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不语——记元明时期的一段尘封高人往事

  楼英和怀松亦不推却,待将身边物件收拾利索,这就背扛起药箱,行李,一道出屋门,绕开花坛,又朝右转,拐上正殿旁的一条小甬道。
  前行不多时,抬头就看到一间破旧亭子,亭内悬吊了一口布满青绿铜锈的大钟。围钟坐了四个老僧,这四人依方位而坐,正对的就是已经换过一身僧衣的范老爷。
  远远看过去,范老爷气色不错,楼英只当他醒了,可待其到近处,却发现范老爷没醒,仍旧是闭了眼,靠在椅背上,两腿做了盘曲姿势坐在那里。
  估计是怕范老爷前倾失重,是以僧人们还特意在他脖下围了几条巾,厚厚的布巾垫住了下巴,如此范老爷的头也可勉强支起,不至于失重前扑了。
  看过了范老爷,楼英以为是要入亭,不想在距小亭十丈外的地方,小和尚紧走几步,把三人拦了下来。
  楼英止步,小和尚微笑,轻轻摆了下手,楼英又与怀松,色目人,向后退去了数步。
  先站定,小和尚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转身就到亭中默然静立了。
  楼英和怀松对望,两人皆不出声。
  色目人见到范老爷,不知为何,竟也收敛举止,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盯着看。
  稍许,四个盘坐的僧人拿出木鱼,摆在各自面前一方石案上,亦不出声,只是拿起槌来在空中停了些许,跟住又落下槌,由缓至疾地敲起木鱼来。
  亭中静立的小和尚耳听到木鱼音,他悄然弯腰捡起了一柄小小的铜锤。
  又过了约半柱香功夫,木鱼正敲到紧处时,小和尚突然拿铜锤对准铜钟就砸了一下。
  嗡······
  钟音震荡些许,又归于虚无。
  木鱼却没停歇,仍旧在那里紧紧地敲着。
  楼英直听的头皮发麻,脑子好像盖住一个罩子,说不出的难受。
  他扭头看怀松,色目人,见二人面露难色,知他们同自已一样,亦是极不好过。
  可这场面,却又走不得,只好立原地,勉强来听。
  又过半柱香,楼英只觉头顶紧憋之感愈重,让他恨不得寻块石来将其打破。
  这般如何是好,楼英咬牙僵住,转眼正要伸手去揉按几下,不想亭中小和尚又敲了一下钟。
  嗡······
  铜钟长鸣之际,一股子酥酥的劲儿由耳传遍全身,一时间头皮不适之感瞬间消失,转瞬唰的一下,一股麻麻的热流由头顶百会,直接灌入身中。
  这般通透,楼英可是全没体会过。
  刹那但觉周身无一不舒适,无一不通透,不仅如此,甚至许多先前不解的事,不解的药,不解的方剂,一下子也都通透活络起来。
  楼英摇了摇头,正欲再体会这感受,忽然钟音消失,取代的又是紧紧木鱼音。
  至此楼英终于明白木鱼,铜钟的作用是什么了。
  木鱼是紧,铜钟是松。
  松紧之间,调动人身,接通的应该就是医家所讲的天魂。
  楼英前些年在楼塔行医,曾遇到过高明医家,那些医家无一不说,医之一途,最终想要成就大家,真是要入道的。
  而入道,不知三魂七魄,不知人身四神之运转,难以深入。
  这天魂,就是三魂七魄中的一魂。
  天魂在上,与人身中的阳神对应。
  此物在内为神,司掌一身阳机运转。在外为魂,吸收一切外来正阳之气。
  只是这般说法,不仅医书上有,道书上有,许多民间术法书上,巫书上也有。
  楼英是儒家出身,其父亦是致学的儒师。
  儒家向来厌恶巫术之流。
  也是借了这个因,楼英虽对三魂七魄兴趣极浓,但却不知从何下手。如今,亲身体验了僧人们做这场法事,感知到天魂吸纳正阳的力量,不由让他对这一说法就产生了兴趣。
  心念方动,正要再思个究竟,不想木鱼音又紧起来了。
  楼英只好又暗自咬牙,忍住头大发紧的痛楚,把心收住,默默候着。
  如是这般,又响了十余道的钟。
  就在一道钟音将逝,神清气爽,周边万物皆了然于胸的时候。
  嗡······
  又一记钟音。
  楼英周身一颤,这一刹那,儿时至今,这副身体所经历过的事,一件件历历在目,全都浮于眼前。
  许久······
  楼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生硬的汉话。
  “我在哪里?这,这是什么地方?我师父呢?师父呢?”
