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明墉参与的第一起窃寺,就是一间南宋时始建的浙江古寺。
它名气不是很大,但听说方丈偷偷把寺中供奉的一尊木雕佛像卖给了洋人,赚取了大把不义之财。
宋代是中华经济文化的巅峰时期,那时的工匠技艺之高妙,通过沈括收集民间记录编纂的《梦溪笔谈》里就可见一斑。
而宋朝的木制佛像在历朝历代都绝无仅有的,所以弥足珍贵。
这个团伙打着‘瓜分不义之财’的名义找到了他,他也确实想看看寺院的金库到底是个什么样,就欣然参加了。
说实在的那时的偷盗团伙,都打着取不义之财的名号,而且事成后也真的分一些给穷苦百姓。
那伙人共十几个,以僧人、杂工、香客的伪装,已经潜伏勘察了一个月,终于找到了密室所在,就等他这机关开锁高手出马了。
这中间过程不必细说,等他不负众望开了最后一道暗锁石门后,一干贼人眼都直了。
只见里面码放着一排排大箱子,打开一看都是满满的银锭,其中还有两箱竟是各色的首饰珠宝。
众人也没多细想,终于在僧人们的蒙汗药还没过劲儿之前,取出了所有的财宝。
等变卖了所有首饰珠宝之后一算下来,所得竟超过了两万两。
众人每人分了一千之后剩余的全数分给了贫苦百姓。
关于寺中为何藏有这许多金银却不换成银票,明墉曾不得其解。
领头的告诉他道:“那些个贼秃驴,哪里敢到银号露财呀!”
“要说小的化妆去方丈不放心,老秃驴亲自去,又掩不住香疤和一身香火气,只好现银藏在身边了!”
“那怎么还有那么多首饰呀?”
“哎,这你就不明白了,没听说过善男信女吗?娘们儿多为信徒!”
“现在民不聊生,官府腐朽,朝不保夕,百姓没了指望。”
“但还想有点希望有点盼头,心里没底却偏要求个安稳的心底,娘们就不惜用珠宝首饰来供奉了!”
经此一说,明墉虽也觉得酸楚,但这如此唾手而得的一千两还是让他颇为鼓舞。
此后他就随着这伙人,一路南下窃到了福建。
虽然眼见着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古寺,都有如此的财资,那名寺如何是可想而知。
可是这群人还算理智,知道那些个大寺哪个没有官府背景,都不好招惹。
所以明知道南朝四百八十寺,也只能望着寒山寺、灵隐寺、天童寺这些个地方徒自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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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直到到了福建,一次偶尔失手,这场窃寺的旅程才算画上终结。
盛思蕊见他有气无力但也说上了半天,就哼道:“废话连篇,说棵树绕了这么久还没听见个树字。”
“你的话真好比好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不过你们怎么失的手呢?”
明墉见她感兴趣,接着道:“那是在福建莆田,那伙人又潜伏进了一间寺庙,你知道我是等他们消息只负责最后一步。”
“我在县城等了三天却不见一个来报信的,到了寺中假意上香偷一打听。”
“这才知道他们在夜探时被寺中僧人全数捉拿,被臭揍一顿都扭送官府了!”
盛思蕊疑道:“他们是干这行的,应该都有些夜行的本事,怎么会全数被拿呢?”
明墉叹了一声道:“哎,怪就怪在他们不开眼,竟然冒充潜入的是莆田寺,这寺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南少林寺!”
盛思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该!中华武林,少林武当!”
“你们竟然潜到少林寺去作案,那不是找死吗?”
明墉见她笑得灿烂,脸上一扫这几日的阴郁之气,也是觉得欣慰。
他就接着说:“看!我这故事虽然臭长,结尾姑娘还是听笑了!”
盛思蕊轻呸道:“那是笑一帮蠢人自不量力!”
她随即变色道:“你还说你不是贼?盗窃过这么多金银能是清白人吗?”
明墉却眼色黯淡地摇摇头道:“姑娘有所不知呀!我一直是孑然一身,身无长物。”
“所得的都分给当地的穷苦百姓了,自己可是不敢有违师训乱用一两的!”
