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英见状,忙起身迎过去,接了洪二肩上卸下的米,叫来孔方说明这是给他们家里用的。孔方见之,一时感动的泪眼涟涟。
楼英没多说什么,只让孔方夫妻两个不必多心。
这等事,是他理应做的。又说这世上谁家没个难事。遇到了,接济一下,把这难关渡过就好。
这边把东西放下,楼英又掏出了二两碎银,交与金氏。金氏死活不肯收,楼英又道:“弟妹,你且收下罢。孔家兄弟是个善人,他有钱时,能拿出银两来救济困顿邻里。如今自家遭了难,理应收下这银两的。”
金氏还是不肯要,只说这二两碎银,委实是多了。
楼英推过道:“不多,真不多,你拿着度用,只当我存放你处,待你缓过困顿,再慢慢还我罢了。”
这方说过,金氏才收下了银子。
如是这般,当晚楼英就在孔方家中用的晚饭。
张妈献了厨艺,做了几个拿手小菜。楼英又让洪二去街上沽了些黄酒来吃。
张妈,金氏匆匆吃过口饭,就去照顾孩子。
留下楼英,孔方,洪二三人围桌啜酒说话。
讲过了几句,楼英问孔方:“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孔方仰头喝干了杯中酒道:“哪里有什么打算?这般境地,你说说,如何为之啊。”
楼英想了想道:“我这里有一个法子,这法子说不得多高明,或许可以试上一试。”
孔方道:“但听你讲。”
楼英道:“你这家中事,我了解不多,不敢多言。但就依目前情形来看,除非寻到高人,把这事情脉络理个干净,再施以非常手段,拨乱返正。不然,凭我等力量,你不仅回不到家中,怕是你的家产······”
孔方闻言惨然:“楼兄,不用你说,我心中怎么不知这伙人惦记的是家产呢。不仅家产,怕是·····”
孔方扫了眼身后,见娘子和张妈俱在忙。他就压低声音说道:“先祖留下的一件珍贵东西,亦难存世呢。”
楼英不解道:“是什么东西?”
孔方思索道:“我曾听闻,宋时先祖去南疆蛮荒地去收野蚕回来育种,途经一地时,遇到四五个奄奄一息的官府中人。先祖舍出身上带的清水,干饼,医了那几人的肚饿之疾。之后,先祖就与这几人结伴成行,去了一个叫······”
“接天崖·····”
孔方锁眉念出这三字后,又道:“是去了一个叫接天崖的地方,在那里,几人合同一伙苗人,还有两个道人,做成了一件事。”
讲到这儿,孔方喃喃道:“先祖回来时,拿了两块狗头大小的黄金。孔家也是凭这两块黄金起的家。虽历经战乱,可家道一直不曾破败。”
“这件事,是我家中的一件密事。外人很难知道。平素里也无人提及,若非弟弟将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妖道引入家中,我都快把这事给忘了。”
楼英听此思忖道:“你家中若真有这样的密事,那当真要好好琢磨一番了。”
孔方叹息道:“是的,可,可对方势大。那妖道我看了,他生的身材高大,本事委实是不小,几乎不输我等几年前在卧龙谷见过的那些高人。似这样人,我等·······”
孔方把到嘴话收去,又倒酒叹道:“罢了,罢了,当没这事吧,喝酒,喝酒!”
