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叮当叮当”铃铛声犹如惊雷,瞬间把两人惊醒了,是那头菊花青大骡子!只见那骡子像是暴躁勇猛的公牛,头上的大红花在风中扑棱棱摇动,露着大白牙咧嘴大叫,横冲直闯过来,小伍见机也壮了胆,一纵身“噌”地跳在它背上,挥着素光刀嗷嗷大喊着冲进了队伍。
小伍这架势,让董无忌想起了小时候读的大战风车的唐吉坷德,止不住恐惧中哭笑不得,只听“轰!”一声巨响,整个队伍像是被巨雷击中,一阵铺天盖地旋风呼喇喇吹得草木惊悚,董无忌几人东倒西歪,小伍被风一下掀翻在地摔了个结实,大骡子围着几人又跳又叫,董无忌这会儿机灵了,趴在地下许久等风停了才起来,冲过来一瞅,大头和周少鹏脸色铁青苶呆呆傻坐在当地,呆若木鸡嘴边流下口涎,小伍跑过来连呼:“万幸万幸!小爷,您福大命大,不介咱们可完喽。”
“不是我福大,是那头骡子立了大功!没有它那么一撞,咱们可想不出来怎么救他俩!”董无忌呼噜半晌脑袋,一手揪住一人耳朵憋着笑:“他俩命大,伍哥你看,这可怎么办?”
“可惜没水,听说喷点水就好了。”小伍笑笑答非所问,“伍哥你这是瞎蒙,他俩是撞了邪,不是中了暑。你试着恰恰他俩人中。”董无忌一面说一面对着周少鹏人狠狠掐了下去。
谁知掐下去一寸多深,这人除了呆呆的,还翻起了白眼儿!小伍那边也是一样,大头犹如癫痫般抖了起来。俩人围着转悠了片刻,董少爷鼓着腮帮子想了想,骡子也凑过来直哼哼,“咦,有了!”说罢他脱下脚上的鞋,对着周少鹏那张刚毅英俊的脸相了相,猛然挥手“啪!”就是一鞋底子!
小伍吓得一哆嗦:“小爷,这、这成吗?”,“怎么不成?我记得小时候老街旧邻有小孩撞客了,他们家老人都这么办,你没听过么:鞋底子抽脸,专治撞邪!”,一头说,一头左右开弓对着周少鹏脸“噼里啪啦”就是一顿猛抽。小伍听得就揪心,看看大头,不敢动手,只得盯着董少爷瞎蒙。
不料抽了十几下,周少鹏全身剧烈哆嗦了一阵,“哇!”吐出一口又臭又腥的黏液,长舒口气,竟然慢慢缓了过来!
“你、你在干什么!”浑身酸软的周少鹏就觉脸上火辣辣疼痛,董少爷金鸡独立单着一条腿扶住小伍,一手举着一只臭烘烘的软底皮鞋正冲他挤眉弄眼憋着笑,一摸脸颊,肿了一大块。
“干什么?救人!就您这样的下半晌还叫我保重,哼!你倒是文武双全,连自己也保不住。”董无忌说罢又对着大头抽了十几下,大头哇哇大吐,这才醒了。
俩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互相搀扶着站起身,这才发现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董少爷这下露脸,小伍伺候他穿上鞋,嘲讽道:“好嘛!您二位爷还信誓旦旦要护着我,这下怎么说?!大头就得了,也算走南闯北这些年,心里连个成算也没有!周课长也是,哎,咱们中国鬼还能治你这个日本鬼哈哈,看起来不是伍哥和我出手,你俩准得一人娶一个鬼媳妇儿!”
大头哭笑不得,自己抽了自己两巴掌笑道:“娘的!该!我说拉个屎就在河边拉,周课长说在山边,没想到怎、怎么中了邪?!”
周少鹏又气又急又尴尬,摸着红肿的脸直运气,不好意思开口,忍了半晌才问:“这里太凶险了!咱们赶紧下山,可好端端的怎么会中邪呢?”
“中邪?嘿嘿,这可不是中邪,这叫‘鬼抬轿’!看见这头骡子了么?!今儿若不是它,咱们准得褶子啦!”董无忌大大打了个呵欠,把刚才之简短解说,俩人半信半疑,周少鹏忽地想起什么,问:“难道跟前头八道岭那里的异常有关?”
“还提您那八道岭呢!我的周大课长!我们都杀了个七进七出,您还陷在长坂坡里出不来!下午你一回来我就觉得你心里有事,怎么样?露馅了吧!你早看出八道岭不安全,还憋在肚子里憋宝!早会说能出这事儿!”
“怎么可能?怎么会?我、我是怕你……”周少鹏捧着脑袋嘀咕上了,董无忌牵着骡子只往前走了几步,猛然站住,倒吸口凉气,冷笑一声头也不回,指着前头幽幽说:“怎么不可能?你是怕我害怕么?可现在晚了!你们看!”
仨人挤过来睁大了眼睛,陡然间无不惊骇莫名!原来方才“鬼抬轿”队伍前头十几步,看着是密林深处绵延无际,谁知这会儿竟变成了陡峭险峻的悬崖峭壁!
走到悬崖边上往下一瞧,不禁神魂飞荡,只见陡峭千丈,藤萝密布,四处薄雾纷纷,下头黑黝黝深不见底!再往不远处俯身遥望,周少鹏惊得勃然变色:眼前竟然就是那座黑压压横跨东西的八道岭!回想到刚才身不由己被“抬”到这儿,只要往前再走片刻,俩人都得葬身千丈深渊里,饶是大头见多识广也不禁毛发森然,颤巍巍说:“天爷!这、这是咋回事?!难道咱们真是遇上了邪祟?千算万算明儿走大道的,怎么今夜里从半山腰绕过来了!周课长,那些木头杆子是什么?”
