些刀剑棍棒,满眼钦佩地问华天佑。
“小友你是知道的,我这把老骨头一天不动一动,整个人就不舒服了——哦,对了,用你们年轻人网上的话说就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华天佑说着,手指放着功夫茶具的小圆桌,轻声道,“请。”
“这老爷子还真潮——看来他屋子里的电脑真不是摆设。”付夫心里念叨着,和华天佑各寻了一张小凳子就着圆桌坐下。
二人坐定,华天佑旋即提起桌旁的一个保温壶,开始冲泡功夫茶。
7月的阳光,在经过凤凰山上浓密的树丛过滤后,褪去了闷热和让人不能直视的光芒,温柔而明亮地播散下来,穿过层层树荫在院子里画下斑驳的光影。阳光下,夏虫和鸟雀伴着小溪奔跑的潺潺水声一路鸣叫,为这葱郁的群山和明亮的小院平添了淡淡的桃源气质。
对长久奔波于都会高楼间的付夫而言,这样的环境简直就是仙境。
喝着华天佑冲泡的功夫茶,付夫觉得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接下来一个小时,一小一老品评着功夫茶,在群山溪水环抱的小院子里聊开了天,从上古神话到互联网经济,从国际政治到怎么减肥养生,可谓是“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无所不包。
当然,就和以前付夫每次来一样,他们最终的谈话主题,还是会回到大半个世纪前那场血腥的战争上。
在扯完了我大天朝正像下饺子一样造军舰的话题之后,华天佑将一碗功夫茶一饮而尽,扭头盯着付夫说:“上个月,我接到一个战友儿子的电话,说他爹走了。他是我最后一个还健在的战友了……”
付夫一愣,又不禁扭头瞧了瞧华天佑。
就见老人锐利的目光,竟赫然黯淡下来。
付夫生怕老人伤心,急急劝道:“老爷子,这位老辈子也算是高寿了,您莫悲伤。”
闻言,华天佑却轻轻叹了一口气,兀自盯着光影闪烁的地面轻声道:“死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抗战的时候,看着我那些十八九岁的战友一个个为国捐躯,当时我就觉得,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就算是这辈子最好的结局了。”
说着,老人慢慢伸出手,从荷包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付夫,自己也点了一根。
深深吸了一口烟,华天佑又继续说道:“但是,让我真正害怕的,是自己一个人就这么活着……”
闻言,付夫不禁虎躯一振,有些不解地盯着华天佑。
仿佛是察觉了付夫的不解,华天佑笑了一下:“跟我一起活到胜利的弟兄,如今一个个都到下面集合去了。就剩我一个人在上面,不好玩啊……”
看到华天佑闪烁的双眸,付夫心里忽然有些痛。
“老兵不死,他们只是渐渐消失——看着生死与共的战友们一个个‘消失’,这样的伤痛,恐怕比当年面对鬼子的飞机大炮更揪心吧。”他在心里念叨着,嘴上却依旧努力宽慰道,“老爷子,您不是还有我们这些晚辈嘛。”
闻言,华天佑抬起头来,讪笑道:“小友,你这嘴巴真是甜——话说应该有不少女子被你骗过吧。”
看到华天佑眼睛里重燃狡黠,付夫不禁宽了心,也讪笑道:“老爷子,您看我这容貌,还用骗?”
二人同时发出一阵笑声。
这时,就听到小屋大门“嘎吱”一声轻响,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随即传来。
“是老夫人和大姐回来了?”付夫问道。
“不——你没听到脚步声就一个人儿?”华天佑笑道,“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
付夫正欲再问点什么,就听见脚步声已经来到近前。
一抬头,就见屋子后门出现了一个和付夫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整个人站得笔直,个子虽不高,却也生得相貌堂堂,眉宇间透出阵阵英气。
看到院子里的两人,年轻人首先开了口:“姨公,这位就是您说的付夫付大记者吧?”
华天佑笑着点点头。
年轻人立即快步奔过来,朝付夫伸出了双手:“付记者,久仰久仰,我经常听姨公摆起你,他说像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是祖国八九点钟的太阳,是民族繁荣富强的希望……”
闻言,一向自大狂拽的付夫,竟被年轻人如此惊天动地的巴结给涨红了脸,急急站起来握了握手,念叨道:“不敢当不敢当,这评价太登峰造极了,我遭不住哟。”
年轻人讪笑了一下,和付夫一起坐回到小圆桌旁。
“他叫林晓健,是我老婆一个远房妹子的孙子。前些天,专门到这里来看我们。”华天佑手指年轻人介绍道。
付夫点点头表示问候,旋即对华天佑说:“听您侄子的口音,想必不是双江省的人吧。”
“付记者英明。”闻言,林晓健急急抢过了话茬,“我是从外地过来的,这趟就是为了看望一下姨公。”
林晓健言罢,华天佑继续笑道:“小友耳力果真不差,这小子是江西人。”
闻言,付夫笑着“哦”了一声,又问道:“林兄谈吐不凡,想必是一位成功人士吧?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晓健摸了摸后脑勺,很憨厚地笑了一下:“哪里哪里,付夫兄过奖了。前些年,我跑到日本留学十年,回来之后,就在江西从事外贸工作。”
“哦,原来是海归才子,小弟这厢有礼了。”付夫笑道。
听到付夫这么说,林晓健的脸“刷”地一红,连连摆手道:“付夫兄过奖了,我也就是凭我的外语基础做做翻译而已。”
说着,林晓健有些紧张地瞥了瞥华天佑。
看到林晓健耗子见了猫一样的表情,付夫心里一阵讪笑:“作为一个抗战英雄的后人,这小子跑到日本留学,想必也害怕华老心里不舒坦吧。”
却不想,华天佑狠狠瞪了一眼林晓健,冷笑道:“你小子莫跟我这副表情,到日本留学我支持,跟日本做生意我也支持——正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就是要把他们好的先进的东西都学过来,才能比他们更好!”
听到华天佑大义凛然的话,付夫不禁拍了拍巴掌,大呼道:“说得好!华老爷子这心胸,才是真正的大国风范。”
付夫这话一出,三人不禁都笑了起来。
这时,大门口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华老在不?我是镇派出所的小胡。”
“我去开门。”闻声,林晓健急急跳起来,径直朝大门跑去。
很快,他就领着一个年轻民警钻进了院子。
“付记者,这位警官说要找你。”林晓健有些紧张地说道。
付夫笑了笑,扭头对年轻民警说道:“是胡警官吧?卢处长让你给我送东西过来?”
闻言,胡警官点了点头,笑着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包,递给了付夫:“卢处长说,这些东西付记者用得着。他还说,如果付记者还需要什么,就尽管跟我所。”
付夫接过档案包,用目光迅速在包上瞥了一眼——牛皮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好,就有劳胡警官了。”付夫阴测测地笑了笑,将档案包放进了自己的挎包。
大伙都好啊,今天《归家》的故事渐渐展开,相信这是一个会让大伙喜欢的故事,因为付夫觉得这是我自己特别喜欢的一个故事,嘻嘻嘻。天气热起来了,大伙要注意身体啊。行了,大伙下星期天见。
五.
付夫把档案包放好后,林晓健满面好奇地凑上来,笑问道:“哟,派出所都要找付夫哥帮忙呢,真不愧是传说中的名记者……”
看到林晓健贼兮兮的表情,华天佑双眼一瞪,怒斥道:“瞎嚷嚷什么,我小友跟你很熟吗?莫跟我没大没小的。”
听到老爷子怒了,林晓健脖子一缩,也不敢再放肆。
付夫瞥了一眼林晓健,觉得场面有些尴尬,于是解围一般笑了笑:“华老,没事,您的晚辈也就是我的弟兄,没必要像外人一样拘束。”
闻言,一旁的胡警官冒出句话:“华老爷子,您这位远亲说的也对,今天我就是来找付记者帮忙的。”
说着,胡警官还笑眯眯地瞥了一眼付夫:“付记者可是不得了的人物,去年秋天,他到双江省最偏远的宝旺县,协助警方破了一个大案子。今年初,在主城近郊的云雾镇,他又和当地派出所一起处理了一件紧急事件——省厅都通报嘉奖了呢。”
听到胡警官如此三八地宣传自己的事迹,付夫笑着瞥了他一眼,心里默默叫苦:“看不出来,这小子竟然是一个话痨。”
这么琢磨着,付夫抬手拍了拍胡警官,忙不迭地把话题引开:“胡警官,你跟华老一家很熟吧?”
“那是。”胡警官使劲点了点头,继续口若悬河地念叨,“我警校毕业就到这里工作了,一来镇上就听说镇里住了一个百岁抗战老兵,当时我还借口查户口来找老爷子聊过天……”
瞧这小子又要没完没了胡扯,付夫心里一阵发紧,却又苦于跟胡警官不熟,不能直说让他闭嘴。
这时,华天佑忽然接过了话茬,心领神会地对胡警官说:“哟,小胡,吃早饭了没?今天我睡了一个懒觉,这还没吃早饭呢。要不,老爷子我给你也做一份鸡蛋腊肉饭?”
听到华天佑的话,胡警官登时住了口,急急摆手道:“老爷子,我怎么能让您给我整吃的哟,我吃过了——哦,对了,我所里还有点事,就不在这里磨蹭了。明天,我来给您老拜寿!”
说着,胡警官急急回身,小跑着奔出了小院。
看到这架势,付夫有些吃惊地转头,盯着华天佑上下瞧了瞧,低声道:“老爷子,您做的饭菜有这么难吃?”
华天佑狡黠地笑了笑:“话说当年我们在战场上,经常小米下锅还没熟就有任务来了,于是吃夹生饭、喝山溪水就成了习惯……解放后,我也就一直保持了当年的习惯,结果,我弄的饭菜除了我,家里没其他人吃得下……”
闻言,付夫嘻嘻嘻一阵笑,林晓健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很快,华天佑年逾九旬的老伴傅玉樱和七十岁的女儿华国丽回来了。
看到二位老太太,付夫一口一个“奶奶好”“大姐好”,使劲把自己的辈分往高里抬,还美其名曰“我这样叫显二位年轻不是”。
这天中午,傅玉樱和华国丽张罗了一大桌饭菜,全是镇上菜市场采购回来的土鸡鲜鱼,还有自己家后山上种的时令蔬菜。
看到满桌佳肴,付夫好一阵风卷残云,就差没把盘子给舔了。
吃过午饭,华天佑一家三口都要午睡。林晓健则嚷嚷着说想到后山上转转,“和大自然来一个亲密接触”。
他邀付夫一同上山,付夫却摆了摆手道:“胖子吃饱了也是想睡觉的,你知道不?我还是到客房里玩玩电脑睡睡觉算了。”
闻言,林晓健有些悻悻地出了门。
华天佑一家三口都睡下后,付夫来到华家客房,轻轻关上了门,又从挎包里掏出了档案包。
档案包里有一个印有“7·29巨龙峡海鲜市场杀人案”的卷宗盒,以及一个光盘。
付夫轻声轻脚地来到电脑前,打开主机的电源和光驱,将光盘放了进去。
电脑显示器上,出现了昨天夜里巨龙峡海鲜市场的监控录像。
付夫点燃一根烟,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当看到嫌疑人瞬间移到肖文远面前,一刀将他头颅刺穿时,见过不少大世面的付夫,竟然也吃惊得差点吼了起来。
因为怕惊醒了华天佑一家,付夫用手捂住嘴巴,连连摇头嗟叹道:“我靠,这么快?果真和卢处长说的一样,真像见鬼了……”
看了录像,付夫将光盘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回档案包,又打开了卷宗盒。
盒子里,全是“7·29”案件的相关文字记录和照片资料。
付夫开始一页一页地仔细研究起来。
随着目光不断掠过纸面,付夫的心也越揪越紧。
“这起案件看来水很深啊……不管是嫌疑人的作案技巧,还是像这样惊人的运动能力,都不是常人所具备的……”他在心里念叨着,慢慢举起了又一幅照片。
照片上,一个年约四十岁的男人双目紧闭,赤裸着躺在一张金属材质的桌子上。
这是肖文远在市局接受尸检的照片。
就见肖文远头上,一把细长的军用刺刀从左到右贯穿了他的整个头颅。
付夫瞧了一会,又举起了第二张照片。
这幅照片展示了肖文远伤口的细节——在刺刀刺进肖文远头部的创面上,刺刀刃部和人体组织贴合紧密,看不到任何挤压痕迹。
可以想见,当时刺刀必定是以极其巨大的力量和极其快速的动作,顺顺当当地刺进了肖文远坚硬的头颅。
付夫又举起了另一幅照片。
就见刺刀从肖文远头颅右侧穿出,刀尖上仅仅粘附了极其少量的人体组织和血肉。
…………
付夫将这些照片一幅幅摆到了床面上,抽着烟兀自琢磨起来。
全神关注的他,这时并没有发觉,自己身后的房间门已经被人轻轻推开了。
来人推开房门,看到付夫正仔细瞧什么东西,于是慢慢凑了过来。
付夫虽然长期困守大都会写字楼又缺乏运动,却也跟着不少警察和军队的朋友学过两手搏击格斗的本事——按理说,在这么安静的屋子里,背后有人悄悄靠近自己,他怎么也能发现。
可是,这回他却根本没感觉到来人的动作。
就见这人悄悄凑近付夫,目光也越过付夫的肩膀,看到了床面上平摊的照片。
这人的目光在照片上慢慢转了一圈,一种巨大而强烈的恐惧,旋即盈满了他的双眼。
“这个是……”当背后忽然响起一声颤抖的惊呼,付夫才发现身后有人。
一扭头,就见华天佑双眼圆瞪,整个人仿佛都在颤抖。
一两秒之后,华天佑才抬起颤抖的右手,径直朝胡乱摆放的照片一指,惊呼道:“这……这是刺刀贯头……莫非是他们……不可能,怎么可能!”
话到这里,老爷子又是一阵狂抖,愣是把下半句给吞了回去。
看到在战场上无惧生死的华天佑,这时竟然满脸见了鬼的表情,付夫也不禁紧张起来。
“华老爷子,您说什么?您知道这是谁做的?”他喊道。
闻言,华天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仍旧颤抖的声音说:“能做出这事的人,我很久以前在战场上见到过——当时,我们把他们称做‘鬼兵’。”
六.
7月30日下午三点,华天佑家的客房里,被一种诡谲的沉默所笼罩。
在愣了三五秒钟之后,付夫才圆瞪着双眼问出了一句话:“鬼兵?华老,您……您是说,这些事都不是人干的?”
闻言,华天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慢转过身,将房间门重新合上,而后来到付夫面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小友,你也坐。”华天佑朝付夫抬了抬手。
付夫拉过另一把椅子,神情严肃地坐下。
这时,华天佑抬起右手,又竖起两根手指,低声道:“烟。”
付夫急急掏出一盒烟,点燃了一根毕恭毕敬地递给华天佑。
深深吸了一口烟,华天佑盯着升腾缥缈的青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今天上午小胡来给你送这些照片,就是希望你帮他们查这些案子吧。”
付夫点点头。
闻言,华天佑轻轻叹了一口气:“像照片上这样利索的杀掉一个人,你是不是觉得不太可能?”
付夫继续点头,轻声道:“华老,您刚才说……以前您见过像这样杀人的人?”
盯着付夫充满惊异的脸,华天佑慢慢点了点头,颤声道:“你听说过南京保卫战中神秘失踪的川军师吗?”
付夫闻言大惊,惊呼道:“我听说过——据说在南京保卫战中,一个师的川军部队赶往南京增援,却在南京城外的深山里神秘失踪……老爷子,以前您怎么也不肯跟我说在川军时候的事——听您刚才的意思,莫非您当时所在部队,就是这个神秘消失的川军师?”
闻言,华天佑点点头道:“我们这个川军师并没有神秘消失,更不是有些人所猜测的集体溃逃,而是在和强悍的鬼兵的战斗中,全体殉国……”
说着,老人的眼神越过付夫,望向窗户外湛蓝的天空,仿佛穿越了浩荡岁月,飞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1937年12月初,华天佑完成了新兵训练,随部队东出重庆,奔赴南京保卫战前线。
华天佑当时所在部队,是川军临时组建的杂牌师,总共才不过二千余人,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团的兵力,而且装备低劣,大部分士兵用的还是大清朝兵工厂生产的“汉阳造”步枪。
华天佑和他的同乡们也领到了武器:每人一支步枪,五发子弹,以及一把熟铁打造的大砍刀。
领东西时,华天佑因为自备了三尖两刃刀,于是只领了枪弹,没要大刀。
说来也是郁闷,这支部队原本计划在湖北登船,而后顺江而下,再转道陆路进入被战火包围的南京城。却不想,部队在湖北碰到了日本飞机轰炸,上面拨给他们的三条木壳船被全部击沉。
得知运输船被击沉的消息,副师长有些悻悻地找到师长:“王师长,船沉求了,我们不可能游到南京噻,要不然,先撤回重庆从长计议?”
闻言,王师长一声怒喝:“你龟儿下面的卵蛋遭小日本咬了是不是?还没打就给老子说回去?老子跟你说,小日本不从国境上滚出去,老子们就不回四川!”
言罢,王师长号令全体官兵:“用两根脚杆给老子走到前线!”
于是,华天佑和弟兄们开始徒步朝东部前线运动。
12月15日这天,经过近半月徒步急行军、又相继搭了一些兄弟部队便车的川军师,在即将从江西进入江苏省界时,忽然接到了前线消息:“南京沦陷了!”
听到首都沦陷,部队立即乱了起来,士兵们开始用四川话叫骂——
“前面的龟儿搞个锤子啊,老子们都还没抵拢,小日本就把首都占了!”
“有本事让老子们进城,看我不把小日本鸡鸡切下来!”
“报告长官,前面都守不住了,我们现在搞个球啊。”
…………
看到部队群情激奋,骑着马走在部队最前面的王师长一声大喝:“都给我安静!”
士兵们登时安静下来。
王师长盯着面前这些一个月前还是小老百姓的部下,脸上的肌肉忽然抖了抖,大声道:“刚才,战区司令长官传来口谕,说小日本占领上海和南京之后,已经派了一个大队的先遣兵力向江西运动过来了。很快,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就会变成抗日前线——为了掩护从南京退下来的大部队后撤,战区要求我们阻击日军南下。你们愿意跟到老子干他们不!”
闻言,华天佑想都没想,就高声大呼道:“啷个不干!干他龟儿的!”
其他弟兄也竞相吼叫起来:“弄他!”“不打小日本,就是龟儿!”“就是,师长,我们跟到你弄他们!”
听到士兵们异口同声,王师长点了点头,高声道:“好!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现在鬼子前锋距我们还有两百里——也就是说,最迟到后天,我们就能干到小日本了!你们说,安不安逸!”
华天佑和弟兄们又是一声大呼:“安逸!”
“好!”王师长策马转身,抬起手朝前狠狠一挥,“全速前进,寻找有利地形建立阻击阵地,准备拦截南下日军!”
…………
说到这里,华天佑将手里的烟蒂放进烟灰缸,又抬起桌面上的茶缸,喝了一大口浓茶。
这时,付夫有些小心地问道:“老爷子,你们就是在这场阻击战里碰到了鬼兵?”
闻言,华天佑慢慢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瞬间,付夫发现,老人双眼里的恐惧竟然渐渐淡去,一种浓烈而炽热的光芒,开始在他黑亮的眸子里闪烁。
12月17日凌晨,南京西南方向约三百公里处,江西和江苏两省交界处的一片大山之间,华天佑跟着所在部队进入了阵地。
他们选择的阻击阵地,就在一条连接两座大山的山脊上。
进入阵地后,士兵们依山挖掘了三条浅浅的战壕,又找来大把灌木堆砌在战壕前。整个师三个主力团就隐蔽在战壕里,形成了三条居高临下的脆弱防线。
而在防线周围,还分布了一些星星点点的散兵坑,作为主阵地的火力支撑点。
说是“火力支撑点”,防守散兵坑的新兵们,每人却仅有五发子弹。因此,王师长在下达任务时说:“告诉手散兵坑的弟兄,子弹打完就在坑里等着,等鬼子上来好拼刺刀!记住了,一定要等他们靠近,不然人家的机枪大炮有你们受的!”
华天佑和三十三个同乡,就守在这些相距不过三米的散兵坑里。
在钻进散兵坑之前,一个叫“李二筒”的战友拍了拍华天佑的肩膀,手指散兵坑笑道:“兄弟,你说这坑坑像啥子?”
“像你的坟!”华天佑笑道。
李二筒也是一阵笑。
二人朝彼此摆了摆手,各自钻进了一个散兵坑。
当天上午九点,从东北方向延伸而来的一条山谷公路上,渐渐扬起了滚滚沙尘。
远远地,华天佑发现,沙尘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
定睛一看,他登时愣在当场。
那闪光,竟然是挑着太阳旗的刺刀的反光!
“鬼子!”也不知道是谁一声大吼,整个阵地登时被恐惧笼罩。
作为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蛋子,华天佑安静地趴在散兵坑里,心脏却一阵狂跳。
滚滚沙尘间,一长列日军步兵端着三八大盖,拉开了一条新月形的战线,正以警戒姿势朝阻击阵地小心地移动过来。
日本步兵背后,是排成三个纵队的鬼子骑兵,大约有上百人。他们人人都骑着高头大洋马,手里的西洋式马刀银光闪闪。
在骑兵后面,是由褐黄色军用卡车组成的辎重车队。车队里,有拖曳着步兵炮、山炮和迫击炮的炮车,有满载步兵的运兵车,还有堆满罐头食品和燃料的给养车。
…………
整个日军队伍,慢慢从峡谷钻了出来,前后绵延三四华里,少说也有两三千号人。
而令人不解的是,在庞大的日军车队中间,还行驶着二十辆“乌龟车”。
说它们是乌龟车,是因为这些军车上,都拉着一些大铁箱子。
这些方方正正如集装箱一般的大铁箱子,被整个日军队形围在中间——当时华天佑就生出一个感觉:这支日军部队,好像就是被派来护送这些箱子的。
当然,这个想法仅仅是一闪而过。
七.
1937年12月7日上午九点十八分,川军阻击阵地第一道防线的临时指挥所里,王师长盯着面前滚滚而来的敌人,双眼渐渐血红。
而他身旁的副师长,已经开始浑身颤抖。
“情报好像有误……师长,怎么办?”他急急扭头问王师长,目光里满是祈求。
看到副师长的怂样,王师长轻轻啐了一声:“妈的,情报处都他妈眼瞎啦!跟老子说前面只有鬼子一个大队,这他妈明明有一个联队——整整三个大队的兵力!”
说着,王师长用有些颤抖的手掏出金属烟盒,取出一根没有过滤嘴的卷烟,点燃。
“幸好,他们没派坦克来……”王师长心里念叨着,转头瞧了瞧隐蔽在工事里的部下,忽然心生怜悯,“这些小崽儿,能坚持一个小时,就算没给祖宗丢脸啦。”
想到这里,他举起胸前的望远镜,朝已逼近到三百米外的日军望了望,转头对参谋长说:“告诉弟兄们注意隐蔽,等敌人逼近到一百米再打!”
远在主阵地右侧散兵坑里的华天佑,自然不知道师长的想法。
这时的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日本步兵刺刀上那血红的太阳旗。
“放敌人到一百米内再打!”“一百米内再开火!”“等敌人到一百米内再开火!”……
通过战友们声音极低的口耳相传,王师长的命令从主阵地一路传到了散兵坑。
“一百米?行!”听到命令,华天佑用颤抖的手将子弹按进弹仓,又把用细绳拴在背上的三尖两刃刀轻轻取下,插进了脚旁的泥地里。
“子弹打完,就跟鬼子拼刺刀。”他在心里狠狠说道。
阵地前方,警戒前进的日本步兵,开始沿着山坡向山脊逼进。
而在他们身后,日军主力则顺着山脊一侧的公路继续向南前进。
敌人距前沿还有一百五十米!
华天佑将头紧紧贴在枪托上,双眼仿佛就要喷出火来。
敌人距前沿还有一百三十米!
华天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自己左侧的李二筒,就见他手持步枪,一动不动地隐藏在散兵坑前堆满的灌木丛里,彷佛一尊铜像。
敌人距前沿还有一百米!
“砰——”一声步枪开火的脆响,仿佛在对川军官兵下达战斗指令。
战斗爆发了。
“砰”“砰”“砰”……连绵不断的枪声,像击打在挡雨棚上的雨滴,响彻整个阵地。
在川军第一轮齐射中,猝不及防的日本步兵倒下了一大片。
“支那兵!”剩下的见势不妙,立即哇啦哇啦嚎叫着卧倒。
见鬼子全趴下了,华天佑一时间没了目标,心里不禁赞叹起日军的军事素养:“妈的,鬼子的动作好快……像这样的敌人,不好对付啊。”
这时,华天佑发现一个日本步兵微微抬起了身子,好像是在观察敌情。
“三点一线,心要稳,手要狠……”他默念着刚学会的射击要领,狠狠按下了扳机。
“砰!”子弹从他的枪口喷射而出,裹挟着火焰和浓烟冲向敌人。
就见那个日本兵身子一颤,软软地朝后倒下。
“打中了!”华天佑大声叫了起来。
身旁,忽然传来李二筒的尖叫声:“吼个锤子,老子报销了两个!”
华天佑正准备回一句,忽然听见日军主力方向传来一阵“轰轰轰”的闷响,旋即一种尖利的破空之声由远而近。
“大炮!”在这个念头闪过华天佑脑海之际,团团火光已经伴随着巨响在阵地上盛开。
作为练家子的华天佑毕竟反应比较快。在炮声响起之际,他已经抱着头把整个身子缩进了散兵坑里。
“轰轰轰”——在持续不断的巨响中,他不能看,不能听,甚至不能大口呼吸。他只觉得地面在震颤,泥土像雨点一样散落在身上,整个人陷入了一片黑暗。
也不知道过了好久,华天佑再次睁开了眼,就见阵地上已经布满了比散兵坑还大还深的弹坑。
他转头瞧了瞧周围,左侧的散兵坑已经被巨大的弹坑吞噬,刚才还在跟自己较劲的李二筒,现在只剩下了一条血肉模糊的膀子。而那条膀子,还紧紧握着已经破碎的步枪。
华天佑浑身一抖,又转头瞧了瞧不远处的主阵地,就见滚滚浓烟正和烈火一同升腾,不少战友和李二筒一样,仅仅剩下了一条腿、一颗头颅、一条膀子或一片军服的布料。
看到惨烈战况,初上战阵的华天佑,忽然觉得喉咙一阵发紧。
这时,阵地上有人高呼:“鬼子上来了!”
华天佑急急转头,就见炮火急袭过后,原本趴在地上的鬼子步兵竞相站起身来,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叫嚷着冲了过来。
远处,华天佑所在连队的连长吼了一声:“齐射!”
惊恐万分的新兵蛋子们,这才急急抬枪开始射击。
却不想,日军的子弹已经打了过来。
在一连串“砰砰砰”的闷响声中,华天佑看到阵地前沿上的二三十个弟兄静静地倒了下去。
他暴怒地抬起枪,用尽全身力气一次次按下扳机。
“砰砰砰砰——”在一轮激烈的对射后,两军已抵近到三十米。
“拼刺刀!”不知道谁一声大吼,战壕和散兵坑里的中国士兵齐刷刷直起身子,挥舞着大片刀朝敌人扑去。
“坂哉!”见中国军队开始冲锋,日本步兵也吼叫着向山脊发动了冲锋。
双方很快就纠缠在一起。
华天佑放下打光子弹的步枪,提起三尖两刃刀也冲了出去。
两军相逢之际,一个鬼子提起刺刀朝他直刺而来。
自幼习武的华天佑岂是等闲之辈。就见他抡起宝刀,从右下到左上斜着一抡,“当”的一声就把日军刺刀挡开,旋即就势将高举的宝刀朝鬼子斜劈下去。
“嚓——”那鬼子还没吭一声,整个头颅外加半个肩膀就被削了下来。
“八嘎!”又一个鬼子吼叫着冲了上来。
华天佑冷笑着收紧双膝,而后赫然腾空而起,借着居高临下的地形挥刀直劈鬼子头部。
“噗——”又一颗鬼头轻轻滚落。
…………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里,中日两军士兵如狂热的野兽,凭借近战冷兵相互搏杀。
因为训练不足,川军士兵的军事素养远逊于日军,再加上装备低劣,混战中往往需要三四个川军才能匹敌一个日本兵。然而,面对占据绝对优势的敌人,这些不久前还是学生、农民、小手工匠的士兵,却没有一人退却。
刚刚占领了上海和南京的日本兵,面对这些瘦弱却不要命的敌人,一时间好像也产生了迷茫——为什么这些在隆冬里还穿着草鞋和单衣的中国人,在自己国家最大的经济中心和首都沦陷之后,还要用近乎原始的武器做殊死的抵抗?他们为什么不投降?为什么不逃跑?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这样的迷茫,伴随着双方战斗伤亡的增长,渐渐在日本步兵们心里催生出巨大的震惊。
而跟随震惊而来的,是深深的恐惧。
半个小时里,一具具血肉模糊残缺不全的士兵尸体,从山坡上接连不断地滚落,在山脚堆成了一排尸山。
日军终于像潮水一般溃退了下去。
“打赢了?”看到敌人向山脚败退,华天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就在日军步兵摆脱缠斗的一瞬间,炮弹破风而来的尖啸和爆炸的巨响就随之响起……
八.