  这话把楼英拉回现实,他知,色目人醒了。
  待楼英回转过身,刚好看到色目人正瞪双眼,一步步朝怀松走过去。楼英知色目人忆起往事,怕他性子恼起来,再做什么糊涂事,正要移步拦下。怀松却抢在他之前,移过去,伸手捂自家嘴,做了个禁声手势示意他不要多说话。
  色目人心中横气冲天,哪管你这个那个,正待要发狠劲推开怀松。这时,楼英忽听小亭里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唉·······”
  楼英抬头望,见叹息人居然是范老爷。
  他不知这位老先生何时醒来,眼看到对方一身神机醒转,楼英惊讶间再细打探,又发觉范老爷眉宇间多了层淡淡的光·····
  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事。
  人身因何会有光?这光又如何而来?
  楼英不解间,正欲仔细观悟,不想范老爷头上光一隐即逝。跟住,这位昏迷许久的老者朝他点头笑了笑。
  这一笑含了无尽感激,楼英先是愕然,后又虚心受之。见此范老爷吃力挪起两掌,遥空对色目人行了佛礼合并诵佛号
  一记佛礼伴着那低沉佛号从范老爷嘴里诵出来,色目人的性子当即就收起来了。
  楼英听范老爷发出声响并不大,可观色目人神色,仿佛耳听到震天雷音般惊慌。他知这应是佛门教化弟子的手段,是以也不多想,只观场中数人,看下一步如何行事。
  放眼过去,敲铜小和尚已是收起铜锤,移步到众人面前把手伸出,做个佛礼,复抬头笑吟吟,伸手指向外面。
  楼英知这是请自已出去,就转头与怀松对目,后者会意,两人移步走时,色目人仿似也领会其中意味,跟住二人一道,踏上回路,曲折绕行些许,就出了寺庙山门。
  到外面,色目人亦不说话,只把头抬了望天,眼中含些许泪,大口呼吸不止。
  怀松则抬头看了山门,又观了色目人,末了对楼英道:“方才一道醍醐灌顶的法会,楼公子可曾有受用。”
  楼英忙回礼道:“受用极多,极多。”
  怀松道:“这般法会,我亦只是听说,不曾见过呢,没想竟在这荒山野庙里见到真章了。因缘,皆是因缘。”
  色目人闻言,心中性子又起,负手到怀松身畔道:“什么因缘,你且说说,我怎么到此地了,嗯,方才我倒想起,那晚,你好像用石打我头来着,对不对。你看,这里还有一个伤。师兄,没想你是如此狠毒之人。”
  色目人以手抚头顶,恨恨说了两句,又咬牙道:“你伤了我,又让我把师父搞丢了,我,我·······”
  这正辨到焦急处,忽地庙门响起一人淡淡声音。
  “二位同修,何必在此争执?”
  楼英抬头,却见范老爷已在两名老僧搀扶下,步步移出庙门。
  怀松见范老爷,先是怔了下,后又出言试探:“范老施主,您······您这是范老施主,还是······?”
