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不语——记元明时期的一段尘封高人往事

  怀松见师弟执刀相向,忙抢步到前,伸手扼住色目人手臂道:“你这是干什么,事情不问原由,你因何要动租?松开,快给我松开。”
  色目人怒目相向,红眼道:“我师父呢,我师父呢,师父呢?”
  怀松眼见师弟念头入魔,情急下,他一弯腰,捡了块石,举起对准色目人道:“放手,师弟,你松开拿刀的手,你放手啊。”
  色目人疯吼道:“我不管,我要师父,我师父呢,啊?”
  怀松看的心焦恼起,当下不管不顾,扬手,砰的一下,将石砸落在色目人脑上。
  色目人亦无声息,头一歪,扑通就倒在地上。
  楼英心惊间,向下看去,只见色目人头顶处,徐徐流出了一缕鲜血。
  怀松见此,他亦是惊了,手中石块自顾掉在地上,身子不由后退两步,眼见色目人血流的多,他心中乱起,急急一扑,蹲下身道:“师弟,师弟,你,你怎么了,你这性命,你·····?”
  他眼见失手打倒了色目人,心中焦乱,一时竟语无伦次,不知说什么,可不说,又觉不对,就这般,自顾乱语几句,眼中竟落下泪来。
  马氏在旁看到这幕,亦是焦急的凑上前道:“咦,你这和尚,失手把他打死,他许我的东西,我问哪个要去?我实话与你听,他若死了,你亦不好过,他给不了的东西,我要你来赔我。”
  怀松正恼着呢,听马氏这样一说,他不由火起,顺手拾起地上刀,拧身吼道:“你去死罢,你这恶妇,若非你,这些事绝不会生出来!”
  一刀捅过。
  许是马氏命大,她急侧身,闪过一步,噗的一下,仅在臂上吃了一刀。
  马氏中刀,啊呀一声大叫,嘴里嚷着:“啊,不好啦,和尚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
  怀松火起,怒瞪眼:“我今日,且就要杀了你。我先杀你这恶妇再说。”
  楼英眼看怀松真要杀人了,心急下,他一拧步,抢到怀松身侧,伸两手用力拿住对方握刀的手腕道:“不可,不可呀,怀松师父,不能杀人啊,你是佛门弟子,切不可让急怒冲昏心智啊,你是佛门中人啊。”
  楼英一句佛门中人,仿似当头的棒喝,一下子给怀松激醒。
  他打了个激灵,抬头间,眉宇已是有了几分的茫然。
  “我这是怎么了,我因何如此,因何如此啊。”
  马氏眼见怀松回过神,她伸手捂了伤臂,放下怀中黑猫恨恨道:“你个死秃驴,且看我寻个法子,治你去死罢。”
  一语丢下,她闪身,挪了步子,拿出拼命气力,飞也般朝山中跑去。
  怀松仍呆呆立原地,喃喃语道:“我是佛门弟子,我怎么失手打了同门中人,我怎么失手打了他?我,我这是因何而为,因何?我,我又怎能生杀念,怎能生杀念?”
  如是语过数句,怀松满眼的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向西方,磕头不止。
  楼英心中长叹,摇了摇头,忙凑到色目人身畔,弯腰下来,摸了脉,又去翻看眼瞳,跟住又听了呼吸。
  一番诊候,楼英断得色目人性命无碍,只是这一石砸的狠,伤了他的脑。是以这才会昏在地上,一时半会不得醒转。
  念到这儿,楼英转身对怀松道:“怀松师父,我方才见过了,你师弟性命无害,我们先回庙中,那里有我的药箱,我取药箱里的东西,与他诊治则个,可保他性命无忧。”
  怀松听这话,忙拧头起身道:“你说的是真?”