他顿了顿有叹道:“要不是遇上了你们,我救出师父还是要干老本行的,你可不知道这天下的受苦人有多少呢!”
看着他在那里长吁短叹,盛思蕊突然觉得这人的形象,倒是跟可憎猥琐一点都不沾边了。
她问道:“你呀,就算你一天就盗它个一千两,又能救多少穷苦人呢?背着个贼名又是何必呢?”
明墉脸现哀痛道:“我在战乱时曾见到过贫民的惨状,那可是我一生都忘不了的!所以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
盛思蕊看着他此时有气无力地扶着树,目光却很是深邃。
她觉得自己的心里仿佛是被撬开了条缝,有一丝光慢慢地透了进来。
(八)
她微微凝了凝神,嗯了两声打破短暂的沉默道:“哎,说书的,你还没说树呢?”
明墉回过神来道:“对了!就是在福建,我第一次在寺院门前见到这种树,觉得甚是奇怪,就打听了一下。”
“原来这叫菩提树,传说释迦牟尼在此树下潜心修行,七七四十九日后顿悟成佛。”
“这树在南方又叫‘圣树’,很多寺院旁都有栽种,但是我在长江以北却从未见过。”
“据说此树不耐寒,根本无法在北方生长,怎么会出现在这东北的苦寒之地呢?”
盛思蕊一听也觉奇怪看了看树问道:“生物学上树已发现归属的就有几千种之多,你确定没认错?”
明墉摇头道:“不会的!”
“这绵密突出地面的树根,如同沟垒般的树干,和这一团团的果实,不会错的!”
“只是这些树都是被栽种的,种植过密所以不甚高大。”
“但你看这合围粗的树干,恐怕不下千百年了吧?”
盛思蕊疑道:“你说这些树是人工栽的?”明墉点头肯定。
“可是这荒山野岭的,况且刚才几十里周围都没有人家,谁栽它呀?”明墉也是一脸疑惑摇头。
见明墉还在那里做苦思冥想状,就打断道:“哎,别当自己是个学究了!你伤口都破了,我得赶快给你缝合一下!”
明墉突然反应过来问道:“缝合一下?莫非我之前的伤口也是你缝合的?”
盛思蕊脸色有点不自然嗔道:“少装蒜!”
明墉刨根问底:“真是你缝的?”
盛思蕊猛地向前拉了他一把道:“少得寸进尺!”
“我听前面有水声,去找些水解渴,正好擦拭一下伤口!”
明墉被他这猛力突然一拽,痛得直吸气,但心下很是甜蜜。
二人出来匆忙,之前的水囊都拴在马匹上,这次自然没有带来。
幸亏往前走了不远,就遇上了一条小溪。
二人喝过水后,盛思蕊帮明墉擦拭缝合伤口。
这些缝合的家伙就放在她随身的小皮囊里,明墉笑道:“你倒是菩萨心肠,随身都带着救治包!”
盛思蕊拍了他一下道:“少废话!姑娘是备着玩的,让你白捡个便宜而已!”
处置好了伤口,明墉光着膀子刚要穿衣服。
他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般叫道:“我发现这里有什么不一样了,也明白这些南方的树如何在北方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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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盛思蕊正在放松地斗嘴扯闲,听他突然一叫倒是被惊了一下。
她随手拍了一下明墉怒道:“你缓过劲儿来了是不是?没事在这儿鬼叫鬼叫的!”
她这一下虽没用力,但却打在了刚缝合伤口的边缘处。
疼得明墉咧嘴叫饶道:“哎呦!姑娘你打老虎呢?”
“还是嫌伤口缝的不好,想拆开重缝个花结什么的?”
盛思蕊见他叫得夸张,一脚蹬在了他的屁股上。
她又气又笑道:“这里没伤了吧?别绕弯子说什么废话!”
“有话直说!要不然……”
明墉连连叫饶,而后道:“你到了这林子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盛思蕊想想道:“除了你还有什么奇怪的吗?”
明墉苦脸道:“我是说比如环境冷暖的变化!”
