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浪浪是我朋友,正因为是很好的朋友,我才知道他追求的是什么。
不是一条平行线上的人,压根就不该往一个笼子里搁。别浪费大家时间还徒增怨气。
只是那时的我,还没有从根本的源头上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以为徐晓峰和我一样,一心追求平静安稳的小康生活。
后来才明白,从他拒绝国企,宁愿创业这一事儿来看。说明他骨子里根本就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安分,这也为后来,他能失控脱节到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地步,做了很真实的解释。
大概,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了解过真正的徐晓峰吧。
我没有心思再去想什么杜晓和徐浪浪的事,刘梓涵给我带来的重磅炸弹将阵地舔的千疮百孔,我都还没时间理理思路呢。
看刘梓涵激动的这个样子,不想撒谎。而何曼和徐晓峰也都提过,她确实是被华锐开除了。
至于给她家里人打电话这事儿——是挺出乎我意料的。
首先肯定不是我做的。
其次,我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幸灾乐祸。
因为我觉得,事情到了这一步,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输了。
捏着手机,我想着先给何曼打个电话问问,没想到却是安湛的电话先一步进来。
“沈夏,你人在哪?”
我啊了一声,赶紧解释说在洗手间。
“直接到会议室吧,都在等你。”
我一听要开会,心里纳闷了。
什么紧急事情要开会啊?总不会是因为今早的状况,需要人家大做文章跟我谈谈企业形象吧?
呵呵,我是真觉得以杨胖子的为人说不定会因此大做文章。
一个公司品牌公关部的经理,连自己的形象都维护不了,有什么能力维护公司形象?
不过这一次,我的担心多余了。
因为杨运今天没来,方歌也没来。
家里的事弄得我焦头烂额也没看私下微信讨论群,其实昨晚就已经炸锅了。
说杨运的老婆在停车场把这对奸夫淫-妇堵个正着,方歌的脸都挠花了。
我特么真佩服安湛的行动力,佩服他八辈祖宗真是。
我来到会议室,里面的气氛还算平和。
有个渠道负责人站在投影屏那,指着上面播放的PPT,我打眼一瞅,是一些公号的标题文章。
【孩子,妈妈再给你做一顿饭,就去死了】
【贫富差距:一把撕开虚伪浮华胸膛的刀】
【不要低估这个世界的恶意:众生蝼蚁,杀人无形】
我看得目瞪口呆。不用说,这一条条营销大V,都是沾着热乎乎的人血馒头,按照那些对手公司的定制,数钞票数到手软。
没有杨运捣糨糊的会议,效率前所未有的高。也不知道这只是我自己的错觉,还是大家都这么想。
最后,公司决定立刻发声,由公关部负责草拟一份道歉声明,迎着枪林弹雨上。
市场部建议在各大渠道上打出大力度的优惠券,全线房型降价。但几经商议,安湛却没有同意。
他的意思是,这种风口浪尖,越是降价,越是会引起大众的反感和抵制。我们有错认错,但不能毫无原则地谄媚迎合,那样很可能会造成十分严重的品牌降等印象。
所以安湛决定,把既定损失的预算成本加在华东区圣温莎酒店的全体基层员工身上。即所有的保洁,安保,基础维修技术工,将从第四季度起,加薪10%。
财务部的预算分析以最快速度给出数字,这项调整所耗费的,简直要比大规模折扣所带来的成本划算太多。
因为首先这部分基层人员的工资本来就低,很多人拿的就是最低工资标准。其次,每年四月份A城会有硬性上调基础最低工资,就算现在不调,明年也一样要调整的。
现在,既然舆论的矛头针对的是酒店人性化管理问题,和基层员工的权益与劳动报酬比。那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时候做出加薪决定更实在更讨巧,更收买人心的?