  楼英道:“真,是真,这脉象,呼吸,眼瞳,都摆在这里呢。”
  怀松又上前一步,紧抓了楼英道:“你,你若能医他,我,我当发誓,苦修一生,为你祈福。”
  楼英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这是哪里话,医家见死,本该出手来救,快,怀松师父,你来帮扶一下,这人身体魁梧沉重,我搬他有些吃力呢。”
  怀松忙道了一声好。上前伸手与楼英一道,扶起色目人两人这就一步步又折回到庙中。
  进庙楼英先取了箱中烈酒,与色目人冲过伤口,杀去余毒,又执火烛仔细翻看伤口。
  怀松这下打的不轻啊,头皮裂开,显出一个大口子,里面隐隐还有白膜包着的头骨浮现。
  看着这伤,楼英摇头叹了两口气,跟住起身,取出箱中一把小刀,用火烧过,除尽上面的毒,又吩咐怀松烧了一罐开水,把这刀烫过后,楼英将色目人伤口附近头发尽数剃了去。
  待整理拳头大的一块干净地方,他又取箱中缝伤的针线,交待怀松,按住色目人手脚后,楼英亲自上手,将这伤给缝上了。
  缝好了伤,又上过一遍金创药,再取来干净白布与其包扎上。楼英刚松口气,怀松在旁疑问道:“这位公子,我师弟······他怎么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呢?”
  楼英道:“他脑中受损,气血闭塞,神不能转,是以一时半会还无法醒过来。”
  怀松道:“若是针术呢?”
  楼英道:“这般外伤,针刺之法,难呐,需得先辨清受堵经脉才好。否则,妄行针,恐生他患。”
  怀松长叹:“唉,既这样,也只好如此了。”
  当下两人给色目人放到兽皮垫上,让他躺下睡好。怀松又取来庙里放的米,熬了些粥汤与楼英来用,楼英也拿出行李里的咸菜,混在汤中,合并与怀松胡乱吃了一些填饱肚子。
  就这么,两人守着昏睡的色目人,就这么枯坐了一晚。
  待到天明,楼英打坐,正沉于身中一物的妙境中时,冷不丁,耳中传来咦的一声,他忙睁眼。刚好,身畔怀松亦睁了眼,二人移到色目人身畔,低头看去时,发觉色目人已是醒了。
  “师弟,师弟,你怎样,怎样了?”怀松关切问道。
  色目人徐徐摇头,看了怀松,又望过楼英,眼中满是恐惧神色。
  楼英心中一动,暗道了一声不好,忙问道:“这位师父,你头,还痛吗?”
  不想这一句话出口,换来的却是色目人一番难懂的语言。
  怀松面露不解,望向楼英。
  楼英摇头苦笑,又看色目人,对方还是一个劲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番话。不仅如此,色目人还神情紧张地拿起一块地上的残砖,准备着要打向二人。
  怀松见状,忙问楼英:“楼公子,我师弟······”
  楼英摇头叹道:“头为诸阳之首,人身诸阳之神气,皆交汇于头,故头为精髓神明之府。他头受重创,虽醒过来,可神明却是错乱了。这等病症·······”
  楼英摇了摇头,摊手对怀松道:“请怀松师父恕在下医术低微,在下只听说过,有人曾患此疾,可并没亲手医治过,是以,还不知医治之法。”
  怀松摇头苦道:“那这,这可如何是好哇。”
  楼英道:“如是,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这样,怀松师父,我尚有两个同伴不知生死下落。我等不如先在这里等上几日,若他们不归,我只好收拾行李,按先前走的路线,一路疾行,过去追他们了。到时·······”
  楼英看怀松道:“你若肯,就一路与我同行。我慢慢行,慢慢想法子来医。若是不肯,且就歇在这里。若我想到,悟出什么法子,当回转过来医治,不知怀松师父意下如何?”