楼英陪着孔方饮酒,心中却把这件事给揣起。
当晚,两人饮到子时,孔方到醉处,胡乱言语几句,这就昏然睡下了。
楼英和洪二将其扶好,这便同金氏告别。
金氏有意挽留,奈何家中实在是小。只好送至门口,嘱咐楼英找家客店,快些休息。
就这样,楼英,洪二走出去小半时辰,找了一家干净客店,问清了店资,进去房间洗洗就歇下了。
如是接下来的两天。
楼英,洪二照常在街上行医,不时就去孔方家看看。
孔方孩子服过楼英煎的两副药已是痊愈,第二天见到楼英时,揪其胡须,嘻嘻笑个不止,模样儿极其讨人喜爱。
楼英亦是喜欢此子。于是第二天晚回去,路过街边,见有没收的摊子,就和洪二过去,给小娃娃买了一只长命锁,两个虎头鞋,还有一顶小帽。
第三天清晨,楼英和洪二照例去街上,拜访了昨日诊过的病人,问清了症状有无好转,又开具了调整的方剂。忙过一番,两人就近食过汤面,这就揣上东西去孔方那里。
岂料刚到了小河边,楼英就听大人小孩子俱在远处哭。
他心道不好,忙和洪二加快脚步,一路疾行过去,到了门口一看,二人当时就惊住了。
目光所及,小院的院门让人强行冲开,院子里,孔方披头散发,嘴角含血,眼睛青肿,正坐在那里,悲悲的哭着。
金氏蹲在他身边,亦是止不住地抹泪,张妈怀里抱着孩子,顾不及照顾孔方,只专心来回哄着孩子别哭。
好端端的一家人,不知怎么,竟又是这般模样儿了。
洪二咬牙怒道:“这是什么人,我,我······”
楼英让洪二止怒,又紧走两步过去问道:“孔公子,这是怎么了,什么人给你打成这个样子。”
金氏看到楼英,哭声道:“楼公子,你说,这天底下,还有没王法公道了。好好的,突然就蹿进来一伙人,抓了我家哥哥,使拳把他打翻在地不说,又剪了他一缕头发,这还不算,又······”
金氏拿过孔方手臂道:“这又拉开了衣袖,在臂上划了一刀,硬生生挤出小半碗的鲜血。末了这伙人就扬长而去。这,这·····这要人怎么活呀。”
楼英咬了咬牙,反复呼吸,压住心头怒气道:“报官,走,我们报官。”
金氏哭道:“已经报过了,那官家人说,既没偷抢财物,也没伤人性命,只是划伤个口子,割去一缕头发,算不得什么大事,人家让我们不要闹了。”
楼英重重叹气,先把给娃娃买的东西交与张妈。
张妈接过时,悄声道:“来的俱是孔家人,领头那人,就是孔家店里一个伙计。他姓刘。”
楼英心中一动,刚要说什么。
张妈道:“昨儿晚上,我听给孔家送菜的老周说,孔家这两天有人要出远门了。听说是一大队人呢。”
讲过张妈叹道:“这好端端的一个家,怎么就搞成了这副样子。唉,心塞,真的让人心塞。”
楼英记下这番话,这就转身,过去看了孔方伤势。
好在伤的都不重,他去药箱,取了一瓶烈酒,浇在孔方臂上,杀过刀创之毒,又拿来自家制的金创药,细细给孔方包裹起来。
这番医好孔方身上伤,楼英起身对孔方道:“弟弟无需害怕,你先在家中好生养伤,待我去洪二到街上打探一番再来说话。”
孔方喃喃:“也好,也好·····”
楼英转身对洪二道:“走,我们到街上转转,记得有个得了温病的人,他就住在孔家不远的地方,正好,我们去那里打听些消息。”
洪二咬牙道:“公子,何需这般曲绕,不如我使这棍,杀进他家·····”
楼英挥手道:“使不得,这件事,还需周全才行。”
@15875342666 2016-09-09 17:07:00
村长请问下:白癜风的形成病因是怎么,能否根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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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因很多,气血,肾气不足,肝经郁堵,等等·······
我不会治,会的话。
我早就发达了。
所以,这个病,束手无策。只能说,人遇事想开,别透支太多,劳逸结合。
洪二吐口气,讪然道:“我也就是说说,这事还得依公子意见行事方好。”
楼英道:“我们这就走罢,去那人家打听,打听,看看能寻到什么线索出来。”
孔方捂眼喃喃道:“如今,也只好如此,只好如此了。”
当下楼英领洪二离开小院,行到街上,找到离孔家不远的那户人家,进去以复诊为名,问着病,聊着话,这就打听出孔家的一件事来。
孔家是要出远门,此番远足,说是要走很久。出门的人,说是有孔圆,一个道人,除外好像还请了几个刀手。邻里们亦不知这一家人出去要做什么。只议论孔家平素里稳稳生意做好好的,为何要弄出这一番动静出来。
楼英打听到这里,就拉着洪二向回行。
路上,洪二问楼英道:“公子,这孔家究竟是要做什么事啊,怎么放着好好生意不做,请了这么些刀手一起出什么远门呢?”