此刻阴雾惨惨,星月隐晦,八道岭上头星星点点簇簇绿火幽幽,仿佛无数人头攒动,而各按方位插天峻立的几枝木头高杆上,一串串泛着磷光的骷髅头被朔风吹得东游西荡,九天怪蟒一样,呼呼啦啦传来隐隐鬼哭凶嚎之声,叫人不寒而栗。
董无忌这会儿不知怎么了,盯住了下头的木杆子和鬼气森森的山岭不言语,小伍趁机赶忙给大头周少鹏说了方才在八道岭的奇遇,俩人听得惊诧不已。
“真是凶险的地方!”周少鹏连连摇头,看看变色的大头、小伍,心里烦恼:难道就被这座山岭挡住了?或者立即回鸡子山下白天再走?
“小董先生?你、你没事吧?”
董无忌不言语,在悬崖上小心翼翼左右走动,目不斜视,举着手对准了八道岭,一会儿变个手势,一会儿歪头蹲下,似乎发现了什么。他也跟着举手、歪头,就见不远处八道岭上高大木杆子和星星点点“鬼火”确实奇特:都是按一定方位排列,不仅整齐,而且排成了一个巨大的怪异图案!
“小爷?小爷!你干什么呢!”大头赶紧过来拉他,董少爷被拉回来蹲在地下,眉头紧锁,手里比比划划,嘴里念念叨叨,仨人看了个呆。他又起身跺跺脚,回身看看来的路,鼓捣了半晌,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惊怖,猛一转身指着下头说:“哦。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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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州三爷
“小爷?小爷!你干什么呢!”大头赶紧过来拉他,董少爷被拉回来蹲在地下,眉头紧锁,手里比比划划,嘴里念念叨叨,仨人看了个呆。他又起身跺跺脚,回身看看来的路,鼓捣了半晌,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惊怖,猛一转身指着下头说:“哦。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仨人异口同声问。董无忌一拍手脸色大变说:“这是血祭阵啊!难怪难怪。周课长,咱们快回去,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再待在这儿,务必等到明儿白天再上路,不然可惹了大麻烦!”
“血祭阵?”众人莫名其妙,见他说的严厉,知道其中有内情,也来不及细问,赶紧转身,牵着这头菊花青大骡子匆匆往回赶。山里的朔风阴风一股股凝合成刺骨的冰冷,等走出密林,到了先前稀稀疏疏的树林子,大头嘀咕:“怎么这儿的树林子跟那边不一样?小爷您看,这里的树全是榆、槐,怎么像个大圈子似得?前后左右都是松树啊。这骡子也是,真是成精了,你好好的,等回去爷们好好养着你,报答你的……”
“大头,你说什么?!”董无忌猛地一震,一手拍的骡子脖子直响,疼的骡子:“嗬嗬”怪叫了几声,大头从没见他如此面目,赶紧说:“小爷,没错儿啊,您瞅瞅,这里的树这么稀疏,全是榆、槐,前后左右的密林都是野生松柏,这场子像是故意留出来的,我、我没说错啊!”
这话刚说完,董无忌脸上可见了汗喽,豆大的冷汗淋漓,小伍以为他害怕了,不想董少爷一脸惊惧,忽然蹲下,顺着四周往外细瞧,又起身手搭凉棚左右看了一大圈,片刻神色大变,激灵灵寒颤不已,大叫:“快、快走!!”
“走?这不正走着呢么?你到底怕个……”大头嘴里还没说出“什么”俩字,却感到黑压压山野里一片死寂,刚才草丛树坷垃里“叽叽咕咕”的草虫声陡然听不见了,四周像是遮下了一幕巨大的罗网,周少鹏扫视一眼,登时惊得手脚冰凉。
已经晚了……一阵阴风,也就刹那工夫,这些榆、槐树木间,每棵树下影影绰绰出现了八个直挺挺光脊背的大汉,背对众人,面对大树,黑暗中看不清脸色,虚空中仿佛嘀嘀咕咕在数着什么“一、二、三、四……”
片刻间这片稀疏的林子里全挤满了人,只是毫无人气,也没有任何活物的声响,呆若木鸡的四个人被堵在了此地!董无忌哆嗦着靠近了小伍,颤抖说:“要坏事!伍哥,大头、周课长,千万、千万别惊动他们,咱们穿过去。”
“奇怪,这些人是怎么出来的?”周少鹏还纳闷呢,被满脸冷汗的大头一把拉住:“我的爷你小点声!听小爷的,快走!”。
董无忌忍着巨大恐惧,看看前后左右树下的人,迈不动腿,被小伍架着,一点点穿过树和树之间的空隙,刚走几步,众人就觉得脑袋“嗡!”一声眩晕,那些人竟僵硬的扭动摆布,窜蹦跳跃间仿佛跳起了奇怪的“蟒式舞”,又像在跳大神,渐渐开始移动!
“快捂住耳朵!别看他们,低头往前冲啊!”董无忌大叫了一声,拉着小伍就跑,几人这才猛然惊醒,周少鹏在后,大头在前,四个人发了疯似得撒腿就跑。瞬息间一股浓郁令人恶心的腥臭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树下的大汉们齐刷刷转过了身子,别人不敢看,周少鹏余光一瞥,老天!大汉们一水儿的没有人头,全是无头尸身,遍体鳞伤血污一片,蹦跳着冲四人围了上来!
“幻觉?!这是幻觉!”周少鹏见状拔枪就射,气的董无忌破口大骂:“幻你个大头鬼!周少鹏你个孙子,别回头!把它们引过来咱就完啦!大头,赶紧拽上他跑啊!”