  怀松忖了忖,叹道:“楼公子,我是无庙,无修行之地的散修之人。既这样,我就领师弟,与你同行吧。”
  楼英道:“也只好如此,还有怀松师父,此事我亦是难脱其疚,因故还望怀松师父放心,我定是会寻到一个妙法子,帮你将他一身神明归位摆正。”
  怀松喃喃道:“不敢当,楼公子,此事皆由我起,由我起,一切罪责,还是我来担吧。这样,我们就先在这里住下,庙里有些粮食,应够我们度用的了。我来念佛吧,发发心,望能助你施展医功,救醒师弟·······”
  楼英一再点头,劝怀松放下师弟的事。这边商量妥当,就先由楼英照看色目人,怀松则在一旁照顾瘫在庙堂里的范老爷。
  昨晚事起突然,楼英和怀松俱都惊的心神不宁。晨起议过色目人,这方才忆起,庙里还有个昏睡的范老爷呢。
  可怜范老爷不知让色目人用什么手法,迷了心智神明,独自靠墙在这庙内睡了一晚,到天明,仍旧没有醒转。
  怀松眼见无事,静下心后,细细察探,就又告与楼英,范老爷神明被药气给蒙了。他不知色目人用的是何药,是以还不敢解。只是范老爷呼吸,心脉俱无事,只要喂些米汤与他饱肚就好。
  这边怀松给范老爷喂食,楼英这里又与色目人交流上了。
  色目人神明错乱,汉人语言亦是记不得,只能与楼英胡乱比划。
  好在楼英和善,色目人看他不凶,也忘了自家脑上的痛,只把嘴张开,伸手比划,意思是肚饿。楼英见状,又与他装了一碗米汤来食。
  色目人食的饱了,就又倚墙昏昏睡去。楼英当下又去照顾范老爷,到近前,仔细打量,他见范老爷生的慈眉善目,看上去面相一团和气。
  楼英望着范老爷模样儿,心中倍加感叹,不知这般和气的人,为何会惹上许多凶事出来。
  这厢叹过,楼英开始观其神色。
  仔细打量,发觉范老爷神明虽仍旧昏着,气血却还在微微运转。似这般情况,休说睡上三五日,就算是半个月,除了筋骨会变的软些外,性命倒是无碍。
  但若说将对方救醒·······
  楼英伸手放到范老爷后脖位置,又试了试脉象,发觉脑中有一处经脉堵到了。至于具体是哪条,他的本事,尚还不能看出来。
  范老爷是色目人弄晕的。
  这般封堵经脉手法,须要施术人亲自来做才行。否则,一个人一种劲道,稍有不惧,把经脉搞的错乱,可就不是昏睡那么简单了。
  楼英看过了范老爷,把自家观点讲与怀松,怀松听了也是赞许。直说只能等色目人神明清醒,再想办法让他亲自动手将范老爷叫醒。
  如是过了三天。
  三天内,这山庙除了偶尔路过几条野狗,竟再无半点活物踪迹了。
  楼英眼见如此,心不由就焦起来了。
  好在这三天,他与色目人沟通的还好。双方比划着能交换清楚各自意思,于是眼见洪二和孔方没音讯,待到第四天,楼英就和怀松商议一起出发了。
  范老爷还是没醒,怀松本来要背,可不想色目人竟主动抢来要背这昏睡的老头子。
  念在色目人身体强壮,怀松就答应了。
  于是,楼英,怀松背着药箱,行李等事物,色目人再度背起范老爷。两个明白人,一个糊涂人,背着一个半死昏睡的人,就这么上路了。
  此行楼英心中倒是有方向,先前孔家人走的就是西南,如今耽搁几天,他决意还是向西南行进稳妥。
  怀松是个游走四方,寻洞府静修的僧人,他本就无个固定去处,此番缠进因缘里头,自然也是随缘而行了。
  范老爷更是尴尬······
  路上怀松讲了,按当地村俗,范老爷这般死而复生,又把动静闹这么大的人是绝无后路的。
  休说是家了,怕是只要在村中露面,就得让村里人误认是尸变,从而落得乱棒打死的下场。
  莫明里来的因缘,这就将众人牢牢牵绑住。如是这般,先是一连行过了五天。
  这五天光景,楼英逢人就打听孔方,洪二样子。
  因洪二的棒没在楼英手中,估计是走时,带在身上了。洪二拿着这么一件晃人眼的器物行走,是以楼英这么一问,还真有人说出两人样子了。
  说是这两人,傻不傻,愣不愣的,跟着一个头上长疮,驼背弯腰的老头子,急急忙忙地赶路。又说了,这三人中,那个身材壮实,手里拿根铁棒的汉子,好像极不情愿地跟这驼背老人走。
  路人见这三人怪异,也是不敢多看,多打听,只远远望过,就又匆匆行路了。
  楼英听这话,心里悬起的一颗大石终于落定。