  范老爷淡然:“你师已寂灭,此处是我因缘,家中恶事,亦是多年积的因缘聚结而成,我自有我的方法化解。你等背我来此,谢字不言。”
  怀松听这言语冷淡,面上一紧,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楼英则依规矩,拱手朝范老爷施了道礼。
  后者只淡笑,末了合掌朝楼英回礼。
  这般互相见过,范老爷又挪转头对色目人道:“把你师父的事,且讲上一讲吧。”
  色目人扫过范老爷,神情流露丝怯意。
  “我,我师父,我·······”
  吱唔了几句,色目人咬牙道:“那是我西域本师,他的名字,若译成你中原汉人文字,是叫做火瞳法师······”
  接下来,据色目人讲,他自小无父母,是流浪街头孤儿。
  一次偷食人家烤好的馕饼,被人发现,拖到街上,打至半死。幸好有一行脚法师路过,好言劝说卖饼老板,救了色目人性命。
  由此色目人就拜法师为师,精研西域佛法。
  法师法号是火瞳,是一异人。出生时,两眼瞳中时常有火花状事物浮现。三岁可知他人心思,六岁能用神通,逆转他人心念,观过去未来之事。
  到十二岁,入佛门,精研佛理,后自成一派,修的是一门极特别的观想术法。
  西域佛门派系众多,火瞳法师一门依附的是一小国。
  后来战乱起,小国遇敌来犯,不敌,国王被人斩下头颅,火瞳法师连同弟子也做了敌国囚徒。
  在押期间,火瞳法师试着要用神通脱出牢困。可不知为何,神通竟然无用。好在色目人身材健硕,寻个机会,打翻守卫,带法师逃出生天。
  两人意欲投他国重新立教,奈何身上神通尽失,无神通,难以服众。
  百般无奈下,火瞳法师说他知中原地有高人。于是,色目人狠心下,决定假意拜师,寻访到高人,习到神通术法,再与师父一道回西域重振其教。
  就这样,色目人到了中原,火瞳法师暗中相随。不久,法师又遇生死大劫。色目人以习得的秘术,将法师一身气机锁定后,又将其肉身置于一稳妥地照顾。
  如是,等到怀松师父圆寂。色目人就计划施术,把怀松师父的识藏转入他师身上,如此一来,他师父自然可恢复神通,重返西域,再以身上神通本领立教,引世人信奉。
  可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色目人满心计划,带上身负识藏的范老爷返回小庙,却发现之前藏在棺中的火瞳法师不见了。
  不见了人,辛苦几年的计划,付之泡影 。
  色目人怎能不气,怒气攻心之下,他就要以刀杀了楼英来泄愤。怀松怎容他杀人,就拿石砸了他的头。由此,就有了这一路的曲折颠簸。
  楼英听到这番曲折经历,心里着实是万分惊讶。
  怀松更是愕然,少许,他颤声道:“你,你,你这人,你······”
  他瞪住色目人,连说几个你字,面上神情是又惊,又怒,又急,又焦。末了,他啊呀一声,扑通跪在地上,手捂胸口道:“痛,痛杀我也。”
  楼英知怀松是让色目人所说之事给激的,当下忙蹲身,抓起怀松手腕,掐按内关穴,反复把劲透进去,又转了手去揉怀松胸口。一番忙碌,才把一口憋住的气给转活了。
  色目人冷冷看怀松道:“你不必生气,这事我纵有万般不对,但至此,我计划落空,我讨不得什么好处。倒是你那师父明慧,暗中把这识藏落好好的,不容外人染指。这般说起,气的人应是我才对,我师父,我师火瞳法师,他,他生死不明,难寻下落啊。”
  楼英听此,摇头叹道:“休说你师,我的两个朋友,也是生死不明,不知下落。”
  色目人:“哼,你那两个朋友,哼!”
  楼英见他言词冷淡,心性孤傲至极,知不是一路人,当下也就不再多言沟通。
  范老爷这空当念了声佛号,又亲上前,拉起怀松道:“你因缘没了结,尚有事要做,几位,多谢一路护送,我还有诸般事要做,这就别过了。”
  说过话,范老爷转身要回庙。
  怀松眼圈儿忽地一红,挣脱楼英手,从地上勉力站起,挪两步挡在范老爷身前道:“老先生,您······您能许我称一声师父吗?”
  范老爷冷然:“你师已寂灭,我非是你师,不过一个应因缘的红尘中人。世间人生生死死,病病痛痛,富富贵贵,贫贫困困,各有因缘引领。这其中,情字便是线,欲字是牵线的那股力·······你师已灭,这线,断了罢。”
  范老爷一摆手,又对空念声佛号,移步,领上僧众,进庙,关门,不再理会几人了。
  怀松傻傻,望了紧闭庙门,由泪落了又落。终了,扑通跪地,朝庙门砰砰磕过九个头,待其起身,楼英见他脑门已是青紫一片。
  “楼公子······”怀松失神拉了楼英手道:“我等这厢,是要去哪里呀?”