楼英思忖道:“此事和孔公子说的先祖一事应有些关系,可这关系里头,因缘缠绕,我等是看不透。”
洪二又道:“那我们如何行事?”
楼英道:“我自有主意,等下见过孔公子,与其详谈,看他意思行事。”
洪二道:“也好,也好。”
不多时,二人转回孔方住所。
进到院里,正好撞见张妈打了盆热水帮着孔方洗面。孔方见楼英回转,顾不上擦脸,直言问打听如何了。
楼英把听到话与他讲过。
孔方道:“这可是个好事,我等不如······不如潜回家中,说服二老?”
楼英摇头道:“孔公子,你之前称我一声兄长,我亦称你一声弟弟,如是我不拿你做外人。眼下这事,若是趁机会回到家中,看似无忧,实则大患在后面呢。”
孔方不解,稍许他明白楼英话中意味,又是长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可是,可是除这法子,还有什么办法可用呢?”
楼英道:“我倒有一个方法,但这方法,却是要你受些苦。”
孔方:“只要得当,我不怕吃苦。”
楼英道:“孔弟弟,我计划与你,洪二,我们三人一起,跟在你弟孔圆一行人身后,看他们究竟要做何事。”
孔方摊手苦笑道:“跟在他们身后又怎样?你说了,他们请了刀手,还有那个厉害道人,你我二人一个书生,一个郎中。洪公子虽能打,可单棍难敌多刀啊。又何况他那里,还有个会施术的妖道。”
楼英道:“这就是一险了。冥冥中,虽无生机,可也得一试啊。”
孔方犹豫,楼英讲到这,心里也是犹豫。
读书人做事,都讲究理数分明。行事前,心中要有数,要做到清清楚楚,方能将事行的明白。
医术上亦是如此,不可做丝毫投机之事。
可眼下这事,确实是雾霭层层,看不清个头绪。楼英只知冥冥中有感应告诉他要跟着孔圆一行人,去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才对。
但这冥冥感应,太过于缥缈,他不敢确定真假。
两人顿在这里,皱眉思了十几息。突地,金氏把怀中孩子交到张妈手上,大大方方过来道:“楼公子,我觉得你所说无错!~”~
“孔哥哥!”
金氏看向孔方道:“你听楼公子的话,与他去吧。我在家里不用你惦记。正好,那伙人走后,我再托张妈给爹娘捎些好话,回头寻个合适机会,我就搬回去了。”
如此一讲,就释了二人疑虑。
孔方对金氏道:“娘子,这般做,只是委屈你了。”
金氏:“我哪里委屈,倒是你和楼公子,洪公子,一路上要多加小心才是。”
三人这才定下心,决意跟在孔家人后头,看这伙人究竟要做何事。
决定落下来,楼英愈思,愈感觉不可思议。
冥冥,虚无之念,竟能促成这一行。这一路上,他们又会遇何人,遇何事,会不会生出凶事,恶事呢?
