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农村小学教师(真人真事,经历)

  我的祖父在二圩的季家打半工,所谓的半工,即每年的大忙季节,必须在主家干活,此外每年必须在主家干满六个月。季家是我们那里方圆几十里出名的大户,据说是县城季振宜的后人的一支。父亲出生后不久的一天,祖父曾到前庄出名的算命先生杨瞎子家替父亲算了一命。杨瞎子掰着手指,闭着眼睛,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的算了一通后,问我祖父,这是谁家的孩子。我祖父怕杨瞎子不说真话,就哄他说,这是一个亲戚家的孩子。这孩子出生时,出现了一些奇异的事情,人们都说这孩子将来不是等闲之人,这孩子命究竟如何,请先生但说无妨。杨瞎子说,既如此,我就替你爻上一卦,这命就算得更准些。说毕,取出了三枚磨得发亮的小钱,放在手里,双手合拢,口中念念有词,将钱在合拢的手里掂了几掂,哗的一声将三枚铜钱洒落于方桌上。铜钱在桌山跳动,有的在翻转,不一会全停了下来。杨瞎子逐个的摸了摸铜钱朝上的图文,又掐着指头念念有词的算了半天,说:“我算了多年的命,这命还是第一次碰到。这命太硬,年逢七煞,时逢七煞。平时所说命中最差的称为八败命,而此名比八败还多两败,称之为十恶大败,按命中算,此命克父克母,克兄克弟,克姐妹,克长辈,乃真正的孤家寡人之命,如出生在帝王之家,帝王之位非他莫属,其他任何人不可与之争锋。如出生在寻常百姓之家,终生辛苦劳碌,但一事无成。从卦上看,此命前世并非常人,今世是专门来受苦受难的。好在是此命虽硬,但荫及子孙,福泽绵长。”
  祖父为父亲算命之事并没有告诉祖母。一天祖父从季家做工回来,祖母告诉祖父,说白天有个算命的在庄上算命,许多人都去算命,说这个先生算得准。她也给父亲算了一命。算命先生说这个孩子命硬,克兄弟姐妹,对上人也不太有利,好在对子孙有利。祖母说,孩子本身没有兄弟姐妹,克也无妨,对上人不太有利,我们反正是穷惯了。人忙的就是为了子孙,既对子孙有利,我看命再硬也是好命。祖父文祖母,是不是前庄的杨瞎子,祖母说不是杨瞎子,杨瞎子是认得的,这个算命先生不是瞎子是个拉着骆驼来算命的。祖父心想,怎么算命的说得这样相同。于是才将在杨瞎子处算命的情况也择其要点告诉了祖母。
  祖母生下我父亲后再也没有怀孕,在我父亲三岁那年,祖母不幸一病不起,不久就离开了人间。从此,祖父除仍在季家打工外,在家里既当爹又当娘。大忙季节,祖父要到季家去干活,晚上暗了才能回来。早上天不亮烧上一小锅粥,将父亲往茅屋里一锁。一早,父亲饿了就喝上一碗,直到晚上祖父回来,才能跑出屋外看那天上的星星。谁知到了父亲七岁那年,祖父患了伤寒,也一病不起,自知不久于人世。于是在一天的晚上,叫父亲将我叔祖请来。我叔祖和我祖父是同一个祖父,两人关系密切,如同亲兄弟一般,叔祖没有姻亲,光棍一人。祖父对叔祖说,看来我不行了,孩子就交给你了,我们家老兄弟几个只有这个血脉,还在我走后还有三间茅屋,一亩四分薄地,你就把孩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今年已七岁了,有钱人家已进私塾念书了。我走后,如有可能,兄弟可将田典出一点或卖出一点,供孩子念几年书,你我一辈子不识字,不能让孩子也当睁眼瞎。另还有一事,我在季家打工,今年离整六个月只差两天,兄弟可去季家将今年的工钱索回。喜魁对天魁所托之事,含着泪一一点头应允。祖父天魁去世后,叔祖喜魁领养了父亲,并典出了一亩地,送父亲到私塾读书。
  怎么又要输验证码了呢?