盛思蕊眨眨眼若有所思道:“这里嘛比外面潮湿,还有就是……”
“就是这里很暖,刚才活动了半晌竟会有些热的出汗!”
明墉拍手道:“这就是了!”
“现在外面已然入秋,虽说仍不算冷,但天气也很凉爽了,阳光不到的地方已经有凉感了。”
“可你看这里,茂密的树冠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的,这里按理说应该阴冷才是。”
“可是我刚才光着上身竟感觉阵阵热浪,你说这是为什么?”
盛思蕊感受了一下点头道:“对呀!想必此处有热源!”明
墉再拍手道:“对了!这就是这些本应只生长在南方的菩提树能栽培在苦寒之地的原因!”
盛思蕊略一思索道:“按你说这树龄都有千八百年,那就是几百年前的古人把这南方生长的菩提树,移植栽种在这儿。”
“这里虽处于苦寒之地但有热源的山前,才形成了几天我们所在的树林?”明墉连连点头。
盛思蕊不屑道:“胡扯!按这说法,那这片树林树木不下几千株,从南方移植过来是何等工程!”
“耗费又是何其巨大!谁会怎么无聊在这荒山野岭干这事儿?”
明墉一副恐人不明的表情道:“盛姑娘,你忘了我说过!”
“菩提树在南方又叫‘圣树’,是种植在寺院周围的?”
盛思蕊嗤笑道:“寺院?你唬我呀?寺庙的建筑我还没见过?”
“这些树高不过两丈多,可之前我运功过来时,从远方却没有见到任何建筑的影子。”
“况且这地方数十里方圆都没有人烟,这里也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哪来的寺庙?”
(十)
明墉苦口婆心道:“唉,都说了这是千八百年前的事情了,说不准庙早就坍塌荒废了,可这片菩提树林却因热源还存活着!”
见盛思蕊仍是满脸不以为意,他又笃定道:“之前在南方曾见过很多菩提树树干里都长有石佛头像,甚是惊奇。”
“问过才知,由于这树生长初期,是一条主干和多条辅干一同丛生的。”
“所以僧人就把石像头嵌入其中,等树干生长密实多条干茎连接在一起了。”
“这佛头就仿佛镶在其中一样,牢固异常如生长上去一般。”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片林子里必有这样嵌着佛头的菩提树!”
盛思蕊可是没见过树干里长着佛头的,虽然仍以为明墉在故意卖弄取宠,但好奇心盛,也就和他一株株地找了过去。
果不其然,刚走过了几列大树,就迎面看到了一个如树上长脸的佛头赫然现于眼前。
盛思蕊‘咦’了一声走上近前,用手指刮掉石像上布满的青苔仔细观瞧。
只见这佛头果然严丝合缝嵌在树干里,这树林里潮湿温热,又难有风吹雨淋,所以保存基本完好如初。
她看了半晌才啧啧舌道:“倒真是个石头头像,可这样貌太也狰狞了,怎么都不像是佛呀!”
明墉道:“哎,寺庙我去的多了,不全是那些慈眉善目的,凶神恶煞样的也是大把!”
其实佛教本源诸佛造像,除了释迦牟尼等少数修炼成佛的是慈祥面孔外,多数都是以凶煞面目示人的,这也是符合佛教劝诫结合的初衷。
在佛教传入中国后,渐渐被皇家定为正宗,造像也逐渐汉化。
到了清朝时,凶佛恶神造像在中原的热门寺院里几已荡然无存。
就连各路金刚护法,最多都只是瞪着牛眼做愤怒生气状罢了。
当然这些明墉也不是很懂,盛思蕊就更加不懂了,更像是新奇看热闹。
二人之后又往前,找到了树干中的几个石佛头。
只是这树林越往前行久越是潮湿闷热,而那些石佛头上生的青苔也更是湿答答,粘腻腻的。
看上去都让人反胃,盛思蕊更是不愿再碰一下了。
她止住脚步道:“哎,我说你探究的兴趣这么大,不会是想找到一处失落的古迹顺便发比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