一切皆不可知,独有冥冥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在那里牵着。
且行吧,一路走过,就知此行不虚了。
往后六天,三人准备出行的东西。
楼英照顾孔方体弱,特意用红参,麦冬,五味子,煎了几大锅汤,放到葫芦中装好备着来用。
煎汤同时眼见孔家人没走,楼英让洪二去街上购了黑豆数升,将其蒸过三遍,晒干去皮。又将数升火麻仁浸了一晚,晒干后,去皮洗净,碎后与黑豆一起磨成粉末,再混以蒸烂捣好的糯米,搓成丸状,放到瓦罐中,大火蒸至子时。
子时收火后,又待寅时取出放到缸内,阴干,再收入葫芦中备用。
孔方见楼英,洪二忙的不可开交,忙问这些事物是做何用的。
楼英告知孔方,煎的汤是给他壮气力的,当下他每天就可以喝一些,以此来补壮身上气力。
制的这小丸,却是几人应急时的口粮。
方子是他父亲早年从一位西北高人那里得来的。
有了这东西,行走山野之中,每天晨起,混着露水,食下去两丸,可抵得上一天的饿。
这一番的准备过后,待到第八天,洪二晨起去街上买菜。回来时,他说孔家又来了两个道人。
楼英听这话,心知就这一两天,孔家人该是要走了。
可万没想到,午时刚过,上街的张妈就回来说,远远看着孔家一队人朝着西南方向去了。
三人当即把准备好的行头背上,孔方与妻儿苦别。这就离开小院,按张妈说的方向,远远追了过去。
刚步出院门不过百余丈,孔方忽拍手道:“哎呀,走的匆忙,险些忘记一件重要东西。”说过话,转身就急急奔回跑去。
不挨片刻,孔方跑回来时,楼英看的真切,发觉他手中拿的是一个木匣。
孔方打开木匣道:“是这枝笔,楼兄记得吗?就是几年前卧龙谷,我们偶得之物。”
楼英观过,见这笔尖上的辰砂还在,忙问道:“这些年,你可曾用过?”
孔方收起木匣道:“不曾用过呢,这笔应是有番不俗来历,是以不敢轻易使用,只把它放在身边,时时拿来把弄。”
楼英赞许之余,孔方又道:“我们怎么个跟法呢?”
楼英道:“这一番跟行,却是急不得,他们在前,人数众多,我们远远跟着方向,再打听路人,就知他们去哪里了。”
孔方道:“也好,我们快上路罢。”
这一追就是五天。
因不知孔家队伍走的急缓,五天内,有几次楼英三人险些与孔家人撞上。亏得三人腿脚灵活,远远见到不对,忙调转方向,拐进旁边草丛,密林,沟壑之中掩住身形,这才不致被发现。
不过这般险撞了几次,倒也让众人看清楚孔家队伍里都是些什么人了。
据孔方辨认,那里面,真正孔家人只有两个。一人是他弟孔圆,另一人则是随孔圆一起长大的书僮贵生。
除去这二人,再就是孔圆岳父周镇江。周镇江是绍兴附近一个地主。家中有良田,有鱼塘。日子过的很是殷实。
周镇江身边跟着的是他长子周虎。
孔方曾听弟弟讲过,周虎儿时就曾被一个来自川渝道人收入门下习武。
可这人根骨虽好,品性却极差,习了几年本领,据说是在当地调戏一个农家女孩儿,惹得女孩家人恼起,领上一干人等上山找他师父讨公道。
周虎担心师父降罚,于是不辞而别,直接逃回家中。
到家后,周虎横行绍兴方圆几十里地界无人敢惹 。
不过周虎亦有一怕,他怕的不是别人,正是蒙人。
只要一见了蒙人,周虎身上骄横之气自然收敛,恭恭敬敬,大气不敢出一声。
似这般人,平素里孔方极少与其联络。
如今见了,孔方思忖下,不禁念及自身的此番遭遇,极可能就是周镇江父子,勾结弟弟孔圆所为。
但一念生是如此,坦然面对又是另一番事了······
队伍里不算周家父子,孔圆和书僮贵生。还有的是三个穿了道袍的道人和六名身上带刀的刀手。
这浩荡荡的一队人,行的速度时慢时快。
孔圆,周虎二人,走的最前面,两人和那三个道人高谈阔论着什么,不时还发出极放纵的大笑声。