时针来到7月30日下午三点三十分,华天佑停下讲述,慢慢抬起手,点燃了第三根烟。
而被老人的故事深深震撼的付夫,久久地愣在一旁,一口接一口地深深吸着烟。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少顷,付夫首先打破了沉默:“华老,以前我也听您说过,您参加的第一支部队是被打散的,但是却并不知道,这场溃散竟如此惨烈。”
闻言,华天佑深深吸了一口烟,点点头道:“对。那天鬼子步兵被击退后,就不断地朝我们的阵地开炮。每轮炮火后,他们就会发动步兵冲锋,接着又是一场白刃战,然后他们再被击退,再开炮……像这样循环了三轮,我们开始顶不住了……”
回到1937年12月17日那个血腥的上午。
临近十一点时,日军炮火再次覆盖了川军阵地。
这时,川军第一二道防线和散兵坑已经全部失守,残存的士兵全部退进了第三道防线。
因为刚才的激烈交战,这支部队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弹药已经消耗了大半,兵力损失也接近三分之二。
现在,残存的士兵集结在狭窄的战壕里,准备和日军进行最后的较量。
华天佑也撤了回来。
在日军炮火覆盖停歇的间隙,因为华天佑左手受了轻伤,师里最后一名幸存的卫生兵在战壕里为他简单处理了伤口。
卫生兵给自己抹药的当口,华天佑惊恐地抬起头,望向了战壕外——
阵地前,被炮火粉碎的士兵尸体散了一地。山脚下,中日两军士兵的尸体相互重叠,仿佛一座血肉砌成的墻。而在山脚下不远处,日军依旧阵容严整。
“好了。”这时,卫生兵的声音响起,将华天佑的视线拉回了战壕。
他道了声“谢”,闪到一旁。
华天佑刚处理好伤口,王师长就跟了过来。
他的肩膀被日军炮弹弹片击伤,左腿也在肉搏战中被鬼子刺了一刀。
在华天佑和一群伤兵面前,王师长一面让卫生兵洗伤口,一面色凝重地转过头,沉默片刻后对参谋长说:“给战区司令长官发电报,内容如下:二千川东市井之众,怎敌东瀛铁甲厉兵之师?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吾辈埋骨青山,无愧华夏列祖列宗,自当叩拜于九泉之下,愿天佑中华!”
闻言,参谋长一愣,旋即笑了笑,转身招呼电报班发报去了。
安排了最后的电报,王师长也被卫生兵缠好了纱布。
他用手撑着大刀站起身来,转头问副师长:“还剩多少弟兄?”
早已三魂吓飞了俩的副师长,愣愣地抬头,颤抖着声音说:“还剩下一千,哦,不,八百!”
闻言,王师长一声冷笑,命令道:“日军炮火急袭一结束,全体不要再冲出战壕肉搏——等鬼子进了战壕再打,这样可以支持久一点!”
“师长,这么拼有必要吗?”副师长急急说道。
“必要?”王师长又是一声冷笑,转头向面前的士兵问道:“弟兄们,要不是船被击沉,我们本来该和首都共存亡!现在,鬼子就要南下了。我们背后,就是南方——四川就在南面,你们的老婆孩子父母亲人也在南面!你们说,我们这么拼,有没有必要!”
王师长话音回荡之际,筋疲力尽的士兵齐刷刷地发出一声高呼:“有!”
士兵的呼喊,仿佛盖过了远方呼啸而来的炮火。
日军的炮火急袭忽至。
四分钟后,炮火忽然停了。
“鬼子又要上来了。”王师长一声令下,“全员战斗准备!”
华天佑和战友们急急提起大刀,隐蔽到了战壕接敌一侧。
一分钟,战场依旧安静。
两分钟,阵地前还是没有动静。
三分钟,鬼子步兵并没有上来。
…………
一直傻等了十分钟,华天佑还是没看到日军上来。
“他们跑啦?”“不可能。”“你去瞧瞧。”“你个锤子,你怎么不去瞧谯。”……
士兵们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闻言,华天佑也觉得有些蹊跷,于是这愣头青自告奋勇,大呼了一声“我去侦察”,随即就双手一撑,爬出了战壕。
随后,华天佑一路猫着腰抵进山坡,将头探出山脊,透过重重硝烟,朝山脊下瞥去。
就见山脚下,日军步兵已经集结完毕,却并没像前三次一样冲上来。
在日军步兵阵前,出现了三个巨大的铁箱子。
战斗开始前,华天佑在日军车队里见过这些箱子——当时,他就觉得这些箱子有些蹊跷,好像整个日军联队都在保护这些箱子。
而现在,隐藏在这些箱子里的秘密,终于现出了真身。
就见三个身穿白褂子的日本军官来到了箱子前,一一打开了箱门。
箱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个身穿日本军服的男人钻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
每个箱子里,都钻出了十五个日本兵。
看到这些战友,其他日本步兵都很紧张一般,整个队伍不禁急急朝后退了退,有的竟然抬起了步枪。
“这些人……不就是些普通步兵吗?为啥要锁在铁箱子里?”华天佑眯缝起眼睛,努力想要找出这些日本兵和其他鬼子的不同。
可是,这些人看来和其他日本兵并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没有枪,而是紧握着一把三零式刺刀。
这些人全部钻出箱子后,很自觉地排成了一长列。
一个鬼子军官伸手朝山上的川军阵地指了指,这些鬼子竟然拔腿就开始朝山上冲过来。
看到这些冲上来的日本兵,华天佑登时又疑又惊,急急扭头朝战友们喊道:“鬼子、鬼子作死啦!”
在大半个世纪之后,当华天佑再次回想起这些大铁箱子时,不禁仰头一声长叹:“在那些箱子里的,不是人,是从地府里来的厉鬼!”
九.
7月30日下午三点五十分,华天佑家的客房里,付夫细细咀嚼着华天佑刚刚说出的两个字:“厉鬼?”
看着付夫双眉紧锁的模样,华天佑有些同情地笑了笑,旋即又轻声叹了一口气。
“小友,你现在可能并不能理解我这么说的意思——没事,等你听了我接下来的话,就知道这些日本兵跟其他鬼子的不同了。”老人点燃了又一根烟,一面吸着,一面继续说道——
当从箱子里出来的日本鬼子嚎叫着朝山脊上冲时,华天佑和战友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说,这些小日本是不是吃错药啦?怎么提着把刺刀就朝我们冲?”
“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真来找我们拼命的——要不,我们也提把大刀冲一冲?”
“你疯求了是不?我们也哈戳戳地冲出去,你就不怕人家有埋伏?”
…………
士兵们正叽叽歪歪个没完,忽然听到一声大喝:“都给老子住嘴!”
华天佑和战友们愣愣地转过头,就见王师长满面怒意,紧握着望远镜凑了过来。
“人家冲上来,你们就应该做好战斗准备,同时好好观察,瞧瞧他们究竟有没有阴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祖宗孙子不早就说过了么!”一面呵斥着部下,王师长一面举起望远镜,朝那些越来越近的鬼子兵瞧去。
被王师长一吼,士兵们不敢再唧唧歪歪了。却也有没念过书的,兀自在战壕里念叨:“老祖宗的孙子……不还是我们老祖宗么?”
闻言,华天佑扑哧一乐,转头对那个战友说道:“这位兄弟,师长说的孙子和你说的孙子还真不是一个人。”
就见那个士兵“哦”了一声,伸长脖子也朝战壕外面瞧了过去。
这时,这队日本兵已经冲到了四五十米开外。
就见他们有的把刺刀插在绑腿上,有的直接衔在嘴巴里,手脚并用地在山坡上攀爬着,那动作像极了打了鸡血的大猴子。
才一分钟功夫,这些鬼子就已经从山下冲到了四五十米开外。
一直紧盯着敌人的王师长,忽然有些紧张地放下望远镜,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念道:“龟儿的,怎么跑得这么快?”
华天佑也发现了异样。
“这些鬼子的动作好快……从他们军阵到我们阵地前沿,少说也有两里吧,他们这么会功夫就到了?”他在心里自言自语着,双眼开始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他们和鬼子已经近到能相互看清容貌的距离了。
就见这些日本兵一个个上蹿下跳,手脚并用地镐刨着被炮火震松的土壤,扑腾起阵阵沙尘。
又盯着敌人瞧了一会,自幼习武的华天佑忽然发现了问题。
“他们的动作……不像是人的!”华天佑惊声大呼道。
他的喊声一响,身旁的王师长已经掏出了手枪,抬手就是三枪:“砰砰砰——”
看到王师长的举动,师部警卫排里一些还剩下三两发子弹的老兵,也竞相举起步枪和驳壳枪,噼里啪啦一通乱射。
子弹横飞之际,就见冲在最前面的三四个鬼子身子歪了歪,奔跑的速度也略略慢了下来。
很明显,他们是被子弹打中了。
可是,这些日本兵仅仅只是晃了晃,并没有倒下,依旧嚎叫着继续朝前狂奔——较之刚才,他们奔跑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看到眼前情景,华天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转头瞧瞧其他弟兄——包括王师长在内,战壕里的每个人脸上都像写着三个大字:“不可能!”
眼看着鬼子距战壕只有不到二十米了,王师长强迫自己从震惊中冷静下,扭头对士兵们大呼:“用手榴弹!把剩下的子弹全招呼出去!”
闻声,战壕里立即枪声大作。一些老兵们也将一直没舍得用的手榴弹掏了出来,扯下引线朝敌人扔了出去。
“轰轰轰——”一团团爆炸的火光盛开在阵地前沿,瞬间遮蔽了川军士兵的视线。
华天佑紧握三尖两刃刀,一双锐利的眸子鹰眼一般紧盯着手榴弹腾起的烟尘。
一秒。
二秒。
三秒。
…………
忽然,他看到一个人影冲出烟尘,像一头看到猎物的巨犬一般三两步就冲到了战壕前。
“鬼子!”战友们发出一阵恐惧的呼号,竞相抬起大刀步枪准备肉搏。
这时,就见这个冲在最前面的鬼子忽然四肢一缩,而后猛然一撑,整个人就像青蛙一样腾跳起来,径直扑进了战壕里。
站在斜对面的华天佑,真真切切地看到,在扑进战壕的一瞬间,这个鬼子以极其迅猛的身手从腰间拔出了刺刀,又在跳入战壕之际将刺刀轻轻一挥。
“扑哧”一声,尖利的刺刀就贯穿了一个战友的头颅。
还没等川军士兵反应过来,这个鬼子就已经抽出了刺刀,继续以极其迅猛的速度扑向了下一个目标。
这时,其他日本兵也腾跳着冲进了战壕。
接下来的十分钟,注定将成为华天佑漫长人生中最恐怖的回忆。
在鬼子一个接一个跳进战壕后,一场单方向的大屠杀开始了。
在华天佑面前,一个鬼子嚎叫着冲进战壕,一名战友立即挥舞着大片刀迎了过去。
却不想,这名川军士兵的大刀刚举起来,鬼子就如一阵旋风般扑到他面前,抬手一划——就听到“哗”的一声,鬼子手里的刺刀竟然划开了他的大半个肚子,里面的肠肠肚肚登时流了一地。
这个士兵愣愣地低下头,盯着自己被划开的肚子,仿佛有些不能相信。
一秒钟后,他轰地一声倒了下去。
看到这个情景,华天佑登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另一个鬼子从斜刺里冲过来,将他背后的一名川军士兵击倒。
这名倒地的士兵是一个川军里很少见的大个子,可是在被扑倒后,他竟然被敌人用一只手就按在了地上,一寸也动弹不得!
就见按他的日本兵,冷笑着从绑腿上慢慢拔出长长的刺刀,高高举起。
“龟儿的,让爷爷我来跟你打!”看到情况不妙,华天佑举起三尖两刃刀就冲了过去。
却不想,他才冲出一两步,就听到“噗”地一声闷响。
那个日本兵举起的刺刀,已经刺进了战友的头颅。
眼见战友一个个被杀,华天佑的恐惧迅速消散,强烈的愤怒盈满心间。
“狗娘养的小日本,老子跟你们拼了!”他吼叫着,朝还按着自己战友尸体的鬼子一记狠劈。
就听到“当”地一声,华天佑忽然发现:自己的宝刀竟然停住了!
定睛一看,他不禁汗毛倒竖——就见那个日本兵竟然用一只手接住了刀!
十.
7月30日下午四点,沉浸在回忆里的华天佑,脸上再次浮出了恐惧的表情。
“华老,您没事吧?”看到华天佑表情异样,付夫满面关切地问道。
“哦,没事,没事。”华天佑愣愣地回道,急急喝了一口茶,开始继续往下说——
战场上,当自幼习武的华天佑,发觉自己猛力劈下的宝刀竟被鬼子单手接住,登时被惊得愣在原地。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华天佑脑子里一片混乱,恐惧重新占据上风。
这时,那个日本兵已经冷笑着站了起来,一手依旧紧紧握着宝刀,另一只手则朝华天佑举起了刺刀。
华天佑心里一紧,正要闪避。却不想,那个鬼子忽然一闪,瞬间就贴到了自己面前。
“完了!”看到已经近到和自己脸贴脸的鬼子,华天佑一声长叹,闭上眼准备慷慨捐躯。
就在这时,他耳旁忽然响起“砰”的一声闷响。
再睁开眼时,就见满眼血红的王师长站在不远处,手里举着的鲁格手枪,枪口还冒着烟。
而那个鬼子,已经被抵近射击的子弹打倒在地。
华天佑很感激地瞧了一眼王师长,又低头看看倒在一旁的鬼子,心说:“这回总该报销了吧。”
王师长也小心翼翼地举着枪,用穿了长筒军靴的脚踢了踢那鬼子。
“应该死了吧。”他轻声道。
却不想,王师长话一出口,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就突然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脚踝。
就听到“咔嚓”一声,王师长的左脚脚踝传来了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
“啊——”王师长惨叫着倒下。
那个日本兵,竟然没死!
“师长!”眼看着师长脚踝被硬生生地捏碎,华天佑心如刀绞,提起三尖两刃刀就要再去拼命。
这时,那个日本兵一只手提着王师长的左腿,冷笑着重新站了起来。就见他头部左侧,赫然现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从脑门一直延伸到太阳穴后。而令人惊奇的是,这鬼子被划出这么大一条伤口,却竟然一滴血也没流!
华天佑见势,心里就觉得一阵狂喜,根本没有闲工夫琢磨为啥鬼子不流血。
“妈的,还以为他真的刀枪不入呢,原来是师长刚才那枪打歪了。”他心里一阵念叨,挥舞三尖两刃刀的速度也不禁更加迅猛,“今天,就让老子报销一个,给弟兄们涨涨志气!”
这么想着,宝刀已经如一道银光,径直劈向袭击王师长的日本兵。
“当——”一声金属相击的闷响之后,华天佑猛力挥出的三尖两刃刀,再一次停了下来!
定睛一看,就见这日本兵已抬起持握刺刀的右手,将华天佑这刀硬生生给接了下来。
华天佑手臂和虎口被震得一阵发麻,心里不禁一阵大惊,急急以小碎步朝后退避。
退出三五步之后,华天佑看到日本兵再次举起刺刀,对准了师长的头颅。
眼见就要被刺刀贯头,王师长倒也刚烈不屈,一面大声吼叫着“小日本,我操你八辈祖宗”,一面用手放下打光了子弹的手枪,从腰间掏出了手榴弹。
“师长——”这时,附近三名川军士兵看到王师长命在旦夕,也急急奔过来救援。
可是,他们还没跑到近前,日本兵的刺刀就已经朝师长刺了下去。
与此同时,王师长拉响了手榴弹。
在火光盛开的一刹那,愣在原地的华天佑,听到了王师长最后的吼声:“快跑——”
“轰——”巨大而绚丽的火焰伴随着巨响升腾而起,王师长的身影在这火焰中化作一团血红的霞光。
手榴弹的冲击波随即袭来,华天佑就觉得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在这个瞬间,他有些茫然地漂浮在空中,愣愣地侧头望了望已经陷入血战的阵地。
他看到,那些强悍得根本就不像是人类的日本兵,正用刺刀和双手把他的弟兄们一个个撕扯成碎片……
“他们真的不是人。”华天佑这样想着,又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
7月30日下午4点15分,华天佑家的客房里,响起了“啪”的一声脆响。
华天佑又点燃了一根烟,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看到华天佑的表情,付夫有些于心不忍,却又强迫自己问道:“华老,您参加的第一支部队,就是这么被消灭的?您又是怎么逃脱的?”
闻言,华天佑慢慢抬起头,朝付夫苦笑了一下,轻声道——
当华天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
借着微弱的月光星辉,华天佑慢慢爬了起来,有些迷糊地朝周围瞧去。
就见整个阵地上,已经看不到一个活人。穿着灰土布军服的川军尸体躺满了战壕内外,大部分战友的头颅上,都有一个被刺刀贯穿的圆孔。
山脊下,星星点点的光团排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正在慢慢朝南移动。
盯着那些光团,华天佑明白,在消灭阻击的川军后,这个日本联队又开始继续南下了。
清冷的夜风,混合了被炮弹耕耘过的泥土的味道,吹拂着华天佑沾满尘土和鲜血的面颊。
那味道,还浸透了一些士兵的血和肉的腥燥。
华天佑不禁浑身一抖,晕晕乎乎的脑子也登时清醒了不少。
他急急低下身子,重新隐没进黑漆漆的战壕里,开始在地上摸索起来。
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宝刀后,他又猫着腰开始朝山脊另一侧的树林移动。
刚迈出十来步,他的脚下忽然响起“啪”地一声,像是踢到了什么铁疙瘩。
华天佑心里一紧,迅速俯下身查看。就见脚下不远处,横躺着一把刀鞘黑亮的军官佩剑。
华天佑定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王师长腰间的德国造军官佩剑。他急急伸手将佩剑拾起,又用手轻轻摩挲着。
黑亮的剑鞘上,还残存着黏糊糊的液体。
那是王师长的鲜血吧。
在手触到这液体的一瞬间,华天佑的泪水也如清泉涌出眼眶。
“师长,你救了我,你和弟兄们却都不在啦,就剩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黑漆漆的战壕里,川军师最后的幸存者,蜷缩在被战友热血浸透的地面上,哭成了一个孩子。
哭干了眼泪之后,华天佑一个人悄悄摸到了树林里。在钻进树林之前,他面朝二千战友长眠的山脊,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对天发誓:“小日本一天不滚出中华国土,老子一天不回四川!”
言罢,他紧握着师长的佩剑和自己的宝刀,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树林……
说到这里,华天佑慢慢将烟蒂插进了烟灰缸,又猛然站了起来,背对着付夫轻声道:“那天夜里,我一个人悄悄摸着地面,像牲口一样爬过了树林,跑到了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村里的乡亲们都知道我是中国兵,于是冒死救下了我。他们怕我的外地口音引起鬼子注意,于是就让我扮作哑巴,在村里生活了一年。”
看到华天佑有些颤抖的背影,付夫心里再次升腾起深深的怜悯。
他默默掏出一根烟,点燃,悄悄递到华天佑面前。
在华天佑扭头接烟的一瞬间,付夫看到,老人坚毅如钢的面颊上,两行老泪正如泉奔涌。
“您……在村里躲了一年之后,就参加了新四军?”付夫轻声问道。
华天佑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点点头:“1938年,一支新四军小队游击到了村子附近,准备招兵扩大部队。我于是拼了命报了名,顺利加入了新四军。当时我就想,川军也好,新四军也罢,能让我打小日本给弟兄们报仇雪恨,就是好去处!”
闻言,付夫点了点头。
而新的疑问,也开始在他心间升腾。
十一.
等华天佑把手里的烟抽完,付夫决定说出这个疑问。
“华老,您之后还见过这些鬼兵吗?”他说道。
闻言,华天佑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地面。
少顷,他才慢慢抬起手,朝付夫摆了摆,轻声道:“再往后,我跟部队南征北战,倒也从老乡和兄弟部队那里听到了一些传说,像什么地方碰到了一些刀枪不入的日本兵啦,什么部队被一些杀不死的鬼子袭击啦之类的。当时,战士们都以为是瞎说,完全没当真。”
看到华天佑有些愣愣的表请,付夫也怕老人回忆过去伤心过度,却又实在不能放过这个重要的线索提供者,于是用尽可能轻柔的语气继续问道:“老爷子,那您能确定,像派出所照片上那样杀人的,就一定是您说的鬼兵?”
对这个问题,华天佑倒是回答得比较迅速:“一定就是他们——莫非你还见过其他人能一刀能把人的脑壳给刺穿,伤口还这么平顺?又有哪个正常人有他们那样的速度和力量?”
听到华天佑的话,付夫苦笑了一下,心说“这老爷子明天就一百岁了,说话却还这么有条理”。
心里这么念叨着,他抬起大茶缸喝了一口浓茶,问出了第三个问题:“华老,您还记得,当年川军师是在什么地方阻击日军的么?”
闻言,华天佑脱口而出:“龙山!那个地方叫龙山!”
…………
付夫正准备继续问点什么,这时就听到客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华天佑的老伴傅玉樱笑眯眯地钻了进来。
“哟,你们爷俩摆什么呢?”傅玉樱笑道。
付夫急急朝华天佑瞥了一眼,就见这老头很冷静地朝自己挤了挤眼。
见势,付夫心领神会地笑道:“傅阿姨,您老还真是看得起晚辈我呢——我跟老爷子再怎么说也该讲‘祖孙俩’吧。”
闻言,傅玉樱掩着口笑起来:“我说小付啊,你这嘴巴就是甜。”
“行了行了。”这时,华天佑忽然摆了摆手,高声道,“我正跟小友摆龙门阵摆得起劲,你来插什么话。快做饭去——今天晚上我想吃红汤小面。”
看到华天佑一副呼来喝去的架势,傅玉樱立即双手叉腰,手指着自己老伴的鼻子就是一阵吆喝:“哟呵,今天你老小子是打了鸡血还是怎么着,有本事跟老娘叫板了?”
傅玉樱一吆喝,在战场上直面强敌都不曾抖一下眉毛的华天佑,竟然脖子一缩,整个身子登时就焉了下来,脸上也立即浮出了讨好表情:“老婆子,我怎么有本事跟你叫板嘛?我们家不是你说了算吗?再说了,存我养老金的银行卡就在你手里,密码都是你给设的,要是惹毛了你,你断了我的零花钱,我不就得喝西北风去了吗?”
傅玉樱一声冷笑,继续吆喝道:“哼哼,你老小子知道就好!到院子里给老娘把茶壶拿来,我才睡醒,现在口渴!”
闻言,华天佑嬉皮笑脸着道了一声“小的这就办”,风一般地一阵小跑,径直奔出了客房。
回想着华天佑一副耙耳朵的标准表情,付夫心里不禁一阵赞叹:“话说这华老爷子还真是川渝好汉——正所谓‘上得了战场,怕得了婆娘’,如此极端的两个品格,能在一个男人身上如此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也算是我学习的好榜样……”
华天佑取茶壶的当口,傅玉樱热情地拉着付夫,念叨道:“小付,上次你来的时候给阿姨介绍的电视剧太好看啦,我在电脑上两天就看完了——今天你给阿姨再推荐一两部?”
“电视剧?”付夫一愣,想了一会才笑道,“哦,您说的是《我家有好媳妇之预防小三》吧?行,阿姨,您还想看什么类型的,晚辈再帮您找一找。”
“真是好小朋友。”傅玉樱双眼密封成了一条线,拍着手说道,“你是知道的,阿姨我爱看一些比较贴近生活的电视剧,比如像什么婆媳争斗啦,后宫霸主成长记啦……”
付夫毕恭毕敬地点点头,心里却一阵念叨:“这老太太年纪都九十来岁了,还这么爱看女人间的争斗戏,真是有一颗永不言败的女人心啊。”
付夫正应付傅玉樱间,华天佑提着茶壶回来了。
傅玉樱接过老伴递过的茶壶,仰头呼噜呼噜喝了一大口,随后又抬手抹了抹嘴,笑道:“行啦,我要开始准备明天的寿宴了——你们爷俩也来帮把手。”
华天佑立即嬉皮笑脸地跟了过去。
刚见识了傅玉樱的虎威,付夫自然也不敢磨蹭,一面以小碎步紧随二老钻出了客房,一面还自言自语般絮絮叨叨:“今天我也给二老做两个菜,但是我的厨艺和华老可能半斤八两,怕二位下不了口。”
…………
接下来两个小时,付夫跟着华天佑夫妇忙里忙外,张罗了一大堆明天寿宴的饭菜,又自告奋勇跑到镇上搬了两箱啤酒来,还硬是不收傅玉樱给的酒钱。
张罗好寿宴,傅玉樱又弄了十来道保留菜,让付夫再次吃成了怀胎三月的假孕妇。
吃饱喝足后,已经是夜里七点二十分了。
拍着吃得滚圆的肚子,付夫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急急问道:“林晓健怎么还没回来?”
傅玉樱摆了摆手,说道:“你不用管他——每天他都要绕着后山跑上个三五圈,最快也要八点才回来,说是什么亲近大自然,还可以锻炼身体、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等各人都下了桌,二老准备外出转转。他们的女儿华国莉在家洗碗,愣是不要付夫帮忙。
于是,付夫陪二位老人到镇上转了一圈。
一行人来到镇上,就见灯火通明的场镇上,正值旅游旺季的小镇依旧是人车熙攘,异常热闹。
看到场镇上摆出了叫卖水果的小摊,傅玉樱小脚频动,瞬间就已到了小摊前,和老板三毛八毛地讨价还价起来。
望着霓虹下繁荣喧嚣的夜市,付夫忽然听到华天佑念叨了一句:“市井升平,百业安康,当年跟我一起浴血沙场的弟兄们,若是也能看到这些,就好了……”
灯光下,华天佑苍老的面庞上,渐渐浮出了一些淡淡的忧伤。
看到这表情,付夫心里不禁紧了紧,插话道:“华老,您的战友们定能含笑九泉了——您瞧,这家国,不正是您们当年所战所护,不正如您们所愿所盼?”
闻言,华天佑忽然扭过头,盯着付夫狠狠说道:“不……还有当年余孽未灭!”
看到华天佑的表情,付夫恍惚间竟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当年那个浴血关山的好儿郎。
很快,傅玉樱买了十斤水果,吆喝着让付夫帮着提回了家。
三人进屋时,林晓健已经回来了,正端着跟脸盆差不多大的饭缸就着剩菜狼吞虎咽。
等他吃完,一行人简单洗漱了一下,各自回房睡下了。
付夫钻进客房的时候,林晓健原本还嬉皮笑脸地想跟这位名记者探讨人生,结果被他笑嘻嘻地以“人生不是用来探讨的”为由拒绝了。
挡住了林晓健,付夫回到客房合上了门,悄悄掏出了手机。
在手指的拨动下,手机通讯录快速移动,付夫那双深邃的眼睛上下观瞧了一会,找到了一个电话号码。
手机号的备注名称是“三喜市文史办公室主任张飞宇”。
话说这位张飞宇,自幼饱读历朝史籍,号称六岁时就能把“朝代顺序表倒着背”,长大后又就读于京城一所名校的历史系,毕业后来到三喜市从事文史研究,年纪轻轻就在这座诺大的城市里成为地方历史研究的绝顶高手。
以前,付夫曾经采访过他两三次。初次见面之际,同样博古览今的二人登时英雄惜英雄,很快互为知己,成了闺蜜型的好基友。
现在,付夫就准备找张飞宇帮帮忙,查一查鬼兵的事。如果他有所研究最好。就算没有,也希望能通过他的人脉找到一个研究川军抗战史的行家,看能否提供一些鬼兵的线索。
很快,电话接通了。
“付夫兄,你小子还不睡觉,又跑来找我作甚?”电话那头,传来张飞宇饱含笑意的声音。
“飞宇兄,别来无恙乎?”付夫假惺惺地念叨了一句,旋即急急问道,“飞宇兄,小弟有一件事想跟你请教。”
“请讲。”
“小弟久闻飞宇兄博古通今,不知道飞宇兄对川军抗战史是否有所研究?”