  楼英摇头长叹道:“且行吧,且行,且去西南行,好歹,你我知道我身边两朋友去的方向。这一路寻过,许能寻出个究竟来。”
  色目人闻言狠狠道:“好啊,我要看看你那两个朋友给我师偷到哪里去了,哼,若是能寻到,且我师安然无恙,我身为修行人,我就饶你过错。若是寻不到,哼!就容我亲手把你等送到佛祖那里忏悔吧。”
  楼英已知此人修的有些入邪了。人就是这样,身有病,尚还好医。心性若入邪 ,若生病,极其难救。当下,他亦不理会色目人言语,只把怀松拉起,细细看过对方身体,料定无事后,就互相帮扶着赶路来行。
  如是,又行了九天。
  这九天的路途,自然少不了争执,有几次色目人与怀松险些动手打作一团。好在楼英及时劝阻。当然,楼英身上也没少吃这色目人的拳头。万幸他筋骨还结实,吃这几拳,也没落什么伤。
  九天过了六七个村落,有两个村子的人说是见过洪二,孔方,还有那个一身破衣的老人。色目人又详细问老人模样儿,结果却不是他要的火瞳法师样子。于是更加恼火。
  楼英却心安,至少这路走对,没偏方向,若走错路,才叫一个麻烦呢。
  到第十天,路突就险恶起来。
  远观山势雄伟壮阔,近观林深茂密。行进途中,不时还能听到远处阵阵虎啸音。三人看的心惊,听的耳颤,于是借食饭光景,这就放下彼此成见,答应若遇见猛虎野兽,务必结伴共同抵挡。
  说来也怪,这般商议妥当,怀松,色目人二人也不争了。一个个放了心中执念,只专心去盯路来走。
  楼英见此,不由念及百药山老僧的一句话。
  生死,医心大药!
  这般行到申时,眼见远处黑压压过来一片云。几人停下,正要商议,寻个地方来避雨。不想,二十丈外草丛里,扑落落的一阵响。转瞬工夫,就跳出来五个人。
  楼英让这五人惊的一个激灵,他后退一步,待抬头看清五人长相打扮时,不由暗暗叫起苦来。
  这五人不是别的,他们是贼人。
  山野贼人与楼英以往遇见的不同,这五人,不论身上衣着,不论手中执的钢刀,利器。单就长相而言,从头到足,都写了一个大大的贼字。再观气色,一身气场,不用细认,六岁小儿都能观出来,非是好人。
  五人蹿出来,为首一露着肩的披发黑壮贼人拿着对钢刀朝楼英嘿嘿笑着说:“小公子,身上背的是何物事啊,看上去这般沉重,担在肩头,累的慌吧,不如卸下,让黑爷我替你来背?”
  楼英也不慌乱,拱手道:“这位前辈,在下为游方的郎中,身上背的均是采购的草药。”
  自称黑爷的壮汉闷笑了两声儿,又道:“好个采购的草药,即是采购,身上可有银两。”
  楼英也不隐瞒,当即掏出身上仅剩的几钱碎银子 ,他这般做,只因牢记父亲曾说的话,若遇贼人,当把身上钱资拿出送与对方,切莫惜财损命。
  黑爷见银子心动,收刀探手就要拿。忽地,楼英身后色目人恼了。
  “啊呀,你个贼人,我先打杀你再说!~”~
  黑爷身上打了个激灵,刀一探,正好看到色目人执一根准备打野兽的大棒奔他行过来。
  这几个贼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货色,看到色目人惊起,也是不恼,只亮起手中利器,准备寻机会斩杀对方。
  可不料,色目人冲上前,手中棍却是虚招,早就伸脚踢上一块横摆地面上的石块。这石块的角度,方位,正好对着黑爷头面。色目人先前心中计算好,一脚踢过去,呼的一下石起。
  砰的一声,不及黑爷来挡。这一石已经撞中面门。
  黑爷啊呀····
  一声叫过,色目人手中大棍,砰的一记闷响,已是扫在黑爷脖上。
  黑爷应是这几人的小头目,是个领队打头的狠人。他让色目人放倒,身后四人不由就是一惊。