  不管怎样,孔方,洪二性命无碍,这就是幸事啊。至于说驼背老人,楼英估计这老者绝非常人,他一定是有些手段的高人。否则,依孔方,洪二性子,绝计不会弃了小庙行李,毅然跟这老者上路。
  心思定下,又知方向没走错,楼英心境为之一朗。
  于是,几人走的也不急了,闲时,也能赏赏山景,观观飞瀑。
  第七天,先是沿官路走了一会儿,远望见,有大队兵马过来,三人急忙忙转方向,抄小路,欲躲开这群官兵。不想走的急了些,再加上深山峻岭,林海茂密,一时间竟辨不出官路方向了。
  无奈下,只好观日头,找准西南方位,一路爬山越岭地走。
  接近天黑时分,楼英和怀松在一处高坡上定住脚,喝过葫芦里的水,远远望了山势,忽地楼英听风里头似有人声喧哗,再仔细听音辨位,这就看到远远的一条谷里依稀好像有人家的样子。
  “怀松师父,那里应是人家,看这路程,约摸天完全黑下前,尚能赶过去。”
  楼英说着话,扭头见怀松刚给范老爷接过二便。
  这一路范老爷的吃喝拉撒全依二人照顾。是以,这人虽是没醒转,可身子骨,却不曾受过半点的委屈难堪。
  色目人头上伤已是好许多,此外他亦不像初醒时那般烦乱了。一路话少了很多,多的是静心,皱眉去思忖什么。
  只是他仍旧不能说汉语,除外,他眼神尚还有一丝的迷蒙。
  怀松服侍完范老爷,又给他抱到色目人背驮的竹架上。收拾利索,他观望了远村方位道:“我等且要快行些呢,不然,天完全黑下来,怕是要困在林中。”
  楼英道:“好好,我们快走罢。”
  如是行进,果然,待月儿初现天际之时,楼英站在一块大石上观望,见那山谷中的小村已是不远了。望过路途,刚要跳下石,忽地远处人声大作,听起来有吵闹音中还杂了些许哭声。
  再听音辨位,楼英发觉,声音距村口不远。
  “怀松师父,你可曾听得那边有人哭?”
  楼英跳下石指着方向问道。
  怀松道:“我正要问你呢。”
  楼英道:“是啊,听这哭音,凄凄悲悲,传入耳中,让人心里极不舒服。我想,你我要不要过去看看呢?”
  怀松道:‘也好,若那哭啼之人有你我能解的难事,这也是善缘一件。’
  楼英:“正是,正是。”
  当下二人拉着色目人,觅声音,走了些许,待拐过一片树林,从林中荒草钻出来时,楼英抬头一看,不由惊在了原地。
  只见视线中,三十余丈外,横陈了一个堆了污泥的死水塘,塘边聚了许多人。这些人分了两拨,一拨架住一对哭啼的男女不使其靠前,另一拨抬着一个手脚捆牢,身系大石的男孩往水塘走。
  这等情景,就算是再笨的人也知道,那对哭泣男女是男孩父母。而男孩正要被这些人丢进水塘淹死。
  楼英不知男孩儿犯了什么罪过,这些人怎么就忍心下手,把他丢进水塘。心中不通之处浮现,情急下,他顾不上许多,疾行了两步,抢到前面,张口喊道:“诸位,这是要做什么,为何要将这小孩子丢到塘中?”
  迎头一个手中执了棍棒的粗野汉子怒道:“你是哪里人,我们村中事,你休管。”
  楼英正色道:“在下楼塔人,是名郎中,偶然路经此地,耳听有人哭泣就过来一观。不想撞见诸位欲将此童掷入塘中。因在下行的是医家救死扶伤手段,见到这一幕,心有不解,是以出言相问。”
  粗野汉子听这话,他一愣,不由就扭头去看背后一个长者。
  长者七十有余,因天热,只穿了一件赤膊的褂子。褂子肥大,他人又生的极瘦,看上去,仿似一个面袋套在身上一般。
  长者晃悠悠走过来,上下看了眼楼英,拱手道:“这位公子,既是医家,我就不妨告诉你了。这小娃子乃是瘟神附体,今日我等若不除他,恐他日瘟神作怪,就会夺去这一村人的性命啊。”?“好了,话已说明,你们快点,把这小娃子给我丢进塘里!”
  楼英眼见几个壮汉抬住哭闹孩子,就要朝水塘丢去,又看孩子父母在后面声嘶力竭般喊着。
  他有心要帮,可一时竟不知出何言语答对。
  正焦急,犯难间,身后怀松忽地拍了他肩一下,楼英扭身回头间,怀松移步上前,朗声对长者道:“这位老人家,若说瘟神,你可算是遇对人了。”
  长者见怀松僧人打扮,当即一愣道:“你这和尚,这般事与你又有何干系?”
  怀松两手合十,道了句佛号:“老人家,你眼前所见这位公子,实为一介高人,他平生最擅长的,便是这驱瘟神之术。”
  长者疑惑:“你这和尚怎么满口的胡话?”