周镇江显的则是一副老谋深算之态,他行在队伍后边,常回头四下打量,一旦发现有什么异样,马上差刀手过去查看虚实。
看清楚这支队伍里的人,楼英又揣摸他们路线,发觉只是一路前西南方向走着,并无转向迹象。是以,五天后,三人就渐渐放慢了跟行速度。
如是又跟了三天,待到第八天光景,夜里突地下了一场急雨。
大雨过后,天气忽变的闷热起来。
晨起时,众人自觉身困难捱。
楼英见状,忙起身给孔方,洪二拿了大椎,曲池,合谷,足三里数穴。
每穴都按压十息以上,透了一丝丝的劲进去,待这二人身上出过汗,顿觉轻松,于是又找到方向,继续赶路来走。
这一天走的异常艰难。
天气酷热难挨,闷的人透不出一丝气。
且这行的路,又多是山路,四下里皆是森森密林,真是一丝儿的凉风都吹不到身上。
洪二热的恼,索性除去上身衣物,赤了膀,不时提棍舞用几下,待出了一身大汗,方觉轻松。
孔方最是难捱,他碍于斯文,不愿除去,只苦的他长衫湿透,满满的全是汗。
楼英初始亦是这般,但走着走着,心中忽地悟出一个道理,亦是在道理通的一刹那,心胸中,隐隐就透了一丝罕见的清凉出来。
得过好处,楼英不敢藏私,于是就近找个阴凉地,让大家坐下来歇息。
待众人坐定,楼英看孔方道:“孔弟弟,你身上因何出这般多的汗。”
孔方叹道:“奈何老天降真炎,闷得天地作蒸笼,人身置此百般苦,只把衣衫擦辛汗。唉······”
方吟过歪诗,洪二在旁侧道:“哼,就是天热呗,天热喜凉风,不见风来,自然闷热难捱。哪有这般多的诗情来说。哼。”
孔方见洪二语气不忿,他心中恼起,正欲起身理论几句,忽扭头观楼英,竟发觉他额上,身上虽是有汗出,却也只是微汗,并不像他这般,大汗淋漓苦不堪言。
“咦,哥哥,你这汗,出的怎么这般少呢?”
楼英道:“心中无热,有清凉,自然守得清净来。这汗出的自然就少。”
“你二人心中念的是追人一事,有事牵挂,心火难免就重。若无事,得心闲之境,心阴浮现,清净自然来。”
“这是其一,其二行走这闷热之地,心中还需领一个忘字方可。”
二人不解,苦思吟道:“忘字?”
孔方:“哥哥这是要忘什么呀?”
楼英笑道:“忘身,忘热,忘事,去了身的执念。”
孔方:“身有何执念?”
楼英道:“知冷热寒暑,有七情,六欲之念动。是谓身之执念。”?孔方恍然:“如是这般说,是要让我等做一个长了腿脚的枯木吗?”
楼英摇头道:“非是枯木,而是守住心中一片清凉,明明的,亮亮的,往前走。”
孔方静静思了些许,末了道:“如是,可以试上一试。”
言罢又看洪二:“洪公子呢?可有领悟?”
洪二哼过一声说:“我赤着膀,已是很舒服,要忘,有什么可忘的?”
楼英哈哈一笑,扶起孔方道:“既这般,我们走罢。”
众人再上路行过小半个时辰,楼英问孔方如何。孔方答,已感热消,只是清凉还没浮出来。
又走了半时辰,待到午时,孔方忽地停住去势,深吸口气,以手抚胸道:“咦,怪了,这胸口清清的,倒有些许舒适凉意。”
楼英笑道:“这般就好,继续行吧。”
这一口气却是行到天黑。
四下里俱无村镇可投宿,三人本打算就近找个安静所在,搭个草棚住上一晚。不想洪二出去找水时,竟发现了一个破败的小庙。
于是三人这就来到了小庙前。
庙建的不大,围墙,门户俱都破败,枯木碎砖也是散落一地。众人趟过荒草,移到近处,楼英伸手去推庙门,吱嘎一声响后,激荡的烟尘中,就显出一个黑冷的小屋来。
孔方伸手抹把扑到头上的灰,轻轻吸口气道:“这里倒是个清冷的好去处。”
言罢,又走一步,待双眼合上这暗处光线,孔方伸手指道:“哥哥,你看那角落里放的黑沉之物是什么?”
楼英扫过一眼,淡然道:“那是棺材。”
孔方啊呀一声,身形如习武高手,陡然疾旋,绕到洪二身后颤声道:“棺,棺木,那,那岂不是有,有那死去之人?”