  色目人借了势,一拧身子,一棍伸出,直捣最近一人的胸口。
  那人骂了一句,正使手中自制的铁刀来挡。突然间,嗖·····
  一记破空声过,一枝硬箭已是扎进色目人肩上。
  近来事务多,只能争取,每天多码一点,有落下的,抽时间补,书友见谅了。
  色目人痛的咬牙,大吼一声,手中棍,砰的一下直直撞到对方提刀汉子的胸口。
  汉子闷哼一声,扑通仰面倒在地上。
  看到对方中棍,色目人疯了般,执棒哇呀呀跳将去还要打。
  嗖·····箭矢破空,又一箭,端正射到他腿上了。
  楼英看的真切,这一箭本是要射向色目人后心,偏他执棒扑身打地上人,箭就错过方向,钉上他的腿了。
  色目人身中两箭,啊呀一声叫,扑通倒地,翻滚不止。
  楼英看的心惊,正要过去扶色目人,旁边草丛深处一阵响动,跟住就跃出两个人来。
  楼英打量两人,发现其中一人竟是个女子。这女人看起来不像汉人家儿女,身材虽瘦小,筋骨却很是刚健。
  女子模样儿,二十四五,身着一件粗布制就的衣裤,腰间束了根带,带上别住一柄收入鞘的短刀。
  这正打量间,女子把手中一个弩架起,直直对准楼英,示意他不要乱动。
  楼英自然是不动,眼光从女子身上掠过,又落到跟来的男人身上。
  这男人生的虽是高大威猛,精气神却不如女子,身子骨看上去阴虚的厉害,两颧浮了红晕,眼睛里泛的也全是血丝。
  男子腿脚好像有问题,手上还拄了根棍,移步向外挪的时候,不时把手伸到后背去揉腰。
  两人挪到近前,剩下的三人围过来,对着男子称呼一声将军。
  男子挥了下手,哑起嗓子问道:“这几人身上可有财物?”
  其中一人答:“还没容仔细搜查,这中箭的和尚先发起威来,使棍打伤他们两个。还好,八娘箭术超绝,两箭射倒这恶和尚,不然换我等,真要费番周折才能胜过。”
  男子哼了一声,对地上淬口唾沫道:“都是些饭桶废材,真不知要你们何用。你们几个,拿绳子,把这两人捆了,再找个架子,把那和尚抬上山。”
  其中一名贼人听此,忙说道:“将军,不如我等,在此一刀杀了这和尚如何?”
  将军道:“先前不知他是和尚,只当他是凶横路人,就让八娘使箭射他。如今见了这家伙真身,却是杀不得的人。”
  贼人道:“为何?一个和尚,有何杀不得。”
  将军:“不与你说,再多言,我恼起,打折你腿,快捆人,抬了这和尚上山罢。”
  贼人:“好好,将军英明,将军英明。”
  楼英看这情形,自知是躲不过去。只好仰头对天长叹了口气。怀松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由着贼人过来,拿绳绑了,又在眼上勒了条布,遮住光线,与楼英一道押上山路。
  走了约有一个时辰,楼英耳听到人声,知是来到贼窝了。间或又有人不时翻弄他背上药箱,或是伸手在他身上搜摸东西。可都是被身后那叫将军的人给喝退下去。
  又行了两柱香光景,好似进入洞中,身上先是一凉,又耳听到嗡嗡回音声。楼英抽动鼻息,发觉洞中空气不怎么显湿润,又侧耳听了听,又感洞内空间极其的大。
  就这般,在洞内走了些许,又听到锁链撞动的哗啦声,跟住后背让人大力一推,楼英往前一蹿,就走进了一处角落。
  正待熟悉四周情形,耳畔又响起贼人喊的话。
  “你们两个,好生在这里住着,听候我家大将军的发落。若敢生出什么逃走念头,哼,休怪我等不客气,剁了你们身上肉做那包子来食。”
  贼人骂完,转身踢打着就渐行远去。
  楼英耳听脚步音消失,试着活动双手,发觉手中绳扣已让人松开。当下,他挣脱了两手,先把蒙眼的布撕下,待抬头时,正好撞见身边怀松将眼上布撕下来。
  “唉!”