  怀松:“我乃出家人,不打诳语,老人家,你没试过,又怎知我说的是胡话呢?”
  长者反复打量怀松,又看他身边色目人,略加思忖,他扬手道:“你们先停下。”
  几个抓住孩子的人,这就停住了手。
  怀松这时又微微笑道:“老人家看你样子,应是一村之长吧。”
  长者:“嗯,正是。”
  怀松又道:“既是一村之长,我有话问你。”
  长者:“但说无妨。”
  怀松道:“请问这一村之长,因何断定,此童就是瘟神附体呢?”
  长者闻言冷笑:“就知你要问这个,说起来,这孩子与我家也有些亲戚,把他扔这塘中,实是无奈之举。要问原因,还是昨天傍晚,这孩子突然生了热症,昏睡不止。正好村中住了一位游方的年轻大夫,孩子父母就请了大夫过来诊治。大夫也是极细心,开出药来,命父母熬制好了,悉心守在孩子床前,候到天明,观察药效。”
  “可不想·····”
  长者冷冷道:“天明父母去看时,发现孩子不仅没好,这大夫反倒也发起热症来了。”
  “无奈家人找到我,我又请了村中老人商议。老人说过,此村曾发过瘟疫,当年死过不少的人呢。后来,还是过来一位道士,用术法除了瘟神,这村子方保平安。”
  “眼下这孩子情况,与当年瘟疫几乎没甚区别,就这般样子,你说不是瘟神附身,他又是什么呢?”
  怀松听此话,把目光转向楼英。
  楼英看了怀松,暗叹口气,心道你个出家人,真把我害的苦哇。我哪里是什么除瘟神的高人,我不过一介游方小郎中罢了。
  可叹归叹,眼下情形,似乎只有这法子方能唬中村中人,救下这个苦命孩子。
  楼英定过心思,朝长者拱手道:“老人家,如此情形,还需把孩子抬过来,我细心看过,找出······”
  楼英本想说,症状根源,转念又觉得这般不妥,只好违心说了:“找出瘟神所在,方,方能施展驱瘟之术。”
  长者扭头与众人商议,稍许后,长者道:“也好,不过你等只许在这里行手段,不可让此子入村半步。”
  楼英道:“这,这也好罢,这样,孩子父母,你们先过来。”
  这孩子的一对父母,眼见楼英和怀松把孩子救下了。一个个欢喜之余,跑上前,扑通一声就给二人跪下。
  怀松急忙伸手扶起。
  楼英安抚这对父母几句,又沉声道:“你们且回去,与我准备这些物件·······”
  当下,楼英将所需物件一一报出来。这对父母连声称是,转身就呼叫了几人,就奔村里去了。
  楼英则蹲下身,走到瘫躺在水塘边的孩子身畔,细细打量,把了脉,辨了症。发现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风寒表症。不过此子伤风之症来的凶险,且有传与他人的可能。因故,楼英断这是一种疫疠之症。
  疫疠之症,多起于盛夏,初春季节,其症往往来势凶猛。若不能及时控住病情,恐病情蔓延,祸乱他人。
  村中人不通医术,道此症是瘟神重生,倒也不是虚言。
  只是,疫疠虽凶,却也有化解之道。
  当下他复又细细诊察,末了断言,这孩子是外感的风,湿,暑热,三邪。三邪合并,聚于皮肤腠里之处,热不能透,是以孩子会突发身热,不思饮食。
  如是辨过了症,他起身,正思忖用方之时,孩子父母已是领人回来了。回来拿的却是制药的瓦罐和一些被褥。
  楼英忙让父母把孩子放到被褥中,又找了个干净地方,让其睡好。后又问父母找先前那年青大夫开的方子。
  父母拿来方子,楼英过目,发觉亦是无错。
  方中用的是山茵陈,柴胡,姜炒前胡,羌活,人参,独活,米浸苍术,干葛,白芍,升麻,防风,藁本,藿香叶,白术,姜制半夏,赤茯苓,当归等药。
  这般药方用的是散风寒,驱风湿,并袪少阳邪气,除瘟扶正的组合。
  可这药,怎么就不对症呢?
