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英原本不想跟这伍小六纠缠,可对方说他做的事有失君子中正之道,这不免让楼英心生了一丝不快。
此村离楼家只有半个多时辰的路,楼家在当地颇有些声名。今天,若不让伍小六改口,由其胡说,岂不是辱没楼家先祖名声了?
楼英当下转身,低头,拱手道:“在下楼英,见过这位兄台。不知兄台所说,有失中正之事为何呢?”
言毕,楼英抬头,刚好就看到了一位长了阔口,塌鼻,短眉,豆眼,身材五短,头束儒巾,着儒服,执纸扇的少年。
楼英见这少年,心思一动,暗自道,这人生的怎么如此之奇呢?
少年见楼英对他施礼,神情愈发高傲,摇了扇道:“嗯,有礼,有礼,有礼了。你是楼英,我呢·····”少年眼珠转动,想了番,脱口道:“你且叫我独山公子就好。”
楼英淡淡:“在下见过独山公子。”
这名叫伍小六,又叫独山公子的少年对楼英恭敬的态度极为受用。他摇头道:“久闻楼塔有一少年医家,说是什么,开方下药有如神助,不管什么病,只需三副药,几近痊愈。正好了,我有事要去杭州。刚好路经此地,想不到,想不到,楼塔的少年名医,竟然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哼!那病人,服了我的药,已是见效好转了。你上去捏弄那两下算是什么?”
独山公子恨恨道:“白白的,就将我的心血,一并收了去,壮了你的名头。哼!这等不仁不义之人,怎配做什么医家,且都不说什么医家了,我看,连个君子都不是。”?楼英受了这辱没,心中奇怪自已为此不恼呢?暗自在心里一笑,他淡然道:“独山公子,我想这里有些误会········”
当下,他将病人的情况,脉象,体内元阳浮动之象,以及真阴缺失之象说了个清楚。
独山公子却不理会这里,他一摆手道:“我诊的病,我自然清楚是何原因。你说的话,只是对你之举有用罢了。这病人,我接了,就是我的功。你楼英,不过占我便宜的小人罢了!”
楼英摇头道:“独山公子,你怎地如此不通是非呢?”
独山公子哼了一声道:“什么是非,这是摆明的事。此事嘛,若要取一个调和,倒也不是不可能。”
楼英:“愿闻其详。”
独山公子四下看看,见李家一干人等正围着呢,他哼了一声道:“这样,我,我要去天目山,诊一个病人。你,你且陪我一同去。到时,我们分别来诊,看谁开的方妙,谁辨的症对。若是你强于我,那我无言可说,我自会到楼塔修书一封,告之十里乡亲,你楼英身上有的是一个高明医术。”
“若你开的方,下的药,辨的症不对,不准。那休要怪我不客气了。我,我就请人书一个庸医的大匾,挂在你家的大门上。”
楼英听如此狂妄的话,他心中还是不恼,不仅不恼,他观这独山公子,竟不由在心里生出了一个字来。
燥!
此人身上燥性十足!行事粗鲁,冲动。除外,此人阴液亏虚,两唇发干不说,唇色中,竟隐隐透了一股子黑气。
除去唇上黑气,楼英又见他两目眼白位置,各有一条极粗壮的血线。
眼白有血线,观其位,应该是肝。
再看气色,鼻准光暗,额头晦色极重。两耳也是一派的枯相。这人,这人是一副大病的体态呀。
楼英搞不太懂,这人病的如此厉害,这一身的元气,却还是能控制有余。
这当下,独山公子提出完条件,便一脸得意地看着楼英。
楼英暗道这事情多少有些古怪。可这独山公子是个燥性人,行动冲动,鲁莽,他的言语,虽不能真正坏了楼家声誉,可却给楼家多少添些麻烦。如今,父亲在外地教儒学。家中母亲身体已经复健。倒不如与他走一回,且看看,这人究竟有何打算。
楼英当下道:“如此倒也好,这样罢,我们几时动身?”
独山公子面上一喜道:“当然是越早越好,这样,明天卯时,我去楼塔找你可好。”
楼英:“也好,这样,你就去······”
当下,两人约定了明天见面。楼英又朝独山公子一抱拳,这便闪身出去。
刚到门口,李伯一脸歉意过来道:“公爽,实在是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了。”*注楼英名公爽。*
楼英回礼道:“无碍。”
李伯这里又奇怪道:“说来也怪,这小六先前明明说的,要我去请楼塔名医过来。怎么,你来了,他又是这番嘴脸呢?”