四个人可遭了罪喽,被一群非人非鬼的东西赶鸭子似得漫山遍野乱跑,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天地星月都不见了,只剩下黑漆漆的密林和崎岖的山峦,逃跑中不是这个崴了脚,就是那个掉了鞋,周少鹏算稳得住的,也是心动神摇,掏出手枪对着身后快如飞电游动跳跃的无头人“啪啪啪!”就是几枪,火光迸射,硝烟味儿刺鼻,董无忌一面跑一面大骂不止:“你个臭嘎倍儿东洋蠢蛋,别他娘开枪!那不是人,你把树底下的东西全招出来啦!”
果不其然,几发子弹像是射入深不见底黑暗深渊里,那些团团绵绵的影子不仅没少,反而炸了窝一样蜂拥而来,稀疏树林下头“咕噜噜”咕嘟嘟开了锅似得发出一阵阵剧烈震颤,一处震、处处震,看来山里还有不少这种人造的“树林”,“呜!呜!”随风而来的鬼哭狼嚎震得人脑仁剧痛,阴风大起,逃难的四人急匆匆如丧家之犬,眼前全是一晃而过的古树藤蔓,都像活了般扭曲颤动,草木惊悚,连其中隐藏的野兽草虫也如惊弓之鸟一簇簇四散奔逃,跑一处一处风声鹤唳,风声叫声哭喊声、兽鸣鬼哭声,不知道的人,真以为身落鬼窟喽。
这一跑真坏了,周少鹏、大头本就神情恍惚刚被救醒,正是神思匮乏之时,也不知山里到底有什么,被董无忌几句话吓得没了主意,前头董无忌被小伍一把推上了大骡子,狠狠一脚揣在骡子屁股上,那骡子大叫几声,惊了似得死命飞奔,眼见跑没了影儿,后头仨人歪七扭八只顾低头逃命,哪还顾得上?不知跑了多久,等透过一层层杂树密林,摔得头昏脑涨满眼金星,这才发觉:众人跑散了……
二十八 围场谈怪
周围很静,董无忌睡得很舒服,犹如梦中安然,不知多久,脸上一股温热的舔舐,一条又粗又大带点异味的似得“抹布”在他脸上舔来舔去,那东西还哼哼唧唧“嗬嗬”声不断,终于舔到他眉毛了,一阵阵瘙痒打断了美梦,他一激灵缓缓睁开眼,眼前竟是那只菊花青大骡子在摇头摆尾,歪嘴露着大白牙“嗬嗬”哼唧,头上的大红花还嘟嘟直颤,仿佛很高兴。
“你又来折腾!”起身舒舒服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董无忌就觉浑身酸痛,精神却好,摸索着四外一瞅,登时呆了:这里除了他和面前撒欢儿的大骡子,其他人竟是一个不见!别说大头周少鹏,连小伍也不知哪去啦!
“嗬嗬……嗬嗬”,那骡子似乎并不在意少了仨人,甩着尾巴靠在董无忌身边一面哼哼,一面也舒舒服服用脑袋拱他,仿佛说:怎么样?还是我厉害吧?救了你还不算,我还带你来这儿啦!
也别说,昨夜那番离奇惊悚可怖场面历历在目,差不离都快没了性命,一顿急匆匆如丧家之犬的逃亡之路真是惊心动魄犹在眼前,此刻想起来还觉得心惊肉跳冷汗直流,万幸是逃出来了。董无忌又气又急看看自己全身衣裳褴褛,一头一脸全是灰土臭泥不说,连鞋也跑掉了一只,落在不远处,腌臜不堪,活像逃难的,可这骡子竟然活蹦乱跳,项下铜铃“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四蹄全身干净,撒欢儿玩耍,娘的,这年月,骡子都比人强,上哪儿说理去!
“大头!小伍哥!周少鹏!!”董无忌扯着嗓子粗粗喊了半晌,并无回应,他失魂落魄一屁股坐在地下,心里惶恐不安,四周十分平静安详,奇怪的矛盾感一阵阵涌上来,把个董少爷闹得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这到底是哪儿呢?
眼前是片一望无际的广袤大草原,碧空如洗,犹如一块碧蓝的宝石覆盖穹隆,四面八方的空气清新凉爽,全部被晶莹宝石笼罩其中,触目便觉天地之大。几丝白云飘飘荡荡悠闲游走于九霄,阳光明亮而温煦普照大地,一条条低矮的小丘陵连绵起伏,遍地绿草如茵,满眼翠色极目四方直到天际,仿佛一个铺天盖地的绿色世界,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开得格外茂盛。
大草原上大块大块镶了无数海蓝宝石般的小团湖泊,澄净通透光芒四射,映照着天际,倒影中又是另一个神奇安谧世界,好似鸿蒙之初就如此祥和静谧,内外无相,天地相接里变成了一块块五色缤纷的澄明碧玺,鲜艳明媚,飞鸟扑棱翅膀轻盈点点碧水,了无痕迹。一群鹧鸪轰然飞起,柔声叫着“特嘞嘞”盘旋飞翔,去到更远的绿茵。
草丛里簌簌啦啦欢快游动跳跃的是螽斯、蟋蟀和蝼蛄叽叽咕咕叫的欢实,仿佛迎接远来的客人,几只铁嘴金爪的雄鹰从容舒展着翅膀,风一样翱翔于九天,伊逊河水在这儿拐了个大弯,湍流激越,明如水晶,似一条宽阔银带涌动朝向远方,清风徐来,深深呼吸,顿觉心旷神怡天高地阔,好一番安宁美景!