  楼英冥思苦想些许,又去看孩子病情,见这孩子体内阴液伤的也是厉害。跟着他又问了孩子父母,这孩子得病后,二便有无异样。
  孩子父母答了,说是这孩子拉肚拉的很是厉害······
  楼英微微犯难,眼看四周一双双眼都盯住他,他不禁觉得背上汗出了。
  恰此时,怀松把色目人和范老爷安顿好后,他走到人群中,高声对长者道:“这位老人家,既是瘟疫,那大家就该做些防备。恰好我这里有一个方子,很是能防此瘟疫,大家拿了去,准备方中东西,自家熬制就可。”
  众人见此,忙围上来,都问是什么方。
  怀松朗声说道:“要的是糯米一碗,生姜拇指大小,切七片,葱白,一定是要葱白,且要带须,那须上有泥,就细细洗净,切不可扯断。这个葱白呢,八根。”
  “这般药的做法呢,是先把糯米混水加生姜煎至半熟,再入葱白,煮至熟糯有汤汁,然后,取出来,加米醋半碗,调好,吃下去,出一身汗,这药就起作用了。”
  人群听了,均是半信半疑。
  长者问道:“你这和尚,好没理由,你开的药,都是寻常住家度用的东西,这,这也算是药吗?”
  怀松道:“生死在身,你们若信就去制药,若不信,看身上命够不够硬。”
  众人想了想,觉得也是这道理,于是纷纷转身回家制药。
  楼英眼见怀松助他解了围,当下长舒口气。
  怀松这时走到他身边道:“怎么,楼公子,这孩子······?”
  楼英压低声音道:“是疫疠之症,时感染的风湿暑热邪气,病在腠理,又阴虚的厉害。这,这难以下方啊。”
  怀松道:“不急,我也粗通些医术,你我二人一起来商议,总能拟出个方子来用的。等下,先让他们把这粥汤制了,取一碗给孩子喂下再说。”
  楼英道:“也好,也好,我们这就来商议一番。”
  两人当下坐在孩子身边,怀松拿起孩子手腕细细的来诊脉。楼英则对空长叹三口气,又取巾出来,拭过额头汗珠。
  稍许,待心思清净,楼英回味刚刚心头所想,不由暗自责怪自已定力不足。
  原来,楼英悟不出方子,非是他身上医术不济,实是方才人多吵杂,情况危机。这么凶机层层的情形下,楼英又没个托底的人镇在身边,他自然很难辨症开方。
  换几年前,他在天目山,那时不管怎样,身边还有鱼仙姑这般高手坐镇。是以,他心尚能宁下来。
  如今事起突然,他又不知怀松根底,这才在心中生了慌乱。如今,怀松小露一手,虽显勉强,可好歹让众人退了。
  四下一清净,心中理念就明晰。再来辨症,不觉间,楼英已是忆起一个儿时见过的妙方。
  这方非是楼英悟出,乃是父亲在他儿时,曾用来医治时疫的一个方子。
  如今情形,稍作加减,正好对这孩子身上症状。
  思忖至此,楼英又与怀松细细商议一番后。楼英心中已是拟出了一道方。
  此方,用的是茯苓,柴胡,防风,枳壳,苏叶,藿香,金银花,甘草,牛蒡,忍冬,黄芩,花粉,扁豆,钩藤,麦冬。
  药是这些,制法却是极讲究。
  须要先用荷叶做引,把荷叶放到锅中,用水煎过后,捞出。再用剩下的汤汁来煎药。
  楼英与怀松研过此方,二人均觉可以,这就打开药箱,准备制药。
  怎奈何,药箱中,所有药物都齐备,独缺了麦冬,钩藤两味药材。
  缺了这两味,药效可就是要大打扣折了。无奈,楼英忽想到一事,就问孩子父母,他家中留住的郎中是否背了药箱。
  孩子父母忙说,是有一个大药箱。只是那郎中发病昏睡,还没醒转呢。
  楼英忙道:“既这样,还请带我去他住的那屋,我叫醒他,问他有没这两味药,若有,求他许我一些来用罢。”
  孩子父母忙说无碍,当下,父亲起身,引路在前,领楼英往村里走去了。
  村子不大,进去拐过几棵参天大树就到了这对人家的院中。
  进门,先是闻听到狗叫,男主人过去,喝退了一条黄狗,女主人这边就给楼英领到了西头厢房。
  推门,进屋,女主人掌了灯,又推开一扇小门,映入眼中的便是一个放在背架上的大药箱了。箱子对面有张床,床角四周垂了蚊帐,里边躺了个人,正在那里轻声地哎哟。
  那人耳听到门响,知是有人进来,忙伸手拄了半边身,低声问道:“可是主人家回来了?我烧了这一整天,粒米不进,现今有些口渴,喊了半晌,却是无人,唉······你回就好,快许我些汤喝,我,我已是要不行了。”
  女主人忙说了声好,又道:“你这小郎中,命大呢,这次却又来了位好医家。专门治瘟神的医家呢。”
  床上人呆了呆:“好医家?这等深山,怎么还有医家来?”