“川军?当然当然,本人就是四川人,对川军抗战史自然也是研习已久了。”
“太好了。那想必飞宇兄一定知道‘龙山阻击战’了?”
…………
电话那头,原本意气风发的张飞宇忽然陷入了沉默。
少顷,付夫耳畔才传来张飞宇略有惊异的声音:“付夫兄,你怎么想到问这个的?”
“有戏。”听到张飞宇的反应,付夫心里就是一喜,敷衍道,“小弟也是跟其他朋友摆龙门阵时听到的。”
闻言,张飞宇又沉默了一会,才沉着声音说:“付夫兄,你可能还不知道——在抗战史研究学界,这场战役被称作‘神秘失踪的战场’。”
十二.
张飞宇说这话时,付夫心里的疑云更甚。
“神秘消失的战场——此话怎讲?”他急急问道。
张飞宇并没有立即回答。
“啪——”电话里传来一声轻响,好像是点燃了一根烟。
一两秒后,张飞宇才用很严肃的语气说:“1998年,我大学毕业后就到文史办参加了工作。从那时开始,我就开始研究和整理各种抗战时期的历史资料,到今天也算是小有所成。但是,对龙战阻击战这场战役,我也是近两年才知道——就算在全国抗战史研究学界,这场战役也是最富有神秘性的课题了。”
听到张飞宇的话,付夫说:“飞宇兄,这场战役究竟有啥神秘?请明说。”
闻言,张飞宇轻笑了一声:“付夫兄还是一如既往的猴急——小弟我接下来的介绍,应该能回答付夫兄的问题。”
“愿闻其详。”付夫笑道,也不介意这个长自己十来岁的专家自称“小弟”。
“好。”张飞宇也笑了一下,开始絮絮叨叨地介绍起来,“我头一回听到‘龙山阻击战’,还是在去年,当时我们接收了一份刚刚解密的文件……”
原来,当时国家有关部门按照保密相关规定,对一批保密期限到期的历史文件进行了解密,又从全国挑选了一批顶尖的历史学家,按照他们各自的学术专长和所从事的研究范围,将文件分派给他们,作为全新研究课题。
作为三喜市文史办公室主任,擅长军事史研究的张飞宇,就接收了和抗战史相关的一部分。
在对这批文件进行分类归档整理的过程中,
张飞宇花了整整三天,一口气将全部文件研究了三轮,发现这批文件主要是民国时期的政府公文,其间记录的大部分是一些川军部队组建、训练以及作战的日常细节。
当时,张飞宇就有些想不明白,虽然这些文件具有一定的历史研究价值,但还远远没有重要到需要保密大半个世纪的程度,根本没有不能公开的必要。
直到他看到了一份编号为“1937-97号”的文件。
这份文件记录的,是抗战时期一支川军部队从组建到出川抗日再到被消灭的全程记录。
这支部队的番号,为国民革命军暂编第131师。文件上说,该部组建于1937年10月,于1937年12月奔赴保卫首都南京途中被消灭。
“暂131师?”听到这里,付夫不禁心里一紧,“华老当年就在这支部队吧。”
在文件正文后的信息页上,赫然印了一个青天白日印章,印章下,还有一行用黑色墨水写下的处理意见。
虽然因为时间久远,黑墨水字迹已经褪色,但是那些苍劲有力的繁体字依旧清晰。
这行字写着:“奉委座口谕,暂131师番号撤销,该部作溃散处理,一切事项概不外传。”
“委座?”听到这里,付夫急急开口问道,“飞宇兄,暂131师是怎么被消灭的?竟能引来蒋介石出面?”
闻言,张飞宇愣了一下:“付夫兄,这也是让我不解之处——因为整个文件对这支部队的记录都比较详细,可就是没有记载部队是怎么被消灭的。”
听到张飞宇的话,付夫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又继续问道:“这支部队是不是1937年12月17日被消灭的?”
闻言,张飞宇大声惊呼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付夫却答非所问:“暂131师,想必就是参加龙山阻击战的川军师吧?”
听到付夫这么说,电话那头原本口若悬河的张飞宇,又是一声惊呼:“付夫兄,你是怎么知道的?对暂131师最后的结局,文件上就说了一句话——‘12月17日,该部行到江西省界,于龙山山脊筑防御工事阻击日寇,不敌,师长王锦章及二千将士全部战殒。’”
说到这里,张飞宇自言自语般地念叨了起来:“刚才我说的都是刚刚解密一年的文件内容,而且仅仅在学术圈子里传播,还没有向全社会公布。”
闻言,付夫冷笑了一声:“飞宇兄,小弟我可是名记者。”
听到付夫极其显摆的语气,张飞宇很厚道地笑了笑:“付夫兄果然是大才子。”
假惺惺地谦虚了两句,付夫又问:“飞宇兄,刚才你说龙山阻击战被称作‘神秘失踪的战场’——它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闻言,张飞宇原本放松的语气又紧张了起来。
他又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三五口之后才说:“说它‘失踪’,是因为除了我手里这份文件之外,中日双方的正式记录上,对这场战役和参加这场的双方部队都只字未提。”
“哟,这话题更加有趣了。”付夫心里念叨着,语气也激动起来,“也就是说,当时日军和国民政府同时对这场战役保持了沉默?”
“对,这是让我觉得不解的另一点——为什么交战双方高层就像约好了一样,都很配合地对这场战役保持了沉默。”张飞宇说道。
话到这里,付夫也开始琢磨起来。
他掏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心里回味着刚才张飞宇的话。
听到付夫不说话了,张飞宇忽然阴笑着插了一句:“付夫兄,还有一件事,你一定更感兴趣。”
“哦?愿闻其详。”付夫轻笑道。
张飞宇假惺惺咳了一声,用很三八的声音低声道:“我跟你说,你莫要对其他人讲——因为对文件上记录的信息很好奇,我曾经自费到龙山去过一趟……”
“什么?你去过龙山?”付夫立即吼了起来。
“哼哼哼,正是。”张飞宇学着付夫的语气显摆道,“话说我也算是一个名学者了……”
原来,满怀对“1937-97号”文件的好奇,张飞宇在接收文件之后,曾专程自费到龙山去过一趟。
因为在地图上并没有标注,这个在江西和江苏两省交界处的小山,让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
当时,龙山所在的广大山区,已经被列为国家森林保护区,山上已经没有村民居住。
在龙山脚下,张飞宇找到了一个村子。经过当地村民指点,他才找到了当地人所说的“抗日战场”的位置。
这个战场和文件记录一致,的确就位于龙山朝东北方的一道山脊上。山脊已被茂盛植被完全覆盖,看不出任何战场痕迹。
但是,作为文史研究学高手,张飞宇仍旧凭借深厚的文物现场发掘勘查功底,在山脊上发现了一些很旧的堑壕遗迹,以及大量分布于草丛和灌木丛里的巨大浅坑。
凭借经验,张飞宇作出结论:这些堑壕就是当年川军阻击敌人的战壕防御工事,而那些巨大的浅坑就是弹坑。
根据现场勘查和对当地村民的采访,张飞宇确信——1937年冬天,确实有一支由四川人组成的部队在龙山山脊上阻击日军。据说战斗持续了一天,川军誓死不退,最后两千余人全部英勇牺牲在山脊上。
看到现场调查结果和文件记录出奇的一致,张飞宇相信自己找到的战场遗址,的确就是暂131师的“失踪战场”。
而同时,他也从当地村民处听来了另一个重要线索。
“当时,当地乡亲跟我说,就在阻击战结束的第二天清晨,已经占领当地的日军忽然进了村,将方圆上百华里的年轻男人赶到龙山上,对还躺在战场上的军人尸体进行掩埋——这一切进行得很匆忙,而且在掩埋了全体士兵尸体后,日军又将参加掩埋的中国劳工全部杀害,就好像他们急着要掩盖什么秘密一样……”
听了张飞宇的介绍,付夫终于明白了这场阻击战为什么会被称作“失踪的战场”——像这样规模的一场战斗,竟然在中日双方的档案中完全失踪,而且日军还对战场痕迹进行了掩饰,不得不让人心生疑云。
想到这里,付夫刚才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更加清晰起来:“这场发生在龙山山脊上的阻击战,之所以会成为被中日双方高层忽视的‘失踪之战’,十有八九和华老所说的‘鬼兵’有关。”
他心里这么念叨着,匆匆和张飞宇道了声“谢了,空了请你吃顺水鱼”,旋即挂断了电话。
这天夜里,付夫躺在华天佑家的客房里,左右辗转就是睡不着。
他的脑子里,就像过电影一样,一次又一次播放着华天佑白天讲的故事,以及头天夜里发生的刺刀杀人案。
“做出这样诡谲的案子,凶手的真正动机到底是什么?根据华天佑的介绍,这个凶手的生理特征,不管是力量还是行动能力,的确和那些异于常人的日本鬼兵很像——但是,大半个世纪前的鬼子,现在还有可能潜伏在中国吗?就算是,他们也差不多都已经是百岁老人了,还有本事像当年一样利索地杀人?”
满脑子都萦绕着这样的问号,付夫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华天佑的亲朋好友们一拨拨登门,恭贺老爷子百岁寿辰。
满面职业化微笑的付夫,也在中午和晚上的寿宴上频频举杯,和人们共祝华天佑“向天再借一百年”。
宴席结束时,已经是7月31日夜里九点过了。
因为昨天跟卢海波约好当天夜里一起合计巨龙峡海鲜市场的案情,因此付夫谢绝了华天佑夫妇“再玩两天”的邀请,匆匆出了门,准备到凤凰镇汽车站坐班车回到三喜市主城。
他前脚刚出华天佑家大门,手机旋即就尖叫起来。
他掏出手机一瞧——正是卢海波来的电话。
“看来,名法医怕是等得心慌了吧。”付夫心里念叨着,接通了电话。
却不想,他还没说话,就听到卢海波颤抖的吼声:“付记者,你立即回主城来!刚才我们接到报警,主城河西区的一条巷子里,又发生了一起刺刀贯头案!”
十三.
一个小时后,付夫乘车赶回了三喜市。
在汽车站下车后,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径直朝河西区赶去。
因为案情紧急,卢海波已经领着人赶往现场。在刚才的电话里,他把现场具体位置跟付夫说了,两人约好在现场汇合。
按照卢海波提供的地址,付夫指挥出租车很快来到了河西利民好吃街附近。
作为河西区久负盛名的都会休闲一条街,利民街上美食摊云集,三喜市各大江湖菜老字号也竞相入驻。
平时,碰到这样闷热的夏夜,整条街会持续热闹到凌晨三四点。
而今天,当付夫乘坐的出租车驶入利民街时,街道两旁密集的饭馆和烧烤摊却显得有些冷清。
除了主街道旁一条偏僻阴暗的小巷。
远远的,付夫就已经看到小巷子外密集的人群,以及三五辆闪着警灯的警车。
“就是这里了。”付夫拍了拍出租车司机,让车停到了巷口。
给了车钱,付夫急急开门下车。
巷口已经拉起警戒线,一群穿警服的民警正在值守。
警戒线外,上百群众已经把巷子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死的是一个男的,好像是被刺刀捅穿了脑壳!”
“里面我看过,血淌了一地,也不晓得脑花是不是也跑出来啦。”
“也不知道这个卖菜的招谁惹谁了,竟然能下这样的狠手。”
…………
听着人们絮絮叨叨的议论,付夫纵身挤进了人群。
来到警戒线前,付夫远远看到十余米外的黑暗小巷里,一具尸体躺在地上。尸体周围,一群法医正忙着拍照和记录。
瞥了一眼,付夫对面前站得笔直的值守民警说:“我是三喜市杂志社记者付夫,你们鉴证处的卢处长让我来找他。”
闻言,就见值守民警很酷地扭过头,朝不远处正在埋头忙碌的法医高声喊道:“卢处长,这位记者是你找来的?”
闻声,就见一个法医抬起身子,急急朝巷口挥了挥手。
值守民警立即抬起手,将警戒线拉了起来。
“谢了。”付夫轻轻念叨了一句,俯身钻进了警戒线。
看到付夫,卢海波急急拉下天蓝色口罩,用向领导汇报的语气说:“死者为男性,名叫唐才满,今年四十四岁,是给美食街上的饭馆供货的菜摊摊主。今天夜里九点过,他的尸体被一群喝高了的食客发现,当时巷子里没看到有可疑人员。”
闻言,付夫的目光不禁移动到了死者尸体上。
这个唐才满身材结实,生了一张有些前突的脸,手脚比例不是很协调,较之身体显得有些偏短。
他身旁,两个菜筐和一副扁担胡乱摆在地面上。
当然,最吸引付夫注意的,还是唐才满被军用刺刀贯通的头颅。
就见这把刺刀长约五十厘米,整个刀身细长而匀称,刀条单侧开刃,刀头仿佛一把袖珍版的日本武士刀。整个刺刀自左向右贯穿唐才满头部,刀身切口齐整规则,和身体组织贴合紧密……
眼前情景,和肖文远并无二致。
付夫双眉挤成了一个“川”字。
见势,卢海波忧心忡忡地问:“付记者,你看这架势是不是很眼熟?”
付夫叹了一口气,点头道:“卢处长,我觉得这很像是同一人所为——等你做完了专业鉴证,如果也是这个结论,我想就可以让刑警队申请并案了。”
卢海波也苦笑了一下,转身瞧了瞧正在忙活的同事,说道:“这里就快收工了。付记者,我们出去抽根烟。”
说着,他和付夫一前一后钻出巷子,找到了正站在巷口警戒线内的孙队长。
“孙队,来两根烟。”卢海波嚷嚷着,嬉皮笑脸地凑近孙队长,抬手竖起两根手指。
看到卢海波的表情,孙队长一面掏烟一面怒喝道:“卢处长,我的亲哥!都什么时候了,你他妈还笑得出来?明天一早局长铁定要问我们案子的眉目,到时候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你我就等着被他老人家‘猫洗脸’吧!”
这时,他忽然瞥见了卢海波身后的付夫。
“哟,这位就是昨天你说的救兵?”孙队长一愣,旋即问道。
卢海波笑着点点头。
“这位小帅哥就是传说中的付夫大记者?”孙队抬眼上下观瞧着付夫,阴测测地冷笑道,“真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本事,竟能帮我们连破大案。”
闻言,付夫主动伸出手,脸上也立即浮出了职业化的笑容:“孙队你好,我是付夫。”
孙队长很傲娇地伸出手,和付夫轻轻握了一下:“我叫孙必生,三喜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他们给我取了一个外号,有点长,叫‘孙悟空必胜’。”
付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点燃烟吸了一口,孙必生忽然冒出句话:“付大记者,你在卢处长心里简直就是三头六臂、无所不能——在下倒是想请教一下,请问付记者对这两起刺刀杀人案有何高见?”
见孙必生满面挑战意味,付夫心里就是一乐,心说:“这孙队长还真是好斗,看来他早就想找我的茬了。”
心里这么念叨着,付夫却没有正面迎击,而是讪讪地笑了一下,轻声道:“昨天小弟机缘巧合之下,在一位老友处了解到了一些新情况,对案情可能有所帮助。但是总体而言,到目前为止,我掌握的信息还不足以作出任何结论,暂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闻言,孙必生一声冷笑:“也就是说,现在付记者心里也没谱了?”
看到孙必生咄咄逼人的架势,付夫也不恼,很绅士地点点头。
而他心里却一阵冷笑:“这孙队长也真是不跟我客气,哼,等我破了这案子,你就等着跟在我屁股后面提鞋吧!”
看到孙必生对付夫说话很不客气,一旁的卢海波生怕搭档惹毛了付夫,于是急急和稀泥道:“我说老孙,人家付记者都说了,既然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这就已经是很大的进展了嘛。再说了,咱们不也一头雾水么?你慌个毛啊。”
说着,他又扭头对付夫讨好地笑道:“付记者,刚才你说掌握了什么线索?”
闻言,付夫苦笑了一下:“等会回局里再跟二位详谈。”
卢海波有些悻悻地“哦”了一声,转头又瞧了瞧小巷里正在忙碌的法医们,满脸郁闷地念叨道:“到目前为止,现场勘查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看来,这案子是越来越棘手了。”
付夫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巷子里传来一声充满惊喜的呼喊:“快看——鞋印!”
十四.
喊声响起之际,付夫、卢海波和孙必生齐齐朝巷子深处瞧去。
就见那个叫做娘炮李的年轻法医,正用颤抖的双手指着巷子墙角处,表情像极了捡到宝的淘金者。
“怎么回事?”卢海波高声喊道,双脚也迅速朝前迈步。
“鞋印!卢处长,我发现了一处脚印。”娘炮李颤声道。
卢海波的脚步不禁快了起来。
付夫和孙必生旋即也急急跟了过去。
来到近前,就见娘炮李的右手正指向墙角下一块水泥斑驳的地面。
开裂的水泥缝隙下面,填满了深红色的泥土和浅金色的河沙。而在这些泥土上,赫然印着一个浅浅的鞋印。
看到鞋印,卢海波立即就像猫见了耗子,急急俯下身子,仔细地查看起脚印来。
看到卢海波认真的表情,娘炮李就像立了大功,很显摆地在他耳旁絮絮叨叨:“卢处长,鞋印的位置比较偏僻,刚才初堪的时候没有发现。结果等到我拍完了尸体照片,和他们一起进行拉网式痕迹检测时,才碰巧看到了这个线索……”
“你这次做得挺好,但现在他妈的不要吵!”卢海波冷冷说了一句,娘炮李立即住了口。
就在卢海波检查脚印的当口,付夫也俯下身来,仔细端祥起面前的鞋印来。
就见这鞋印比较宽大,从轮廓上看十有八九是来自一个男人的右脚。鞋印长约40码,虽然很浅,但整体轮廓比较清晰。
而更让付夫吃惊的,是这个鞋印呈现的特殊款式——就见鞋印前部,赫然存有一个分叉,将被鞋包裹的大脚趾和其他四个脚趾分开。
盯着鞋印瞧了半天,付夫的心跳忽然加速。
在他记忆深处,好像曾经见过这种鞋。
“这鞋子的款式……我怎么觉得好像见过?”他紧锁着双眉,努力回忆起来。
这时,卢海波已经观察完毕——他也发现了鞋印的特殊之处。
就见他抬起身子,手指鞋印对娘炮李说:“照片拍了没?”
“拍了。”娘炮李晃了晃手里的相机,笑道。
一转头,就见孙必生也皱着眉,盯着鞋印一阵自言自语:“这印子怎么这么扯?前面的脚趾头还给分开了,莫非凶手穿了夹趾拖鞋?”
闻言,卢海波一阵笑:“老孙,你的推理能力退化了?就算是夹趾拖鞋,鞋底子也不应该是分开的吧?莫非谁吃饱了撑的没事,用刀子把鞋底划开了?”
二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话飘过耳畔,付夫脑子里忽然闪出了一双鞋的模样。
那是一双深黑色的胶鞋,鞋子前端有一个明显的分叉,刚好将大脚趾和其他四个脚趾头分开。
这双鞋属于三喜市博物馆,也就是张飞宇所在的地方史办公室的下属文博单位。
而付夫还清晰地记得,在陈列这双鞋的展柜玻璃橱窗外,贴了一张文字说明。
文字说明一共有三行字。
第一行是:“名称:替靴,又名‘牛蹄鞋’。”
第二行是:“产地:日本大阪。年代:抗日战争。”
第三行是:“所有者:侵华日军华南方面军无名士兵。”
…………
想到这里,付夫浑身赫然一抖。
“怎么了?付记者,现在可是七月,你被冻着了?”孙必生冷笑道。
而付夫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和卢海波也生出了一阵寒意。
付夫说:“这双鞋……我知道是谁的了。”
“是谁?”卢海波和孙必生异口同声。
盯着满面猴急的二人,付夫却阴阴一笑,摸了摸脑门低声说:“算了,说出来你们也不相信。”
“我操,付记者,你卖什么关子!”孙必生跳着脚大喝道,“作为人民警察,我有权要求你配合我们侦破!快说。”
闻言,向来吃软不吃硬的付夫一声冷笑:“怎么着,孙队长,跟我学官僚是吧?我最讨厌的就是官僚!”
说着,付夫把两条膀子一抱,头一仰,冷冷地盯着孙必生。
看到二人开始较劲,卢海波急急打圆场:“我说这是怎么的?都是一起调查的好战友,怎么还吵上了?”
看到卢海波真诚的表情,付夫冷哼了一声,扭头对卢海波说:“这种鞋,国人俗称‘牛蹄子鞋’,是抗日战争期间日本鬼子所穿的备用鞋,因此也叫做‘替靴’。”
听到付夫这么说,卢海波和孙必生一愣,好像没明白怎么回事。
片刻后,卢海波才悻悻地说道:“日本鬼子?他们穿的不都是大头皮鞋么?”
看到卢海波云里雾里的表情,付夫笑了笑,解释道:“刚才我就说了,这种鞋是二战时日本兵的备用鞋,也是日本所特有的传统平民胶鞋——你说的大头皮鞋是他们配发的制式军靴,因为太过笨重,在山地坡陡和泥泞路面上行动不便,因此大部分日本士兵都自备了这种夹趾胶鞋。”
闻言,卢海波和孙必生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还是云里雾里。
少顷,孙必生才试探着问道:“付记者……你的意思是,用刺刀杀人的……是当年的日本鬼子?”
付夫点了点头。
看到付夫认真的表情,卢海波和孙必生对视了一眼。
一两秒之后,二人就像约好了一样,同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大笑。
付夫也不辩解,阴阴地盯着狂笑不止的二人,也开始冷冷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孙必生才捧着肚子念叨道:“我说付记者,你这个名记者的名声,莫非是靠瞎编得来的?”
闻言,付夫继续冷笑着说道:“刚才我说了,昨天我在一位老友家里找到了一些线索,很可能跟这起案子有关系,但是之前我并没有找到确定这种可能性的证据——而现在,这个鞋印让我确信,这两起刺刀杀人案,的确有可能和当年的日本鬼子有关。”
“付记者……你真是太逗了。”听了付夫的话,孙必生仍旧捧腹大笑。
而卢海波也抹着眼泪,笑着对付夫说道:“付记者……我们是在办案,不是在写小说。”
看到二人不屑的表情,付夫轻轻叹了一口气,决定向二人证明自己的观点。
就见他猛地抬起头,朝二人一声大喝:“都给我安静!”
看到付夫动了怒,卢海波和孙必生这才停住了笑。
“听了我接下来的话,你们可能就不会如此自大了。”付夫铁青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就是你刚才所说的线索?”卢海波急急问道。
付夫点点头。
“请讲。”卢海波轻声说道。
接下来十分钟,付夫将昨天从华天佑处了解到的情况以及张飞宇提供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对二人说了。
听了付夫提供的线索,卢海波和孙必生再次对视了一眼,脸上不屑的表情已经变成了震惊。
看到二人已经松动,付夫立即乘胜跟进道:“二位,我刚开始听到日本‘鬼兵’的故事,也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样的运动能力绝不是常人所能拥有的。而且,就算存在这样的鬼兵,也是大半个世纪前的旧事了。他们就算能活到现在,恐怕也已经老得走路都得人扶了。”
“但是——”说到这里,付夫的音量猛然一提,用很凌厉的语气说道,“既然目前你们也没有其他更合理的怀疑对象,那么为什么不顺着这条线索查一查呢?毕竟,像华天佑这样德高望重的老革命,总不会为了吸引注意而编造故事吧?”
听到付夫有理有据的解析,卢海波不禁连连点头,孙必也沉默了起来。
“付记者刚才的推论的确有些道理,而且还有华老革命和鞋印作为支撑——现在看来,老孙我刚才冒犯了,还请海涵!”孙必生很有江湖气魄地一抱拳,大声道,“那么,我们下一步由该从何查起?”
看到孙必生耿直的表情,付夫倒也不计前嫌,很真诚地说道:“孙队别客气——我觉得,当前我们所掌握的人证和物证,仅仅说明了存在日本鬼兵杀人的可能性,却还远远不能证明这些案子就是日本鬼兵作为。”
闻言,卢海波激动地插话道:“我明白了——付记者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主要的侦查方向,就是要找到日本鬼兵依旧存在的证据?”
听到卢海波的话,付夫不禁点头赞叹:“卢处长说得对,真不愧是三喜市第一法医!”
这话一出口,三人同时爽声大笑起来。
十五.
8月1日凌晨1点30分,五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呼啸着从利民街奔驰而出,朝三喜市公安局狂奔而去。
第一辆车上,孙必生双眉紧锁,握住汽车方向盘的双手青筋暴胀。
副驾驶座上,卢海波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
汽车后排座椅上,付夫也一言不发。
一路上,唐满才被刺刀贯通的头颅,以及巷子地面上发现的夹趾鞋印,一直在三人脑海萦绕。
从位于河西区的利民街出来,车队经过两江大桥进入了河东区。
在阑珊的灯光和丛丛山影的包围中,一座巨大的立方体建筑物出现在车队前。
“孙队,我就在这里下车。”盯着前面这座建筑物,付夫忽然打破了沉默。
“付记者,这里是市博物馆,你就在这下?”孙必生一愣。
付夫点点头,笑道:“既然我们已经把鬼兵作为重要侦查方向,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兵分两路,同时进行调查。”
付夫说这话时,警车已经来到市博物馆楼下。
孙必生踩了一脚刹车,汽车稳稳地停到了博物馆前。
停好了车,他回过头急急问道:“兵分两路?怎么查?”
闻言,付夫笑了笑:“所谓兵分两路,就是从‘现在’和‘过去’同时查起,两路齐进,看不能看找到两者之间的结合点。”
“‘什么‘过去’和‘现在’……”听了付夫的解释,孙必生脸上的疑云更甚。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卢海波,却好像明白了付夫这话里的奥妙。
“付记者的意思是,我们三个进行分工——孙队和我继续排查常规线索,理清死者人脉关系,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利益相关人或仇人之类的。而付记者则到博物馆找他那位专家朋友,从历史资料和文字记录里寻找鬼兵的线索。这样,我们既可以深入推进日本鬼兵这条线索,也不会漏掉任何其他人作案的可能性。”他说。
闻言,付夫眯缝着眼点点头:“卢处长不愧是名法医——小弟就是准备这么干。”
此话一出,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才子说话就是文绉绉的,早这么说不就行了嘛!”孙必生也跟着笑起来,旋即又有些不解地问,“付记者,现在都凌晨了,你还要找专家帮忙?你就不怕人家把你轰出来?”
“没事。”付夫自信满满地说道,伸手推开了车门,“他是我的好基友。对了,因为要找他帮忙,我必须把案子的情况告诉他,还请二位警官支持。”
说着,付夫钻出了警车,朝二人摆了摆手。
“告诉他可以,但不要让他到处乱说——有什么新进展,我们全天候电话联系。”孙必生念叨了一句,旋即踩下了汽车油门。
当警车引擎的轰鸣渐渐远去,付夫已经快步来到了博物馆大楼后的一个集资房小区。
张飞宇和文史办的大部分工作人员,就住在这个小区里。
以前付夫找张飞宇玩的时候就常来这里。现在,他轻车熟路地绕过小区绿地,来到了一栋电梯公寓楼前。
他眯缝着眼抬起头,望了望夜色里的大楼。
公寓楼十九楼的一个房间里,还亮着幽幽的灯光。
“这小子果然还没睡,说不定正在琢磨哪个朝代的古籍呢。”付夫心里念叨着,抬脚钻进了楼栋大门。
五分钟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正埋头研究一份宋朝手稿的张飞宇拉回了现实。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1点54分了。
“这时候了,还有谁会来敲门?”张飞雨兀自念叨着,起身来到家门后,通过猫眼朝外瞧去。
“哟,这不是付夫兄吗?”看到门外嬉皮笑脸的付夫,张飞宇不禁一声惊呼,“这大半夜的,你阴魂不散跑来作甚?”