董无忌傻子进城一样呆立了半天,脑子一锅糊涂,回首远望来处,一座巨大山岭横跨东西,隐约间还能看见寸草不生的山岭上令人心悸的高大木杆子!如插天利刃,怪兮兮矗立。
难道……这里就是闻名遐迩的天子秋狝热河围场?!
一屁股坐下,任由大骡子在身边撒欢儿,他实在想不明白:传说中离奇恐怖的“庙宫”,竟然在这么个美丽如梦幻的地方!可其他人去哪儿了呢?!
“小爷!小爷!!”,几声欢喜的大叫立马令董无忌兴奋了,是小伍!拖拉着脚起来,不远处大步流星跑来一人一把将他抱住,大喊:“我的爷!可找着你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说着哽咽不已,小伍也是一头一脸的灰,身上倒不狼狈,董无忌略一委屈,泪水扑簌簌掉了好几串,忍了片刻才苦笑道:“小伍哥!咱们有福!”
“有福有福!”小伍忙不迭扶他坐下,一看他的狼狈样,抹了把眼泪,赶紧跑过去捡了鞋来,又拉他去河边洗漱一番,劫后余生的俩人相逢都大为感慨,更觉亲密。
“您这是跑的,瞧,都磨出泡了!哎,我现在都不知道昨晚怎么跑的,咱们怎么到的这儿!只要您全须全尾的就万幸!您忍着点!”,小伍看看他嫩巴巴的脚丫子下全是血泡,赶紧洗完了用自己身上小褂子擦干,拔下几根头发,沿着血泡边儿扎。
“哎吆!轻点,小伍哥,我还以为咱再也见不着了呢!全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周少鹏干的!喏,他把我架到骡子上,还他娘揣了骡子几脚,谁知道骡子不听话,跑了半夜把我扔下了,我也迷迷糊糊不知道跑掉了鞋,真他娘晦气!”董无忌一串痛骂,脚下又疼又痒,好半天小伍才把血泡都挑了,可左右找了找,哪有药啊,所有带来的马匹、装备、饮食都落在山那边了!
“行了,行李丢了,啥都没了还包什么!”
“那不成,再沾水出汗怕发炎,您的烟卷呢?”小伍从董无忌兜里找出皱巴巴的两包烟,给他点了一根,等烟抽完,把细细的烟灰用手托着,仔细敷在他脚底。
董无忌任他摆弄,心灰意冷说:“伍哥,你说咱们这是不是倒了八辈子霉!受的这叫什么罪啊!大头和周少鹏刚找着,这会儿又不见了人!预备的好好的东西全丢了,全崴泥!你先别管我,麻溜儿找找他俩去。”
小伍头也不抬道:“倒霉算不上,咱这不是过了一关又一关,好赛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嘛。您甭急,我琢磨着他俩都有功夫,丢也丢不了。我得守着您呐,有我在,饿不着您。只是咱的武器家伙、地图可丢了,横是不能再回去取吧?只求神佛保佑,千万别再出事儿了。”
“再出事儿?再出事等小爷回去一定砸了那个罗半仙的摊子!真是个乌鸦嘴!”,俩人正说话呢,董无忌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小伍下水抓了几条大鱼,点了篝火蹲在那儿烤鱼。董无忌正心急,就听不远处有人叫喊:“妈呀!小爷小伍子,你俩还有心吃鱼呢!哈哈哈,给咱留点啊!”
大头豪爽的笑声传来,董无忌登时一颗心落了地,起身一看,果然大头和周少鹏俩人一溜小跑过来了,大头破衣拉撒满不在乎,只是一向干净严整的周少鹏此刻也是蓬头垢面,惹得满腹心事的董少爷终于笑了。
大头豪爽的笑声传来,董无忌登时一颗心落了地,起身一看,果然大头和周少鹏俩人一溜小跑过来了,大头破衣拉撒满不在乎,只是一向干净严整的周少鹏此刻也是蓬头垢面,惹得满腹心事的董少爷终于笑了。
“小爷,您可这真行!都什么工夫了,还有心吃鱼!”大头胡乱洗了一把,抢过小伍烤好的鱼大口咀嚼起来,气的董无忌直瞪他:“不吃鱼吃什么?我的哥哥,咱们的东西全落在了山那头,全他娘成了单身,你给我留点啊!饿死鬼托生似得,昨晚不是你一泡屎,能出这么多事?!”
“你还怪我?人有三急你没听过?谁他娘知道这块地有那么邪乎?想当年老子跟着于三叔去关中……”,大头一头吃的热汗淋漓一头吹嘘,董无忌听得哈哈直乐,在这旷野没人烟的地界,还有几个过命的朋友在,真好。
“恐怕真得回去取东西。”周少鹏仿佛有点洁癖,洗干净头脸不算,又收拾了短发,把鞋子衬衣弄干净铺在草地上,穿着背心一脸严肃,说:“别的不说,就是咱们带的食物、药品和武器,都在山那边,前途未卜,万一遇上什么危险,没有装备必然棘手。”
“要取尊驾您自己回去拿吧,我可不去。”董无忌斜靠在草地上懒洋洋说:“就是伍哥说的,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也没个再回曹操那儿要粮饷的!再者说,咱们这么瞎跑乱撞进了围场,难道还要回去找那个麻烦?昨儿在八道岭闹腾了半宿,里面的东西你也见识了,你合计合计能不能过去?回去再牵马拉过来,从哪儿走?再遇上‘血祭阵’和‘鬼抬轿’谁去救你?”