楼英不动声色,摇头笑道:“许是怕我抢功吧,这样,你先回,我还要回家和母亲禀报此事。”
当下,楼英与李伯告辞,独自回到家中。母亲问他出诊如何,他就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听过事情经过,母亲告诉楼英,既然这里面有误会,那真就需要与其好好说说。
楼英这就把准备去天目山的事和母亲说了一下。
母亲意思可以去,只是路上要小心,注意安全。为保妥当,母亲思忖一番,打算让楼英长兄去请住百药山脚下的洪猎户,让其派儿子,洪二与楼英作个伴,一同前往天目山。
楼英谢过母亲,又谢过长兄,随即退去,回房内开始准备行囊了。
天气酷热,北方的热又与南方不同。
南方热如蒸。北方则热如炎。
好一个大热天,出些汗,极是舒服。
诸位别急,粮食这就来,这就来。
次日,楼英寅时起身,洗漱完毕,换过一身干净衣服。待其将行囊收拾干净,其长兄早领了洪猎户儿子洪二过来了。
洪猎户一家老小的性命,实话讲是楼家人救过来的。
早些年,一次猎户上山采菌,回家煮食,不想中了毒。毒发时,恰好楼英父亲采药路过。楼英当即寻到粪汁,以催吐法,让一家人吐出胸胃积郁的毒菌。后又与楼英一道,采了四五味药,细细调养,这才将洪家人性命从鬼门关救回来。
洪家共两个儿子,洪大早年就入军,做了一名军官,随一将军去守边关。洪二十五岁就有过人之勇,施起拳脚来,三五壮汉无法近身。
平素里,楼英去山采药,若是遇到,洪二都会伴在他身侧,帮他驱赶蛇虫。逢年节,洪家也会拿来打获的野味与楼家尝鲜。
这一次,楼英出远门,母亲担忧路上安全,叫了洪二相随,也是了却老人的一个心病。
这一次,楼英出远门,母亲担忧路上安全,叫了洪二相随,也是了却老人的一个心病。
洪二入院,见到楼英,忙称公子。楼英罢手道不必。洪二仍旧公子,公子的叫个不停,随后又帮忙背了行囊,拿上水壶,背起干粮。
楼英又与兄长交待一番,末了再和母亲告别,这就踏上了路途。
晨起雾生,楼英在心里估算路程,如今夏至一节刚过,若行的快,天黑前能到杭州城边,到那里寻一家客店好好歇息一晚,第二日便可到天目山。
如是在心中,刚将路程计算清楚,在前走洪二说话了。
“公子,你的事,我听你家哥哥说了,想他区区一个外乡人,到楼塔这里来撒野。不容你出手,我且捉了他到山里,打断四肢,丢去山谷,任他自生自灭罢。”
楼英听罢摇头道:“洪二,你心思切不可这般凶狠。那人虽是外乡人,可也是一条人命,人命大于天也,我等怎可强行动粗,害他的性命呢?”
洪二愤愤:“可这人,他太不讲道理了。公子你帮过他的忙,他却在那里,反咬你一口。”
楼英缓言:“这正是我此行的打算。他认准了开方下药无误,这于他医家身份而言,着实是一件极可怕的事。”
“洪二你想啊,他觉自已无错。若这般下去,再遇到这样的病,岂不又是错了?病者错之毫厘,差之千里。一旦错了,那就是要人性命的事啊。”
“是以,我不能由着他错下去。我要让他知道,辨症之法错在何处,当以何心念细心查症,纵观全局,把握阴阳调度,观五运六气之变化,如此来开方下药才行。”
洪二摇头笑道:“公子高明,我的情子太粗劣了。像我这等粗人,就算把脑壳想破,都想不到这层。若是依我,哼!昨日他发难时,我就冲上去,打他一个三亲老母都不认得了。”
楼英笑道:“性情粗,亦有性情粗的好处。若非你性情粗,行事果决,不思二事。你这身上也没有那降伏虎豹豺狼的本事。你若降伏不得,这百药山下的村人,怕是要被那虎豹豺狼所伤喽。”
“天地之间,一物一事,皆有定数,皆有其用。此用,无大小,皆是天地造化运转的关节啊。”
洪二听的懵懂,摇了摇头道:“听起来很是高深玄妙呢。可·····”洪二咧嘴笑道:“可我还是不懂呢。”
楼英哈哈:“不要你懂,不要你懂的,你只管,看住那一山的兽,不使它下山伤村人性命就好啦,哈哈。”
洪二拧头一笑:“嗯,这降伏虎狼,我自是再拿手不过喽,咦,公子,前边雾中,隐隐好像有一头驴,那站在驴边的人,应该是那伍小六了吧。”
楼英听洪二这么一说,定眼打量。果然,不远处路边一棵树下,赫然立着一只白蹄儿的毛驴,驴身上驮了行李,旁边立的正是昨天与他发难的独山公子伍小六。