“飞宇兄,叨扰了。小弟这个时候来找你,是因为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付夫对着猫眼笑道,“快开门吧。”
闻言,张飞宇急急开了门,急急问道:“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付夫兄,快进来说。”
“你小声点!”付夫低声念叨了一句,抬脚进了屋。
张飞宇住的是一套三室两厅,房子比较大,就住了他一个人。
一进屋,付夫就看到了张飞宇沙发上堆积如山的史籍和资料。
“哟,飞宇兄是准备睡在故纸堆里?”付夫笑道。
“付夫兄莫笑了,你是知道的,我除了研究研究史籍之外,还真没有什么其他爱好。”张飞宇很憨厚地笑笑,“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竟然需要找我这样一个文弱书生?”
闻言,付夫很不客气地坐到沙发上,慢慢掏出一根烟点燃,自己先深深吸了一大口,又才掏出另一根递给张飞宇。
“飞宇兄,这次小弟来,就是想借助你这冠绝全省的检索查证能力,帮我查询一个历史真相。”付夫说道。
听到付夫如此赤裸裸的巴结,张飞宇心里一阵臭拽,兀自回味了三五秒后,这才笑着说道:“哦?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能让付夫兄都头疼?”
看到张飞宇已经点了头,付夫立即摆出一副口蜜腹剑的表情,阴测测地说道:“这个事情,昨天夜里我在电话里提起过,但是因为涉及连环凶杀案,因此小弟也不便说得太深入。而就在今天夜里,又发生了一起同类案件,杀人现场各种迹象都指向了同一个怀疑对象,因此,小弟才不得不来请飞宇兄帮忙。”
付夫言罢,张飞宇不禁瞪起双眼,自言自语般念叨道:“听付夫兄的意思,莫非这事跟昨天我们讨论过的‘失踪的战场’有关?”
“正是。”付夫笑道,旋即将两起刺刀贯头案的细节,以及华天佑提供的日本鬼兵的线索说予了张飞宇。
听了付夫的介绍,张飞宇双眼瞪成了铜铃。
就见他颤抖着把手里的烟蒂插进烟灰缸,又又颤抖着从自己烟盒里掏出了一根新的,再从裤兜里摸了一盒小火柴出来。
“嚓、嚓、嚓……”因为他手抖得太猛烈,连擦了三次,火柴都没有点燃。
看到张飞宇的紧张劲,付夫笑着将自己印着四叶幸运草的幸运火机递了过去。
点燃了烟,张飞宇深深吸了三口,激动的情绪才慢慢平复。
“这世界上存在具有强大运动能力还刀枪不入的日本鬼兵?而且在大半个世纪后的今天,还在中国横行霸道滥杀无辜?这样的事情太扯淡,太玄乎,我有些接受不了。”他盯着地板,呓语般说道。
“这个老学究,又开始守着常识叨叨了——什么这超出了常理啦,什么这没有历史证据支撑啦……总之就是不相信。”盯着絮絮叨叨的张飞宇,付夫心里开始叽叽歪歪,但毕竟自己有求于人,他脸上依旧保持着职业化的笑容。
“飞宇兄,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付夫笑道,“话说二战期间,人家纳粹德国就进行了一大堆看来很玄乎的秘密武器研究,像什么飞碟、神族战士、巨型坦克、意念杀人之类的,而且还有些成功了,比如说导弹、喷气式飞机——既然纳粹德国都能做,希特勒的小弟小日本为什么就不做能?说不定,鬼兵就是他们为了赢得战争而研发的秘密武器。只是最后他们战败了,这些邪恶的科研成果没能存续下来而已。”
闻言,张飞宇也有些犹豫了。
虽然自己心里依旧是一百个不相信,但付夫说的也有道理,再加上又有华天佑的故事作为证明……各种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努力一试。
下定主意,张飞宇慢慢抬起头说:“付夫兄,这样吧——明天,哦,不,今天天亮后,我们就到文史办好好查一查,看看凭借本省文史系统的强大检索能力,到底能不能找到和鬼兵有关的线索。”
闻言,付夫大喜,抱拳巴结道:“飞宇兄深明大义,小弟先谢过了。”
张飞宇也逐渐恢复了学者的矜持和幽默。就见他也眯着眼笑道:“先莫要谢我——还不知道找不得到线索呢。行了,我们还是睡一会吧!”
“遵命!”付夫假惺惺地敬了一个礼,嘻笑着站了起来。
8月1日凌晨2点43分,付夫和张飞宇各自睡下。
而在沉沉入梦之际,付夫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自己和周公闲扯的当口,另一把锋利的刺刀,正在茫茫黑夜里闪光。
十六.
当付夫和张飞宇一前一后扯起呼噜之际,约九公里外的双江区桃花巷里,年过半百的机修厂老板王五六提着一瓶啤酒,晃晃悠悠地钻进了巷子里的一栋老式居民楼。
对于王五六来说,这桃花巷真是地如其名——他的“桃花运”就藏在这栋老式居民楼里。
这桃花巷说是巷子,实际上就是一条长约一公里的偏僻街道。街道两侧旧式筒子楼林立,巷子外就是曾大名鼎鼎的两江机械厂旧址。
以前,筒子楼里住的基本上都是两江机械厂的家属。后来工厂进行了改制,不少家属都搬了出去,这些旧楼也就迅速沦为鱼龙混杂的出租屋。
王五六以前也在两江机械厂干过。机械厂改制之后,他东拼西凑借了些钱,把机械厂的修理分厂承包了下来,开起了一家个体农机修理厂。此后二十年余年间,他凭借在国营机械厂学到的技术,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话说这男人吧,就算上面再机灵,下面却会经常做蠢事。王五六就是着了下半身的道——发家致富以后,开始在外人面前人五人六的王五六,也逐渐成了一些风骚婆娘勾搭的对象。
看到这些成天花枝招展、风情万种的野花花,王五六越发觉得跟自己一起吃苦受累的原配像个黄脸婆,再加上生意场里一些狐朋狗友的鼓动,他也开始沾花惹草。
前些年,王五六结识了一个农村来的年轻打工妹,二人很快就勾搭成奸。
包养了这个小三后,王五六就到桃花巷里租了一套老房子,专门供小三住。他自己也三天两头找借口不回家,跑到这里来跟野花花鬼混。
今天,王五六又借口要陪外地客户谈生意,瞒着妻子跑到了桃花巷。
从街道钻进老楼,王五六淫心渐旺,沿着水泥楼梯快步朝小三家奔去。
他的小三住在三楼。
少顷,王五六就哼哧哼哧地站到了小三家门前。
“今天要怎么快活呢——”王五六淫笑着,抬手准备敲门。
这时,他忽然觉得侧后方涌来一阵寒意。
一扭头,就见通往四楼的楼梯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就见这人年纪约莫二十岁,身穿深绿色风衣,皮肤白净,脸上冷冷地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王五六。
看到这人,王五六登时吓得一哆嗦,心说“不会是碰到半夜劫财了吧”,嘴里也急急嚷嚷开了:“啊哟,这位大哥,你他妈夜里下楼怎么一点音儿都没有,莫非你是属猫的?”
风衣男却继续冷笑着,一言不发。
看到这人一直在笑,王五六心里的惊恐略少了些,心说“看这样子好像不是劫财的,可能是楼上租房住的打工仔——瞧那傻样,是喝高了吧”。
心里这么念叨着,王五六一面侧过身子继续保持戒备,一面抬起手准备敲门。
忽然,他听到年轻人念叨了一句:“半载。”
“你说什么?”王五六愣了一会,才抬头答了一声,“半载?你要说的是半年吧——看你说话这么文绉绉的,是附近大学的大学生把?半年就半年,还硬说什么半载。”
听到王五六的话,年轻人忽然仰头一阵大笑,笑得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而不可思议的是,他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看到年轻人的模样,王五六皱眉问了一句:“……我说大兄弟,我刚才说的有这么好笑么?”
风衣男还是笑。
“这小子,十有八九就是喝高了的大学生,半夜没事跑到外面发傻来了。”说着,他也完全放下了戒心,转身敲响了小三家的门。
“咚——”王五六的手刚敲了一下,就忽然停住了。
因为他发现,刚才还在楼梯上的年轻人,竟然已经不见了!
发现异样后,王五六急急扭过头,朝楼梯上观瞧。
那人真的不见了。
“我操,见鬼了?”王五六浑身一颤,心里重新被恐惧填满。
他盯着楼梯惶恐之际,忽然面前一道人影一闪——刚才那个年轻人,竟然像一阵旋风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瞬间和年轻人近到了脸对脸的程度,王五六借着楼道的灯光看到,年轻人身上的长风衣,实际上是一件塑料布做成的雨衣。而他脚上,还穿着一双黑漆漆的胶鞋。
而这时的王五六,早已没心情关心这人穿什么了。
“大兄弟……大哥,你这是要……”王五六结巴着说道,一面还准备从衣兜里掏钱,“这是我的钱包——大哥,尽管拿去,有话好说……”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面前的年轻人又冷笑着念叨了一句:“半载。”
说着,就见年轻人从腰间慢慢掏出了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
王五六定睛一看,登时三魂吓飞了俩。
那是一把细长的刺刀。
“大哥,大爷!你要钱我就全给你,没必要要了我这条老命吧……”王五六登时双腿一软,整个人都靠到了门上。
那年轻人依旧冷笑着,慢慢把刺刀举过头顶,而后朝王五六猛然刺来。
“啊——”就在刺刀朝自己脑壳刺来的一瞬间,王五六发出一声惨嚎,闭上眼等着引颈受戮。
却不想,刺刀贯头的快感迟迟未到,耳旁却忽然响起一声金属相击的脆响。
“当!”
王五六愣愣地睁开眼,发现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另一个人。
这人穿着一件黑色夹克,面庞上围了条印花棉围巾,就像武打电影里的黑衣蒙面人一样,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在他眼睛周围,有着同样白净的皮肤。
男人的手里,握了一把刀刃呈倒三角形、有着弯曲护手的匕首。
而这时,这个新出现的男人,正用自己的匕首硬生生地架住之前那个年轻人的刺刀。
两把利刃彼此较着力,发出一阵阵金属摩擦的响动。
因为用力过猛,穿风衣的年轻人表情已经有些扭曲。
就见他瞪着双眼,盯着面前前来搅局的男人,嘴里含糊不清地挤出一个词:“潇洒。”
“潇洒?我他妈还英俊呢。”对这话的意思,王五六虽然云里雾里,却隐隐觉得风衣男是在跟夹克男打招呼。
盯着眼前匪夷所思的情景,他声音颤抖地对穿夹克的男人说道:“我说,这……这位新来的大哥,你是准备要救我么?还是要……黑吃黑?”
却不想,夹克男竟然斜着眼,对他狠狠说出两个字:“快跑!”
闻言,王五六登时有如神助,本已吓瘫的身体就像打了鸡血,“腾”的一声跳了起来,双腿旋即一阵小碎步绕开正在缠斗的两人,急急朝楼梯奔去。
两三步就奔到了楼梯口,王五六一面大步跳下楼梯,一面又回过头,准备朝夹克男道一声“谢啦”。
却不想,这一回头,竟再次把他吓得动弹不得。
就见原本和风衣男缠斗在一起的夹克男,忽然挥出了左拳,击中了风衣男肋下。
风衣男身子一缩,手里的刺刀急急撤回。
就在这时,夹克男空出来的右手凌空一个反转,手里的匕首就如一道闪电,斜斜地插进了风衣男的脑壳。
看到风衣男被利刃贯头,王五六浑身一震,发出一声凌厉的嚎叫:“杀、杀人啦——”
十七.
8月1日清晨7点20分,正和周公下棋的付夫,忽然被一阵大力摇醒。
就见张飞宇正一脸淫笑地盯着自己。
“你做甚?”付夫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念叨道。
“付大记者,你不是说要到文史办查鬼兵资料么?”张飞宇笑道,“快起来了!”
闻言,付夫浑身一激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简单洗漱了一下,张飞宇来到灶台前,做了两个煎鸡蛋,烤了三片培根,又开了两盒牛奶,放进盘子一起端了出来。
看着平时埋头在故纸堆里的张大学究,竟然如此麻利地折腾出一盘子像摸像样的西式早餐,付夫惊得良久说不出话来。
“看什么看,动筷子啊。哦,不,是动刀叉。”张飞宇吆喝道。
付夫一愣,旋即笑道:“我就说飞宇兄怎么不找婆娘呢,原来自备人妻属性。”
张飞宇呵呵一乐,埋头兀自吃了起来。
8点整,二人准时出了门,钻出家属院,径直来到了小区前面的市博物馆。
博物馆门口,穿着制服的保安看到张飞宇,立即点头哈腰招呼道:“张主任早。”
“早。”张飞宇很有领导派头地点了点头,领着付夫钻进了办公楼。
张飞宇的办公室在三楼。
二人来到办公室之后,张飞宇立即提起电话,叫来了文史办的李副主任,借口说要协助上级部门查询一些重要资料,让他帮自己处理当天的日常工作。
随后,二人就钻出了办公室,径直奔进了电梯。
钻进电梯,张飞宇按下了“6”键。
三喜市文史办资料室,就在这层楼。
二人出了电梯,前行八九米,来到了一扇巨大的玻璃门前。
“就是这里了。”张飞宇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门禁卡,在刷卡机上刷了一下。
“嘀”的一声,玻璃门自动开启。
“付夫兄,请。”张飞宇很有些显摆地朝付夫拱拱手。
付夫也不客气,抬脚迈了进去。
一迈进资料室,付夫登时觉得钻进了一座巨大的图书馆——在他周围,高约三米的檀木架子像巨人一般齐整挺立。在这些架子上,存放着各朝古籍和重要历史文献的塑钢盒子和合金抽屉层层叠叠。
而在檀木架子另一头,一排电脑在檀木长桌上一字排开。桌面上还立了一个牌,上面印着:“检索系统。”
“这里储存的海量资料,就是通过电脑上的系统软件进行查询吧。”付夫笑道。
“正是——通过这些电脑上的专业检索系统,我们可以检索到全国文史单位的资料储备。”张飞宇轻轻一笑,领着付夫来到了一台电脑前坐下。
录入系统用户名和密码之后,张飞宇忽然皱起双眉。
“付夫兄,我们该从何检索起啊?总不能直接录入‘鬼兵’吧?”他说。
闻言,付夫很自信地笑了笑,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一个采访笔记本,又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起来。
少顷,本子上出现了“7月29日”“7月30日”“龙山”“日本联队”“南京保卫战”“川军”“王锦章”“暂131师”“暂编第131师”等一连串独立的词汇。
看到这些文字,张飞宇不禁竖起大拇指:“付夫兄真是睿智,竟然将所知有限的信息分解为独立关键词,通过排列组合进行随机检索——看不出来,你还是查询文件的高手。”
闻言,付夫假惺惺地谦虚道:“飞宇兄过奖了——小弟这也是经常用百度练出来的。”
张飞宇笑着点点头,将全部关键词录入电脑,启动了“随机检索”程序。
电脑显示器上,专业软件进入了第一个检索环节——开始飞快地对关键词进行排列组合。
少顷,排列组合结果揭晓:通过付夫提供的关键词,电脑系统竟然排列出了两百七十种需要检索的关键词组合。
“哟,今天我们怕是要住在这里了。”张飞宇笑道。
“开始吧。”付夫严肃起来。
两人立即进行了分工——付夫负责录入检索信息,张飞宇负责查看检索出来的资料。
接下来一个小时,二人围着电脑进入了第二个检索环节——将系统提供的关键词组合录入软件,再由电脑自动检索。
一开始,在录入了软件提供的近百个组合后,除了找到一大堆无效信息外,他们一无所获。
跑到资料室外的过道里抽了一根烟,两人又回到了电脑前。
这次,付夫改变了策略:他不再照搬系统提供的两个一组的关键词组合,而是直接将检索对象从两个关键词拓展成一句话,又将关键词一一拆开。
“付夫兄,你这是蛮干。”看到付夫铁青的脸,张飞宇阴笑道。
在这样检索到包含有“1937年”“南京保卫战”“龙山”等关键词的第一百二十七个组合时,电脑显示器上跳出了一篇《万岁特遣联队支那作战笔记》的文档。
张飞宇立即移动鼠标,调出文档进行查看。
这份文档加上封面,一共仅仅有三页。
就见文档封面上,印着一行汉字写就的大标题。大标题下,印着作者姓名:前田光耀。
点开文档正文,付夫不禁皱了皱眉。
“全他妈是日文,怎么看?”他念叨道。
“没事。”张飞宇扬了扬眉,很显摆地说道:“小弟对日文略懂一二。”
于是,他一面用鼠标点击第二页面,一面开始将文档内容读了出来——
“1937年12月13日,万岁特遣联队乘坐联合舰队运兵船,由吴淞口登陆,南下运动至南京,在当地迅速击溃支那散兵后,奉松井石根大将派遣,护送万岁神军继续向南攻击前进。在途经江西省北境一山脊时,遭遇支那军伏击。彼支那军仅有步枪宽剑,然官兵奋勇,斗志如钢,联队炮兵及步兵猛攻三轮,均被支那军以肉搏击退。浴血山脊之下,皇军尸身如山。目睹此情,吾方才明了,老朽支那国之精神依旧坚强。远望支那军阵地,吾将士方才体会,尸山血海,非皇军独有,彼病夫弱国,仍有此舍身浴血之士。陛下征服支那之路,纵有神军相助,恐仍坎坷矣!”
说到这里,张飞宇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付夫急急问道。
张飞宇红着眼抬起头,低声道:“第一页结束了,现在开始看第二页。”
看到张飞宇的红眼圈,付夫心里略略一颤,心说:“阅读资料都被感动如此——看不出来,这个老学究还是一个性情之人。”
这时,张飞宇咳嗽了一声,开始读第二页——“见久攻不克,井上联队长震怒,决心动用万岁神军。”
………………
听到这里,付夫等了好一会,张飞宇却迟迟继续往下念。
“飞宇兄,怎么不念了?”付夫有些急切地问道。
就见张飞宇也是满面不解的表情,眯缝着眼瞧了好一阵,手里的鼠标也“啪啪啪”持续敲了四五下。
敲了好一会,张飞宇好像确认了什么一样,有些悻悻地说道:“付夫兄……这页就到这里啦。”
闻言,付夫一愣,惊呼道:“第二页就只有这一句话?”
张飞宇点点头。
“快看看第三页。”付夫说道。
张飞宇又轻敲鼠标,点开了第三页。
和前两页不同,第三页上隐瞒了整齐的中文。
付夫急急凑到电脑前,兀自瞧了起来。就见这页上写着——“本笔记系新四军江西第三游击支队缴获,原件为残页,仅存以上两页文字内容。笔记本所有者为日本万岁特遣联队少尉前田光耀,在1944年9月27日的一次伏击战中被新四军游击队击毙。笔记本原件现藏于江西省博物馆。”
看完了这件文档,付夫和张飞宇同时沉默了。
少顷,付夫才愣愣地说道:“飞宇哥,小日本的这个‘万岁特遣联队’你听说过么?”
张飞宇摇摇头,随即用一种很自信的语气说道:“付夫兄,结合你之前对我说的华天佑老先生的故事,再比对文档提供的信息,我觉得,这个前田光耀十有八九就是参加龙山阻击战的日军之一。”
闻言,付夫点点头表示赞同:“根据笔记本所提供的信息,万岁特遣联队所护送的‘万岁神军’,很可能就是和华老他们交战的鬼兵!”
听到付夫这么说,张飞宇的小眯缝眼里开始闪烁出兴奋的光芒。
“还等什么?按照‘万岁神军’和‘万岁联队’继续查啊!”他嚷嚷道。
付夫笑了笑,正准备埋头继续检索,忽然听到手机传来一阵尖叫。
按下接听键,付夫耳旁赫然响起卢海波近乎咆哮的声音:“付记者,刚才我们接到群众报案——又有人被刺刀贯头啦!”
十八.
8月1日上午九点三十分,三喜市文史办资料室,诡异的寂静笼罩了一切。
听了卢海波的话,付夫心里一阵潮涌:“卢处长,你们到现场仔细勘察,如果有什么新线索就及时跟我说一声。”
“付记者,你不来么?”电话那头,传来卢海波越发急迫的声音,“这已经是被刺刀贯头的第三个人了!确如你所言,刚才局里面已经作出指示,将三起案件进行并案处理。现在,我和孙队长正赶往案发现场,正准备派人来接你。”
“如无必要,我暂时不来——我正在文史办查询历史线索,刚刚取得了一些进展。”付夫说着,加重了语气强调道,“卢处长放心,我会和你们保持联系。”
“好。”卢海波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付夫扭头对张飞宇说:“飞宇兄,又发生了一起刺刀贯头案——看来,我们也得加快节奏了。”
“好。”张飞宇神情紧张地点点头,旋即轻点鼠标,将刚才找到的文档保存下来,又将光标移动到“检索关键词”输入栏,问道,“接下来,检索什么内容?”
闻言,付夫沉吟了一会,抬起双手在键盘上辟哩叭啦敲下一行字——“7月29日”“7月31日”“8月1日”“万岁特遣联队”。
话分两头。十分钟后,卢海波和孙必生领队到达了第三起刺刀贯头案现场——桃花巷。
警车钻进巷口,径直奔到了一栋老旧的公寓楼下。
楼下,警戒线已经拉起,一小群人正在线外交头接耳,提前到达的派出所民警正在维持秩序。
停好警车,卢海波和孙必生开门下了车。
看到局里来了人,当地派出所所长三两步就跑了过来,和卢海波等人握了握手,又急急朝身后一指:“尸体在那。”
闻言,卢海波和孙必生点点头,和所长一起奔到现场。
现场就在老楼侧面,是一条位于两栋单元楼之间的狭窄甬道。
甬道宽不过一米,勉强能容得下一个成年人侧身通行,里面堆满了附近居民不要的旧家具和垃圾。
卢海波定睛一看,发现在一堆胡乱堆积的垃圾之间,伸出了一条男人的腿。
“开工。”他朝身后的法医们喊了一声,抬脚就钻进了甬道。
来到近前,卢海波锐利的眼神迅速在尸体上转了一圈。
就见胡乱堆积的垃圾之间,一个年轻男人仰面躺倒。
这男子年纪约莫二十岁出头,嘴巴大张,双眼圆瞪,两个充满血丝的眼珠子僵硬地朝上转动,让人觉得就像是这男人在翻白眼。
卢海波目光向下移动,就见这男人身上穿着一件深绿色长款雨衣,而雨衣里面却什么都没穿,仅仅是在腰上缠了三圈白布。
而在男人下身,则穿了一条黑色长裤,脚上套着一双黑色胶鞋。
当看到这双胶鞋时,卢海波整个人不禁一抖。
这双鞋前部呈牛蹄形,一个分叉将大脚趾和其他脚趾赫然分开。
“这不是……付记者说的‘替靴’吗?”卢海波念叨道,急急扭头,瞧了瞧身旁的孙必生。
他也是满面惊异。
“我勒个去,这还真是‘牛蹄鞋’——可是,根据上次发现的鞋印,穿这鞋的不应该是凶手么?”孙必生低声道。
卢海波铁青着脸,正了正自己的无菌口罩,道了声:“现在先莫慌着下结论,勘察了尸体再说。”
说着,他就俯下了身子,领着法医开始忙活。
孙必生则转向身后,问派出所所长道:“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
所长掏出一个笔记本,急急道:“今天上午八点四十分,一个捡废品的大爷钻到这里淘废品。刚看到死者的时候,大爷还以为是一个塑料模特,凑近了才发现是一个死人。当时就把他吓得三魂飞了俩。”
“张所长,请你把那个大爷叫来,我来问问他。”孙必生说着,又扭头对身旁的民警说,“你们和张所长一起,将附近两栋楼的住户逐户问一问,看看从昨天夜里到今天上午,他们看到什么可疑人员没有。”
民警们点点头,各自领命干活去了。
…………
三十分钟后,卢海波完成了对尸体的初堪。
一直在甬道里弯腰忙碌的他这才站直了身子,嘱咐法医们继续收集痕迹,自己转身钻出了甬道。
一出甬道口,卢海波就拉下无菌口罩,满面愁容一览无遗。
看到卢海波钻了出来,正在甬道口调查目击者的孙必生急急凑到近前。
“卢处长,怎么了?”他递上一根点燃的烟,“看你的表情,初堪不怎么顺利?”
卢海波皱着双眉,接过烟深深吸了一口:“被害男子大约在今天凌晨一点到三点被杀。这里也不是第一现场,尸体是被人背到这里来的,我已经安排人寻找第一现场……”
说到这里,他用一种很不确定的语气说:“太扯了,现场线索指出的方向,怎么和之前的完全相反?莫非是我们推测错了?”
听到卢海波的念叨,孙必生脸上的关切更甚:“此话怎讲?”
闻言,卢海波苦笑了一下:“这起案子有个疑点。”
说着,他又深吸了口烟,低声道:“先说伤口。刚才我仔细观察了被害男子头颅上的伤口,发现伤口是由利器从左到右突刺造成的贯穿伤——也就是说,该男子死因和前两起刺刀贯头案一样,都是利刃贯头所致。”
听到卢海波的话,孙必生双眉也是一皱,脸上浮出不解的表情:“这不是废话么?卢处长有什么不明白的?”
“虽然这起案子也是利刃贯头,但伤口却和前两起不一样。”卢海波摆了摆手,继续说,“首先,前两起案件的受害者都是被刺刀贯头。而且凶手在杀人后,也并没有将刺刀拔出,而是直接把刀留在了被害人头颅里。虽然刺刀型号尚未查证,但是通过实物检测和尸检我们已经知道,死者头颅两侧贯穿伤口大小一致。”
说到这里,卢海波点燃了另一根烟,又说道:“再看此案。刚刚我初步勘查了第三个死者的伤口,发现死者太阳穴左面进入侧的伤口长约三厘米,而右侧太阳穴突出侧的伤口长度仅一厘米——也就是说,本案中凶手并没有使用和前两次相同的军用刺刀,而是使用了一把前窄后宽、尖端锐利的匕首或小剑。同时,凶手也并没有将作案工具留在现场。”
闻言,孙必生赫然开朗地点点头,旋即又有些不解地摇摇头:“你刚才说的,仅能证明这次凶手没用刺刀,却并不能说明这案子不是同一个人所为啊——说不定是这混账前两次忘了拔刀,现在刺刀用光了,就临时找了一把匕首来作案。”
闻言,卢海波摇了摇头,反驳道:“按照连环杀手的心理模式,既然前两次他都使用了同一种型号的刺刀,而且还堂而皇之地把刺刀遗留在现场,那么第三次他也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听到卢海波的解释,孙必生再次皱起双眉。
沉默了一会,他抬起头又问道:“第二个疑点呢?”
闻言,卢海波扬了扬眉毛,冷笑道:“刚才你不是也看到了,莫非你小子老年痴呆提前了,猜不出来?”
看到卢海波挑衅的表情,孙必生就是一愣,旋即抬手拍了拍脑门:“我明白了——你是想说‘牛蹄鞋’对不?”
“对。”卢海波点点头,“之前出现在第二起凶案现场发现的神秘鞋印,原本被我们推测为凶手所穿。而现在,它竟然穿在了被害男子脚上。”
“这么说,莫非付记者推测错了——穿牛蹄鞋的,并不是凶手?”孙必生眯缝起眼,苦笑道。
闻言,卢海波轻轻叹了一口气:“就凭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还不足以做出任何推测啊。”
大伙,又到了星期天了,话说付夫我这段时间有一重要工作老是推不动,郁闷哟。不过这不影响我给大伙更故事。希望亲们一如既往地喜欢这些故事。大伙,下个星期天见了。
十九.
这时,二人耳畔忽然响起一声斗志昂扬的吆喝声:“报告!”
二人同时转头,就见一名年轻的派出所民警正朝他们敬礼。
孙必生点点头算是回礼:“什么事?”
年轻民警大声回道:“刚才张所长领着我们发现了第一现场——就在这栋楼三楼!所长请二位领导立即过去。”
闻言,卢海波和孙必生对视了一眼,一挥手道:“快去瞧瞧!”