至于那些公.众号上的口水,大浪淘沙,很快就过去了。
说不定明天哪个明星吸了毒,哪个明星离婚家暴……键盘侠就算是螃蟹,长八条腿也不够他们骂的。
到时候,我们再找几个有针对性的大V,小众博主,写一些游记度假之类的软文。
我沉默着,心里把几个经常合作的渠道盘算了一下。前几天杜晓跟我提议过一个商务合作,有个新生代的公众咖,据说主笔是个年轻姑娘,以前是做美妆博主的。
酒店控,背包客,经常写一些攻略。篇篇都有10W ,说不定这次可以尝试合作——
说起来我一直都有私下关注过这个公号。她写日本虹夕诺雅酒店的时候,我就跟徐晓峰说过,有生之年一定要去控一次。
思维天马行空地偏离轨道,我也不知道眼前的视线为什么突然就被酸胀感给模糊了——
“沈经理。”
听到安湛突然叫我,我慌了一下。
“你有什么想法?”
“我……”我赶紧应变,“安总,我会吩咐下去,提前做好后续洗白文案的准备。”
安湛看了我一眼:“不用洗白,我们圣温莎从来不能承认自己黑。”
“好了,”安湛双手撑在会议桌两端,站起来,“散会吧。”
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我却因安湛最后的那句话不由自主红了脸。
天作证我一直都很认真在开会的,只是后来才不小心走了下神。
但这小小的私人念头似乎没能逃过安湛的眼睛,他叫住我:“沈夏,状态不好的话,下午回去休个假吧。”
我啊了一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安总我没事。昨晚睡得挺好……的。”
我可不想给总经理留下一种家庭混乱到影响工作的印象。
可转念一想,今早刘梓涵找上门来的事估计早不是秘密了。
“你睡得好,你女儿可未必睡得好。为人父母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该让孩子跟着受影响。”
安湛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头也不抬地说。
我心里一紧,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我知道安湛早上送扬扬去了幼儿园,难道他是看到心心了?
“安总,你看到我朋友送我女儿了?她——”我咬了咬唇说。
“恩,不过没打招呼。我送完扬扬我在校门口正好看到你那个朋友陪孩子进去。你女儿哭得挺伤心,喊着要找妈妈。你朋友怎么安抚都没用,甚至连‘你妈妈不在,以后没人的时候要跟何阿姨叫妈妈’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安湛端起电脑,推开椅子。
擦过我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又说:“哦,当然我无意评论你和你好朋友之间的相处方式和随意程度,只是单纯觉得,这样的话对不到三岁的女孩来说,是不是会有点奇怪?所以特批你假,回去多陪陪孩子。”
安湛的背影消失在会议室门口,而我本揪紧的心此刻仿佛被盐酸烫到了质壁分离!
我不明白安湛传达给我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可以解释说,何曼是我很好的朋友,一直对心心视如己出。
但是如果她真的对心心说了那样的话——
我是真真儿不太能理解的。
我请假了,午饭都没吃直接回了趟家。
徐晓峰上班,我公公大概是还没回来,所以进门就只有我婆婆一个。
我不想理她,话也没说就径自进卧房。
收拾了一点自己的换洗衣物,还有女儿心心的一些东西。
我打算今晚回我妈那。
翻箱倒柜的时候,我婆婆凑到门口来了。
“都是一家人,说几句话赶话的,有什么过不去的?招呼也不知道打一个,怎么还得我跪下来求你原谅啊?”
我知道,我婆婆能把这话说出来就已经算是服软了。但常年在我身上堆积起来的霸道和压迫,使得她无法戒掉阴阳怪气的口吻。
这会儿直愣愣看着我,表情跟冻僵了似的。
我叹口气,转脸望着她:“妈,我不是跟您生气。这是我和晓峰之间的问题,跟你们长辈无关。心心暂时跟我回我妈家住,你想她我周末会带她过来看看爷爷奶奶的。别的事,您自己问晓峰吧。”
我拖着箱子就要往外走,却被我婆婆抬手拦住了。
她脸上的表情尬得让我无法形容。好像想留我,却又不知道怎么留才像是又真诚又带威严,免得我蹬鼻子上脸就势爬她头上似的。
“沈夏!晓峰昨晚都跟我谈了,你坐下,坐下!”我婆婆拽着我胳膊,把我拖到沙发上,硬按下。
“我知道,这么多年了咱俩也没好好心平气和地谈过一次半次的。怎么说呢沈夏,我是晓峰的妈,我对你好不好,全凭我判断你会不会好好对我儿子,会不会让我儿子幸福。毕竟,我还能活几年是吧?晓峰在外面做事业,辛辛苦苦的还不都是为了你和心心?这事儿他有错,但男人在外头应酬难免诱惑也难免。买台家电还有保修期呢,你能保证每个男的都像晓峰他爸那样,老老实实一辈子?”