楼英低声话与洪二,让他收敛言词,不可以放肆冲撞。
这边讲过,两人已是到了近处。
伍小六见楼英,手上也不松牵驴的绳子,只把手一拱道:“果然守时呢。”
楼英回礼道:“与公子相约,当守约而行。这位是随我行的哥哥,名作洪二。”
洪二朝伍小六一拱手。
伍小六见洪二穿的衣破,眼露鄙夷之态,末了把他牵的驴一拉道:“这位是我随我行的驴小白。”
楼英微点头,暗自吸了口后,悄悄拉了下洪二的手臂。
洪二咬了咬牙,硬生生压了气不放,哼过一声后,这便与楼英朝路上走了。
**注**(伍小六将一头驴取了名字,介绍给二人。这样的行为在今天看来,可能还有些可爱有趣。但在古时,这是对人的大不敬。)
@惊寂然2016 2016-08-05 15:42:00
九哥好,问一下,那个静坐是直接就像平时那样安静的坐,还是和网上说的要盘腿什么的?还有晚上静坐之后能不能直接睡觉。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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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腿最好,静坐完,稍息,下地走动,微微活一下气血再入睡。
楼英知这伍小六虽打扮成儒家子弟的模样儿,可行为,规矩,却全无半分的礼数可言。这等人,与其气不得,气大了,除了伤自家的身,再无二计可施。
一行三人这就上路。
途中楼英讲了他打算,又问伍小六计划。
伍小六骑驴背上,洋洋道:“我等先去杭州,找个客店落脚,你二人住在店里便可。我自有安排,你且不用管我。”
楼英摇头,不做过多理会。
三人这便在路上,且行且歇息。
楼英脚力很好,洪二不在话下。伍小六托了驴小白的福,走的也是极快。
一行数人,在酉时末已经到了杭州城边。
杭州不比楼塔,此地繁华,只有大都可与之相比。楼英先前随父亲曾到这里来购置些文房。早见过这等的繁华景致,是以并不觉得怎样。
倒是洪二,伍小六二人,霎时就让这繁华景致勾去了心思,走到城里,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心思完全跟不上眼睛。
转了小半圈,天将黑时,一行人打听到了一处名叫古风的客店,这就准备过去歇息。
走了一条街,拐过一道小河。三人就到了古风客店门前。
遥望去,客店是座二层的楼宇。店大门上书了古风二字。门前还挂了两个通红的大灯笼。此时,天黑,灯笼光亮,照的客店·······
不知为何,楼英观去,只觉这店怎么看起来惨兮兮,有股子说不太好的阴郁之气积在其中。
伍小六一个劲嚷肚饿,看样子他是不想再找下一家店了。于是众人过去,到门前,这就迎上来一个面色腊黄的店小二凑到近处。
楼英说了住店,问明价钱。跟上小二入店一观。见这门后是一个大厅。厅内空荡 ,只有两桌的客人正在用晚饭。
两桌的客人看起来也是怪异,一桌是穿了干净道袍的道人。这道人,年约五十有余,身着蓝色道袍,身边跟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童子。
二人身边放了许多包裹,看样子也是走远路的人。
只是这修道人,本是清净之士。可这二人,却叫了一桌子的酒肉饭菜,此际,两人正狼吞虎咽一般,大吃二喝的好不痛快。
与道人隔了一桌的是一个披了蓑衣的浓须大汉。
有趣的是,这大汉吃的却不是酒肉,而只是在桌上摆了一套吃茶的器物,正在那里,烧了炭,独自煎茶来吃。**(注,元末饮茶时尚,少数文人取嫩叶用清饮法,其余多是将茶制饼,团状,以煎茶法来吃茶,又或加干果,碾碎来吃,类似现今东南沿海一带的擂茶。)*
楼英见此,心暗道,好冷的店,好怪的客······
入座。
小二问楼英一行用些什么。
楼英自有带来的咸菜,就着家中走时带的干粮,只问小二要两碗热水便可。
伍小六却掏出铜板,吩咐店家,拿酒肉来吃。
楼英摇头间,刚啃了口馒头,就听那边吃茶的浓须汉子嚷道:“那公子,方便过来一起吃道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