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大的乐趣,应该算是看电影了。
那个年代,谁家办白事和喜事,有点钱的人家就会请来县上的电影放映队,到村里放上一场电影。一个村里放电影,周围几个村都会知道,也是奇了怪了,那时候又没手机,可就是传的特别快。一到放电影的时候,真跟开会似的人山人海。
村里放电影的时候,我们一帮小屁孩子都是坐在最前面,就往地上一坐,仰起头看着电影幕。那个幕都是用绳子拉扯在路两边的树上,高高的,所以一场电影看下来,脖子几乎都硬了。
家里有老人来看的,都会用架子车载着老人,架子车上放着被褥,到了地方用一个高凳子放地上支着车把,稳稳当当又暖暖和和地坐在架子车上看,蛮有意思的。
遇到刮风天,看电影是最受罪的,再是冷天,冻得一个个跟猴似的,但看电影的热情丝毫不减。
我二叔也是一个电影迷,遇到周围村子有电影是必去的,当然,他也最喜欢让我拉着他去,别人谁乐意跑那么远陪着他呀,也就我了。
当时大多都是放两部片子,一部一个多小时左右。一般都是晚上八点左右开始,所以放完也就十点多了。
有一次我拉着二叔去七八里外的一个村子看电影,去的时候兴高采烈,我俩讨论着会放映啥片子。二叔每次都说肯定会放映红色娘子军,他每次看到这个片子都激动得坐在架子车上双手一上一下地来回举着喊口号,比电影幕旁边的大喇叭喊得都响。
那次电影意外地放了三部片子!这可真是少有的福利啊,我跟二叔看得一个比一个兴奋,我当时也是坐在架子车里,我俩一人一头,用被子盖着。我几次看到激动处都差点把二叔踹下车去,二叔也不介意,注意力全在电影上了。
可是回来的时候就蔫了,他困得被子一盖侧躺在架子车里昏昏欲睡,我是披星戴月拼命拉着车往回赶,又困又累又饿,真想把二叔一丢自己跑回家去。
“二叔!二叔?”
“干吗?”
“嘿嘿,没事,我怕你不出气了,喊喊你!”
“滚犊子,你快点成不?这么慢,咱回去都半夜了要。”
过了一会儿,我又喊:“二叔!”
“又干啥?”
“我想撒尿。”
“就这尿吧!”
“那不行,我师父说了,不能尿当路上,会被罚的。”
“那你路边尿去,那么多破事。”
“我害怕啊,你给我唱个歌,我听着歌去尿。”
二叔不情愿地从被褥里露出头,开始唱了起来:“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晕,撒个尿唱这种歌!
还没尿完,我突然发现月色下的大路前方隐隐约约走来三个人影,本来有人路过也没啥,可是这三个人走路有点奇怪,步子迈的慢,但移动的快,所以看起来非常奇葩,或者说,有点不真实,大半夜的,看着那么恐怖。
我吓得赶紧把裤子提上了,转身跑回车边,晃着二叔让他快看看。二叔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往我指的方向看了去,他看了一眼后马上清醒了,慌忙对我说:“拉车,继续走,你就当看不见他们哈!快,快走!”
说的容易,我走起路来双腿就有点打颤,当那三个人影路过时,我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我瞬间愣住了,中间走的那个人,不就是我们村的王烟袋嘛!他因为爱抽眼袋锅子,走哪都拎着他那个长长的烟袋锅,外号因此而来,他大概能有六十多岁了吧,怎么会是他呢?
还没等我去看两边那两个人的样子,三个人影一晃就过去了。
“二叔,二叔,中间那个,是王烟袋!”我等他们走过去一会儿激动地说道。
“王烟袋?你小子看了?”
“看了啊,我偷偷看的。”
“王烟袋有没有看你?”二叔语气有点不对,我回忆着想了想,好像,好像他看我了,应该还对我笑了笑吧!
“你个屁娃子,我咋跟你说的?赶紧赶紧,先回去,快点快点!”二叔语调都变了,很着急的样子。
“咋了?二叔你可别吓唬我”我被二叔弄得有点怕怕的。
二叔没理我,我回头一看,他正趴在车辕前,望着地上。
“二叔,你看啥呢?”我纳闷地问。
“看你影子!”
我的影子?我纳闷地低头也看了去,这一看差点吓死,我的影子旁边,竟然多了个东西!而且随着我的影子一起移动,看轮廓,很像个人!
这种场景,换了谁都会吓哭!二叔说我被鬼魂给跟上了,让我赶紧回家他帮我处理!我给吓得,那会儿玩了命地往家跑,二叔在后边也是一个劲喊:“快,再快点!”
一口气冲到二叔家院里,我累得撒手把车把一丢就蹲在了地上,气都喘不上来了,差点憋死我。二叔被我那么一扔车把,又加上车子速度蛮快,整个人就从车厢里飞了出来,他这次倒是没骂我,自己爬起来喊我歇一会儿就把车厢里的被褥弄屋里来,赶紧睡觉。
“二,二叔,你不是…不是还要处理我的影子吗?”我着急地喊。
“什么屁影子,我是用手弄个人的影子蒙你呢,不这样,你能加油门往前跑啊!”二叔嘿嘿笑着挪进了屋里。
啊?我噌一下站起身,在月光下来回走着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然后…我就握着小拳头慢慢走进了屋里,二叔见我一脸怒气地走了进来,赶紧举手说:“我投降行不?”