三分钟后,卢海波、孙必生跟着年轻民警来到了老居民楼三楼。
就见三楼一户居民家门前,张所长正和一个年轻女人小声说着什么。
这户人家门前的地面上,已经被提前到来的两名法医划出了一大八小九个白圈。
大的一个白圈呈一个不规则的模糊人形。
而较小的八个圈里,则分别圈出了一些很细微的血滴以及一些凌乱的脚印。
“有什么成果?”卢海波问一名法医。
这名法医答道:“卢处长,刚才我们跟着派出所同志逐户排查,在这家门前发现了一些滴溅血迹。因为这栋楼没有物管,地面上积了不少灰尘,我们也在血迹附近发现了一个躺倒的人形印记以及三组很新的可疑脚印,其间有两组脚印具有比较明确的打斗痕迹特征。经初步勘察,基本可以认定这里就是第一现场。”
说着,法医将一张勘察笔记递给卢海波——笔记上,简单描绘出现场脚印的排列分布。
瞥了一眼笔记,经验丰富的卢海波立即看出了蹊跷。
他脑子里,也迅速还原出了当天凌晨发生在第一现场的画面——
今天凌晨,一个男人来到三楼一家住户门前,在地面上印下了一组标记为“脚印甲”的鞋印。
而这时,另一个穿着雨衣和“牛蹄鞋”的男人正潜伏在楼梯上,看来很像是准备抢劫。
在痕迹记录笔记上,雨衣人被标记为“脚印乙”。
来到三楼,“脚印甲”在一居民家门前驻足,看样子是准备敲门或者用钥匙开门。
这时,“脚印乙”迅速飞奔到了“脚印甲”背后——说他是在“飞奔”,是因为从四楼到三楼的楼梯上,分布了一些用脚尖站立移动的脚印。人往往在快速奔跑时,才会留下这样的脚印。
也许是准备进行抢劫,“脚印乙”和“脚印甲”近乎脸贴脸地站立了一会,印下了两组脚尖相对、相距仅十厘米的脚印。
随后,第三个男人“脚印丙”出现了。
也不晓得是因为什么原因,“脚印丙”一出现立即就和“脚印乙”扭打在一起,很快,“脚印乙”被“脚印丙”杀害,脚对着楼梯倾斜着躺到了地上。
看到“脚印乙”倒地,并没有参加战斗的“脚印甲”立即慌慌张张地沿楼梯逃出了楼栋。
随后,“脚印丙”背着“脚印乙”,从三楼一直来到楼栋旁的甬道里,将尸体藏进了垃圾中。
其间,“脚印丙”也在自己身后留下了一组较深的脚印。
…………
可以初步判定的是,“脚印乙”系“脚印丙”所杀,而“脚印甲”“脚印乙”究竟是同伙还是敌人尚不能判断。
在脑子里描绘出案件经过后,卢海波将记录本还给那个法医,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到卢海波二人,张所长也领着与自己谈话的年轻女子凑了过来。
“二位领导,这位就是住在这户的租赁户,姓王——三楼就住了她一个人。今天凌晨三点左右,小王听到了一些可疑响动。”张所长说着,扭头对姓王的女人说,“这是我们市局的领导,你把你刚才跟我说的情况详细给他们说一下。”
闻言,女人点点头,有些紧张地瞧了瞧卢海波二人,轻声道:“昨天晚上八点,我做好了饭菜,就一直在家里用电脑看连续剧,等到凌晨三点的时候……”
不等小王说完,孙必生忽然冷冷插了一句:“你大半夜不睡觉,熬夜看电视剧做什么?”
闻言,小王脸一红,低头道:“我在等我男人……哦,是我的男朋友。”
“这女人为何要专门强调她等的是‘男朋友’?”听到小王的话,卢海波心里略略一抖,心里念叨了一句,脸上却不动声色,扭头对孙必生沉声道:“莫打岔,让人家继续说。”
闻言,小王又继续说道:“约莫到凌晨三点,对,就是三点过一两分的时候,我隐约听到有人敲门,当时我还以为是我男朋友来了,于是急急摘下耳机,准备开门,却……”
话到这里,小王脸上浮出了惊恐。
“却什么?”孙必生急急问道。
“却……却听到门口传来我男朋友求饶的声音!”小王颤声道。
“求饶?”卢海波和孙必生异口同声。
“对。”小王一张小脸紧紧地绷着,一双还算漂亮的大眼睛盈满了恐惧,“摘了耳机之后,我当时就听到我男朋友正在对一个人说什么‘大哥,要钱就拿,不要要了我的命’之类的话,当时我就想,可能他在门口碰到了抢钱的。”
“那个人的长相——就是你男朋友求饶的那个人——你看见了么?”卢海波问道。
“没有。”小王红着脸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自己家那扇老旧的铁架子防盗门,轻声道,“我住的这个老楼,门上都没有猫眼。”
卢海波和孙必生齐齐扭头,瞧了瞧小王家的房门,又转头问道:“当时你怎么不报警?”
听到这个问题,小王的脸又“刷”地一红,低头不话说了。
看到小王开始沉默,卢海波朝孙必生挤了挤眼。
老刑警队长立即心领神会地当起了“黑脸”。
就见他做出一副人家欠他钱的表情,阴测测地说:“你现在不说,我就只能把你弄到局里慢慢说了。”
闻言,小王浑身就是一抖,抬起头用充满乞求的眼神盯着二人。
这时,卢海波迅速当起“白脸”,很温柔地笑道:“妹子,快说吧,配合人民警察调查是每个守法公民的责任。”
小王抬眼瞧瞧卢海波,又瞧了瞧孙必生,才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样低声道:“跟你们说可以……但是,能不能请你们帮我保密?”
看到小王的表情,卢海波又和孙必生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的眼神都像在说:“甭管三七二十一,先答应她。”
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小王这才轻声说:“二位警官,我当时没有报警,是因为我男朋友有老婆孩子——而且他孩子都跟我差不多大了。我是农村出来的,这事要传到老家那里,我还怎么做人啊。”
闻言,卢海波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住在哪里?”
小王低下头,轻轻说出三个字:“王五六。”
“请你把话说完整!他做什么的,家住哪里?”孙必生厉声问道。
闻声,小王浑身又是一震,急急说道:“他是以前两江机械厂的工人,现在开了一家农机修理厂,就在桃花巷外的两江厂旧厂区里……他家住哪里我就真不晓得了,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听了小王的介绍,张所长急急说道:“这个修理厂我知道,就在临街,好像叫‘六六顺修理厂’,从这里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张所长话一出口,孙必生旋即一声大喝:“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找王五六!”
二十.
与此同时,三喜市文史办资料室,付夫和张飞宇也兴奋起来。
一个小时前,他们按照付夫的提议,将三起刺刀贯头案件发生的日期作为检索关键词,录入了检索系统。
却不想,这个举动让他们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当张飞宇将“7月29日”“7月31日”“8月1日”“万岁特遣联队”等字样录入检索系统,“检索结果”页面上旋即跳出了上百条文档记录。
付夫和张飞宇将这些文档对半分工,各自开始查看起来。
一个小时后,当付夫查看到一条标题为《“东乡部队”天照大神试验联队备忘录》的文档时,惊喜出现了。
这篇同样来自江西省抗战纪念博物馆的文档,系1945年新四军发动大反攻时,缴获的日军没有来得及销毁的保密档案之一。
而看到“东乡部队”四个字时,付夫心里不禁一震。
这个看来平常的称呼,所代表的却是一支臭名昭著的部队。
付夫急急点开文档,发现文档内容又是日文。
这时,他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一声低沉的唾骂:“‘东乡部队’?这是一帮丧尽天良的混账!”
一扭头,张飞宇正紧锁着双眉,满面狠辣地盯着付夫的电脑显示器。
“飞宇兄,分给你的文档全都看好啦?”付夫有些悻悻地问道。
“看好了。一共八十八篇,全是一些抗战时期的政府公文、战地记录和报纸宣传,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张飞宇点点头,轻声道。
付夫“哦”了一声,笑着说:“我这里也暂时没什么收获——这不,现在正准备用这篇‘731’的记录碰碰运气。”
闻言,张飞宇双眼放出光来,眯缝着眼说道:“付夫兄果真是大才子——竟然认出了这‘东乡部队’的真面目。”
听到张飞宇的表扬,付夫臭拽狂屌的脾气又冒了出来,登时摆出一副“你不知道我是名记者么”的表情,得意洋洋地显摆道:“1932年,日本臭名昭著的生化部队‘731’建立之初,对外被称作‘东乡部队’——据说,叫这个名字的原因,是因为‘731’部队指挥官石井四郎很崇拜日俄战争中击败沙俄的日本名将东乡平八郎。但有一点我没搞明白,‘731’不是驻屯在黑龙江么?怎么跑到江西来啦?”
听到付夫开始滔滔不绝,张飞宇心里一阵叫苦“这小子又开始臭拽了”,旋即巧妙地将话题一转,笑着对付夫说:“付夫兄果然才学渊博——对了,这篇文档也是用日文写的。要不,就让小弟来解读一下?”
听到这茬,付夫急急收住了叨叨,很严肃地点点头:“还请飞宇兄赐教。”
张飞宇笑着摆了摆手,道了声“赐教就免了吧”,旋即埋头盯着电脑显示器读了起来——
“昭和8年9月27日,德意志盟友抵达东京,将不死战士技术传授于帝国。石井部队长携东乡部队中级以上将佐参与迎接酒宴,并于酒宴开始前举行了‘天照大神之武者’计划缔约仪式,‘天照大神之武者’计划正式启动。”
“昭和11年7月29日,首批‘天照大神之武者’300名生产完毕,初编为一个战术大队,由关东军提供2000名常规士兵协同作战,混编成为‘天照大神特战联队’,以东乡部队长之表弟井上正雄为联队长,正式进入皇军作战序列。”
“昭和11月7月30日,天照大神之武者进入关东军特殊营区,积极备战。”
“昭和12年7月7日,皇军正式发动了对支那之战争,军部发来指令,‘天照大神之武者’随时准备开赴战场,诸位武士闻讯,无不雀跃。”
“昭和12年8月19日,‘天照大神之武者’由关东军转隶松井石根大将麾下之上海派遣军,整个联队从渤海湾登船,由联合舰队护送南下上海,参与皇军攻占支那最大城市之战斗。”
“8月30日上午,联队由吴淞口登陆,旋进攻桥头堡张店村。彼时,支那军集结优势兵力,和皇军在张店展开了反复拉锯争夺。皇军久攻不克,部队伤亡巨大。为尽快夺下张店,松井大将急报军部,希望可以派遣‘天照大神之武者’参战。军部当天回电同意。8月30日下午16点30分,‘天照大神特战联队’在第11师团和联合舰队舰炮掩护下,向张店发动了进攻,三小时后,张店攻陷,守城支那军官兵两千余人全部战死。参战皇军官兵竞相踏敌尸体之上,山呼‘万岁’。松井大将闻讯,盛赞‘天照大神之武者’堪称天皇陛下之第一劲旅,遂电请军部,将部队番号改为‘万岁特遣联队’,‘天照大神之武者’名称改为‘万岁神军’,意即护佑吾天皇及帝国之近卫神军……”
念到这里,张飞宇身子猛然一抖,急急抬头瞧了瞧付夫。
就见付夫深邃的眸子里,也正放射出兴奋的光。
“找到了!这个文档记录的,就是之前前田光耀笔记里所说的‘万岁神军’——他们也就是和华天佑交战过的鬼兵!”付夫近乎吼叫地嚷嚷道。
张飞宇也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念了起来——
“昭和12年11月9日,因上海攻城战进展缓慢,‘万岁特遣联队’奉军部命令第二次出阵,攻击支那军上海城防街垒。300名‘天照大神之武者’闪电般扑向敌阵,用铳剑展开密集攻击。耗时仅一个小时,即全歼敌军一个团1300余人。”
听到这里,付夫忽然抬起头,急急说道:“飞宇兄,这些‘天照大神之武者’用的是‘铳剑’?”
张飞宇一愣,旋即抬手一拍脑门子,心领神会地嚷嚷道:“对!付夫兄提醒得好——日语里‘铳剑’就是刺刀!”
“太好了,看来,我们跟‘鬼兵’越来越近了。”付夫笑道。
张飞宇也兴奋得满面涨红,低头继续念了起来——
“昭和12年12月13日,上海作战结束,皇军完胜。支那军主力部队及各省杂牌损失四十余万兵力,主力劲旅遭受严重削弱,余部朝南溃退。军部来电,‘万岁特遣联队’迅速南下,力求于敌军主力退入敌都南京之前,切断敌军撤退路线,再配合帝国大军将敌之主力聚歼于野战之中。”
“昭和12年12月17日上午,‘万岁特遣联队’行进至江苏省和江西省交界处江西一侧,途经一座叫龙山的小山脉时,遭遇山脊一侧支那军伏击。激战至正午,联队炮火及步兵轮番冲锋,竟不能前进一步。井上联队长震怒,命令出动‘万岁神军’。‘万岁神军’即出,与支那军激战于山脊阵地。三个小时后,全歼敌军二千余人。”
“有了!”付夫忽然一声大喝,“就是这个了——昭和12年就是1937年。昭和12年12月17日就是1937年12月17日!华天佑就是在这一天见到了‘鬼兵’!”
张飞宇也笑道:“看来,华天佑老先生并没有骗你。”
“飞宇兄,先让我们把文档念完再说。”付夫催促道。
闻言,张飞宇急急低下头,继续念起了文档……
接下来一个小时,文史办资料室回荡着张飞宇透着浓浓川音的话语。
剩下的近百页文档里,大部分都用编年体战地笔记的格式,记录了“万岁特遣联队”的作战过程——原来,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因为敌占区抗日游击队发展迅猛,本已经被派到湖北西部准备进攻重庆的“万岁神军”,被迫返回江西保卫日军南北交通线。从此开始直到抗战胜利,“万岁神军”从未再离开过江西。而它的敌人,也从国民政府正规部队变成了新四军以及其领导下的各种抗日武装。其间发生小规模战斗共计三百余次,并没有提到过使用了“万岁神军”。
当张飞宇将文档念到“昭和18年”时,付夫不禁插了一句话:“飞宇哥,看来,这些自称‘神军’的小日本,还真是被他们领导当成秘密武器了——跟新四军游击队作战,还有些舍不得放出来。”
张飞宇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到净水机前接了两杯纯净水,又重新坐回到电脑前。
“接着来——现在该昭和19年,也就是1944年了。”他笑道。
二人又开始一页一页地读了下来。
当张飞宇念到“昭和19年9月27日”一页时,二人心里再次涌出一阵狂喜。
“昭和19年9月27日,‘万岁特遣联队’后勤中队从南昌运输了一批军需物资回联队驻地。在进入江西省北境时,遭遇新四军游击支队伏击。后勤中队百余官兵拼力奋战,仍旧不敌以优势兵力埋伏的新四军。联队增援赶到前一个小时,后勤中队全部被歼灭。后勤及训练助理前田光耀少尉及以下一百三十名官兵玉碎。”
“前田光耀!就是那个作战笔记的作者!”付夫大声喊道,“对上了,全对上了!”
张飞宇也会心一笑,继续往下念了起来。
大伙不好意思啊,后台老说稿子发不了,今天可能不能更新了。
二十.
与此同时,三喜市文史办资料室,付夫和张飞宇也兴奋起来。
一个小时前,他们按照付夫的提议,将三起刺刀贯头案件发生的日期作为检索关键词,录入了检索系统。
却不想,这个举动让他们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当张飞宇将“7月29日”“7月31日”“8月1日”“万岁特遣联队”等字样录入检索系统,“检索结果”页面上旋即跳出了上百条文档记录。
付夫和张飞宇将这些文档对半分工,各自开始查看起来。
一个小时后,当付夫查看到一条标题为《“东乡部队”天照大神试验联队备忘录》的文档时,惊喜出现了。
这篇同样来自江西省抗战纪念博物馆的文档,系1945年新四军发动大反攻时,缴获的日军没有来得及销毁的保密档案之一。
而看到“东乡部队”四个字时,付夫心里不禁一震。
这个看来平常的称呼,所代表的却是一支臭名昭著的部队。
付夫急急点开文档,发现文档内容又是日文。
这时,他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一声低沉的唾骂:“‘东乡部队’?这是一帮丧尽天良的混账!”
一扭头,张飞宇正紧锁着双眉,满面狠辣地盯着付夫的电脑显示器。
“飞宇兄,分给你的文档全都看好啦?”付夫有些悻悻地问道。
“看好了。一共八十八篇,全是一些抗战时期的政府公文、战地记录和报纸宣传,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张飞宇点点头,轻声道。
付夫“哦”了一声,笑着说:“我这里也暂时没什么收获——这不,现在正准备用这篇‘731’的记录碰碰运气。”
闻言,张飞宇双眼放出光来,眯缝着眼说道:“付夫兄果真是大才子——竟然认出了这‘东乡部队’的真面目。”
听到张飞宇的表扬,付夫臭拽狂屌的脾气又冒了出来,登时摆出一副“你不知道我是名记者么”的表情,得意洋洋地显摆道:“1932年,日本臭名昭著的生化部队‘731’建立之初,对外被称作‘东乡部队’——据说,叫这个名字的原因,是因为‘731’部队指挥官石井四郎很崇拜日俄战争中击败沙俄的日本名将东乡平八郎。但有一点我没搞明白,‘731’不是驻屯在黑龙江么?怎么跑到江西来啦?”
听到付夫开始滔滔不绝,张飞宇心里一阵叫苦“这小子又开始臭拽了”,旋即巧妙地将话题一转,笑着对付夫说:“付夫兄果然才学渊博——对了,这篇文档也是用日文写的。要不,就让小弟来解读一下?”
听到这茬,付夫急急收住了叨叨,很严肃地点点头:“还请飞宇兄赐教。”
张飞宇笑着摆了摆手,道了声“赐教就免了吧”,旋即埋头盯着电脑显示器读了起来——
“昭和8年9月27日,德意志盟友抵达东京,将不死战士技术传授于帝国。石井部队长携东乡部队中级以上将佐参与迎接酒宴,并于酒宴开始前举行了‘天照大神之武者’计划缔约仪式,‘天照大神之武者’计划正式启动。”
“昭和11年7月29日,首批‘天照大神之武者’300名生产完毕,初编为一个战术大队,由关东军提供2000名常规士兵协同作战,混编成为‘天照大神特战联队’,以东乡部队长之表弟井上正雄为联队长,正式进入皇军作战序列。”
“昭和11月7月30日,天照大神之武者进入关东军特殊营区,积极备战。”
“昭和12年7月7日,皇军正式发动了对支那之战争,军部发来指令,‘天照大神之武者’随时准备开赴战场,诸位武士闻讯,无不雀跃。”
“昭和12年8月19日,‘天照大神之武者’由关东军转隶松井石根大将麾下之上海派遣军,整个联队从渤海湾登船,由联合舰队护送南下上海,参与皇军攻占支那最大城市之战斗。”
“8月30日上午,联队由吴淞口登陆,旋进攻桥头堡张店村。彼时,支那军集结优势兵力,和皇军在张店展开了反复拉锯争夺。皇军久攻不克,部队伤亡巨大。为尽快夺下张店,松井大将急报军部,希望可以派遣‘天照大神之武者’参战。军部当天回电同意。8月30日下午16点30分,‘天照大神特战联队’在第11师团和联合舰队舰炮掩护下,向张店发动了进攻,三小时后,张店攻陷,守城支那军官兵两千余人全部战死。参战皇军官兵竞相踏敌尸体之上,山呼‘万岁’。松井大将闻讯,盛赞‘天照大神之武者’堪称天皇陛下之第一劲旅,遂电请军部,将部队番号改为‘万岁特遣联队’,‘天照大神之武者’名称改为‘万岁神军’,意即护佑吾天皇及帝国之近卫神军……”
念到这里,张飞宇身子猛然一抖,急急抬头瞧了瞧付夫。
就见付夫深邃的眸子里,也正放射出兴奋的光。
“找到了!这个文档记录的,就是之前前田光耀笔记里所说的‘万岁神军’——他们也就是和华天佑交战过的鬼兵!”付夫近乎吼叫地嚷嚷道。
张飞宇也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念了起来——
“昭和12年11月9日,因上海攻城战进展缓慢,‘万岁特遣联队’奉军部命令第二次出阵,攻击支那军上海城防街垒。300名‘天照大神之武者’闪电般扑向敌阵,用铳剑展开密集攻击。耗时仅一个小时,即全歼敌军一个团1300余人。”
听到这里,付夫忽然抬起头,急急说道:“飞宇兄,这些‘天照大神之武者’用的是‘铳剑’?”
张飞宇一愣,旋即抬手一拍脑门子,心领神会地嚷嚷道:“对!付夫兄提醒得好——日语里‘铳剑’就是刺刀!”
“太好了,看来,我们跟‘鬼兵’越来越近了。”付夫笑道。
张飞宇也兴奋得满面涨红,低头继续念了起来——
“昭和12年12月13日,上海作战结束,皇军完胜。支那军主力部队及各省杂牌损失四十余万兵力,主力劲旅遭受严重削弱,余部朝南溃退。军部来电,‘万岁特遣联队’迅速南下,力求于敌军主力退入敌都南京之前,切断敌军撤退路线,再配合帝国大军将敌之主力聚歼于野战之中。”
“昭和12年12月17日上午,‘万岁特遣联队’行进至江苏省和江西省交界处江西一侧,途经一座叫龙山的小山脉时,遭遇山脊一侧支那军伏击。激战至正午,联队炮火及步兵轮番冲锋,竟不能前进一步。井上联队长震怒,命令出动‘万岁神军’。‘万岁神军’即出,与支那军激战于山脊阵地。三个小时后,全歼敌军二千余人。”
“有了!”付夫忽然一声大喝,“就是这个了——昭和12年就是1937年。昭和12年12月17日就是1937年12月17日!华天佑就是在这一天见到了‘鬼兵’!”
张飞宇也笑道:“看来,华天佑老先生并没有骗你。”
“飞宇兄,先让我们把文档念完再说。”付夫催促道。
闻言,张飞宇急急低下头,继续念起了文档……
接下来一个小时,文史办资料室回荡着张飞宇透着浓浓川音的话语。
剩下的近百页文档里,大部分都用编年体战地笔记的格式,记录了“万岁特遣联队”的作战过程——原来,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因为敌占区抗日游击队发展迅猛,本已经被派到湖北西部准备进攻重庆的“万岁神军”,被迫返回江西保卫日军南北交通线。从此开始直到抗战胜利,“万岁神军”从未再离开过江西。而它的敌人,也从国民政府正规部队变成了新四军以及其领导下的各种抗日武装。其间发生小规模战斗共计三百余次,并没有提到过使用了“万岁神军”。
当张飞宇将文档念到“昭和18年”时,付夫不禁插了一句话:“飞宇哥,看来,这些自称‘神军’的小日本,还真是被他们领导当成秘密武器了——跟新四军游击队作战,还有些舍不得放出来。”
张飞宇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到净水机前接了两杯纯净水,又重新坐回到电脑前。
“接着来——现在该昭和19年,也就是1944年了。”他笑道。
二人又开始一页一页地读了下来。
当张飞宇念到“昭和19年9月27日”一页时,二人心里再次涌出一阵狂喜。
“昭和19年9月27日,‘万岁特遣联队’后勤中队从南昌运输了一批军需物资回联队驻地。在进入江西省北境时,遭遇新四军游击支队伏击。后勤中队百余官兵拼力奋战,仍旧不敌以优势兵力埋伏的新四军。联队增援赶到前一个小时,后勤中队全部被歼灭。后勤及训练助理前田光耀少尉及以下一百三十名官兵玉碎。”
“前田光耀!就是那个作战笔记的作者!”付夫大声喊道,“对上了,全对上了!”
张飞宇也会心一笑,继续往下念了起来。
二十一.
随着1944年剩下的流水账一般的记录念过,伟大的胜利年——1945年的记录开始了。
“敌军游击队袭扰不断,且彼之军力近年来仿佛得以暴涨,再加之军士训练有加,以吾年少新兵与之对阵,往往不能敌矣。”
“米国攻势日益凌厉,我大陆劲旅已有不少抽调到了太平洋战场,井上联队长三番请命到支那之外作战,却都被军部以‘支那如不保,帝国必败’为由拒绝。”
“新四军游击队又进行了一次成功伏击,联队第四步兵大队大队长村上少佐及以下官兵四百余人玉碎。”
…………
从1945年1月1日到1945年7月底,记录继续如白开水一般清淡。
所不同的,是字里行间透出了越来越浓郁的失败气息。
直到1945年7月29日。
这天的备忘录记载道:“为振奋皇军之士气,同时纪念‘万岁神军’之诞辰日,联队长奉军部电令,撤销‘万岁神军’仅针对敌国军事人员作战之规定,发动了‘攻击敌国一切人员’之非常作战。当天正午,联队出动‘万岁神军’30名以及一个步兵大队,对驻地以北一百公里处之支那村庄进行扫荡,击杀伪装成平民之支那军一百三十余人。消息传出,将佐军兵无不振奋。”
到7月30日,备忘录又记录道:“凌晨,敌军至少一个团之部队对吾联队四个外围据点进行了攻击,联队主力增援遇伏受阻。激战至深夜,四个据点沦陷,一百四十名我军官兵玉碎。敌军本次行动,很可能是针对‘万岁神军’昨日之作战进行报复。井上联队长震怒,连夜召开将佐会议,决定对敌游击区及支持敌军之平民进行持续扫荡。”
就是从这天开始,“攻击敌国一切人员”的屠杀开始持续进行。
7月31日,备忘录这样记录:“清晨,‘万岁神军’于休眠箱中自动觉醒,悄悄出击攻灭了驻地外十五公里处的一个村庄,歼灭潜伏于村中之敌军二百余名。”
8月1日这天,则记录了一个更恐怖的信息:“因近些天杀敌之崇高快乐,‘万岁神军’无不执迷,武士们竟然开始趁着晨曦逃出休眠箱,奔到驻地附近之村子征剿敌人……经方面军情报部门核实,被杀者都是敌军潜入平民之奸细。”
…………
从1945年7月31日一直到8月11日,这样的无差别屠杀每天都在发生。而每场屠杀,备忘录都以“歼灭潜伏在平民中的敌军”为借口。
“我呸!”听到这里,付夫瞪眼一声怒喝,“‘伪装成平民的敌军’?人家全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这些混账就是手痒!”
“付夫兄,冷静,冷静。”张飞宇铁青着脸念叨道,埋头继续往下读。
随后,备忘录这样写道:
“8月12日,帝国灭亡就在眼前。军部已经下达指令,命令我等立即销毁文档,绝不能让‘万岁神军’之秘密沦入敌手。却不想,当天上午,联队主力第二步兵大队护送‘万岁神军’北上,欲撤退到南京再转乘运输船回国,到江西省界时却突遭敌军伏击,‘万岁神军’之休眠柜被俘,石井联队长及第四步兵大队全部官兵玉碎。嗟乎!天皇之圣命未能执行,吾等自当切腹以谢罪。”
念到这里,张飞宇忽然停了下来。
少顷,他轻声对付夫说:“备忘录到此为止了。”
看到张飞宇真诚的表情,付夫有些悻悻地摆了摆手,招呼他到外面抽烟。
来到过道里的吸烟区,二人点燃烟吸了起来。
对他们而言,刚才这份珍贵的历史记录,就如同一个惊心动魄的小说,让他们觉得欲罢不能。
沉默着吸了一会烟,张飞宇开了口:“付夫兄,你觉得文档里的记录,有多少和这个刺刀贯头系列案件相关?”