“这话没错!”大头吃了两条大鱼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叹气道:“我说周课长,不是我胆小儿,回去一趟也成,可小爷说的都是实情啊。万一再出点事儿咋办?对了小爷,昨晚你成啊,就你们俩,能东挡西杀救了我们俩!不赖!我这儿可得谢谢你。”,说笑一抱拳,被董无忌挡了回去:“你可别笑话我了,要谢就谢伍哥吧,昨晚都是他的功劳。等有工夫再细说。”
周少鹏沉默半晌,还是摇头,地图没了,他也没招,问了问,武器就剩下自己和大头各两只短枪,小伍的一支匕首,董无忌手里的素光刀。手电筒在昨夜逃跑时全丢了,一摸兜掏出野村中尉送的军用指南针,好端端千辛万苦准备了那么多的东西全没了,他当然更是心情沉重。
一直给大家伙儿烤鱼的小伍看看天色,却说:“周课长说的倒是有道理。小爷,赵爷,您琢磨,咱们过鸡子山和八道岭这才是起头,后头还不定遇见什么呢!瞧这儿绵延千里,不知道到底多大,吃的这儿遍地都是,可没了地图、手电筒、药就麻烦了。若要回去,就趁早,这会儿是……”
“中午11点。”周少鹏活动了活动强壮的胳膊,盯着小伍若有所思,问:“你有什么主意?”
“我?”小伍一愣憨厚笑笑:“我哪有什么主意?都听我们小爷的。只是想起周课长也是一片好心,您昨儿过去探路回来不就一言不发,肯定是见到了八道岭上的东西,怕晚上穿山越岭吓着我们小爷,这个我得谢谢您。再者,周课长不是已经发现了,过来的路有两条了么?”
“着啊!”大头一拍大腿跳起来:“你是说有两条路通过前头山岭?”,董无忌立即被提醒了,点头道:“倒是!那道岭甭提了,两侧山崖可不能走,还有一条官道大路被野树藤萝遮盖,昨晚我和伍哥看的真真的。只是……我怕……”
“怕什么?”大头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大天白日的,就算出了事儿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小爷,你和小伍就在这儿等着,千万别乱跑,我跟周课长走一趟!”,周少鹏听了这话脸色终于缓和了不少,俩人立马收拾停当,董无忌无奈,还是怕出事,把素光刀从怀里拽出来递给大头,看着他俩对着山峦远远去了。
“伍哥,你说他俩不会再出事儿吧?”
“不会的,小爷放心吧。您瞅这大太阳,咱们老北京说:老爷儿在呢,什么邪毛鬼祟敢出来吗?您就好好睡一觉,等醒了,他俩就回来了。”小伍一面安慰他一面喂那头大骡子。
“哎,‘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看来孔老夫子是没遇上咱们这事儿!伍哥,昨晚你那手割伤了,没事了吧?”
小伍笑笑:“没啥,平日里干活惯了,皮糙肉厚。您甭惦记我。”“说不惦记是假的。”董无忌苦笑:“您就跟我亲哥一样,这会儿我才知道:人不可貌相。您这能耐不赖!伍哥是我的福星啊。其实吧,我也想让周少鹏回去拿东西,伍哥你忘了,咱们从松井那儿讹赖的鼻烟壶还在行礼藏着呢。”
小伍闻言顿时乐了:“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这个?”
董无忌笑道:“那是!俗话说贼不走空!咱们虽不是贼,可毕竟是我送你出师前的一份儿大礼吆。难不成还留在山里便宜了别人?”
小伍听了低头半晌,过来拉着他的手好半天没说话,末了才强笑说:“小爷,您有这份心就得!我是掌柜的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救命之恩百世难报,又收我做徒弟教我手艺,没说的,就算豁出命去,我也得保着您全须全尾平安无事。”
董无忌会意,认真点点头吐出俩字:“我信。”
俩人坐在河边聊着天,小伍又多抓了不少鱼,董无忌脸上虽不带出来,心里可也急,他和小伍没有表,只能看太阳,仿佛天上一轮艳阳是主心骨,只要它在,就不会出什么邪乎事儿。不知过了多久,正懒洋洋休息的大骡子“嗬嗬、嗬嗬”叫了几声,不远处响起了“嗒嗒嗒、嗒嗒嗒”的马蹄声,董无忌跳起来远望,果然来了两匹马,登时高兴大叫:“伍哥快看,他们回来了!”