  怀松长叹气,扑通坐到地上。
  楼英倒没叹气,只是转头四下打量。
  这处地方应是山洞深处的一处小厅。角落里燃了一盏灯,灯火幽幽的,照亮四周,只依稀能看到冰冷陡峭的岩壁和一排竖立起来的粗壮木桩。
  楼英过去试了试,木桩直达顶端,牢牢固定脚下岩缝处。粗若大腿,两桩间的缝隙仅容一臂穿过。
  这看过林立的木桩,又看那个小门,门也是木桩拼成,做的极结实,门头有大粗铁链牢牢锁住。这般的样子,纵是有千般方法,也是难脱身了。
  打量过四周情形,楼英也陪怀松叹了口气。
  叹过气,他移了步,挨住怀松坐到地面铺的干草堆上。
  “楼公子,你说这般是为何呀,好端端,怎么又遇到贼人了。”
  怀松摇头不止。
  楼英道:“遇就遇吧,按你修的佛理说法,这也是我等缘分。来,我记得这背箱里还有块干粮,我等且拿出来饱腹 。”
  怀松道:“楼公子,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楼英一怔,又道:“你是惦记师弟?放心,我听那将军所说,似乎他对修行人另眼相看,我估算你师弟性命无碍。”
  怀松:“非是师弟的事,而是这次闭关醒转,我怎么发现,心境难安了呢?”
  楼英道:“这是何意?”
  怀松:“先前于山中,洞内修持,心境极佳。后来四下游走,心境便难安了,再后,师寂灭,我心更难安,于是闭关,本想着出关后,能恢复见性的明心。哪料,事情一件又一件,扰的心,实是难安呐。”
  楼英掰块干粮,放嘴里细细嚼着道:“你佛门修法,我懂的不是很多,心境,心境······”
  这刚念到心境二字。突地,旁人响起一串窃窃笑声。
  楼英让这声音惊了一下,忙问道:“ 是何人在那里偷笑?”
  那人笑道:“与你等一样,也是个倒霉鬼,被人抓上山来。唉,不知你们身家在何方,家中有无财资,若有的话,许是能出钱保你等的性命,若是无,恐怕就得和我一样,过两天,被人剁碎,做那包子馅喽。”
  那人说到这里,又念叨:“可怜了,我这一身老骨头,肉估摸也是酸的,剁起来费刀不说,煮熟,也不见多好食呢。”
  楼英一怔,心道这人真是怪,马上要让贼人剁了,怎地还替贼人着想,说自家身上的肉好不好吃呢。
  正想着这儿,那人又自语道:“我这肉要说做的好吃,也不难,当是要多放些焦楂把肉筋煮烂。花椒,大料,自然都不能少,陈皮,肉桂也不能缺,这般做起来,细细煮过,再剁碎入馅,嗯,味道应是不差了。对,就这样告诉他们罢。”
  楼英听的心惊,小声问道:“这位老人家,怎么,贼人要杀你,你,你还替他们着想?”
  那人回说:“哈哈,终归是一个死,死也要死的有价值才好。他们要食我,我这肉不好,自然是要想个法子,让他们做的好食,这样,他们也会念起我的好不是。”
  楼英不解,只当这人让贼人吓疯,已是神智混乱。
  怀松这时来了兴致,挪个身,到一侧对隔壁人道:“老人家,听你语气,可是修行中人?”
  那人呸了一声道:“休骂修行中人。我算什么修行中人。我告诉你等,这满山住的都是山贼,而老夫我呢,则是一个游贼。想这十几年,老夫是遇鸡捉鸡,遇鸭逮鸭,见人家门没锁,就偷摸进去,抓几把米,装两棵菜,嘿嘿,如是这般过活,真是一个逍遥快活呢。”
  怀松一听,摇头,竖掌说了一声佛号,又道罪过,罪过。
  楼英知隔壁关的是一个老小偷,也是摇头叹息不止。稍许,二人待的困倦了,楼英正要盘起腿来,做那静坐功夫。忽然隔壁老人抽动鼻孔道:“你二人,哪个是医家?”
  楼英听罢道:“我是医家。”
  老人嘿嘿怪笑道:“医家·····?嘿嘿,你这医家,可是会治病?”
  楼英:“是会一些。”
  老人:“那好哇,等下应有人过来找你治病,若你能医的好,嘿嘿,老夫又能多活几日了。”
  楼英不解,忙问:“你多活,与我医人有何关系?”
  老人哈哈大笑:“你把人医好,你就要死了,你死了,剁碎给他们来食,老夫我不就可多活几日吗?嘿嘿,这个账,小郎中,你怎么不会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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