闻言,付夫兀自沉吟片刻,颇有自信地抬起三根手指,笑道:“小弟以为,文档至少给我们调查提供了三个线索。”
“愿闻其详。”张飞宇笑道。
付夫深深吸了一口烟,说道:“第一个重要线索,是证实了华天佑所说‘鬼兵’的真实存在,同时还解释了这些‘鬼兵’的由来。飞宇兄想必也知道,二战期间,德国搞了不少奇葩武器项目,其间就包括将运动员和科学家配对生育超级战士,或者是到西藏寻找‘地球轴心能源’制造日耳曼神族部队等等等等。刚才备忘录开头就说了,‘德意志盟友抵达东京,将不死战士技术传授于帝国’——这表示,作为二战德国的盟友,日本也从德国那里弄到了某种生物武器技术,用以生产制造不死战士。”
闻言,张飞宇也点点头,接话道:“这点我也注意到了——刚才备忘录上有一页说,首批‘天照大神之武者’300名生产完毕,我注意到,这里说的是‘生产’而不是‘训练’,也就是说,这批‘天照大神之武者’更像是军事武器一样生产出来的,而不是像血肉之躯的士兵那样被训练出来。后面的记录也显示,在抗战全面爆发后,这些‘万岁神军’频频在紧要关头出击,每次都能以一敌百,战胜对手。这也就从侧面印证了华天佑的回忆——这些生化武器的战斗力的确异常惊人。”
听到张飞宇的补充,付夫颇为赞赏地笑道:“飞宇兄果然是大才子。”
“彼此彼此。”张飞宇也巴结了一句,又急急问道,“刚才你说的第二个线索又是什么?”
听到张飞宇这个问题,付夫原本轻松的表情,登时又紧张起来。
“第二个线索比较关键——它证明了‘万岁神军’和刺刀贯头案之间的确存在某种联系。”付夫说着,将手里的烟蒂放进烟灰缸,低声道,“这样的联系,现在看来至少有三点——首先是备忘录里提到,‘万岁神军’作战时使用刺刀,而且仅使用刺刀一种武器。这与刺刀贯头案凶手的作案模式一致。同时,从巨龙峡海鲜市场的监控录像可以看到,凶手具有异于常人的强大运动能力,这也与‘鬼兵’的生物武器特征不谋而合。另外就是唐才满谋杀现场发现的牛蹄鞋印,也正好和当年作为日军标配的替靴一致,这又将刺刀贯头案和日本鬼兵的关系拉近了一层。”
听到付夫的解释,张飞宇摸着稀松的胡茬子,默默点头赞道:“付夫兄果真是名记者,小弟服了。”
面对张飞宇真诚的夸赞,付夫假惺惺地谦虚了一下,继续说道:“第三个线索就更牛了——它应该可以证明刺刀贯头案的作案规律。”
“哟,快说来听听。”张飞宇急急问道。
付夫笑了笑,继续说道:“刚才飞宇兄劳苦功高,从头到尾将长长的备忘录念了一轮。其间,刺刀贯头案案发时间和当年鬼兵作战过程存在的一些重合的时间节点,这引起了小弟的注意。”
闻言,张飞宇扬了扬眉毛,笑道:“付夫兄,快快道来。”
盯着张飞宇云里雾里的表情,付夫很显摆地说道:“就让小弟来说一说吧。”
说着,他又掏出一根烟,递给张飞宇,自己也点了一根。
深深吸了一口烟,付夫开始娓娓道来:“加上今天凌晨发生的案子,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生了三起刺刀贯头案,案发时间是7月29日、7月31日和8月1日。”
闻言,张飞宇愣愣地点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付夫兄,这个案发时间看来没啥特殊啊,和鬼兵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哟。”付夫笑了笑,轻声道,“先说7月29日——备忘录上说了,1931年7月29日,正是鬼兵成军入列的日子。也就是说,‘万岁神军’是从这天诞生的。而在9年后的同一天,小日本为了纪念‘万岁神军’之诞辰,取消了鬼兵原本只对敌军士兵作战的限制,放任他们开始屠杀平民。”
听了付夫的解释,张飞宇皱着双眉,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付夫又深吸了一口烟,继续道:“再说7月30日。这天并没有发生刺刀贯头案——为什么?因为1945年7月30日,‘万岁特遣联队’遭到了新四军的猛烈袭击,一整天都在激战中渡过。也因为这场袭击,小日本决定,战争结束前的每一天,都要对发动敌占区的中国百姓发动无差别攻击。”
闻言,张飞宇一拍脑门,惊呼道:“对啊——1945年7月29日,鬼兵第一次攻击了我们的老百姓;今年7月29日,发生了第一起刺刀贯头案。1945年7月30日,鬼子们忙着抵挡新四军攻击,没有屠杀老百姓,因此今年7月30日,也没有刺刀贯头案发生。到了1945年7月31日,鬼子开始持续屠杀群众,而今天也就发生了第三起刺刀贯头案……也就是说,刺刀贯头案的发生规律,和鬼兵当年开展无差别攻击、屠杀平民的时间是一致的!”
“正是!”付夫拍了拍巴掌,笑道,“飞宇兄,这个发现对破案的作用可是非同小可!”
听到付夫这么说,仍旧沉浸在震撼中的张飞宇,忽然愣愣地抬起头,用一种很诡谲的声音说道:“付夫兄,按照这么说的话,从今天开始一直到8月11日,每天都会发生一起刺刀贯头案了。”
闻言,原本嬉皮笑脸的付夫,登时也阴沉了下来。
大伙不好意思啊,之前平台老是发不了,经过大量修改终于能发了。
大伙,今天付夫我家里有老人突然去世,本周停更,还清见谅。
二十二.
当时针来到8月1日上午11点,三喜市文史办资料室,重新响起了两个男人的交谈声。
抽完烟坐回到电脑前,付夫迅速掏出笔记本,用笔快速地写着什么。
少顷,付夫将一页写满字的纸递给张飞宇,轻声道:“今天上午收获比较丰富,小弟对飞宇兄的帮助真是感激不尽。今天下午,我们两兄弟再接再厉,如果能把这些问题全搞明白,那就完美了。”
张飞宇点点头,接过那页纸立即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就见纸上写了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鬼兵”去向何处?
看到张飞宇有些云里雾里的表情,付夫笑着解释了起来。
“备忘录上只说了满载‘鬼兵’的休眠箱被敌军夺了去,却没有也不可能记载这些‘鬼兵’最后的去向。因此,我们必须查清这些‘鬼兵’究竟是落到了谁手里。还有就是这些‘鬼兵’最后是被消灭了,还是有其他什么下场。”
闻言,张飞宇赫然开朗地点了点头。
他又继续看第二个问题:“鬼兵”有何动机?
付夫说道:“根据今天上午检索的资料,我们已经能初步判断:近些天发生在本市的连环刺刀贯头案件,在某种程度上和当年的日本生化武器‘鬼兵’有关。说白了,就是用刺刀贯头杀人的,很可能就是他们或他们的后裔。但是,在战争结束大半个世纪后,这些‘鬼兵’为什么重新开始杀人?又为什么要选在现在才开始行动?他们是战后就一直潜伏在咱们中国,还是从境外悄悄潜回来的?这些问题,包括这起案件的动机,我们也必须弄明白。”
听了付夫的解释,张飞宇道了声“正是”,旋即瞥了一眼第三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是:“鬼兵”兵力如何?
付夫继续解释道:“假设就是当年这些‘鬼兵’作的案,那么,当下潜伏在三喜市的‘鬼兵’是只有一个还是一整支部队?他们兵力到底有多少?他们是仅仅准备袭击三喜市,还是有其他目标?”
听到付夫这么说,张飞宇的脸上又渐渐浮出了兴奋之情。
“付夫兄思维果然缜密,真不愧是名记者。”他笑着巴结道,“我们还等什么?还不快点继续?”
付夫也笑道:“一说查资料就这么兴奋,飞宇兄也果真是名学者。”
二人这么相互巴结着,开始继续检索起来。
其间,付夫脑子里不断回味着已经取得的进展,心里也一阵阵心花怒放。
“要是卢处长他们知道了我们的收获,还不知道会怎么高兴呢。”他在心里念叨着,“对了,今天中午我也该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了解一下我们取得的进展。”
这么琢磨着,付夫开始盘算怎么在孙必生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本事。
却不想,付夫刚刚傲娇了一会,卢海波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哟,谁啊?”原本静谧的资料室里,付夫的手机铃声一响,张飞宇登时被吓了一大跳。
“是卢处长。”付夫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按下了接听键。
“卢处长,我正有喜事要给你们说呢。对了,你们今天上午在现场有什么进展?”付夫对着电话一阵念叨。
却不想,电话里仅仅传来了一阵时紧时慢的呼吸声。
“呼——呼——呼——”
闻声,付夫不禁双眉一皱,心里又是一阵叨叨:“这声音不是鼾声么?卢海波在睡觉?不不不,在睡觉怎么可能给我电话。再说了,今天才发生了第三起刺刀贯头案,他小子睡得着么?”
这么叨叨着,他又对着电话“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呼呼呼”的呼吸声依旧,卢海波还是没有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听着有些发沉的呼吸声,付夫心里升腾起一阵紧张。
这时,电话里忽然响起一声呻吟。
“啊——”
闻声,付夫心里不禁一紧,急急对着手机吼了起来:“卢处长,你受伤了?”
这时,电话里又传来一声怒骂:“啊哟,妈的。”
听到卢海波的声音依旧饱满有力,付夫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慢慢放下。
“卢处长,你怎么回事?怎么像在梦游?”付夫笑道。
电话那头,卢海波仿佛剧烈运动后刚刚恢复力气一般,用一种迷迷糊糊的语气说:“付记者,都这时候了,你还开个毛玩笑啊——刚才,老子们被袭击了!”
“什么?”付夫腾地一下跳将起来,“袭击你们?竟会有人敢袭击市局鉴证处副处长和刑警支队副队长?活腻味了是吧?”
闻言,卢海波也是一声苦笑:“兄弟,你真是不知道啊,袭击我和孙队的,好像不是普通人啊……”
“你现在哪里?安全不?”付夫急急问道。
“我现在医院,很安全。妈的,也不知道孙队他们怎么样了——我左肩上挨了一刀,幸好刀刃是从两条肌肉之间穿过的,没伤到大动脉,不然,老子现在已经是烈士了……这不,我一醒立即就给你电话,瞧瞧,这就叫革命战斗友谊……话说刚才不好意思,护士正在给我的伤口上药,疼得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卢海波絮絮叨叨地说,语气中满是庆幸。
付夫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任由卢海波絮絮叨叨了一会,才继续问道:“卢处长,快把当时的情况跟我说说。”
卢海波道了声“好”,就将今天上午他们在雨衣男死亡现场勘察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付夫。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在老楼里听了小王提供的线索,于是立即下楼赶到六六顺机修厂找王五六问话——却不想……”说到这里,卢海波忽然停住了。
“却不想什么?”付夫一脸猴急地问道。
电话那头,卢海波愣了一会才说:“却不想……当我、孙队长和张所长以及两个民警钻进王五六修理厂所在的巷子时,另一个雨衣男忽然出现在了巷口。”
二十三.
回到8月1日上午9点30分。
卢海波等人急急奔出桃花巷,按照张所长的指引钻进了邻近的一条店铺林立的街道。
顺着这条商店街前行百余米,有一条长约百米的背街。
王五六的农机修理厂,就位于这条偏僻的街道一侧。
钻进背街,卢海波就见整条街上只有三间门面开了门。这三间门面彼此连通,门前堆积了不少沾满污渍的机械零部件,还摆放了一台手扶插秧机的整机。
门面前,立了一个同样沾满污渍的灯光招牌:“六六顺农机修理厂”。
“就是这里了。”张所长遥指招牌,急急道。
说着,一行人快步朝门面奔去。
当时,张所长手下的两个民警走在最前面,他本人紧随其后。卢海波和孙必生走在队伍最后面。
行走间,卢海波隐隐听到前方约三四米处的两个民警念叨:“咦?今天他们修理厂怎么没动静?以前不都是营业到晚上八九点吗?”
对这,卢海波和孙必生当时并没有在意。
少顷,他们来到修理厂门前。
透过洞开的卷帘门,民警们看到了令人不解的景象——店门大开,门面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卢海波的视线迅速略过店面,除了被拆开胡乱摆放的农用机械外,并没看到可疑迹象。
“进去看看。”卢海波说道,正欲抬脚到门面里一探究竟,忽然听到身旁一个民警充满紧张的低语:“有人。”
卢海波一愣,瞧了瞧空荡荡的修理厂,又不解地看了一眼那个民警。
就见这个民警并没有盯着修理厂,而是有些紧张地转过头,紧紧盯着他们刚刚钻进来的街口。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卢海波立即明白了这位民警紧张的原因。
十余米外的街口前,出现了一个低着头的男人。
要说男人,这地球上少有三十亿——为啥偏偏这一个让卢海波觉得紧张?
因为他穿了一件绿色的塑料雨衣。
在巨龙峡海鲜市场的监控里,这个款式的雨衣,被杀死肖文远的凶手穿在身上。而在刚刚发生的第三起刺刀贯头案里,同样款式的雨衣则穿在了死者身上。
现在,这个出现在王五六修理厂附近的男人,也穿了这样一件雨衣。
看到这个男人,卢海波不禁有些发毛。
这时,孙必生也看到了街口的男人。
老刑警的敏锐告诉他,就此人这幅打扮,而且还明目张胆地尾随警察,十有八九和刺刀贯头案有关。
孙必生一面冷冷地盯着那人,一面悄悄将手伸到腰际,将插着64式警用手枪的枪套朝前推了推。
“卢处长,等会我们可能会动手——作为非战斗人员,你一会要躲远点。”他轻声对卢海波说道。
这时,张所长手下的两个民警,已经一前一后朝那男人走了过去。
“说你呢,过来,我们有点话想问你。”一面靠近,两个民警一面朝那人嚷嚷。
闻声,男人慢慢抬起了头。
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孙必生就感到一阵寒意扑面而来。
“当心!”他朝两个民警吼道。
孙必生吼声一起,那两个民警登时一震,立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雨衣男已经伸手朝腰间一掏,整个身子旋即化作一团光影,旋风一般朝民警席卷而来。
瞬息之间,这团光影就扑到了第一个民警面前。
当孙必生等人再次看清雨衣男时,他已经将一把细长的刺刀慢慢举起。
“小王,当心!”张所长一声大呼。
话音还在飘荡,他们就已经听到“噗”的一声轻响。
就见一道银光,自左向右插进了小王的头颅!
“啊——”看着滴血的刺刀从自己部下头颅里穿出来,张所长发出一声凌厉的惨嚎。
双眼血红的孙必生,已经闪电般拔出配枪。
正欲朝雨衣男瞄准射击,原本和小王脸对脸站在一起的雨衣男,却忽然放开插在小王头颅里的刺刀,再次化作了一团光影。
张所长见势不妙,急急朝被吓楞在原地的另一个民警喊道:“小赵,快跑!”
却不想,他这话一出口,雨衣男就已经窜到小赵面前。
就见雨衣男顺手一掏,又从宽大的雨衣里掏出了一把刺刀,从下到上斜斜地朝小赵刺去。
这时,小赵已经有所准备,整个身子条件反射一般朝后仰去,准备避开刺来的刀尖。
却不想,雨衣男看到小赵向后躲避,竟将刺刀就势朝下一斜。
又是“噗”的一声,刺刀整个插进了小赵胸部!
“啊——”瞬间看到两个弟兄殉职,张所长近乎疯狂地大吼一声,朝腰间一摸,猛然想起自己没配枪,于是急急抽出警棍就要冲上来拼命。
这时的他,和小赵以及雨衣男所在位置不过三两步之遥。
看到张所长冲了上来,雨衣男也不拔刀,而是将左手朝身后一伸,竟然又抽出一把刺刀,随后将身子猛地一转,反手握刀朝张所长猛刺过来。
可能是因为雨衣男动作太快,也可能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张所长就像没看到对方的动作一样,挥动警棍就劈了下去。
“当——”随着一声金属相击的闷响,就在刺刀插进张所长肚子的同时,不锈钢警棍也实实惠惠地敲到了雨衣男头上。
猛力一击之下,不锈钢警棍都给敲弯了。
雨衣男却仅仅朝后退了两步,晃了晃头,随即冷笑起来。
雨衣男后退时,并没有放开紧握刺刀的手——他这一退,顺势把刺刀从张所长肚子里给拔了出来。
“啊——”张所长一声低吟,慢慢地倒到了地上。
张所长一倒地,雨衣男就完全无遮无挡地晾在了孙必生和卢海波面前。
“砰砰砰——”孙必生的枪一阵低吼,喷射出道道火舌。
他们所处的街面宽不过五米,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狂怒的子弹接连钻进雨衣男身体,将他打得连连后退。
“砰砰砰——”看到雨衣男连续中弹,孙必生稳稳地端着枪,继续猛烈开火。
当最后一颗子弹钻进雨衣男身体,孙必生透过升腾的硝烟,看到了让自己惊恐的画面。
就见狭窄的巷子里,满身弹孔的雨衣男竟然站立未倒。而他白皙的脸上,正爬满嘲弄般的笑容。
“半载。”他冷笑着朝孙必生摆了摆手,旋即挥动刺刀又扑了过来。
孙必生早已有所防备。二十余年刑警生涯练就的敏捷身手,让他在雨衣男扑到面前的一瞬间作出了条件反射——朝后腾跳。
“呼——”随着一声利刃划过空气的破风之声,孙必生看到一道银光朝自己奔袭而来。
“好快!”他不禁心里一紧,闭上眼准备听天由命。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忽然闪了过来,挡在孙必生面前。
“噗——”利刃刺进血肉的声音响起,孙必生却没有感到任何痛楚。
他满面狐疑地睁开眼,看到卢海波正站在自己面前。
而那把细长的刺刀,已经贯穿了他的左肩。
“卢处长!”孙必生发出一声惊呼,随疯狂地举起拳头,朝雨衣男扑了过去。
二十四.
8月1日中午12点07分,随着卢海波的声音通过手机不断传来,付夫渐渐冒出了冷汗。
“卢处长,这雨衣男如此恐怖,你们又是怎么脱身的?”他一面朝卢海波嚷嚷着,一面对张飞雨点了点头,站起身奔到了过道上。
满面狐疑的张飞宇跟了出来,心领神会地递上一根烟。
电话那头,卢海波的声音继续响起——
看到卢海波为救自己受伤,狂怒的孙必生挥舞右手,把已经打光子弹的警用手枪当作锤子,向雨衣男猛击而去。
雨衣男也不是傻子。就见他将手猛地一抬,硬生生接住了孙必生一击。
就在这一瞬间,孙必生看到,雨衣男身上被自己打出来的弹孔里,滴滴鲜血正在涌出。
而雨衣男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因此变慢。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他一手握住孙必生的右手,一手将刺刀从卢海波肩膀上拔出,眼见着就要朝孙必生刺过来。
“完了。”因为右手被雨衣男控制,孙必生进退不得,心里大呼不妙。
就在这时,站在孙必生侧前方的卢海波,却猛然发出一声大喝:“我靠!”
就见他左手猛然发力,将即将拔出自己肩膀的刺刀紧紧握住。
看到卢海波的动作,雨衣男不禁一愣。
就在这个瞬间,卢海波右手一抬,手里一道银光闪电般刺向了雨衣男胸部。
“当——”就在银光刺进雨衣男胸部的一瞬间,二人竟然听到了一声硬物相击的闷响。
双方一系列动作结束后,孙必生这才看清,卢海波手里的银光,竟是一把细小锐利的解剖刀。
而这把解剖刀,已经深深插进了雨衣男胸部左侧第二和第三根肋骨之间。
“那是心脏的位置。”听到这里,付夫不禁念叨道,“卢处长,你还真是能下狠手。”
闻言,卢海波冷笑一声:“这混账十秒钟就杀害了我们两个弟兄,老子捅他心窝子一刀都觉得太轻了。”
“雨衣男既然刀枪不入,你的小解剖刀又能如何?”付夫问道。
“不。”卢海波忽然有些激动,“我这刀……竟然把他给打跑了。”
“把他打跑了?”付夫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快摆来听听。”
卢海波阴笑着,继续回忆起来——
原来,卢海波肩膀受伤后,雨衣男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开始全力对付孙必生。
趁着雨衣男和孙必生交手的当口,卢海波忍住肩膀的剧痛,悄悄从随身的鉴证箱里掏出了一把解剖刀。
就在雨衣男准备对孙必生下杀手之际,卢海波凭借深厚的法医经验,将解剖刀准确地刺进了毫无防备的雨衣男的心脏。
让卢海波感到惊喜的是,原本只是准备用来迟滞雨衣男行动的一刀,竟然产生了令人震惊的效果。
就见吃了一刀之后,原本满面冷笑的雨衣男,双眼旋即瞪成了铜铃,嘴巴也兀自大大张开,像想要喊什么,却一个字都没喊出来。
和雨衣男相距咫尺的卢海波,这时明明白白地看到,雨衣男脸上的血管如道道蠕虫,瞬间布满了整个头颅,让这个原本清秀的男人看来甚是狰狞恐怖。
“我操你八辈祖宗!”这时,卢海波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怒喝,旋即就看见孙必生粗腿一抬,脚尖实实惠惠地踢中了雨衣男的肋下。
随着这大力一踢,雨衣男整个身子不禁向左扭了扭。
卢海波看准机会,又伸手猛击雨衣男胸部——就见他的拳头径直击中了插中雨衣男心脏的解剖刀把手。
“噗”地一声,整个解剖刀齐齐整整全部插进了雨衣男的心脏。
这时再瞧雨衣男,整个人彷佛瞬间被抽走了能量,连退十来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嗷——”刚刚站稳身子,雨衣男旋即浑身一抖,一口黑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
“这货也不是杀不死的嘛。”孙必生盯着雨衣男,凑到卢海波耳旁狠狠念道,“卢处长,还有小刀吗?”
“怎么会没有?你不知道我是靠这把刀吃饭?”卢海波一声冷笑,伸手朝鉴证箱里一掏——竟然又掏出了八九把不同大小的解剖刀!
看着卢海波手里的刀,孙必生也是一愣,自言自语一般念叨了一句:“我勒个去,卢处长,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小卢飞刀?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解剖刀杀人狂……”
“还愣着作甚?还不快上!”见孙必生愣着没动,卢海波不禁一声大喝。
闻声,孙必生浑身一震,旋即嬉皮笑脸地一手接过一把解剖刀,冷笑着朝雨衣男奔去。
卢海波更狠——就见他一手握解剖刀,另一手伸到左肩上,将刚才被雨衣男拔出大半的刺刀轻轻一扯,“噗”地一声整个拔了出来。
盯着还滴着自己和战友鲜血的刺刀,卢海波很夸张地挤出了一个变态杀人狂的表情,对雨衣男冷笑道:“这么大一把刀,捅到你的小心窝子应该更爽吧。”
说着,二人开始朝雨衣男步步紧逼。
在双方相距仅一米时,孙必生一声大呼“混账,吃我一刀”,旋即紧握解剖刀朝雨衣男猛刺而去。
就在一分钟前,像这样的攻击对雨衣男来说还根本不算什么。而这时,面对孙必生的解剖刀,雨衣男眼里竟然瞬间盈满了恐惧。
解剖刀刺到的一瞬间,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雨衣男竟然哇蜡乱叫起来,同时又从腰间拔出一把刺刀,狂乱而毫无套路地挥舞着,试图阻挡孙必生攻击。
看到雨衣男的动作,不管是陆海波还是孙必生都看出了蹊跷——雨衣男惊人的战斗能力,仿佛随着心脏受伤消失了!
“弄他!”卢海波一声大呼,孙必生立即如闪电般冲向了雨衣男。
这时,雨衣男做出了一个令二人吃惊的举动。
就见他紧握刺刀一阵挥击,旋即猛然发力朝后连跳,急急退到了三米之外。
随后,他抬头紧盯墙头,又背倚墙根双腿屈膝,整个身子仿佛挤成了弹簧。
看到雨衣男的动作,卢海波急急一声大呼:“妈的,这混账要跑!”
说时迟那时快——他和孙必生同时加速,疯狂地扑向雨衣男。
就在他们距雨衣男还有一两米时,雨衣男猛地一伸双腿,整个人就像松开的弹簧一样伸展开来。
在卢海波和孙必生眼前,雨衣男凭借这力量凌空一跃,就像壁虎一般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三米高的墙,随即三两下就爬到了墙头。
这时,雨衣男却没有转身逃离,而是示威一般地扭过头,对墙下二人冷笑了一下。
看到雨衣男即将逃脱,孙必生跳着脚吼叫道:“妈的,你小子是不是下面没有把儿?有本事就下来跟你孙爷爷再过两招,我保证不打你脸!”
雨衣男的回答,却让二人愣在当场。
就见他冷笑着盯着二人瞧了一会,旋即从还沾着黑血的嘴里蹦出两个字。
说出这两个字后,雨衣男一转身就逃得没了影。
而卢海波和孙必生,仍旧愣愣地站立在原地。
虽然卢海波能听懂的唯一一门外语是英语,而孙必生更是一个连“爱老虎油”都听不懂的粗人,但是这二人却都明明白白地听懂了雨衣男刚才说出的这两个字。
那是一句充斥在各种抗日题材影视剧作品里、国人早已经耳熟能详的日语:“八嘎!”
忙了整整一个星期,今天开始恢复更新,谢谢大伙的关心啊。
二十五.
8月1日中午12点39分,一辆出租车飞速奔出从三喜市文史办败博物馆,径直朝三喜市人民医院呼啸而去。
车上,付夫神情严峻,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锐利的光。
上车前,付夫请张飞宇对之前提到的三个问题继续进行延展查证,自己则乘车赶往卢海波和孙必生等人所在的三喜市人民医院。
一路上,付夫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卢海波电话里描绘的画面,一个个问号伴随着阵阵怒意涌上心头——
“刚才卢处长说,在桃花巷案发现场确实也发现了穿替靴的脚印——让人不解的是,这次穿着替靴的却不是凶手,而是死者。”
“案发现场还发现了另外两组脚印。按照卢处长的推论,‘脚印甲’属于一个包小三的老百姓,嫌疑基本可以排除。‘脚印乙’脚穿拥有重大作案嫌疑的日军替靴,却属于死者。而穿着普通皮鞋的‘脚印丙’却袭击了‘脚印乙’——那么,这个‘脚印丙’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为什么要袭击脚穿替靴的‘脚印乙’?莫非是我推论错了——脚穿日军替靴的‘脚印乙’实际上并不是作案人?”
“还有就是这起案子里,‘脚印丙’虽然和前两起案件的凶手一样,拥有将成年男性一刀贯头的强大体能,所使用的武器却为什么从刺刀变成了单手小剑类武器?”
…………
随着一大堆问号拂过脑海,付夫的双眉渐渐皱成了“川”字。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到达了市医院。
付夫跳下车,飞一般奔进了急救室。
按照卢海波提供的地址,付夫来到住院大楼九楼,找到了九零七号病房。
推开房门,付夫不禁就是一愣。
就见病房里,密密麻麻挤满了身穿制服的警察。
看到付夫,警察们很自觉地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通道那头,一张被鲜花和水果堆满的病床上,卢海波正朝他嚷嚷:“付记者,你可是来了!”
在警察们饱含异样的目光中,付夫急急奔到卢海波床前:“卢处长,孙队怎么样了?其他弟兄怎么样了?”
闻言,卢海波脸色一沉,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卢海波,你个龟儿子,怎么没死也不来跟我说一声?”
付夫和卢海波同时朝声响起望去,就见胳膊上缠满纱布的孙必生眼圈通红,正朝病床一路狂奔。
冲到近前,就见孙必生大膀子一抬,见势就要给他一巴掌。
却不想,这黑脸警长刚抬起膀子,旋即就面色一紧,更加大声地嚷嚷道:“妈的,好痛!”
嚷嚷了一声,他又抬起另一只膀子,狠狠地拍了拍卢海波肩膀,怒喝道:“你这混账,家里老婆漂亮孩子又小,你他妈还敢帮我挡刀?你他妈当了烈士,谁替你陪老婆孩子?”
闻言,卢海波揉了揉被拍得生痛的肩膀,笑道:“看你这么活蹦乱跳的,说明你没什么大问题。”
说到这里,卢海波表情骤然一冷,低下头念叨道:“小王、小赵和张所长就没你这么好命了。”
听到卢海波的话,孙必生眼圈一红,低下头盯着地面愣了一会,又猛地抬起头狠狠道:“不把那穿雨衣的抓住,老子这辈子就白活了!”
孙必生这话一出口,身旁的一个警察忽然哽咽起来,接着是另一个,随后是第三个……
肃穆的病房里,抽泣声很快响成一片。
“哭个屁啊!”一声怒喝忽然响起,哭声随即戛然而止。
付夫挤挤眼一瞧,就见卢海波已经跳下了地,挥舞着缠满石膏的膀子喝道:“杀害弟兄们的雨衣男一点线索都没有,你们还有脸给老子哭!等把凶手抓住了,我们才有脸提着好酒到他们墓前哭!”