“不行!”我气得都哭了,不依不饶。
“好了好了冉娃子,我跟你说哈,那个王烟袋没死呢,他三天后肯定还阳。”
“啊?还阳?二叔,咱路上看到的真是王烟袋的魂啊?魂都出来了,咋不会死呢?”我瞬间忘了被二叔捉弄的事。
“谁告诉你魂出来了人就得死啊?”
“不都是这样说吗?”我好奇地问。
“我给你普及普及哈,咱们祖先一直都说,人是有三个魂的,天魂、人魂、地魂。也有叫别的名字的,反正就是这三个。人死后,人魂和地魂不走,还留在人间,天魂会走,它去哪呢?那就看你这辈子是善多还是恶多了。要是行善多,天魂就会去人道或天道投胎,要是去了天道了,那天魂和地魂就合二为一。要是去了人道,以前的人魂和地魂就没了,新生一对,和天魂合在一起;要是作恶去了地狱呢?那天魂就得去地狱受苦了,人魂和地魂还留在人间徘徊,直到天魂出离地狱,投胎到什么道,人魂和地魂再决定是去是留。所以小子,人为啥能梦到死人呢?其实就是飘荡在人间的地魂和人魂传递信息,这种情况,一定就是死者在不好的地方受苦呢,借着还在人间飘荡的两个魂传信息,就是托梦吧!这都是咱们祖先说的哈,是不是真的,等你死了就知道了。”
我去!二叔的话真够气人的,我说他讲了这么一大堆,还没说为啥魂魄走了人不死呢!
“嘿嘿,咱爷俩明儿去王烟袋家,混顿好吃好喝,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礼品呢,你信不?”
说的玄玄乎乎的,我当时真是累的要死要活的,就没多问,把架子车上的被褥收拾进屋后倒头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二叔让我用架子车拉着他去王烟袋家,说这个王烟袋肯定昨晚刚死,因为天热,他担心王家人会把老人草草下葬了,说这老头要还阳的,不能被埋了呀。
结果,真如二叔所料,我们到了王家,院子里有很多人,还有一个刚刚拉进院子里的大棺材,王烟袋真的死了!
王家人看到二叔来有点意外,因为王家和我们家族不是太和睦,以前不知道哪一辈结的仇疙瘩,反正见面都是不理的,要不就是互相瞪一眼,再呸一口那种。
王留财(王烟袋的大儿子)斜着眼看着二叔,问他来干吗?二叔嘿嘿笑着,说昨晚王老爷子给他托梦了,说他没死,三天后还阳,让儿孙们不要早早埋了他。
我本以为王家人会开心呢,谁知道二叔说完后,王家很多人都慢慢围了过来,一个个怒目而视,还有几个小年轻从一边操起了铁锹啥的!我一看不对呀,这是要玩命的架势,赶紧转身拉着车把就往外跑,后边王留财还骂呢:“瘸子,你他娘的再敢来,老子拍死你!”
一口气跑到了二叔家,我惊魂未定,瞪眼指着二叔说:“看吧,咱爷俩差点被人拍死。”
“咋了?”二叔有点不服气。
“咋了?人家都开骂了,把我奶奶都骂了。”
“骂你奶奶了?我咋没听见?”
“他骂你他娘的,你娘不就是我奶奶啊!”
“我没听见,谁听见就是骂谁呢!”二叔说完觉得不对,赶紧又说:“不算你哈!”
我气得不行,转身就想走,不过想想又回来了,问二叔,这个王烟袋死了,他咋说会还魂?是他查出来了,还是胡扯呢?
“鬼差押走的那个魂,可不是天魂,是地魂,他肯定三天后还魂。”
“为啥抓走地魂就得还魂?”
“说多了你也不懂,就是抓走训训他,让他见识见识阴间,给他,也给他那些王家不孝的子孙上上课呗!”
还有这种事?我半信半疑,问二叔,那要是王烟袋被埋了,不就彻底完蛋了嘛。
“谁说不是呢!这是我遇到了,我要是不管,让王烟袋死了,我肯定有罪。”
“二叔,又不关你的事,他死了就死了,埋了就埋了,你瞎操什么心?”
二叔哼哼了两声说:“你以为鬼差办事能随便让人看见?你以为咱俩看见就是巧合啊?猪脑子吧你!”
二叔的话说的蛮对,为啥就让俺爷俩看见了?难道,就是让我和二叔阻止王家人埋了王烟袋?
“我懂了,这是讹上咱俩了。二叔,那要是咱俩不管,能咋地?”
“咋地?咱爷你得去阴间看电影了!”
“晕死,二叔,那我还拉着你!”
二叔没笑,而是叹了口气,愁得往他那个小床上一躺,说这事真是办不成了,让我不行就回家跟我爸要点钱买点好吃的过来,说我们爷俩黄泉路上别饿着了。
“二叔,行他埋,也行咱挖,咱给他把坟挖开!”
二叔哭笑不得,说我脑子被驴踢了,恐怕坟还没挖开,王家就拎着菜刀把我们爷俩给剁了。
“咱不会晚上偷着挖啊,你咋这么笨呢二叔。”
二叔看着我,很严肃地问:“就咱俩?”
“嗯呐,就咱俩!”
“就打个比方哈,打个比方,你这小子真把棺材给挖出来了,那棺材钉,你能拔出来?”
我眨巴眨巴眼睛,好像确实不行,别说撬棺材钉了,能不能把棺材挖出来都难说,二叔肯定帮不上忙,就我这小体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