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汉正是金虎公司的保安部部长马彪,是个狠角子,勉州很多刑警都知道他,也对他恨得牙痒痒。张斌来的时间不长,因此对他还不了解。
“哟,警察不办案,在这守着死人干啥。”一见张斌,马彪就冷嘲热讽,说话时,他的一颗大金牙格外显眼。昨晚他回到勉州直接去见了何安,把货交到何安手里后,就接受了何安给他安排的这个任务——张罗刘子江的后事。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张斌心说,但他看出对方来者不善,不能让对方捏住把柄,遂开启了肩上的执法记录仪,自我介绍道:“我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在这里向死者家人了解情况,办理案件我们有自己的方式和流程,无须旁人指指点点。”
马彪冷哼了一声,转向张斌的执法记录仪,右手大拇指竖立、食指向前打直,剩下三个指头弯曲,比出一个手枪的样子,对准镜头,嘴里发出“嘣”的声音,然后大笑,那些马仔也跟着笑起来。
“大哥,节哀顺变啊。”笑完,马彪不再理张斌,在刘刚身旁蹲下,他个子大,蹲在地上,屁股蹶起,看着很滑稽。
刘刚没搭话,马彪捡起地上的钱,塞进刘刚怀里:“子江走得太突然了,为免你二老住在旧房子里触景伤情,何总给你们安排了一处房子,马上就可以搬进去。你们身子骨不好,等把子江的丧事办完,我和兄弟们帮你们一起搬。”
张斌当下明白,马彪这么积极,果然没安好心,他是急着把刘子江父母赶出现在的住房,方便金虎公司顺利拆迁。
刘刚还是没有吭声,马彪耐不住性子,脸上横肉一抖,露出了凶相:“何总一片好心,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刘子江欠了赌账还不起,要是你早点松口搬走,拿了赔偿款还给人家,他也不会被杀了!”
刘子江坠楼一事在勉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特别是有人在现场拍到了疑似尸体脖子上的伤口,传言这不是自杀案,瞬间将这起事件推成了全城热点。公安机关迫于舆论压力,经请示市上领导同意,公布了案情,并向群众征集线索。
所以,马彪知道刘子江是被谋杀的并不奇怪。
“子江是你杀的,你杀的!儿子,我的儿子啊……”先前一直安静的妇人突然两手拉住马彪,哭喊着,用力地捶打在他身上。
马彪蹲着重心不稳,被妇人这一弄,竟直接往后仰摔下去。被小弟扶着站起来后,他气急败坏地踢了妇人一脚,吼道:“放屁!刘子江是被你们两个老东西自己害死的,你们还不知悔改!把协议拿出来,让老头签了!”
张斌见这阵势,心道不好,迈步想上前阻止,却有几个男子迅速走到了他与刘刚夫妻中间,将他们隔离了开来,也挡住了张斌肩膀上执法记录仪的镜头。
张斌年轻气盛,又练过散打,边大喊着让开边伸出手去拔开那些男子。马彪手下这些人平时蛮横惯了,此时仗着人多,毫不给张斌机会,眼看就扭打在了一起。
“住手!”
在大厅内一片混乱之际,罗昊天带着人过来了。他接到张斌的电话时就猜到对方没安好心,边往这边赶边召集人手,路上还给市局110指挥中心报告,请求附近的巡逻警力支援。
罗昊天的一声大吼,成功吸引了人群的注意,大厅里只剩下妇人啜泣的声音。
看到这么多警察,那些黑衣男子没了主意,纷纷把目光望向马彪。
罗昊天走进来,目光如炬,最后落在马彪身上:“彪胖子,好久不见啊!”
“他妈的!”马彪撇着嘴:“今天出门遇到狗了,真是晦气!”
“你骂谁呢?”一个巡警瞪着他问。
“我骂人了吗?”马彪满脸无辜:“兄弟们,我啥时候骂人了?”
黑衣男子里有人发出讥笑声,还有人附和道:“没有啊,彪哥你说的是我们来的路上碰到的那几条流浪狗吧?”
“哟!”马彪冲说话那人竖起了大拇指:“属你记性好!”
“彪——哥。”比起张斌,罗昊天要老练得多,见招拆招道:“真巧,我今天也遇到狗了,还证实了句老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马彪瞪着罗昊天,罗昊天毫不退让,同样看着他。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
相持了十来秒,马彪咧嘴冷笑了一下,收起锋芒,走到刘刚身旁,拍了拍他肩膀:“老哥,你考虑清楚啊,儿子都没了,其他东西别死拽着,老两口留点养老钱,别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死了连墓地都买不起啊。”
“警察,你们抓他啊,肯定是他杀了我儿!”妇人大喊道。
“瓜婆娘!”马彪咬牙切齿瞪了妇人一眼,又转头对罗昊天道:“警官,我可不可以告她诽谤?”