见文质彬彬的卢海波忽然暴走,警察们陡然一震。
和他近在咫尺的付夫看到,这男人眼里隐隐闪烁着什么。
“卢处长说得对,还傻站着干什么?等老子请你们吃午饭?”孙必生嚷嚷道,“都给老子滚回去办案!”
闻言,警察们竞相抬脚,悉悉索索一阵小碎步,鱼贯钻出了门。
看到众民警出了门,卢海波这才揉了揉眼睛,转头对付夫道:“闲人都走了,付记者,你刚才不说有重大进展吗,快跟我们说说。”
付夫“哦”了一声,伸手就想要掏烟,忽然想起自己正在医院,于是有些悻悻地缩回了手。
看到付夫的表情,卢海波心领神会,朝孙必生使了一个眼色,起身就朝门外奔去。
付夫和孙必生也急急跟上。
来到医院吸烟区,孙必生掏了掏衣兜,发现烟盒里早已空无一物。
付夫笑笑,给面前的两个老烟鬼一人递了一根烟。
三个人立即点燃烟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
烟雾升腾间,付夫将当天上午和张飞宇一起发现的线索和盘托出。
听了付夫的介绍,孙必生的一双虎目渐渐瞪成了铜铃,一直到手里的烟头烫到手指,他才猛然一抖,急急将烟头放进了烟灰缸。
陆海波的震惊也没少多少——就见他嘴巴大张,脸上的肌肉兀自跳动了两下,却始终没说出一句话。
看到二人有些蠢萌的表情,付夫不禁笑起来。
就见他将烟头放进烟灰缸,轻声道:“二位,我明白你们心里的震惊,但是请相信,三喜市发生的刺刀贯头系列案件,真相可能就是这样……诡谲。”
片刻后,卢海波才自言自语般念叨道:“大半个世纪前的鬼兵,竟然按照当年的作战计划继续杀人——像这么扯的结论,让我接受还需要点时间。”
一旁的孙必生赶紧点点头:“按照付记者的推论,从昨天开始,每天都会发生一起刺刀贯头案啦?”
看到孙必生和自己一个表情,卢海波又继续道:“付记者,之前按照你的推论,是脚穿日军替靴者就具有重大作案嫌疑,对吧?可是,为什么第三起案子里,脚穿替靴的却成了死者?”
说到这里,卢海波又伸出手,嚷嚷道:“再给我来根烟。”
付夫扭着双眉,又递给卢海波一根烟。
卢海波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继续道:“还有就是,如果‘脚印乙’就是凶手,那么‘脚印丙’为什么要袭击‘脚印乙’?如果‘脚印乙’不是凶手,那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唐才满尸体旁,而且还他妈穿着鬼子的替靴?”
闻言,孙必生继续猛烈地点着头。
看到卢海波的表情,付夫轻轻叹了一声,将双手一摊,轻声道:“卢处长,你问得很对。在第二起刺刀贯头案现场,穿替靴者的确很像凶手。而在这起案子里,他却又变成了受害人——这个关于替靴的悖论,的确也让我觉得头疼。根据当前掌握的信息,我暂时还无法做出合理解释。但是,我们不能否认的是,不管是替靴这条线索,还是刺刀贯头这种作案模式,都跟当年的日本鬼兵脱不了干系,对吧?”
卢海波和孙必生点点头。
“好,既然你们也认同这点,我们也就保持了基本侦破方向上的一致。”付夫很严肃地说道,“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方向上继续查下去。”
闻言,孙必生一声冷笑:“查?人家在我们眼皮底下袭了警,还大模大样地跑了。刚才我联系了市局监控中心,让他们查看了桃花巷附近的监控录像,结果没有发现雨衣男的任何踪迹——现在的线索乱得就跟我的头发一样,怎么查?”
听到孙必生的话,付夫不禁也苦笑起来。
就见他盯着孙必生瞧了瞧,才用一种很有深意的语气说:“孙队,你手里不正有一个见过‘脚印丙’的重要证人么?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想必能给我们提供重大帮助。”
付夫这话一出,孙必生愣了愣,随即抬手拍了拍脑门,朝卢海波惊呼道:“妈的,快把弟兄们发动起来,全部去找王五六!”
二十六.
8月1日下午三点,三喜市人民医院后门,钻出了三个贼眉贼眼的人影。
三人里,左肩上缠满了纱布石膏的卢海波走在前面,在和雨衣男的搏斗中扭伤了膀子的孙必生紧随其后,第三个钻出来的是满面严峻表情的付夫。
一个小时前,孙必生给刑警队的同事打了电话,让他们加快查找王五六的进度。
孙必生电话一打,卢海波就坐不住了,嚷嚷着要出院查案。可是,当他贼兮兮地提着行李准备逃出病房时,却被巡房的美女医生碰了个正着。
“9号床,你做什么!你整个肩膀都被利器刺穿了,还想跑到外面撩妹子不成?”美女医生花容震怒,将卢海波硬生生吼了回来。
话说这美女医生也知道卢海波想跑,于是就抱着膀子在门口来回转悠。
正所谓一计不成一计又生。见美女医生严把出门关,卢海波竟嬉皮笑脸地凑到付夫耳旁,阴测测地说道:“兄弟,摆平这婆娘,看来只有你出手了。”
看到卢海波淫笑的表情,付夫不禁苦笑道:“卢处长,你有什么馊主意?”
卢海波笑眯眯地将付夫上下瞧了一轮,阴笑道:“付记者,看你生得五官端正,要不去色诱一下?”
听到“色诱”二字,付夫不禁浑身一抖,念叨道:“卢处长,你也早就知道我是名草有主了的——要让我婆娘听到你说这些,当心她手下的黑衣人把你活剥了。”
闻言,卢海波也是一愣,旋即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一个耙耳朵还有理了。”
这时,孙必生忽然摆出一副舍身取义的表情,满面严肃地凑过来说:“算了,事到如今,就让我来牺牲一下吧……”
他这话一出口,付夫和卢海波同时一愣,旋即抬起手就往他身上狂揍过去。
折腾了十来分钟,满面涨红的付夫还是被二人推出了病房门。
门外两米处,美女医生正冷冷地盯着他。
看到美女医生的一瞬间,付夫又是浑身一抖,脑子里全是常瑞婷手持利器、领着黑衣人群追杀自己的画面。
想到这些,付夫倒吸了一口凉气,急急转身退回了病房。
“怎么又怂了?”卢海波和孙必生二人阴笑着凑过来,正欲戏谑两句,却被付夫抬手制止。
“他们院长我以前采访过……”付夫这么念叨了一句,旋即就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串电话号码。
“喂,张院长,别来无恙乎?小弟有个事想请张院长帮忙……”付夫阴笑着,对着手机如此这般念叨道。
“张院长,要是你不帮我这个忙,上次你们医院聚餐,你被一群喝高了的女医生抱住狂亲的事,我这就给嫂子说……”撂下这句话,付夫挂断了电话。
少顷,一个男医生出现在病房外,对守在门口的美女医生急急说道:“陈医生,院长叫你,说是要讨论一下医疗改革在你们科室的试点工作……”
闻言,美女医生瞥了一眼病房里嬉皮笑脸的三人,冷哼一声转身上了楼。
“付记者威武!”在卢海波和孙必生的巴结声中,三个男人钻出了医院。
来到医院后门的车道旁,卢海波拦下一辆出租车。
三人争先恐后地钻进出租车,又争先恐后地对出租车司机喊道:“到三喜市公安局!”
却不想,出租车司机也是一个怂逼。看到三人这副模样,他竟然急急摆手道:“我靠,你们三个是医闹吧?是刚揍了医生还是才欺负了护士?我不拉你们,你们快下车吧。”
闻言,孙必生大声喝道:“你傻啊你,谁他妈医闹了还去公安局?”
见司机还是不愿开车,付夫和卢海波对视一眼,同时阴笑着掏出证件——
“我是警察。”
“我是记者。”
“请你配合执行公务。”
…………
盯着两本印了警徽和国徽的证件,出租车司机脑门子上开始冒出冷汗,心里也不禁叫苦“妈的,俩最难缠的角色,全他妈叫我碰上了”,随即踩下汽车油门,驾驶着出租车一路朝公安局奔去。
当车距离还有公安局大门外七八米百时,孙必生和卢海波的手机同时尖叫起来。
二人对视了一眼,先后掏出了手机。
接通电话才说了两三句,二人的表情不约而同地严肃起来。
盯着两人接电话的表情,坐在后排的付夫也感到阵阵紧张。
很快,卢海波放下了电话,转头正欲对付夫说什么,却听到孙必生插了一句:“王五六找到了。”
闻言,付夫双眼有光一闪,急急问道:“在哪找到的?”
卢海波接口道:“他就躲在他大舅子家里。之前,我们到六六顺修理厂找他的同时,还让张所长另外派了一组兄弟查询了王五六家的亲戚和朋友关系,然后逐门逐户登门排查。却不想,我们在修理厂碰到了雨衣男,他们这组人却有惊喜。”
说到这里,卢海波眼圈一红,看起来又想到了张所长和小王小赵。
“弟兄们已经控制住了王五六,我们这就赶到他家。”孙必生眼里也有泪光,于是急急岔开话题,“找到了他,想必就能问出‘脚印乙’和‘脚印丙’的新情况。”
听了二人的回答,付夫忽然嗟叹道:“这货背着自己老婆找小三,遇到事了结果还是躲到了自己大舅子家——看来,女人还是原配的好啊。”
“胡扯什么呢。”孙必生拍了付夫一巴掌,“还是把正事办了要紧。”
付夫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卢海波也平复了情绪,转头对出租车司机说:“哥们儿,到九龙岭区工人家园。”
听到警察发了话,出租车司机频频点头,驾车朝九龙岭区一路狂奔。
一路上,卢海波把刚才电话里得到的信息简要告知了付夫。
原来,就在这天上午卢海波等人被雨衣男伏击的同时,张所长派出的另一组民警,对王五六的家属和朋友进行了走访。
上午十一点过,两名民警按照户籍信息来到了九龙岭,对王五六大舅子进行询问。
话说这九龙岭乃是三喜市的一个传统工业基地。境内工业企业密布,其间就有不少以前改制的老国企。
原位于桃花巷的两江农机厂改制后,也搬到了这里接受外资重组,成为了一家合资企业——两江机械制造有限公司。
王五六夫妇都属于原两江农机厂的接班职工。他妻子的哥哥和两个弟弟也在农机厂上班。农机厂改制后,他的大舅子和两个小舅子因为是技术工没有下岗,继续在改制后的企业上班。
很快,出租车驶入了林立的标准化厂区。
车窗外,天蓝色顶棚的厂房连绵起伏,庞大的锅炉、高耸的化工管道和轰鸣的车间,共同描绘出象征三喜市强大工业体系的彩色长卷。
在各种厂区间穿梭十来分钟,出租车钻进了一个耸立在山坡下的崭新居民小区。
“这里就是工人家园——两江机械制造有限公司的家属院。”卢海波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公寓楼群,扭头对出租车司机说,“停车。”
汽车很快停稳。孙必生很豪迈地塞给出租车司机一张二十元大钞,还满面臭拽地念叨道:“不用找了。”
看到孙必生土豪般的表情,出租车司机“啊”了一声,嘴巴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看到出租车司机欲言又止,付夫笑着对孙必生说:“孙队,车费还差三十元。”
闻言,孙必生就是一愣,急急低头瞧了瞧计价器——上面的确显示着“50元”。
“嘿嘿,不好意思哈,哥们儿。”孙必生摸了摸脑门,又从衣兜里掏出了三十元,递给了出租车司机。
两分钟后,在出租车渐渐远去的引擎轰鸣声中,付夫、卢海波和孙必生肩并着肩,朝工人家园小区甲栋直奔而去。
见证了“脚印乙”和“脚印丙”白刃决斗过程的王五六,就躲在这栋楼的9-9室。
二十七.
三分钟后,三人来到了甲栋9楼。
9-9室,就在这层楼的转角处。
来到9-9室门口,孙必生抬起大巴掌拍了拍门。
“咚咚咚——”随着三声闷响,防盗门赫然洞开。
一个双眼通红的年轻民警出现在门后。
“孙队、卢处长,你们来了。”民警念叨了一句,转身将三人让进了屋。
来到屋里,付夫发现除了两个好像刚哭过的民警外,还坐着一个身材结实、满面怒容的中年男人,一个大胳膊粗腰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
而在沙发旁的地板上,还坐着另一个男人。
就见这男人约莫五十岁,这时正抱着肩膀蜷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在他脸上,还印了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付夫盯着这男人,心说:“想必这货就是王五六了吧——他脸上的巴掌印,十有八九是他大舅子听到这货搞外遇,一怒之下一巴掌扇过去的。”
他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孙必生的印证。
就见这个刑警队长大大咧咧地迈到沙发旁,俯视着缩成一团的男人,冷声道:“你就是王五六?”
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那男人浑身一震,痴痴地抬起头,点点头,旋即又很使劲地摇了摇头。
“甭蒙我了,站起来!”孙必生一声冷笑,老鹰抓小鸡般将王五六给拧了起来,呵斥道,“今天凌晨,你在桃花巷的小三家门口到底看到了什么?”
听到“桃花巷”三个字,王五六原本痴痴傻傻的脸上,赫然升腾起恐惧的表情。
在将这个表情保持了三五秒之后,他赫然爆发出一声啸叫:“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叫声一起,王五六就如打了鸡血一般,吼叫着朝门外狂奔而去。
却不想,他刚冲了一两步,就被孙必生一把揪住衣服后领反手一拧,又被提了回来。
孙必生低下头,将黑里透红的脸凑近王五六,用一种很阴冷的声音说道:“我再说一次,今天凌晨你在小三家门口到底看到了什么?你最好立即告诉我们。”
在和孙必生眼神接触的瞬间,王五六就觉得冷风扑面,整个人又抖了起来。
看到王五六的怂逼样,孙必生轻轻叹了一口气,竖起了三根手指,努力用柔和的语气说:“为了找你,我们牺牲了三个兄弟。昨天晚上,我还跟他们一起说说笑笑,一起并肩战斗,而现在,他们就成了躺在殡仪馆里等着灰飞烟灭的尸体!他们最小的才二十二岁——二十二岁啊,才活了你一半大!要是凶手继续逍遥法外,说不定还会有人牺牲!”
听到孙必生的话,卢海波和另外两个民警红了眼圈。就连王五六大舅子和他婆娘也不禁有些动容。
而王五六,依旧保持着惊恐疯癫的表情,仿佛孙必生给他吹了一阵耳旁风。
看到王五六的表情,孙必生拧着他衣领的手开始颤抖,脑门子上也暴起道道青筋,暴喝道:“有的男人,为了保卫别人舍生取义。有的男人,为了下半身爽快包小三还他妈不顾别人死活当窝囊废!你他妈就是第二种!今天,老子就要好好修理修理你。”
和孙必生长期搭档的卢海波见势不妙,急急嚷嚷道:“老孙,冷静!”
“这货被吓傻了——让我来试试。”这时,付夫也凑了过来,用手拍了拍孙必生的肩膀,轻声道,“孙队,请放手。”
孙必生努力平抚了一下怒气,瞪眼瞧了瞧付夫,又扭头看了看卢海波,这才一把放开王五六。
看到孙必生气呼呼地退到了一旁,付夫伸手掏出一盒烟,嬉皮笑脸地对王五六说:“老王,抽烟不?”
王五六愣了愣,急急点头。
付夫掏出一根烟点燃,递到王五六手里,又阴测测地对他说道:“你不说也没啥,反正要死的也不是我们。”
闻言,王五六猛然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盯着付夫,眸子里有不解,更有惊恐。
看到王五六的表情,付夫笑着给在场的男人们发了一轮烟,又转头对王五六笑道:“这凶手已经连续作案三起,绝逼是如假包换的连环杀手。他既然当着你的面杀了人,自然更加不会放过你——你也不好好想想,有哪个连环杀人狂会放过一个见过自己真面目的目击者?就算上次你侥幸跑脱,你觉得你还能跑一辈子?”
付夫这话一出口,王五六浑身又是一震。
他急急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吸着烟,贼兮兮的眼珠子开始迅速转动。
“看来,这货是恢复理智了。”付夫心里念叨了一句,继续保持着嬉皮笑脸的表情,轻声道,“你要是觉得我说得对,就老老实实把今天凌晨看到的情况告诉我们——你想想就知道,摊上这事,恐怖只有警察能就救你。”
闻言,王五六低头琢磨片刻,慢慢抬起了头,好像准备要说什么。
“有门!”付夫心里一声雀跃,转头很显摆地朝孙必生抬了抬眉毛。
却不想,王五六的回答却出乎付夫的意料:“警察同志,你说错了。”
听到这话,付夫不禁皱了皱双眉:“怎么说?”
王五六又吸了一口烟,颤声道:“我觉得,今天在我面前杀人的男人,看起来倒不像是要灭我的口——相反,他还救了我。”
“什么?”付夫、卢海波和孙必生异口同声。
看到三人的表情,王五六吞了吞口水,又转头瞧了瞧身旁的大舅子夫妇,继续道:“今天凌晨三点过,我一到小老婆家门口,就碰到了一个穿雨衣的男人……”
接下来十分钟,王五六对付夫等三人回忆了自己被雨衣男用刺刀袭击、夹克男忽然出现并和雨衣男缠斗、最后夹克男击杀雨衣男解救自己的全过程。
其间,王五六的一句话,让付夫等三人更加震惊:“我之所以认定穿夹克的男人不会害我,是因为他在和穿雨衣的男人搏斗时,还对我说了句‘快跑’……”
听罢王五六的回忆,付夫的声音开始颤抖:“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穿夹克的男人杀掉穿雨衣的男人,竟然是为了救你?”
王五六点点头,自己掏出一盒烟,给付夫和卢海波、孙必生以及两名民警一人发了一根,轻声道:“我之所以躲到大哥家,一是害怕跟穿雨衣的男人被杀扯上关系,二是觉得他很像黑社会,担心万一他有同伙来报仇,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雨衣男用的也是刺刀?”卢海波旋即接口道。
闻言,王五六又皱起了双眉,仿佛很努力地回忆了一会,这才很有把握地点了点头。
看到王五六的表情,付夫、卢海波和孙必生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陷入沉默。
少顷,卢海波又点燃一根烟,吸了两口之后才问道:“老王,你当时还注意到什么细节没?比如说,雨衣男和夹克男的任何动作、语言、身体特征、身上的衣服鞋子……任何刚才没说的细节,都必须提供给我们!”
看到卢海波认真的表情,王五六又低下了头,很配合地想了好一会。
片刻后,他忽然抬起了头,急急道:“当时,雨衣男盯着我的时候,好像对我说了一句话:‘半载’。”
“半载?什么意思?”付夫双眉一皱,满面不解地问他道。
“警察同志,这我怎么知道?”王五六苦笑了一下,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对着付夫念叨道,“对了,我还觉得——穿雨衣的和穿夹克的男人,好像相互认识。”
“怎么说?”付夫等三人同时一惊,异口同声道。
闻言,王五六皱着双眉想了一会,低声说:“因为在夹克男出现后,雨衣男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而且说话的表情就像是在跟人家打招呼一样。”
王五六这话一出口,付夫等人心里的震惊更甚。
卢海波急急问道:“他说了什么,还记得不?”
王五六点点头,慢慢吐出了两个字:“潇洒。”
二十八.
8月1日下午三点五十四分,诡谲的寂静,笼罩在工人家园小区甲栋9-9室。
“潇洒?”付夫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脑子里阵阵疑云升腾。
孙必生则干脆掏出手机,对着听筒大声嚷嚷道:“市局信息中心吗?我是刑警支队孙必生,请你们立即帮我查询一下全市名叫‘肖洒’或名字里有‘潇洒’两个字的男性居民。对,对,查询结果一出来,请立即协调各地派出所开展排查。什么?任务量太大?任务量不大我干嘛找你们?记住了,包括近期出入三喜市的同类人员也要查。对了,查询范围也要扩大到同音字……”
听到孙必生的念叨,一旁的卢海波吓得直吐舌头:“老孙,你是跟人家信心中心有仇还是怎么?按照你这安排,全市居民里名字沾‘潇洒’或同音字的都要查,少说也有万把人吧——就算查到了夹克男,恐怕也是明年了。”
孙必生放下电话,很有些不甘地说:“卢处长,我知道工作量很大——但是,现在除了这个蠢办法,你还能想到什么高招?”
闻言,卢海波嘴巴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这时,一旁没怎么说话的付夫忽然插了句话:“说不定……我还有一个办法。”
卢海波和孙必生同时转头,盯着付夫异口同声:“什么办法?”
付夫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皱着双眉掏出一根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这才慢慢说道:“刚才在医院的时候,你们也承认本案和日本鬼兵有关心,对吧?”
“对。”孙必生和卢海波都点了头。
付夫有些感激地道了声“好”,继续道:“我觉得,既然刺刀贯头的最大嫌疑人是当年的日本鬼兵,因此对‘潇洒’二字的侦查方向自然也应该有所侧重。”
听到付夫这么说,孙必生的双眉拧成了“川”字:“付记者,我老孙没什么文化——有什么高招请你明说,莫要这么高深莫测的,让我好生捉急!”
而一旁的卢海波则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旋即点头称是道:“付记者的意思是——我们对‘潇洒’这个人的侦查范围,应该扩大到日语?”
“卢处长英明。”付夫笑道,“刚才王五六所说的信息,给我提供了三个线索。”
说着,付夫竖起了三根手指,低声道——
“第一,‘脚印乙’和巨龙峡海鲜市场录像里的凶手一样,也穿了绿色军用雨衣。”
“第二,他脚上穿着出现在唐满才案现场的日军替靴,而且同样使用前两起案件中凶手所用的军用刺刀。”
“第三,他还和‘脚印丙’相识——而后者,也拥有利刃贯头的能力。”
说到这里,付夫笑着对孙必生说:“孙队,凭借你二十余年的刑侦经验,综合以上线索你能得出什么结论?”
闻言,孙必生很认真地低头琢磨了一会,又抬头道:“我明白了!付记者是想说,不管‘脚印乙’到底是凶手还是被害者,想必都和当年的日本鬼兵有些关系,甚至有可能就是一个日本人!”
“真不愧是名警探!”付夫笑道。
这话一出,三人同时大笑起来。
4点05分,一行人站起身准备出门。
“警察同志,我怎么办?”王五六急急跟了过来。
孙必生回过头,对他说:“你暂时再在大舅子家住一段时间,我会每天安排一组民警来罩着你。”
闻言,王五六很感激地点点头。
撂下这句话,孙必生、卢海波和付夫鱼贯穿过楼道,来到电梯前准备下楼。
这时,王五六又跟了过来。
“你还有什么事?”孙必生有些不满地喝道。
看到孙必生地府判官一般的表情,王五六浑身就是一抖,有些怯怯地低声念道:“警察同志,刚才你说,为了找我牺牲了三个弟兄。我就是想问问,这三个兄弟的追悼会什么时候办——我、我、我想送送他们!”
闻言,孙必生冷着脸转过头,背对着王五六说道:“明天上午,就在市殡仪馆。你去的时候,会有两个弟兄跟着你。”
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电梯。
付夫和卢海波也紧随其后。
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付夫听到电梯门外的王五六,用极其愧疚的语气道了声:“谢谢!”
…………
钻出工人家园小区,孙必胜对身旁二人道:“先回市局吧——现在安逸了,还得找个懂日语的来查‘潇洒’,也不知道信息中心那帮小子背后怎么骂我呢。”
闻言,付夫掏出手机笑了笑:“懂日语的?我手里就有一个。”
“付记者,你是准备让张主任当翻译?”卢海波心领神会地问。
“正是。”付夫点点头,“总不能让市局信息中心来做这个吧?”
卢海波也笑了。
少顷,付夫拨通了张飞宇的电话。
对着手机,付夫简要介绍了一下刚才从王五六那里得到的线索,又急急说道:“飞宇兄,立即帮小弟查询一个日语单词。”
“付夫兄请讲。”电话那头,张飞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闻言,付夫却没有立即作答,而是皱着双眉琢磨了一会,才用有些不好意思的语气说:“飞宇兄,小弟不懂日语哈,你就按照我说的语音大概猜一猜,然后把音近的日语单词都帮我查一查……”
“付夫兄,快说吧——堂堂名记者,怎么开始磨叽起来了。”张飞宇笑道。
付夫“嘻嘻嘻”笑了两声,对着手机说出两个字:“潇洒。”
“潇洒?”张飞宇一愣,旋即也笑了,“我说,付夫兄莫非想跟那些正在学日本歌的愣头青一样,要用汉字来标注日语发音?”
“飞宇兄见笑了——我这不也是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么?”付夫说,“飞宇兄,这个线索对刺刀贯头案的调查很重要,请你一定要抓紧时间。”
“成。”张飞宇道了一声,旋即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付夫跟着卢海波和孙必生继续朝小区门外的公路走去,准备打出租车回市局。
却不想,他们还没钻出小区,付夫的手机就响了。
张飞宇的声音再次响起:“付夫兄,你猜猜‘潇洒’在日语里是什么含义?”
闻言,付夫就觉得一阵猴急:“飞宇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卖个毛关子啊,我要知道找你作甚?”
听到付夫急得发抖的声音,张飞宇很享受地等了三五秒,然后才继续说道:“我按照‘潇洒’的发音想了一会,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最相近的日语单词。”
“到底是哪个词?”付夫的双眼瞪成了铜铃。
接下来一秒,他在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中,听到了张飞宇的答案:“少佐。”
“少佐?是日本军衔!”付夫惊呼道,其声音之大,以至于一旁的卢海波和孙必生都被吓了一跳。
盯着满眼狐疑的二人,付夫大声呼喊道:“杀害雨衣男的‘脚印丙’,很可能就是当年的‘鬼兵’——而且还是一个军官。这么说来,王五六说的‘半载’,很可能也是日语了?”
闻言,张飞宇的声音一抖:“半载?我靠,这不就是日语里面的‘万岁’吗?二战时日军冲锋,最喜欢喊的口号就是这句!”
付夫更加激动起来:“看来,我们距真相又近了一步。”
言罢,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不禁又是一沉:“可是,日军的少佐相当于中国军队的少校,而日本联队相当于中国的旅——按照这个作战序列,‘万岁特混联队’里的少佐少说也有一二十个。就凭军衔这个线索,我们恐怕还是不好查啊。”
闻言,张飞宇却发出一声冷笑:“付夫兄,有少佐这个线索,如果再加上一本‘万岁特遣联队’的军官名册,你还会觉得不好查吗?”
听到张飞宇阴测测的笑声,付夫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飞宇兄,你什么意思?”
“我手里有一本‘万岁特遣联队’的名册——今天上午你到现场之后,我自个儿查询到的。”张飞宇笑道。
闻言,付夫心里又生气又惊喜:“飞宇兄,我亲哥,你有话怎么不一口气说完?”
想象着付夫的表情,张飞宇又是一乐:“刚才看你来电话,我正想告诉你我辛苦检索的新进展。可是电话一接通,你就絮絮叨叨个没完,我这不是才找着机会说嘛。”
“你等着,我们立即来你办公室。”撂下这句话,付夫拉着卢海波和孙必生就一路小跑起来。
二十九.
三十分钟后,满面猴急的付夫等三人再次来到了市博物馆。
在付夫的引导下,三人很快来到了行政楼9楼的资料室。
张飞宇早已满面笑容地恭候在门口。
看到张飞宇,付夫立即吆喝着奔了过去:“飞宇兄,你真是太牛逼了——快把军官名册给我瞧瞧。”
“付夫兄莫慌。”张飞宇摆摆手道,“你还有烟么?今天你去现场之后,我就一直在这里查资料,可是把我给憋安逸了。”
闻言,付夫愣了愣,旋即笑着准备掏烟。
却不想,一白一黑两条胳膊忽然伸了过来——两只手里都捏了一根烟。
一扭头,就见卢海波和孙必生二人满面讨好表情,毕恭毕敬地又争先恐后地将烟递到张飞宇面前。
看到二人这架势,张飞宇不禁吓了一跳,有些不好意思地念叨道:“想必这二位就是卢处长和孙队长了吧?”