楼英叹道:“纵有死去之人,又如何?人死为大,我等在此过夜,多有叨扰,心怀一敬,少言慎思,焚心香一柱,尊其来生复得人身,这就足够了。”
孔方呼吸仍旧不平,微喘道:“似楼兄这般说的容易,可,可那是死去之人呐。死去之人,他·····”
洪二这边打闪了火折,亮起烛光道:“死去之人又如何?死去之人,如山中死去走兽,失了肉身,无声无息,任风吹雨淋,惹群虫入体,分食周身,复归于土。这有什么好怕的。来吧。”
许是站在洪二身后,受其身上刚烈阳气影响,孔方稍有心安,定过神,他才跟楼英,洪二步子,小心避过地上积的灰尘,一步步走到庙堂里头。
洪二扬起火烛,但见微弱光芒中,一间破败庙堂,赫然映入眼帘。
庙堂正中供的位不知名的破败佛像,像的上半部身子已经残缺的无法辨认。只留了一个堆积无数尘埃的莲花宝座仍旧保存完整。
供案下,按东西方位,各立了四尊,共八尊罗汉。
罗汉跌伽盘坐,两手结了不知名的印,放置两腿中间,头部表情虽安然,可因积了过多尘埃,还是难辨出真实面目。
再细看,西侧最后一尊罗汉的后边,立的就是那口黑漆大棺材了。
棺材倒是很新,细闻,隐约能闻到大漆独有的芳香气味。
棺材底下,垫放的是两块大青石。
青石上刻痕明显,看着像是新采石打磨制成。
洪二执烛,把这庙堂角落一一扫过。楼英伫立静观,用心品味,倒没发觉什么阴森之处,有的只是一股子淡淡的孤寂之感。
楼英身受这股孤寂,良久,他悠悠叹出口气·······
孔方听到叹息,他转身问道:“楼兄因何叹气?”
楼英道:“我亦是不知,只觉这庙堂极其孤寂,身感其境,心中亦是生起一丝孤寂情绪,因此叹过一声。不必多思,我等速整理块地方出来歇息吧。”
洪二点头又问道:“公子,是否要生火?”
楼英道:“此地居庙堂内,难见野兽走动,就不必生火了。”
洪二道:“也好。”
众人这就闪到了门东北角的一侧,斜对了那棺木,整理出一块干净地。随后,又将身上带的兽皮铺开,再放上一层毯子用以保暖。
铺好了地方,孔方眼尖,看准朝内墙的一个位置,挪过去,正要除靴来睡。洪二扳住他手道:“不可除靴。”
孔方愕然:“为何?”
洪二冷然道:“气味浓烈,野外方能忍得,此乃无风庙堂,你若除之,我与楼公子,恐难安。”
孔方讪讪道:“是了······不过······”孔方正色:“此气有杀虫之功,洪公子亦不要忘了它功劳。”
洪二苦笑之余看见楼英。
楼英亦是摇头一笑,挥手对洪二道:“你睡中央吧,我还睡外面。”
洪二道:“公子,你睡中央。”
楼英道:“不必,不必,你睡那里罢,我还要静坐些许。”
当下,孔方睡在最里边,洪二在他身畔,楼英在外边盘了两腿,守着一根烛,默然独坐。
稍许后,待火烛燃到过半时候,身后两人鼾声就起来了。
楼英心中一笑,他又起身,在破庙门口处横放了一根折断的木方。如此一来,若有人进来,推门之余,木方落地,三人可以瞬间警醒。
这般做好,楼英又盘足静坐了些许,待见火烛将熄的时候,他方要把它吹熄。耳中突然就听到了一记叹息。
唉······
楼英只当孔方,洪二发的梦话,亦不在意,自顾伏身,正要吹烛。
忽地。
“现今是几时了?”
楼英一个激灵。
因这话,不是孔方,洪二所说,听其音,辨其位,楼英知道,这声音是从棺木方向传来的。
楼英一时间只觉胸中的心乱跳,脑里闪过无数念头。
这是人,是鬼,庙堂中除去我三人再无生人了,怎么,还会有人声说话呢?