说到就到,大头得意洋洋拉住马缰,纵身跳了下来,接过周少鹏扔下来的水壶,俩人大步流星牵马过来,神采奕奕。他边走边喊:“小爷!接着你的宝刀!好家伙,这趟走的顺溜,佛爷保佑,安安全全。”
“只是跑丢了两匹马,我们回去只找到两匹,粮食和行李还在,武器没了,手电筒就剩了一个,地图被踩坏了,幸亏马跑的时候掉下来一点,只好将就用了。”周少鹏一脸认真指了指马,又珍惜地找出他常用的皮包:“幸好这里的资料没丢。小董先生,你确实有福气。”
“哈哈,这会儿咱们周课长也信了吧!”董无忌揣好了素光刀,大头赶紧和小伍卸下些食物,众人一面忙活晚饭,一面商议。
周少鹏看看表,下午五点,虽然累可精神挺好,董无忌追问大头沿途怎么样,他咧嘴大笑:“你猜怎么着?那官道其实还好走,就是被老树藤蔓遮掩了,我们没敢走八道岭,顺着官道一路就回去了。”
“有那么容易?”董无忌半信半疑。
“我是这么说!你瞅瞅。”大头一伸手,全是血泡,他满不在乎脱了鞋,顿时一股脚臭熏得董少爷直恶心,笑道:“全是泡!官道上树枝子、泥巴、乱石什么都有,我们俩一边走一边爬,幸好倒不崎岖,不然也难说。周课长身手好,总算没伤着。我得多吃点补补!”说着拿过一只熏兔大口啃了起来。
董无忌也喜欢他的江湖气,俩人对火抽了几根烟,大头更精神了。周少鹏打开破烂的地图托着腮左看右看不得要领,只喝了几口水,转脸道:“不幸中的万幸。我们已经进入了围场,只是具体在哪个位置,庙宫也没有标注,只好慢慢找了。”
“进来了就好,可别再犯嘀咕了。周课长,你还在郁闷什么?”董无忌问。
他一直在对照地图摆弄指南针,抬头缓缓说:“我实在不明白,昨晚咱们遇见的事儿。若说是什么‘鬼怪’,我是不信的,我们要想信科学,若不是‘鬼怪’,那么或许是地理科学中说的,在固定封闭空间中,因为建筑材料或者特殊的自然因素,会出现……”
“嘚嘚!我的周大课长,您又开始了。”董无忌嗤笑道:“这儿哪里是封闭空间?又哪里有建筑材料?你可得了吧。来,咱们先对对昨晚的事儿!”说罢边吃熏肉边让小伍把昨夜二人在八道岭之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大头、周少鹏俩人听得目瞪口呆,周少鹏脸上阴晴不定,更是摇头不止,大头又把自己撒尿,和周少鹏一起“中邪”的事儿说了一遍,夹带上小树林里无头影子的事,扑朔迷离诡异难测,众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董无忌沉默良久,点了根烟,回首望着不远处巨大的八道岭身影,幽幽笑了笑说:“周大课长,这就是您在东洋日本学的近代科学?哎,您还给我上课呢?你自己都稀里糊涂昏昏然不知所以然,还充老师让我们昭昭然呢!我小时候跟着我们沈老师读《论语》《左传》《国语》时他就说过:干啥事切不可师心自用,不然就会弄巧成拙。”
“那小董先生有什么高见?难道这一切都是‘鬼神’作祟?那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周少鹏肃然说:“科学的意义就在于追求一切事务的规律和本源真相。如果被约定俗成的迷信所迷惑和歪曲,那事务真实形态和本源就不可能搞清,比如您说的血祭阵和什么‘鬼抬轿’,连那些无头影子。”
“是啊,既然你可以用科学解释,你解释一个我听听?”董无忌反唇相讥。
“这……我对中国文化几乎不了解,这个文明在中古时期是好的,在近代有目共睹,它太老旧、太保守、太陈腐、太……”一连说了几个“太”,听得其他仨人都沉了脸。
“你太扯淡!”董少爷忍不住断喝一声,想骂人,看他劳累模样按捺怒气:“你半个东洋人对中国文化丁点不懂,竟然敢对一个从来不懂的文明大放厥词!我看呐,你们就是跟着那群西洋鬼子学的!一身的傲慢跋扈无知无礼。煌煌华夏千古昭明,岂是你们这些不中不西不土不洋的玩意儿乱扯的?血祭,我就问你什么叫血祭?”
“小爷您甭发火嘛,周课长才来咱们这儿多长日子,他懂个什么?您给说说。”大头摆手笑道:“别说他,连我闯荡江湖这些年也没听过。”
周少鹏知道自己说过了头,便问:“小董先生稍安勿躁,请指教。你说的血祭,似乎是一种古老的祭祀方法?在日本也有不少古典祭祀,我见识过很多,比如鹿儿岛的‘祈鱼祭’,可这种只是流传已久,对于丰收收获的对神祈福传统而已。”
董无忌这才缓了口气:“那不得了?你们东洋日本也还是保留了一些这种古老的东西。大概齐也是从中国流传过去的。只是这血祭嘛,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幸而这事儿我杂七杂八听见老人们说起过……”
血祭,又叫人祭,大概是华夏三代以前就有的习俗,当年三皇五帝时期,万物周流,而今流传的普天神圣尚未出现,各部落供奉的大都乃本部族的图腾,如“龙虎凤凰”之属,由于战乱和打仗,俘虏了对方兵丁男女,当然自己部落也会杀人一万自损三千,为了祝祷亡灵和祈福图腾,由通灵巫者摆下贡品,舞蹈通幽,便将俘虏来的兵丁大规模或是斩首、或是坑杀、或是火烧,将其杀戮一空,以此供奉上神和逝者,一直延续到夏商周历代尊奉无违,商代又将其分为祭先祖宗庙、战胜之典和大王贵胄死后陪葬之典,其中尤以战胜之典和死后陪葬之典杀人最多,只因那时大商抚有四海,战场之外,本族奴隶也众多。往往一次祭典杀人千百,用以祝祷祈福。