卢海波点点头,急急道:“张主任大才子我亲哥,快快抽了小弟的烟,我们好好扯一扯你发现的线索吧。”
张飞宇笑了笑,正欲伸手接烟,却又不知道接谁的好。
“我也来一根。”付夫见张飞宇有些忐忑,于是伸手接过了孙必生手里的烟,“飞宇兄,你瞧这二位猴急的模样——你还是快快招了吧。”
闻言,张飞宇笑着点点头,接过卢海波递过来的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两口,这才伸手将一页纸递到三人面前。
“这是刚才我打印出来的‘万岁特遣联队’军官花名册——我把少佐及以上军官的内容摘了下来。”张飞宇笑道,脸上溢满自豪的表情。
三人一愣,旋即像饿极了的野兽见了肉,接过纸瞪眼观瞧起来。
就见花名册上印了一行日文,从片假名里夹杂的汉字可以看出,这是一般文件的标题《上海派遣军万岁特遣联队将佐名录》。
标题下,按照军衔从高到低的顺序,印满了鬼子部队的佐级军官的职务、姓名、军阶、年龄和籍贯。
第一行印着“联队长,井上正雄,大佐,48岁,大阪”。
第二行印着“联队部”和“骑兵大队”的佐级军官信息,一共十三名,其间有少佐八名。
第三行印着“第一步兵联队”到“第四步兵大队”的佐级军官信息,一共有少佐四名,均为大队长。
第四行印着“联队部警备队”和“炮兵大队”佐级军官信息,一共五名。
第五行印着“汽车大队”和“侦查大队”的佐级军官信息,一共六名。
…………
付夫的眼神迅速略过名册,心里不断计算着嫌疑人数目——前五行,一共23名。
当眼神来到第六行时,付夫的双眉却不禁皱了起来。
第六行印着“‘万岁神军’大队の将佐名录”。
“‘鬼兵’大队来了!”付夫激动得吼了起来。
身旁的卢海波和孙必生也是满面喜色。
这行信息里,一共记录了四名少佐的信息——“大队长,村正光辉,少佐,18岁,东京”“大队次长:松本上,少佐,18岁,名古屋”“次长:宫本青冈,少佐,18岁,旭川”“铳剑教官,……,少佐,16岁,冲绳”。
“咦,这个‘铳剑教官’的名字怎么看不清?”付夫盯着名册,兀自念叨了起来。
“哦,原件上就是如此——可能时间太久,文字给磨掉了。”张飞宇解释道。
闻言,付夫点点头,旋即又念叨了一句:”这些‘鬼兵’军官怎么都这么年轻?”
“我也觉得,你瞧瞧这个宫本青冈,才他妈18岁——在咱们大天朝,这个年纪才刚刚入伍,这鬼子怎么就当上了少佐?”卢海波也附和道。
“就是哟,我他妈也搞不懂,为什么鬼兵都这么年轻?”孙必生皱着眉低声道。
听到三人的议论,张飞宇也有些狐疑,轻声道:“各位,我也觉得这个‘万岁神军大队’很蹊跷——因为他们整个部队的年纪都这么年轻。”
闻言,付夫急急抬起头,问张飞宇道:“飞宇兄,你的意思是说,‘万岁神军大队’的士兵和下级军官也很年轻?”
张飞宇点点头:“正是。刚才我看到‘万岁神军’这页时,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支300来人的部队,全是些最大不过十七八岁、最小才十三四岁的孩子?莫非当年日本男人全死绝了?”
闻言,付夫眼里忽然有光一闪,急急问道:“飞宇兄,这本名册是什么时候编制的?”
“1945年7月。”张飞宇说道,顺手将手里的烟头插进了烟灰缸,“三位,我们到资料室详谈。”
说着,他转身朝资料室玻璃门奔去。
“1945年7月?距鬼子投降不过一个月。”付夫也急急跟了过来,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会不会是因为……”
这时,跟在后面的孙必生忽然插了一句:“会不会是因为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他们国内能打仗的成年男性都被咱们和美帝报销得差不多了,因此才让这么点大的小孩子也参了军?”
听到孙必生的推论,付夫、卢海波和张飞宇不禁一愣。
片刻后,付夫却摇头否定了这个推测:“孙队长,这个推测怕是说不通——如果说鬼子因为国内人力资源枯竭开始招收童军,那么有十三四岁的普通士兵勉强还能说得过去。可是,就连少佐一级的中级军官都由高中生年纪的孩子来担任,这就有些太过了。”
听到付夫这么说,孙必生也觉得有道理,于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钻进了资料室,来到之前付夫和张飞宇检索文件的电脑前。
找了一把椅子坐定,张飞宇手指身旁一台电脑,笑道:“各位,这就是名册原件。”
付夫等人急急凑过来,轻点鼠标开始逐页查看——还真和张飞宇说的一样,“万岁神军大队”的士兵和军官没一个年纪超过了二十岁的。
快速翻看着名册,付夫有些急躁起来:“妈的,这些资料对破案的意义不大啊。”
看到付夫猴急的表情,张飞宇笑着轻声道:“付夫兄,你莫要慌嘛——我知道这本名册的来源。”
闻言,付夫很不屑地念了一句:“不就是现藏于黑龙江省博物馆么?扉页上印着呢。”
听到付夫的回答,张飞宇又是一阵阴笑,接口道:“那你知道黑龙江省博物馆是从哪弄来的这本名册吗?”
付夫察觉到张飞宇话里有话,旋即抬起头急声问道:“飞宇兄,你要是再不把话说完,小弟可要跟你毛了——快说,从哪里来的?”
看到付夫近乎痴狂的表情,张飞宇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到这来之前,我就打电话问过黑龙江省博物馆的牛馆长了——这本名册是一个名叫吉田武夫的日本友人捐赠的。而且,牛馆长还给我提供了他的电话。”
三十.
8月1日下午四点,一个外卖小哥骑着电瓶车,急急奔到了市博物馆楼下。
停好电瓶车,他提着四大盒饭菜,手忙脚乱地钻进了博物馆后面的市文史办办公楼。
乘电梯来到9楼,他又急急奔出电梯轿厢,朝着订货单上标注的“9-19”房间奔去。
却不想,当满心猴急的外卖小哥来到“9-19”房间门外时,却被一道巨大的玻璃门给挡住了。
“妈的,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修得跟他妈特务总部一样。”外卖小哥心里兀自不爽,却也只能将东西放到地上,掏出手机准备给订户打电话。
当手机拨通之际,外卖小哥的声音却瞬间柔和起来:“喂,付先生,您的外卖到了,请您出来取一下。”
少顷,一个剃平头、深眼眶、身材结实的年轻男人来到了玻璃门后,按下开门钮钻了出来。
而在深眼眶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和两个长相白净的男人。
“谢啦。”深眼眶男子接过食品盒,给其他三人一人分了一盒。
这些神情诡谲的男人,旋即围成一圈蹲了下来,像工地上的农民工一样大快朵颐起来。
“哟,这么好的办公室,怎么就这么在门口窝着吃?”外卖小哥兀自念叨了一句。
闻言,黑脸汉子忽然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小哥一眼:“东西都收了你还愣在这里作甚?想被下一单给差评么?”
听到黑脸汉子这么说,加之眼前这黑厮看来就像黑旋风李逵一般吓人,外卖小哥急急转身,朝电梯一路小跑过去。
看着远去的外卖小哥,正蹲在地上胡吃海喝的付夫等三人并不知道,他们很快又会再次见面。
刚才,听张飞宇说已经得到了“万岁神军”军官名册捐赠者的电话后,付夫、卢海波和孙必生悬着一颗心总算是轻轻放了下来。
话说这紧张的情绪一松弛,三个人的肚子也叫了起来。
“今天上午被伏击过后,我们好像一口水都没喝过。”孙必生狠狠念叨了一句,又揉了揉还缠着绷带的膀子,朝其他三人高声道,“各位想吃什么,我老孙请客。”
“哟,平时你跟个铁公鸡一样,今天怎么这么大方了?莫不是给我们名记者付夫和名学者张主任面子?”卢海波笑道。
“孙队是给线索的面子吧。不用客气了,今天小弟我来请。”付夫也笑道。
“付记者才莫要客气——我这就下楼买点饭菜打包上来,吃完了我们就问问那个日本友人……”孙必生很豪爽地说道。
闻言,付夫和卢海波相视一笑,旋即伸手掏出了手机。
“下楼太慢,还是小弟来请吧。”付夫说着,轻点手机键盘,三五十秒后就笑道,“好了——四人份的重庆江湖菜。”
看到付夫将手机放回裤兜,孙必胜的表情不禁有些悻悻:“妈的,看来我老孙也要学着用用手机点菜了。”
闻言,其余三人一阵大笑。
————
七八分钟后,四个男人席卷了七菜一汤,拍着饱涨滚圆的肚子再次钻进了资料室。
重新在电脑前坐定,张飞宇提起电话座机,迅速拨出了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张飞宇立即热情地吆喝道:“牛哥,你好你好,今天上午小弟跟你说的事,你都跟吉田先生联系好了吧?”
说这话时,张飞宇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满脸激动表情的付夫等人,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手点下了话机的免提键。
旋即,付夫等人听到了一声充满东北味道的吆喝:“我说大兄弟,你安排的事儿咱哥们儿能搁着么?”
张飞宇闻言大喜,急急问道:“什么时候能跟吉田先生联系?”
牛馆长大但咧咧地笑了一声,吐出两个字:“现在。”
闻言,早已满面猴急的孙必生连忙凑了过来,急急问道:“那还磨蹭什么——我们现在就给这个吉田打电话吧。”
“等下。”付夫却摆了摆手,又转向电话座机轻声道,“牛馆长好,我是三喜市杂志社的付夫,这次让张主任来找牛馆长帮忙的正是小弟。”
“哟,付大记者,你好你好,我早就听张主任提过你的大名了。”牛馆长耿直地笑道。
付夫也假惺惺寒暄了两句,旋即问道:“请问牛馆长,你觉得这个吉田先生怎么样?”
闻言,牛馆长兀自“嗯”了一声,好像有些吃惊,旋即又明白了付夫的深意,笑道:“吉田先生是东京一家大电视台的导演,专门拍纪录电影的。前两年,日本战败70周年的时候,他专门领着团队到东北拍了一部反映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纪录电影,叫《‘9·18’侵华真相》。当时,他们找我们博物馆提供相关资料,我还领着他们去采访了当年的受害者和见证人。采访过程中,他还不止一次地掉过眼泪。当时我就琢磨,像他这样真正愿意了解真相、面对真相和揭露真相的日本人难得啊,于是就跟他成了朋友。后来,这部电影一经播出,吉田立即就成了日本右翼围攻的对象——这件事,想必付夫记者也知道。”
闻言,付夫不禁大喜过望:“原来这个吉田武夫竟然就是《9·18侵华真相》的导演?这部电影说得全是大实话,太良心了。”
听到付夫的夸赞,张飞宇也若有所悟地凑过来,轻声道:“付夫兄,这下你对吉田先生放心了吧?”
闻言,付夫点点头,笑道:“毕竟这个案子牵扯到来自外国的线索——对线索来源的可靠性,我们也必须要有把握。”
张飞宇、卢海波和孙必生都点了点头。
旋即,付夫又扭头对电话座机说道:“牛馆长,你跟吉田先生怎么约的?是打电话还是视频?”
牛馆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天张主任跟我联系之后,我就给吉田先生打了国际长途电话——妈哟,心疼得我脚趾头都在抖——吉田先生说,就用视频聊天比较好,你们可以面对面地慢慢摆。对了,吉田先生用的社交平台是咱们国家研发的‘南极鸟’,登录号我已经给张主任说了,你们直接加他就行。”
牛馆长这话一处口,张飞宇立即接口道:“刚才我就已经加了。”
闻言,牛馆长爽朗一笑,说道:“他现在正好在线,你们可以开始聊天了——张主任,你们跟他慢慢谈,有什么需要就叫我。对了,下回到黑龙江来,你不给我整三斤烧刀子莫想回三喜市。”
张飞宇嬉皮笑脸地道了声“谢”,旋即挂断了电话。
就在结束通话的一瞬间,张飞宇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就见他慢慢转过身,对面前一脸激动的三人说:“现在,就让我们来和这位吉田先生好好摆一摆龙门阵吧。”
大伙都好啊,上个星期付夫我忙得身心俱疲了,因此停更了一期,今天补上了,各位见谅。大伙下个礼拜天再见。
三十一.
8月1日下午4点50分,张飞宇在电脑上登录即时社交平台“南极鸟”,进入了“鸟鸟好友”通讯录。
通讯录上,在线的好友头像有198个。
张飞宇轻点鼠标,很快就查找到了今天刚加的一个好友名称:“樱花の心”。
“这个‘樱花之心’就是吉田武夫的‘鸟名’,今天我按照牛馆长提供的‘鸟鸟号’刚添加的。牛馆长也跟他说了,今天我们可能会跟他联系,让他看到来自中国的好友申请就添加。”张飞宇说着,手指如飞,在“樱花之心”的对话框里敲下一行日文。
“‘樱花之心’,还真是有日本味道呢。”盯着吉田武夫好友名称,付夫心里一阵念叨。
这时,孙必生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张主任,你跟这小日本说什么呢,瞧你哔哩啪啦敲出来的全是日本字,我是一个也看不懂。”
闻言,张飞宇回头一笑:“我给他说,我们是牛馆长介绍的朋友,有点事情要向他请教一下。”
盯着写满了片假名的电脑显示器,孙必生“哦”了一声。
少顷,“樱花之心”的头像跳动起来。
张飞宇点开对话框,付夫等人也急急瞧去。
对话框里出现了一行汉字:“张主任你好,我是吉田武夫,很高兴能和来自中国的新朋友聊天,对了,我也会一点中文,我们可以用中文交流。”
看到吉田武夫的回复,付夫和张飞宇对视了一眼,急急说道:“跟他说,我们用视频聊天,更好交流一些。”
张飞宇点点头,快速敲下了另一行字:“吉田先生,我们视频吧。”
三五秒钟后,吉田回复道:“太好了——能够利用我们中国的聊天平台和诸君见面,也是在下的荣幸。”
看到吉田回复的“我们中国”字样,孙必生冷哼了一声:“这小日本嘴巴还真甜——话说当年他们不这么恭敬?”
看到孙必生满面愤青表情,付夫呵呵呵一笑:“孙队长,莫要造次哟——人家吉田先生可是国际友人,还准备帮我们破案呢。”
孙必生有些悻悻地住了口。
这时,张飞宇将鼠标移动到对话框上的“视频聊天”功能键上,旋即轻击鼠标。
八九秒之后,吉田武夫通过聊天请求,对话框上随即跳出了一个视频窗口。
眼前,出现了一个皮肤白净、身材略略有些发福的男人。
见到吉田武夫的本尊,付夫心里就是一喜,不禁又开始叨叨起来:“哟,这形象,倒很有些抗日样板戏里汉奸翻译官的风韵……”
在视频讯号接通之后,吉田武夫也看见了付夫等人,立即笑着用日本口音很浓的中文寒暄起来:“诸位好,我是吉田武夫,各位可以叫我吉田或者‘吉五福’——这是牛馆长给我起的中文名。”
吉田话一出口,张飞宇旋即答话道:“吉田先生好,我就是张飞宇,今天我们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一下。”
张飞宇的话还没说完,付夫脸上就已经浮出了温和亲热的职业化笑容,急急凑到电脑前招呼道:“五福兄,抠你鸡娃!你近来还好啊?小弟可是把你给找到了。”
看到忽然跳出个平头小胖子,吉田好像也觉得有些唐突,于是有些愣愣地笑道:“这位哥们儿,我不抠‘鸡娃’,请问你是……”
看到付夫猴急的表情,张飞宇笑着介绍道:“吉田先生……哦,五福兄,这位是我们三喜市杂志社的名记者付夫。他旁边这位黑脸大哥,是市局刑警队的孙必生队长。这边这位,是市局法医鉴证处的卢海波卢处长。”
听到了面前三人的身份,吉田好像有些惊异。
“付君好,孙君好,卢君好。”就见他略一欠身,朝三人点了点头,旋即满腹狐疑地转向张飞宇问道,“看各位的身份,今天你们想问我的,恐怕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吧?请问各位的问题到底是?”
闻言,孙必生立即来了劲,将头伸到电脑前说道:“吉田先生,我们想请教一下‘鬼兵’的事……”
听到孙必生的问题,吉田武夫登时一愣:“日本‘鬼兵’……是什么地干活?”
看到吉田武夫的表情,付夫拍了拍孙必生的肩膀,对着电脑屏幕笑了笑:“吉田先生,哦,五福兄,孙队长刚才说的‘鬼兵’你应该也知道——你不是给牛馆长他们提供过一本旧日本军‘万岁特遣联队’的花名册吗?这些‘鬼兵’就是这个联队的成员!”
一听到“万岁特遣联队”,吉田武夫的神情陡然严肃。
他沉着脸对付夫说:“‘万岁特遣联队’的事情,我的确比较了解——但是,在把这些事告诉你们之前,我想知道你们急于了解这些事情的原因。”
“好。”付夫点点头,轻声道:“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接下来十分钟,付夫在征求了孙必生的意见后,用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勉强将自己所掌握的“鬼兵”信息和连环刺刀贯头案件的情况告知了吉田武夫。
听了付夫的介绍,吉田武夫满面震惊,嘴巴大张着愣了好一会,硬是没吐出一个字来。
良久,他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付君,你刚才……你刚才说的太玄乎,小弟我……小弟我需要时间领会一下。”
见吉田武夫满面蠢萌表情,付夫很自觉地住了口,和其他三人一起等着他慢慢“领会”。
少顷,吉田武夫仿佛平抚了一下情绪,又掏出折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擦了擦脑门上细密的冷汗,这才颤抖着声音说道:“付君,你的意思是,发生在三喜市的系列刺刀贯头案件,很可能就是当年旧日本军遗留的生化武器‘鬼兵’作祟?”
“对。”付夫点点头笑道,“五福兄的中文真是炉火纯青——今天我们找你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一旁没怎么说的卢海波忽然凑过来,用和付夫一样不标准的普通话念叨道:“吉田先生,正因为刚才付夫记者所说的原因,你提供给牛馆长他们的‘万岁特遣联队’军官名册就成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因此,我们才特意找到你,想请你好好回忆一下跟这个花名册以及‘万岁特遣联队’有关的任何细节……”
听到卢海波条理清晰的请求,吉田武夫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卢君,我明白了,我一定全力提供帮助,让无辜的人们不再受伤害——请容我好好回忆一下……”
说着,吉田武夫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皱着眉深深吸了起来。
抽完第一根,他又点燃了一根,接着是第三根、
看着远在日本的吉田武夫一根接一根地吞云吐雾,付夫等人不断地咽着口水。
等了一会,付夫朝张飞宇挤挤眼,张飞宇立即心领神会。
就见他掏出手机,将视频连接挪到了手机版“南极鸟”上,又招呼其他三人起身,来到了资料室外的吸烟区。
一来到吸烟区,早已烟瘾大作的孙必生立即掏出烟盒,给在场三人一人递了一根烟,自己也点燃了一根。
四个男人就这么紧盯着张飞宇的手机,大口大口吸着烟。
又等了约莫三分钟,视频里原本盯着桌面发愣的吉田武夫忽然抬起了头。
“哟西,现在我就给各位好好讲讲吧——”他刚说了一句,忽然看到视频对话框里的付夫等人已经挪了地方,登时就是一惊,“咦,你们怎么乾坤大挪移了?”
看到吉田武夫蠢萌的表情,付夫心里就是一喜,笑道:“五福兄很了解中国文化嘛,竟然知道‘乾坤大挪移’——话说五福兄想必也知道我大天朝发达的移动互联网平台吧?我们现在就是拧着手机在跟你聊天。”
闻言,吉田武夫很真诚地点了点头,满面艳羡地说道:“这些年,贵国真的是发展迅猛——反观我们日本,却已经连续二十余年经济滞涨了。”
看到吉田武夫跑了题,卢海波急急说道:“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闻言,吉田武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旋即浮出了一副很严肃的表情:“哟西,刚才各位提到的名册,我是从一位日本二战老兵那里得来的……”
三十二.
8月1日下午5点到傍晚7点,来自遥远邻国的低沉男声,在三喜市文史办资料室持续回响。
在四个倾听者的耳旁,一个遥远、神秘而充满忧伤的故事,也伴随讲述者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拂过眼前——
三年前,也就是二战结束70周年的前一年,日本著名纪录电影导演吉田武夫说服了自己所供职的电视台领导层,希望拍摄一部客观反映日本侵华历史真相的纪录电影。
这年年初,吉田武夫领导团队,开始在日本国内大量收集和采访“能够说出战争真相”的见证人。
“为了公正客观地讲述当年的历史真相,我们将参加过战争的日本老兵作为主要采访对象。因为这些年日本右翼很活跃,因此关于采访对象的线索,我们只能通过日本各地的大学、反战者协会、国际友好协会和历史研究学会悄悄进行搜集,采访和录制过程也全部采取半保密的方式进行。”吉田武夫说着,又抬手点燃了一根烟,“采访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选取了约70名二战老兵作为采访对象。其间,不少人并不是很配合,因为他们到现在也不承认当年日本发动的战争是侵略。还有一部分人则对侵略过程中的细节保持了沉默;结果,为挖掘当年的战争真相,我们只能不断增加采访对象,原本计划一年内完成的国内采访部分,就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年七月……”
这年七月二十日,吉田武夫的纪录团队相继完成了对旧日本帝国陆军、空军和海军联合舰队老兵的采访。就在国内采访部分即将结束之际,一个来自日本北海道的老兵,忽然找到了吉田武夫——
这天上午,吉田武夫正在办公室和编导一起处理录像,忽然接到了一个来自电视台门卫的电话:“吉田先生,有一位老先生想找您。”
接到电话,吉田武夫有些云里雾里,于是对门卫说:“老先生?川口君,请你问问他是哪位,找我有什么事?”
门卫川口“嗨”了一声,捂着电话开始念叨什么,听来好像正和那位老先生交谈。
很快,电话里又响起了川口的声音:“吉田先生,这位老先生说他叫藤本盛,是旧日本军关东军‘万岁特遣联队’老兵。他听说吉田先生正在采访老兵,就想找您谈一谈当年的事情。”
闻言,吉田武夫精神一振:“请他到电视台本部19楼会议室找我。”
放下电话,吉田武夫对编导说了声“我等会就回来”,转身急急奔向电梯。
从位于17层的录音棚乘电梯来到19楼的会议室,吉田武夫心里一直在琢磨:“采访了上百名二战老兵,这位藤本先生还是第一个主动来找我的——话说他们这个‘万岁特遣联队’,我怎么从来没听说的?”
琢磨着这个问题,吉田武夫钻进了19楼转角的会议室。
来到会议室,他到饮水机前取出两个纸杯,又接了两杯水。
这时,一阵很轻的敲门声响起:“吉田先生,藤本先生来了。”
吉田武夫急急抬起头,就见门卫川口和一位少说也有九十岁的老人一前一后钻进了会议室。
见到吉田武夫,川口略略一欠身,转身对身后的老人说:“这位就是吉田武夫先生。”
闻言,老人眼里好像有什么光一闪,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
就见他颤抖着声音对吉田说:“吉田先生,今天,我要把我年轻时犯下的罪过和我的悔恨统统告诉你!”
看到老人情绪如此激动,吉田武夫心里也有些小激动,于是对川口摆摆手道:“谢谢你,川口,藤本先生就交给我吧。”
川口闻言又鞠了一躬,旋即钻出了会议室。
这时,吉田武夫已经来到了藤本盛面前,很温和地对老人说:“藤本先生,请坐下详谈。”
藤本盛点点头,踱步到一把椅子前,颤巍巍地坐下。
吉田武夫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又从西服兜里取出一个盒式录音笔,轻轻放在桌面上,笑道:“藤本先生,您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看到采访已经开始,藤本盛身子略略一振,眼里的光芒更加炽热。
他瞧了瞧桌面上的烟灰缸,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请问,这里可以抽烟吗?”
看到老人的模样,吉田武夫心里生出了一些怜悯,于是柔声笑道:“当然可以。”
闻言,藤本盛很感激地点点头,颤巍巍地伸出手,从破旧的衣兜里掏出一盒廉价烟,又从另一侧的衣兜里掏出了一盒火柴。
看着他朴素的穿着和老迈的动作,吉田武夫心里的怜悯更甚,于是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藤本盛。
藤本盛道了声“谢谢”,却用手轻轻地挡了一下吉田武夫递烟的手,轻声道:“我就抽这个——苦了一辈子,习惯这个牌子了,劲大。”
吉田武夫笑了笑,抽回手:“我们开始吧。”
藤本盛点点头,用苍老的声音慢慢说道:“我叫藤本盛。昭和18年(1943年)11月,我从北海道被强行征召参军,来到满洲国——哦,对不起,是中国东北,成了关东军‘防疫大队’指挥部警备队的一名步兵。哦,吉田先生,你还不知道关东军的‘防疫大队’是做什么的吧?这支部队就是在中国、朝鲜和苏联臭名昭著的‘731’部队。作为指挥部警备队的成员,我亲眼看到来自日本各个大学和科学机构的精英,把中国战俘和平民当成小白鼠,做出了各种各样惨无人道的试验!这些事等会我再慢慢跟你摆。来到中国第二年,因为关东军派出支援华中派遣军作战的一个特遣联队兵力吃紧,于是就把我和180名新兵作为增援,派往这个联队的驻地——中国江西省。”
闻言,吉田武夫禁不住插了一句:“对不起,藤本先生——请问你所说的这个联队,就叫做‘万岁特遣联队’?”
藤本盛点点头:“吉田先生,你记性真好,听了一次就记住了。”
说着,藤本盛又吸了一口烟,盯着慢慢升腾的烟雾,继续说道——
“来到位于江西省北方的联队驻地,我才知道,自己即将加入的这支部队,就叫做‘万岁特遣联队’。在这支号称是‘天皇卫队’的劲旅里,我很快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比如说,这支部队虽然号称‘天皇卫队’,却没有正式的番号。在部队营区里,常年摆放了一些巨大的铁箱子,就像现在的集装箱一样,箱子外用油漆写着‘1’‘2’‘3’的编号,箱子顶上还连接了各种各样的电线和管子,平时还有士兵在箱子外站岗。我也问过其他战友,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他们却都支吾着不知所云。还有就是,我们整个联队都处在新四军游击区的包围中,附近的炮楼和兵营经常遭到敌人攻击,我们却从来不派兵增援,而是看着兄弟部队自生自灭……所有这些不同于普通部队的迹象,都让我觉得很不能理解。”
说到这里,藤本盛将烟蒂轻轻插进烟缸,举起纸杯喝了一口水,却就此住了口。
看到藤本盛不说话了,吉田武夫有些着急,低声问道:“藤本先生,你的部队为什么有这些不同寻常之处?你能解释一下吗?”
看到满面猴急的吉田武夫,藤本盛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冷冷地盯着吉田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吉田先生,你能用你的人格担保,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你会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并且告诉全体日本国民吗?”
说这话时,藤本盛眼里的光芒更加炽热,就像两团激烈跳跃的火焰。
盯着眼前这两团“火焰”,吉田武夫很神圣地点了点头。
…………
说到这里,视频里的吉田武夫,又点燃了一根烟。
“各位,我这里有当时和藤本先生谈话的录音——为避免我口述过程中漏掉什么细节,我把这个通过‘南极鸟’给你们播放一下,我们可以一起听一听。每播放一段,我就暂停一次,把谈话内容翻译给你们。等下我们谈完,我就把录音文件传给你们作为研究资料。”
听到吉田武夫贴心的安排,电脑前的付夫等人不禁充满感激地点点头。
“好,开始吧。”吉田武夫说着,伸手点了点鼠标。
大伙不好意思啊,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后台又不能传稿子了……
啊!!!!!后台老说新文里有敏感内容不能上传,过两天我再试一试,如果还是不能传就只能换一个故事说了。
还是不能上传………郁闷,看来只能考虑换一个故事了,这个写完后如果大伙想看结局可以艾特我,只能一对一发邮箱了,大伙见谅啊。
大伙好,真的不好意思,近期新文总是不能上传,因此《归家》后面的故事我将通过邮箱发送,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私聊我。另外坛子里下周开始更新另一个长篇,也是诡闻手记系列的完结篇,希望大伙也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