念头闪过,疑心,恐心,惊心俱起。
不由的,汗就从额头浮现,转又徐徐落下。
这一番经历,来的迅急,几不容楼英思忖。转眼,待其心念回转,元神归位。楼英这才长舒口气,强按了镇定,淡声低沉道:“现今应是亥时头了。”
“唉······竟坐到了亥时头,这位小友,可否过来,扶我站起。”
楼英轻咬了舌尖,按住心神道:“敢问您是哪一位?”
“我就在你斜对面。”
楼英又咬了下舌尖,复掐内关穴道:“我对面是棺木,不见有人呢。”
“我非是棺木,亦非棺木中人,我是棺木旁,跌伽坐的人。”
楼英倒吸口凉气。
“你······你本是泥胎之物,你,你因何说话?”
“小友会错意了,我非泥胎之物,乃是血肉之躯,你若不信,过来一观便可。”
楼英心惊之余,又狠掐了内关,合谷,咬了舌尖渗血,复将血水吞下,这才横下心思,起身,执了将熄火烛,步步为营,移到了对面位置。
火烛幽明,探近一观。
楼英赫然见到,棺木旁的一尊罗汉,居然睁开双眼,正含了丝笑意,上下打量他呢。
“你,你是?”
楼英惊的手中火烛几欲落地。
“委实是对不住了,惊到小友,在下心感愧疚,本应起身,施礼求降罪,奈何我坐了许久,身上筋肉骨骼俱都虬结,是以无力站起。还请小友,不要怪罪。”
楼英道:“你,你坐了许久?”
“是许久,我在此入深定,坐禅,守生死之际的一丝玄关不松,已不知过去多少时日。如今醒转,望这一屋尘埃,料想······将近二十日有余了罢。”
楼英惊道:“二十余日,你就这般,坐在这里,不食,不饮,不动?”
那人惭愧道:“是了,方才二十余日,这点功夫,委实是微末。不比师尊,当年师尊于山中结庐入定,坐了正好百日。我苦修至今,方才能坐足二十余日,惭悔,真的是惭愧。”
楼英惊骇,寻常人一日不食水谷,腹中就饥饿难挨,这人一坐二十余日,竟说功夫还不到家。更让他难信的是,他言说师尊居然在山中枯坐了百日。
这般事,如非亲眼见,旁人提及,委实让人难信。
“这位师父,您当真是坐了二十余日?”楼英又问一句。
那人答道:“应是无错了,我且问,夏至过没过?”
楼英道:“已过半月多了。”
那人道:“嗯,这般算来,确实二十余日。不过,倒也在掐算时间里。醒来,不迟,不晚。”
“咦这位施主,你那里有水吗?”
楼英道:“有,有,这里有些清水。”
那人道:“且借些来,我拿它润润嗓子。”
楼英道声好,举烛倒退数步,取了装水葫芦,移步上前递与那人。
那人道:“你且与我把盖子打开,久不动,这手臂,仿似不是我的,一时半刻,还动弹不得。”
楼英道:“好好,且容我喂你水。”
说过话,楼英放下手中火烛,除葫芦盖子,将嘴凑到那人唇边。后者不顾唇边积灰,微张开口,小饮了三口水。
水入嘴中,他以舌调动一番又徐徐咽下。转眼,楼英听他腹中如鼓般,鸣叫了一阵。
那人面露难色道:“施主,还劳烦件事,我久坐不起,此番起来,是要行那轮回之事。可我······”
楼英明白,当下收起葫芦道:“我且背你出去罢。”
那人道:“有劳了。”
楼英当下背起这人,转身拿开挡门木方,吱嘎推开门,到庙堂外,借朗月辉光,寻僻静之所,助这人行了轮回之事。
事毕那人面露羞愧色道:“难为了。”
楼英这时已看清对方模样,见他是个中年样子的僧人,这就说道:“不难为,只是你这般无法行走,将来······”
僧人道:“无碍,我自有一套内外导引的功夫,行过后,可复健。”
楼英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言过,又返回庙堂。
楼英将其安置地上,又取了块布,助他拭去面上积的灰尘。复又问道:“师父怎么称呼?”