罗昊天扳着脸,没搭理他,马彪得意洋洋地带着大部分人走了,只留了四个人,说是“帮忙”,其实是继续给刘刚夫妇施压。
殡仪馆上班后,刘刚夫妻去办理尸体火化事宜,张斌把了解到的情况说给了罗昊天,罗昊天也给张斌介绍了马彪这个人。
正如罗昊天所料,刘子江与父母关系不好,但他生性顽劣,社会习气重,实际上是家里的“老大”,父母都拿他没办法。表面上,刘子江帮着金虎公司劝父母签订协议,刘刚不买账,还骂他胳膊肘往外拐,实际上,这些都是刘子江教他父母的,目的就是想拖延时间,拖到最后金虎公司耐不住了,松口给高额赔偿款。
“他这是典型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啊。”罗昊天道:“就凭这一点,何安都可以废了他!”
“是啊,阳奉阴违,两面三刀!刘子江刚死,这伙‘二杆子’就想来强签协议,何安肯定脱不了干系,依我看,凶手就出自他那个保安部!这哪里是保安部,完全就是个土匪窝子!”张斌先前寡不敌众,被马彪他们压了气势,心中憋闷,不吐不快。
金虎公司旗下很多工地、娱乐场所都有这个保安部的身影,他们既能搞定闹事的村民,推动工程顺利进行,又能让到会所砸场子的人灰溜溜地滚蛋。勉州警方早就盯上了他们,但在何安的授意、马彪的管教下,这些人很少做特别出格的事,就算做了也都私下摆平了受害方、销毁了证据,因此,警方虽抓过几次人,却都是行政拘留,关个十来天就放出来了,唯有一个叫“亮仔”的,打断了别人一条腿,对方软硬不吃,抵着到处告,这才让亮仔判了刑。坊间传言,何安知道此事后,专程去看望了亮仔怀孕的婆娘,给了二十万,还让她放宽心,说是等亮仔出来了,给他在公司换个清闲的岗位,让他们一家三口安生过日子。马彪当时带着保安部一众人等,亲自参与了何安这一“抚恤”行为,达到了十分好的收买人心效果,之后,保安部的那些愣头青替何安做事更加卖力,一旦出了问题,也都主动顶罪,说是自己的个人行为,绝不会扯到马彪甚至何安身上。
所以,勉州的老刑警都知道何安涉黑,却迟迟找不到任何直接的证据,肚里都憋着一口气。
“现在看来,金虎公司这个老总,意图明显,嫌疑最大!”张斌建议马上传唤何安。
“找他是必然的。”罗昊天说:“但不是传唤,是通知过来问话。”
关于此事,他一早和大队长王贵交换了意见,王贵慎重道:“现在我们手里连一个关键性证据都没有,传唤他有何意义?别最后弄得像五年前那起案子一样狼狈,又让那帮瓜货看了笑话。”
五年前的冬天,勉州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死者系勉州一建筑公司老板李自勇和情人叶倩。当晚他和叶倩在城里吃完晚饭后,回家途中,二人将车停在一处偏僻路段玩车震,被一路尾随的凶手双双捅死,做了对鬼鸳鸯。
当时罗昊天还是普通刑警,王贵是副大队长兼他的中队长,此案由他们负责侦办。通过调取从酒店出来到案发地的沿途监控,警方很快就锁定了一个浑身穿着黑衣、戴头盔的男子。李自勇家住在城郊,他的车从主城区出来后没多久,可疑男子就出现在了画面里,他骑辆电动车,不急不缓、不近不远地坠在李自勇车后。在李自勇二人遇难地附近的草从里,警方发现了那辆电动车,却不见男子的踪迹,调取两头路面的监控,也没发现男子离去的身影。最后警方分析出两种可能,一是凶手是团伙作案,他得手后,有同伙开车接应,迅速离开现场。二是公路外是条大河,凶手借着夜色掩护,穿过公路与大河之间的植物带,到达河堤边,顺着河道离去,成功避开了公路沿线的摄像头。
专家对案发过程进行了还原,确定凶手在现场待的时间在五分钟左右,警方迅速对期间进出该路段的车辆所用时间进行了全覆盖计算,得出并无车辆在途中停歇的结论,由此排除了第一种可能。
警方核查电动车,发现它于当晚早些时候被盗,车主曾打电话报警,有报警记录为证。现场找不到与凶手有关的生物线索,警方遂从死者的人际关系上排查。嫌疑最大的就是李自勇情人的丈夫梁某,但梁某当晚一直在和朋友玩牌,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经过系列摸排,金虎公司老总何安进入了警方视线。那个时候,金虎公司还很普通,远没有现在这么大的规模和影响力。金虎公司和李自勇的公司竞标一项市政工程,由于工程量不算多,当时的大公司都没放在心上,其他一些小公司资质又不够,到了最后,中标热门只剩下他们二家,剩下的都是陪衬。这个工程对金虎公司的发展至关重要,何安很是看重,为此私下找李自勇商谈了几次,希望他能作出让步,并表示愿意在经济上作出补偿。但李自勇对这工程势在必得,哪肯轻易放手,不仅不答应,反而奚落何安说愿意私下给几千块钱,让他主动放弃。