后来,殉葬之典被称为“人殉”制度,划在祭典之外,周代时因礼乐大成,“五礼大备”,祭祀宗庙改以海内九州之各州特产名物上贡天子贡品作为祭祀贺礼,无论酒、酢、香草、桔子、果品,都可以上祭,因而将人祭之典废除,但活人殉葬之典,历经春秋战国秦汉魏晋不废,其实后代之典跟先代之典本意已经不同。直到北宋以后,礼制大兴,无论朝廷大祀中祀群祀和各类祭典,则遵循“吉、凶、宾、军、嘉”五礼预备,间或有几朝以活人殉葬,但都不属于礼制大典,往往随兴随废。
然而,人祭之典虽废,但此类血腥祭典在民间传统祭典、乡野边远之地中却依然存留,历朝以来遇到不可预测的天灾人祸及怪异事件、战场之地,也多用血祭来“压胜”,其法寓意驱邪避凶,镇伏邪祟,史不绝书。如古代战场中发生的“惊营”,民间发生的“海啸”“山崩”“地裂”“群尸”或“闹妖”“镇邪”“祛祟”之种种怪异,士绅官僚常常不可解决,只能施之以古老的血祭之法,杀戮大量活人,用血腥凶煞幽怨狠毒之气来抵抗和镇伏乱象,掺杂以各类阵法,其效果说法不一。
然而此类血祭太过血腥,又过于凶残,无论朝廷地方,即便血祭成功,也往往不敢记载于官书和地方志内,明清以来,中原早已不见血祭,在四海极边和天涯海角之地,尚有此类习俗,而往往被官府称为“邪祀”,严厉禁止……
注:
老爷儿:老北京土话,太阳。
祈鱼祭:日本鹿儿岛渔民祭祀海神仪式。
吉、凶、宾、军、嘉:周朝以后历代遵循的礼仪标准。
吉礼:祭祀天地社稷神祇、先祖先宗宗庙。
凶礼:丧、荒、吊、恤典礼。
宾礼:接待宾客的礼仪,封建王朝时期多用于前代王朝皇室。
军礼:军旅训练和征伐作战礼仪。
嘉礼:大婚、大宴、加冠、出巡、欢庆典礼。
这五种礼仪从国家层面到社会层面一直遵循了大约2000余年,是中国礼仪文化的核心。
这次董无忌和小伍在鸡子山内八道岭遇见的看起来虽阴森骇人,可细想起来,并不是什么山魈山鬼山精水怪野狐的怪物作祟,小小不然的山精水怪哪能有这般凶煞气?明摆着,既然清代从承德府直到围场大道通衢,连自蒙古西域来的客商们走的这条路,当日人烟稠密又有兵部专管驿道衙门清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凶兆置之不理视而不见?可见,八道岭的怪异,必然是人为的血祭!而其根源,则跟“庙宫”有绝对联系。
董无忌口说手指,侃侃而谈,说的详详细细,倒把众人听了个呆。大头叫道:“娘吆!这是谁干的?太不是东西了!拿活人来干这个!”,周少鹏沉思道:“太凶残了!”
“凶残?”董无忌格格冷笑:“你这吃人的老虎也对恶狼的行为说凶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少鹏肃然摇头问:“小董先生见多识广,只是知道血祭又如何?这种古老的传统仪式,在现代没有经过科学认证,哪会有那么大的作用?再说那岭上也没有标识,难道您又是猜的?”
“猜?周大课长,你给我猜一个试试!”董少爷目光炯炯说:“我虽不是通才,也拜过名师,又跟着爷爷、老爹在北平城认识多少奇人异士?更别说起小还在东岳庙、雍和宫寄名过,也有半个出家人身份呢。就是瞎蒙乱听,自然比你这外来东洋人懂得多!嗯,比如史书记载的一件诡异事就跟现在咱们碰上的差不离……”
话说江西饶州府城外有银矿山,自古以来朝廷便设置银厂,采银冶炼,上贡国用。唐末天下大乱,各地节度使各自割据为王,为了争地盘抢金银,打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饶州因产白银,便被中原和楚国、南唐三方看中,派军在此打了好几年,终于被南唐夺得。
南唐王朝一直奉大唐正朔,监军使节带人来一看,银矿和工匠还在,镇守的官儿都跑了,便派了个镇守官前来下令,烈祖李昇下旨,要求银矿当年出银,上贡到京城金陵府供朝廷用度。镇守官找来工匠头问:“万岁下旨,今年就得出银上贡朝廷,头几年因为战乱,走失了不少工匠,现在有什么困难么?”
工匠头是个60多岁的老者,姓张,在此地干了几十年,经验丰富见多识广,想了想陪笑道:“大人,这饶州银矿自前汉年间便开采,历朝都挖掘不停,就是大唐年间,朝廷衰弱,每年也得上贡30万两银子,只是前几年战乱,如今一是工匠不齐全,都是新手,我怕下矿会出事儿,二来银脉枯竭,需要现找银脉,得好几个月呀。”
镇守官一瞪眼:“那我不管!既然万岁有旨意,哪里等你啰啰嗦嗦那么多!工匠好找,现在流民这么多,我下个告示,叫他们来,年轻有力气能干活就成,反正有你带着。至于银脉一事,你是矿上的老人了,不能推诿卸责,着你一面挖矿一面找银脉。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完成任务我给你请赏,完不成 万岁的旨意,到时候可得严加处置!”
老张听了见镇守官声严厉色,没有回旋的余地,无计可施,只好答应着。没过几天果然招来一群壮实的年轻汉子,老张只好从头给大家讲下矿挖银的规矩忌讳,还算不错,大家没干过这活,都诺诺连声。
可找银脉咋办?原来此地自西汉以来,挖掘了上千年,整座大山密密麻麻蜂窝眼似得矿洞,差不多早已挖干净了,银脉一事,必须得深通地理阴阳、堪舆造化的大师才能指点,虽比不上闻风识水相地观山,也绝不是常人能干的。老张只记得几十年前晚唐年间,还是朝廷特意从长安派了位司天监的官来指点,才又找了三处银脉。如今大唐早就分崩离析,这会儿去哪儿找呢?
老张愁苦烦闷,带着大家伙边干活边找银脉,几个月过去,挖出来的土银才千百两,镇守官连连催促,弄得大家寝食难安。这天下午,老张正带着工匠干活,忽然有个小工匠匆匆跑来:“老张大叔!老张大叔,您快去看看!那边出水了!”