僧人道:“法号怀松。”
楼英道:“见过怀松师父,在下楼英,来自楼塔古镇,是个刚入医家门槛的郎中。”
怀松道:“难得,难得。”
楼英道:“怀松师父因何在此间静坐?”
怀松微微扭下头,目光视到棺木上道:“我是在这里等入棺之人。”
楼英一怔。
怀松道:“事情曲折,难以说明。这入棺人是我恩人,这棺是救他的东西。”
楼英又是不解。
怀松道:“如今已是亥时,我们只有一个时辰了。从这里,向南行,十里外,有一村子。村中现今闹一凶事,这件事,除我外,无人能定。只是,我如今模样儿,实难行走,公子可否背我前往?”
楼英看眼身后熟睡二人道:“这二人与我一同来的此地,我若背你出去,他们在这里是否会牵挂,不如我叫醒他们二人·····?”
怀松道:“这倒不必,惊扰过多,反不美。这样,你去香案那里,桌下有一粘住的木盒。盒中有香,你把香焚起,他们会睡到明日巳时再起,这当中,便是惊雷在耳,他们亦是不会起身。”
楼英怔道:“这,这于他们身体是否有害?”
怀松:“无害,但行无妨。”
楼英看怀松眉眼,发觉其中淡泊无光,仿似一棵枯死多年的老树。
这般怪异目光,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心中微显忐忑,略不安。
怀松亦不多劝,说过这些话,只是静坐,拿一对空洞眼睛,望着前面,一动不动。
楼英反复思忖,末了还是移向香案,弯腰伸手摸到木盒,稍用力抠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放了几根小指粗细的大香柱。
楼英把香柱放到鼻端嗅过,闻出里面有沉香,兰花粉,檀香,等数味东西,心知这不是损神之物。这才放心,把香移到炉上,取火折,燃起来。
轻烟微熏,楼英凑近细嗅,发觉奇香扑鼻,但却并无困顿嗜睡之意。
楼英不解,转身问怀松。
“这位师父,这香闻起来,为何又不困?”
怀松道:“制香是一技,功到深处,明者更明,昏者愈昏。”
楼英摇头。
怀松道:“施主既焚香,可否背起我,去做那件事了?”
楼英道:“可以了。”
怀松:“有劳。”
楼英小心挪过去,背起怀松,推开门,复又关上。但抬头,望见朗月清清,星光点点,一时意气生起,两脚不由也攒足劲。撒开大胯,沉下腰腹,把一口气含在丹田处,再使鼻轻擤气,用上蹑云步的功夫,疾速前行。
方行出百余丈,背上怀松道:“施主用的是蹑云步吧。”
楼英道:“师父知道这门功夫?”
怀松:“住山的人,常背负重物往来山崖陡峭之所,这功夫,自然知晓。只是,你这呼吸之法,精妙的很,是有高人授之吗?”
楼英道:“并无高人授,时常往来山间与人诊病,走的路多,自然而得。”
怀松:“妙啊,造化,真是造化。施主,你这呼吸上的功夫,可曾有何心得?”
楼英笑笑道:“自家悟的东西,熟络罢了,哪里有什么心得。”
怀松嗯哈了事。
楼英亦不多言,只专心找方位,疾速前行。
似这般,奔走多时,待到一朵云儿盖上头顶朗月,怀松道:“你且翻上前面那个小坡看看,是否到地方了?”
楼英快走了几步,翻上小坡,向下观去。
但见山坡下,一片平缓地,依了山势,座着一个小村庄。
如今天色虽晚,可村上仍有不少的灯光亮着,好似有人聚集,正在商议什么事。
楼英问道:“师父,可是山下那个村吗?”
怀松道:“正是。”
楼英点头,复又要挪步前行,突然,他发现斜刺里,唰的一声,草叶轻动处,好似闪过一条灰衣身影。
“咦······?”
楼英问道:“那里是什么人?”
不想背上怀松这话道:“休打听分心,听我吩咐,一路前行罢。”
楼英负着这人,继续走,可心里,不知为何,陡添了一丝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