  楼英耳听床上人说话,只觉声音有些耳熟,仿似一人,却又想不起是哪个。于是他没搭话,只移步上前,到蚊帐处,伸手轻轻一掀。
  借了屋内昏黄烛火,楼英看到,映进眼里这人,面色腊黄,眼呆无神,正愣愣地看着他。
  楼英亦是盯着这人,端详些许他忽地叫出声来:“独山公子,是你吗?你可是那独山公子伍小六?”
  床上人呆了呆,微张了嘴,盯住楼英,反复打量过后,他喃喃道:“楼,楼公子,可是楼公子?”
  楼英笑道:“正是我啊,怎么独山公子,你·····你那日进了卧龙谷,你又去哪里了?你,你可是回家了?”
  伍小六耳听这话,面上不知是热的,还是怎样,先是一红。末了摆手道:“休再说我是什么独山公子了,几年前不懂事,性子燥的厉害,好事没做几件,却是做了许多糊涂,违心事。唉······当初我在卧龙谷,眼见了一些事,经历了一些东西,心悔不已,于是又回到师门,当面向师认罪,师亦是好,原谅我过失,又重新收入门下,潜心习医。”
  “我愿洗心革面,做个好医家,可不想,这好医家真的是难做啊,此番出来,为的是四下游走,历练这一身的本事。”
  “中途坎坷曲折,不在话下了。但万没想到,走到这一村,与人医病,病没医好,我竟先病倒了。这般瘟疫之症,极是难对付,楼公子,恐怕·····恐怕你我此次相见后,就要阴阳两隔了。”
  伍小六讲到这里,眼角溢了几滴泪。
  他以手拭过,又缓言道:“还有,你不必叫我独山公子,你还是叫我伍小六罢。什么独山公子,全是一派胡言罢了。”
  楼英听伍小六一番言语,心中真的是倍感惊讶。
  因若非亲眼所见,他委实是难信,眼前这个伍小六就是当年的独山公子。
  性情,等等,所有一切的一切,全都与当年不同了。
  这人······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他的性子········
  楼英心中瞬时浮起许多不通之处。可眼下医病救人要紧,这不通之处,等医过了人再问罢。
  于是楼英说明来意,讲了配的药方缺了两味,又问伍小六药箱里有没有。
  伍小六听罢先是一惊,末了连说箱中有药。
  楼英这才道过谢,吩咐他安心在床,等这边熬好了药,马上端来与他服下。
  当下,楼英过去药箱边,翻找出所需草药,又与女主人一道给伍小六喝了水。行过几般事,楼英便急急转到村头与怀松制药了。
  制药过程是一桩辛苦事,两人一个照顾范老爷,一个边制药,边看着色目人。初始时,无人搭理,过了约摸一个时辰,陆续就有村人过来,说是怀松给的方子很是管用,有几家身子不舒服的,回去熬好粥喝过后,身上发了一层臭汗,竟全都无恙了。
  众人感激之际,纷纷走到村头,送汤的送汤,拿饭的拿饭,更有好心人,干脆取了砍好的树木,给几个人搭了四张简床和一个棚子。
  这般闹腾到丑时,楼英,怀松才将药制好。
  药好后,二人不敢耽搁,先是给孩子喂下,后又让孩子母亲端去与伍小六来喝。
  如是,一直挨到了卯时末。
  楼英,怀松,两人守着困乏的身子和一堆炭火,正坐在棚子前,闭目静思。突地,孩子父亲在身后棚中喊了一声:“退了热了,这退了热了。”
  楼英一惊,忙扭头。
  恰好这时,孩子在父亲怀中睁了眼,伸了小手,搂住父亲脖子正说着:“爹,我饿,我肚饿。”
  “好了,好了,我家牛儿好了,好了。”孩子父亲眼中含了泪,紧紧搂着孩子说道。
  楼英和怀松见到这副情形。
  两人双双一笑,稍许,这一笑过后,身上积的疲乏就铺天盖地般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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