“啊?”老张一怔,赶紧扔了工具,跟着小工来带山底沟渠处,只见山涧底咕咚咕咚往外冒水,清水顺着沟渠汩汩流动,小工说:“大叔,从来没见山底有水啊,您瞅瞅,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老张大喜,他猛然想起当年司天监的官说过:“山有火,下有金,山出水,下有银”的说法,立即命大家伙带着工具赶赴山底,顺着山涧冒水的地方,开凿地道坑洞,大家伙儿也很兴奋,不几天开凿进去几十丈。
可越往里开凿,老张心里越不踏实了。这山底的岩石越往里,两壁星星点点阴惨惨冷气森森,即便带着油灯也看不清楚,可一灭灯,山体里却涌出星星点点亮晶晶的水晶斑和白森森的冷光,众人穿着棉衣下去,也都被冻得浑身战抖,幽深的黑洞深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饶是他见多识广,从没见过这种银脉呐。
他想下令停止,可镇守官听说找打了新脉不答应,半个月过去,硕大的山底被凿出一条幽深的坑道,出银子了!这矿银像海水一样哗啦啦往外涌似得,大家随手凿几下就是几块,整个矿区都轰动了。镇守官还特意祭祀了山神爷,给工匠加了肉菜,眼看银子一车车往外拉,大家笑容不断,老张却越发心乱如麻。
两个多月过去,这天大家正兴高采烈采银子呢,坑道深处忽然传出一阵鸣叫!好像恶煞从地底深处吼叫了。大家吓得不知所措,老张赶紧叫大家退后几步,在最前头往里张望,忽听咔嚓嚓几声脆响,前头洞壁轻轻裂开,裂缝越来越大,片刻倒塌了,里头露出个更加幽深的大洞!
大洞呼呼往外冒冷气,老张很警惕,带了几个胆大的汉子和油灯往里探查,谁知刚走到洞口,呼喇一阵阴风把油灯吹灭,众人战战兢兢手执工具进了洞,刚走几步,就见青天白日天光大亮!大洞里阳光四射,空旷明朗,十分宽敞,老张放了心,大家细看,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洞中别有洞天,头上有个天井似得,上头一轮明日高照,四处温暖如春,瑶草鲜花遍地,更令人骇目的是,洞内竟是亭台殿阁轩廊遍布,巍峨壮观在金银光芒照射下逼人眼目,犹如仙境一般!
几个胆大的汉子进来四处寻觅,并没有人,只是深深沉醉在这处仙境中,有几个人跑过去一摸亭台殿阁顿时大喜:“是、是真金真银子的!大伙儿快来看啊!这里怕是神仙住的,梁柱全是金银打造,咱们发财了!”
后头人一听哗啦啦全冲了进来,被五光十色光芒照地眼花缭乱心花怒放,老张小心翼翼过去用斧子一凿,砰然有声,满眼的楼阁亭台果然全是金银打造的!老张激动片刻忽然心里一沉:“不对劲!这几座银山高达千丈,绵延不绝,怎么会头上还有太阳呢?若说是神仙仙境,如何没有一个神仙出来,任由我们进来?”,正想着,大家早已见钱眼开,七手八脚抄起凿子、斧子乱砍乱砸,要得金银。
老张大喊:“快住手!出去!大家伙儿快出去!”,尽管喊破了嗓子,金银在眼前,哪里有人听?就在此刻,洞中陡然起了一阵怪风,四周石壁噼噼剥剥发出奇怪的响声,啪……啪……几声脆响,从山壁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往外钻。老张手执利斧瞪眼观瞧,山壁中隐隐约约好像“挤”出来一些扭曲成条的东西,那些东西像一团团被挤压成团的肉团,有手有脚,再往上看,天!是、是没了皮肤透明的“人”!
“轰隆隆!”几声巨响震天动地,山壁里钻出的“人”密密麻麻蚂蚁似得越来越多,周围山摇地动,头顶的阳光忽然倏然阴暗下来,大家伙儿抱着砍下来的金银梁柱被那群怪异的“人”包围起来,没等开打呢,那群东西猛然扑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满嘴獠牙对准工匠们就咬,鲜血四散飞溅,凄厉的惨叫声和哀嚎声震耳欲聋……
老张砍翻了几个怪人,转身就跑,谁知被砍翻的怪人倒地又起,伤口既没有血也没有骨头!吓得他魂飞天外,刚跑到洞口,后头一个怪人抱住了他的腿,死死往里拉他,情急之下顾不得,老张手起斧落,砍断了自己的左脚,一阵剧痛他连滚带爬爬出了大洞,刚出来就听“咔嚓嚓!”一阵巨响,四处山石崩塌,把大洞埋住了。
镇守官的得到报告,顿时大惊,立即命军士下洞救人,可惜只把断了腿的老张拉了出来,等老张醒来说了原委,官员也唬地胆战心惊,立即奏本飞报朝廷,这当儿,原先山底流出的清水全成了鲜血,足足流淌了半个月,血腥气冲天,打那以后,朝廷怕出事下令封了这处矿脉,不敢再派人下去挖矿。
后来直到大宋混一寰宇,平了南唐,才又派人来开矿,那当儿老张还活着呢,他成了新朝采矿的工头,对开矿他心有余悸,大宋朝廷也派了个司天监的官和一位术士,术士听老张说了往事,沉思良久,下令采买了500头活猪,重新开了当年的矿洞,把猪送了进去,术士带着兵丁亲自下矿,也不知他如何鼓捣祈禳的,后来银矿竟是一直平安无事……
董无忌一面回忆一面说,小伍和大头听得津津有味,周少鹏立即抓住了他故事里的话头冷笑问:“您可真会编故事,刚才还说是‘血祭’、‘人祭’,此刻又换成了用500头猪?难道猪血的作用强于人血?哎,你们的古人对于迷信的痴迷真是乐此不疲,这也是一种传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