对李自勇的嘲弄,何安不仅没发飙,还依旧笑脸相迎,事发当晚,就是何安在勉州最高档的大都会酒店设宴,再次向李自勇表现出了绝对的诚意。李自勇对何安的邀请是来者不拒,去的时候还带了情人,大吃大喝,嘴上却始终不松口,脸上也尽是得意神情。谁成想,这一顿竟成了二人的断头饭。
生意上是竞争对手、又几次被李自勇奚落,何安有充足的杀人理由。但当晚李自勇离开后,他继续留在酒店,并召集了公司的几个主要负责人,告诉他们让李自勇主动退出是没有希望了,只有拼实力。几人连夜商讨完善了最终竞标方案,确保没有任何问题,力争通过正常手段,一举击败李自勇的公司。他们在酒店一直待到凌晨一点过才离开,几人可以互做不在场证明,酒店的视频监控也能佐证。
当然,杀人不一定非要本人出面。王贵当时坚信,从邀请李自勇聚会为谋杀制造机会,到大张旗鼓地在酒店商讨公司竞标方案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都是何安精心设计的。
王贵迅速传唤了何安,何安很配合,知无不言,却没有任何破绽。罗昊天核查了他的所有通讯记录,也没有发现异常。他们还逐一排查了何安身边有可能为他卖命的人,到后面甚至把他公司所有人都查了一遍,却又全部排除了嫌疑。
警方围着何安调查了近半个月,结果是一无所获。为此,金虎公司员工写了个联名信交到市政府,让公安局给个说法,消除对金虎公司造成的负面影响,否则就要逐级上访。市政府没办法,只得让专案组出了个通告,贴在金虎公司大门口,这事弄得王贵他们很是窝囊。
最后,竞标会如期举行,金虎公司以绝对优势成功夺标。这个工程是金虎公司的分水岭,在它以后,无论是资金还是资历方面,金虎公司都成功跻身于勉州行业一流方阵。
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何安带领着公司上下,以令人惊艳的速度,从一流方阵的最底端爬到了最顶端,成就了如今的金虎实业。随着何安的翅膀越来越硬,他的资本扩张手段也越来越直接,软的不行来硬的。金虎公司的保安部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成立并逐渐壮大的,马彪也凭着跟何安的时间早和一股子狠辣劲深得何安的信任,从一个小喽啰成了保安部的掌权者。
@C4T邵立民jE 2019-05-23 10:2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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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肯定,我继续努力
期间,王贵和罗昊天破获了二十多起大案要案,追捕了数十名逃犯,二人也分别升任了大队长和中队长,只是,除了听闻一些小喽啰捕风捉影般地吹嘘何安如何如何厉害,就算是杀了人都没事的言论外,李自勇被害案再没有丁点实质性进展,成了专案组所有参战民警心中的遗憾。
“又是在公共场合毫无顾忌地杀人,又是和何安有着利害冲突,杀人时干净利落,杀人后迅速离开,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两起案子太相似了!”罗昊天说:“我在考虑有没有必要并案调查。”
“还是有一点不同。”王贵道:“上次追捕凶手时什么都没找到,这次你们不是捡到个纸片么,可这纸片还是指向了何安身边的人,真是邪门了。”
“金虎公司人事部经理赵波提到,案发头一天下午,何安单独召见过刘子江,第二天刘子江就死了,这很可疑。”
“他交待这件事的动机就可疑,能做到金虎公司人事部经理的位置,这个赵波也不简单,他能这么老实地把对他老板不利的话讲出来?还想不想继续在公司混了?”