  私塾设在庄上武秀才丁海山家的厢屋里。先生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秀才,姓名已无可查考,人们都叫他鬼先生。学堂里只有十七、八名学生,父亲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家里最穷的一个。学生中年龄最大的已有十八、九岁,一般的也有十四、五岁。鬼先生教学很认真,每个学生所念的课书都不同。父亲刚开始时念的是《三字经》、《百家姓》,接着念《千字文》、《幼学琼林》,再接着念《论语》、《大学》、《中庸》。父亲的记性很好,像《三字经》、《百家姓》一两个月就背熟了,写字也很认真。鬼先生见父亲年龄虽小,但秉性聪慧,倒也十分喜爱,常将父亲喊到自己身边,单独为其授课。如此一来却惹恼了那些年龄大的学童,且这些学童多是富人家的子弟,有时趁先生不在,或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几个人联合起来殴打父亲。父亲人小且又是一人,常被他们打得鼻青眼肿。每当叔祖问及或先生问及也不敢讲出实情。
  一天的傍晚,叔祖喜魁从西北田里劳作后回家,路上看见三个是四五岁的学童在殴打一个个子较小的学童,叔祖走过去一看,被殴打的正是我父亲,脸上满是灰尘,鼻孔已经出血。叔祖不禁大怒,将那骑在父亲身上的三个学童像捉小鸡般拎起来扔在路边,并指着他们说:下次让我碰到你们再欺侮人,我打断你们的脚腿子。那三个学童见这个大块头红脸膛的庄稼汉如此力大也感到害怕,连忙爬起来溜走了。叔祖从地上扶起我父亲,并将他驼在自己背上回了家。第二天一早,叔祖陪同父亲到了学堂,将几个学童殴打父亲的事告诉了鬼先生,鬼先生也很生气,取出戒尺,将那三哥学童每人打了四戒尺。谁知这一打,却又打出一番事来。
  鬼先生有个习惯,就是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到茅房里出恭。武秀才丁海山家的茅屋与庄上普通人家的茅屋略有不同的是除了茅缸外,多了一圈土肧的围墙。我们那里人家的茅缸多是用的大銑缸,大半埋在土里,上面露出地面五六寸高。人要出恭蹲到缸上去,如没有墙或树扶住,还真得有点儿本事。丁家的茅缸也没有树,土肧墙在茅缸的三面,靠得很近,只有一边没有土肧墙,为蹲坑方便,丁家在茅缸前栽了一根手臂粗的木桩,蹲缸的人可以扶着那木桩,既安全,又方便。
  那天一大早,鬼先生拎着裤子,直奔茅房,褪下裤子,蹲上了茅缸。手扶着那木桩,刚放了一个响屁,手稍一用力,谁知平时扶惯了的木桩竟一点也不受力,竟然断了,人朝后一仰,跌倒了茅缸里。好在茅缸里的粪昨日丁家的长工已经挑过。即使如此,鬼先生也搞了个满身屎尿,跌了个七荤八素。鬼先生到河边从头到脚洗了又洗,又到宿处换了一身干衣,心里十分恼火,一定要查出这恶作剧的人来,严惩一番。
  
  他吃过早饭来到书房,像往常一样,查问今天谁来得最早,昨天谁走得最迟。学童多说我父亲来得最早,昨天也是他走得最迟。先生又问,谁最后走时上茅缸的,有几个学童指着父亲说是他最后上茅缸的。先生不相信恶作剧的是我父亲,于是明确的说,是谁将茅缸前的木桩弄断的?静了一会,那曾被先生打了四戒尺的三哥学童都说是我父亲弄断的。而且说是昨天放学时三人看到我父亲在茅房里使劲推拿木桩,将那木桩推断后又扶正才走的。先生将我父亲喊到身边,问道,木桩是不是你折断的?你为什么要折断木桩?我父亲想到了木桩被折断后今天第一个蹲缸将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于是并没有回答先生的问话,而是答非所问的说了句:“先生,你没什么要紧吧?木桩断了,不知道的话要跌倒茅缸里去的。”鬼先生不再怀疑,认定了恶作剧者一定是我的父亲,于是从抽屉里取出了戒尺,拉出我父亲的手,狠狠地打了起来。我父亲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任凭先生发泄,手心被打得肿了起来,鬼先省仍不解心头之愤。这时早上晨练后回家的武秀才丁海山见鬼先生死命的用戒尺打我父亲,有点不忍,就走过来问情由。鬼先生将木桩被折的事说了,隐去了自己跌倒茅缸里一节,说我父亲小小年纪就做这样的事,太没出息了。丁海山听说了情况后,对鬼先生说,你搞错了,肯定不是着孩子,你想,那手臂粗的木桩,不要说普通的大人,就连我这武秀才要折断也不容易,这孩子怎么会折得断呢?准是谁有意用东西砸断的,然后诬陷这孩子的。鬼先生听丁海山这一说,这才恍然大悟,重新问了一句,那木桩是你折断的吗?我父亲流着眼泪,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但我也不知道是谁弄的。鬼先生扔下戒尺,抚摸着我父亲的头说:“唉,你这孩子,真是……”
  直到若干天后,那真正恶作剧的两个学童双方发生矛盾斗殴,才到鬼先生处将砸断木桩之事讲了出来。
  原来那三个被鬼先生用戒尺打了的学童,被打后一直耿耿于怀,以前尚可将气出在我父亲身上,可自从被我叔祖遇上后又真的怕被我叔祖打断脚腿子,不敢再在我父亲身上报复。于是三人一商量,决定想办法惩治先生,并将过错诬栽到我父亲身上。其中一为主的学童,约了其他二人带了把铁榔头,夜里偷偷到丁秀才家的茅缸边用铁榔头将木桩砸断,一人砸时,其它二人在旁边望风。那学童砸了十几榔头,终于砸断了木桩,后又将被砸断的木桩扶正扶直,不仔细看,决不会看出木桩已经断了。再说鬼先生每天早上出恭是出惯了的,怎么也不会想到夜里木桩会断,故而发生跌入茅缸之事。当先生第二天查询情况时,三个学童早就串通好了,并暗中又串通别的对先生不满的学童诬栽我父亲折断了木桩,造成我父亲被冤挨打。
  从此,鬼先生对我父亲更好了。谁知,好景不长,当我父亲十二岁时,不能再念书了,穷人的孩子念不起。十二岁的孩子已是一个半劳力了。临辍学那天鬼先生抚摸着我父亲的头说,你这孩子聪明诚实,如坚持读下去肯定要远胜于我,可惜这世道不允许。先生无以为赠,今有一书,晦涩难懂,虽然不全,但凭你的聪明智慧,坚持弄懂此书中内容之一二也可作为糊口的饭碗。我父亲拜别了鬼先生,从此跟叔祖喜魁到田间劳作,耕田耙地,推粪挑灰,抛粮撒种,无所不做,闲时取出鬼先生所赠的那本无名且残缺不全的线装书认真研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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