孙怀凤的话让我心里越发觉得不是滋味,要说讲道理,她文化层次又不低,道理比谁都会。
敢情以前跟我胡搅蛮缠的,压根就是故意为之。我活了快二十七年了,还真没见过第二个像她这么夸张的双标狗。
我讪笑了一声:“妈,我说这是我和晓峰自己的事。既然他都坦白了,也请您给我们点时间和空间,自己商量着办吧。您放心,不管最后怎么样,您是心心的奶奶,他是心心的爸爸,这个总不会变的。”
我站起身,拉起行李箱就走。
我脑子很乱,没心思去考虑我婆婆的话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我只想快点去接心心。
我后悔昨晚的自己怎么就那么随便的把孩子往何曼那一送——看似没什么大碍的吃饱穿暖,却忽略了她的不安和恐惧,她的茫然和无助。
对孩子来说,妈妈的位置是永远不可能被什么干妈,二妈,姨妈,甚至后妈来取代的。
可是有些事情的真相偏偏用不着你多烧脑,就在我出门转身进电梯的一刹那——恍惚摸兜意识到自己的车钥匙还在茶几上。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而复返。
还没等按门铃呢,就听到我婆婆那标志性的尖细嗓音在客厅里破口大骂着!
“你俩能过过,不能过就离!别让我再拉个老脸给你擦屁股我跟你说徐晓峰!我还真不怕承认我就一天都没看上过沈夏这个女的!”
“行!过两天我给你再劝劝,要离也得等她家拆迁补助拿了再说。我们凭什么要吃这个亏!得得得,懒得管你的事。你爸明天下午回来,你早点回来吃饭!”
“不过我可跟你说,心心是咱家孙女,到时候我是不同意放弃抚养权的!跟着你那个土里土气的丈母娘,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我又不聋,又不傻。
我听得明白,孙怀凤这是前脚在我身上碰了钉子,后脚跟她儿子打电话咆哮。
我就这样冷冰冰地站定,直到孙怀凤的声音平息了下去,才按下门铃。
见我进来,她一张脸笑得跟煎饼似的:“怎么了夏夏?”
“钥匙忘拿了。”我从她身旁挤进去,目不斜视。
从那一刻起,我大概已经彻彻底底对这个无情无义的老女人凉了心。
一路糊着泪水,我开车去了幼儿园。
跟老师打了招呼后,我接走了我的心心。
大概是我的突然出现让女儿太过欣喜,这一路上,她从美术课讲到英文课,从英文课说到体育课。
她的话题没有目标,而我车轮下的路——仿佛也没有任何目标。
停在一处荫凉的小路边,我转头看着儿童座椅上的女儿,轻声问:“心心,如果有天爸爸妈妈要分开生活,你……更想跟谁在一起?”
心心的眼神乌黑而纯粹,深不见底的清澈像凌迟一样拷问着我的责任感。
我以为她会哇一声哭出来,没想到她只是皱了皱小眉头。
说:“妈妈,心心只要你。不要别人做我妈妈。刘阿姨不行,何阿姨也不行,谁都不行……”
我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纵横肆意。
我想起有篇文章里说过,孩子们在天上的时候,就已经很认真地在选择自己的妈妈了。你永远也想象不到,他们有多爱你。
可惜我已经没有了还是胎儿时期的记忆,也不知道当时选择做我妈妈的女儿时,我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