“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但在目前这些线索的支撑下,找何安问话还是有必要的,也符合正常程序,咱们正好探探他的虚实。至于其他人,我决定暂时不动。毕竟一张没有指纹的发廊优惠券算不得什么直接证据,并且那个陈卫华目前的活动都很正常,先观察观察再说。”
王贵赞同了他的侦查意见,并表示,只要上头压得不厉害,他就帮罗昊天顶着,让他按自己的节奏来,但切忌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何安的事业小有成就后,有个女艺人到勉州商演,何安借用自己是独家赞助公司老总的便利,在庆功宴结束后,强行撇开女艺人同伴,将其带到酒店进行了奸污。事后女艺人报警,何安拒不承认,当晚的在场人员也不配合调查,好在办案民警动作够快,第一时间拿到了酒店大厅和过道的监控,虽然画面有些模糊,但从衣着和体形判定,正是何安和女艺人,过程中女艺人有推搡动作。面对铁般证据,何安又改口称女艺人是自愿的,“强奸”事实不成立。就在民警准备深入调查时,却接到指示说这只是一起感情纠葛,要求停止一切刑事侦查,更诡异的是,那段从酒店调出的视频也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了……
说到这案子,罗昊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中也充满了憋屈。他迫切希望中央的反腐力度再大一些,范围再广一些,把这些给恶势力充当保护伞的蛆虫统统除掉。
有关陈卫华的行踪,是罗昊天和向晓雨一起确定的。当向晓雨在那12人里核查出陈卫华时,罗昊天就决定根据系统里登记的地址,去陈卫华租住房屋对面的马路上蹲守。
当时天色尚早,向晓雨开车接到罗昊天,二人找了家米粉店吃早饭。米粉是勉州的特色早餐,本地人都好这口。坐下后,借着店里明亮的灯光,向晓雨看到,虽然又熬了个夜,但罗昊天的头发和胡须都不复昨日的油腻和脏乱,心里窃喜,脸上笑道:“洗都洗了,怎么不顺便剪一剪、刮一刮呀,现在这样子嘛,看着还是有些——”
“有些什么?”
“流氓。”向晓雨笑得更夸张了。
“等这案子破了我就剪。”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我会监督你的。”向晓雨俏皮道:“话说,你不会借着工作之便没给钱吧?”
“我是那么抠的人吗?”
“你是。”向晓雨一脸认真,罗昊天知道她开起玩笑来没完没了,决定不再和她耍嘴皮子,专心吃粉。
系统里登记的陈卫华信息是辖区派出所民警采集的,虽然比较新,但很笼统,并不完善。吃完早饭,两人去了趟市特殊教育学校,找值班的王校长了解陈卫华的一些情况,获悉了他日常生活的基本规律。陈卫华前天还回学校来过,昨天没出现,但按校长所说,陈卫华现在相对自由,不一定要每天都来学校报道,所以这不算异常。临走前,罗昊天特意交待,这事涉及到一起重大案件,希望校长暂时保密,王校长忙不跌地应允了。
到这个时候,罗昊天仍然没想起他到底什么时候见过陈卫华。向晓雨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劝慰道:“可能他仅仅是和你认识的一个人长得有些相似而已吧,你别想太多了。”
罗昊天无奈地点了点头。
陈卫华每天早上9点要到何安家中上课,按路程估算,他最迟8点半就得出门。罗昊天他们7点半就到了他家对面。两人反复查看了星海发廊店内监控捕捉到的陈卫华头像,确定见到本人能一眼认出来。接近8点的时候,陈卫华出现了,见到真人的一瞬间,罗昊天脑海中场景骤现,记忆细胞被激活,他终于想了起来,自己的确见过陈卫华。那是在市三医院门诊大厅的卫生间里,罗昊天上了厕所出来,看到一个人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整理发型,他的脸上还有一些水珠,应该是刚洗了把脸,罗昊天洗完手时,那人也弄好了,从包里摸出个口罩戴上就离开了。
“你怎么了啊?什么时候去的医院?”向晓雨关心地问。
“小毛病,不碍事。”罗昊天敷衍道。
“大队长说得没错,你不是小年轻了,保重身体啊,昊天同志,革命事业离不开你。”
“我就不能老当益壮?”
“你怕是老掉牙吧。”向晓雨忍俊不禁。
陈卫华在小区门口吃了早饭就坐公交车往何安住的卢美山庄方向而去。向晓雨开车跟着,途中,罗昊天接到张斌的电话,便让向晓雨继续监控陈卫华,但别有其他行动,一来怕打草惊蛇,二来向晓雨毕竟是女性,且单身一人,万一陈卫华真是穷凶极恶之人,那向晓雨会有危险。安排好后,罗昊天就往殡仪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