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袖》三爷讲述中国古玩诡异秘闻,有些事可以不信,但不能不敬


  “痴迷你大爷!”董少爷感到了他话里的冷漠、轻视与怀疑。登时忍不住火气又涌了上来。揶揄道:“你懂个屁!这正是当年那些玄门们前辈心存仁善,不便用‘人祭’之法想出来的变通之术!你以为跟你们似得,学了两天西洋人的船舰利炮就把老师忘了?呸!”

  “嘚嘚,小爷息怒。你们俩咋又掐起来了?”大头摆摆手:“咱不是遇上事儿了,聊现在嘛。周课长,你也是,你这嘴能不能安静点,说的拜年话儿叫大家别厌弃你?”


  “他?他们东洋人即便会说拜年话,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周少鹏脸色铁青,心绪难平。好嘛,一队现代人不谈科学、逻辑,坐在这儿神神叨叨听起了古记儿故事,还要拿这个当经验!对于毕业于高级宪兵学院崇尚现代实证的他,自然感觉实在荒诞与荒唐。只可惜他面对的仨人都是老中国人,他一张嘴就被堵了回去,简直有力无处使。

  却听小伍问:“小爷,按您这么说,史书里那500头猪就被当成是‘血祭品’,在矿洞里宰杀了?所以此后洞里没再出事儿?”

  “是啊,”董无忌深以为然:“我看了好几遍,就觉得那术士必然用的是这种法子,那些工匠遇见的,大概就是‘地裂’和‘群尸’,人家古人不比咱们懂?按当年的讲究,地裂应该是地气所化,那‘群尸’,大概也是自古以来横死在矿洞里的工匠身陷死绝之地,无法转世投胎,魂魄被地气一冲,才成了更加可怖的凶煞气,术士用大量猪血浇灌祈禳镇伏,哪有后来的平安事儿?周课长,你还别臊眉耷眼不信!现有凭证,昨晚小爷我救了你们,在山岭上看到千丈悬崖,这是一,再有,我为啥趴下对着八道岭看来看去?”


  “难道岭上真有怪异?”正摆弄饭食的小伍插了一句。董无忌点点头,随手用树枝在地下画了片刻,大家闪目观瞧,却是一副看不出模样稀奇古怪的图:中间是个等边四方形,外面被一个大圆圈围绕,里头还有个小小的“卍”字符。他边画边想,又从八道岭两侧山崖画出一柄勺子把形的大漏勺图,严严实实堵在了鸡子山山口,随即扔了树枝问:“你们看,昨晚咱们在悬崖上见得,是不是这两幅图?”

  大头、小伍看不出所以然,只有周少鹏学过军事,是半个地图行家,打眼一看登时惊出一身冷汗!皱眉细细琢磨,果然是昨夜被救之后,在悬崖上遥望四周看的大概景象,他惊诧瞥了眼从容淡定的董无忌,心里翻了个儿:这少爷羔子还有两下子!

  “中间这个图仿佛在哪儿见过啊。”小伍指着说:“我想想,就前几天嗯……对了!在山庄里松井暴死的地方,赵爷,你记不记得野村从保险柜里取出个赤金的圆圆的物件,叫啥来着?”

  “坛城!对喽,好像叫坛城!”大头一咋呼,却指着外头那大漏勺图案叫道:“小爷,我看出来了!这、这不是北斗星图吗!”

  “没错,”董无忌扫视众人一眼,对着周少鹏缓缓说:“如果昨夜我没看错,这山岭间,被人为的下了四金刚坛城血祭阵和北斗镇魔血祭阵!”

  周少鹏绝然不信,阴沉问:“这何以见得?据你所说,这种血祭用活人做祭品,如此凶险残忍,怎么会用教派的法阵再去镇伏呢?”

  “呵呵呵呵,您真是执迷不悟。”董无忌笑笑说:“你怎么老是会把事情混为一谈呢?真搞不懂你们那东洋宪兵学院是怎么教的!其实,昨晚你提前去探路都看见了。”

  “看见?看见什么?”大头莫名其妙。“你也看见了,大头。你看看图上那正方形四个角,想想八道岭上有什么?”

  “四个角?”大头盯住两幅图看了半晌忽然一拍脑袋:“小爷你是说,那上头的四根最高大的木杆子!!”

  “木杆子?你是说……”周少鹏一怔,想起那四根穿了无数脑袋的高大木杆。“不错,那就是阵符里用的。”见众人不解,董少爷解说道:“凡施用血祭阵法,先要堪舆地脉,大凡遇到‘地裂’‘群尸’‘镇邪’‘祛祟’,必须勘察出此地来龙去脉,各按周天方位,将涌出源源不断‘地气’的地脉中心打穿,再用宝物或阴晦之物打入地穴,以鲜血浇灌。再按堪舆出的风水眼儿布阵,譬如八道岭上的四金刚坛城阵,它的阵眼就在这儿!”说着一指那个“卍”字。

  “天方夜谭!你的故事讲的不错,可这不符合科学!”周少鹏越发冷漠摇头不信。“去你小舅子的‘科学’!”董无忌也火了,被大头一把拉住,他挑了眉头大声开了骂:“你脸上那俩大眼珠子是擤鼻涕用的?昨天看的八道岭上除了那些大木杆、小木杆,你不是讲究证据?难道没发觉异常?!”



  “异常?!”小伍猛地警醒:“小爷,您是说那岭上寸草不生,连蚊虫都没有,半夜散发紫莹莹的光,还有一股子陈年腥臭?”

  “着啊伍哥!”董少爷站起来显得有点激动:“周课长也不琢磨琢磨,这荒山野岭,那么长的一道山岭,怎么连草都不长?野地里的虫子都不生?不仅如此,如此荒野哪来的那么大腥臭气?!”

  周少鹏听不懂什么叫“大眼珠儿擤鼻涕用的”,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听这话心念转动,这才明白:那八道岭上头必然古怪。忙问:“你是说,上头被浇了什么?”

  董无忌阴沉地眨眨眼:“人血和泥,里头可能还有硫磺、水银、辰砂……”。

  “啥?!人血!”大头一哆嗦:“妈呀,这得用多少人血!”。“天家至尊,秦汉隋唐修筑宫室陵寝,一城一陵兴废死的人何止千万,哎,这也说不得了。”董无忌长叹一声又坐了,小伍说:“小爷您接着说,我还没听懂,想必周课长也不明白。”
  周少鹏无声点点头心里翻腾起来。

  “方才说的布阵,必须由密教上师来施法完成,然后再诵经,使之成为一道完整的‘结界’,其余各处风水眼、阵眼和阵位,就得大用血祭了,据说,必须得各按方位,杀掉活人,埋尸于内,令尸体的怨气随鲜血常存地下千秋万载,跟整个法阵融为一体,阴魂常驻,不得超生,也入不得六道,只能生生世世在那做守土之魅……所以,这种残忍的法子,历代以来就算朝廷也不敢轻易用的。”

  “原来如此!”小伍叹息道:“我说咱们昨儿在那挖出来的东西很像镇墓的呢,说不定就是把那当做一座大坟?就像《呼家将》里说的‘肉丘坟’一般?”

  “有这么一说,伍哥。你想啊,那么大一座山岭,布阵还罢了,血祭杀人得杀多少!那些死了的冤魂怨灵不计其数,便有了巨大的恨怨凶煞气,加上鲜血浇灌,其手段何止狠毒,那是惨绝人寰了!所以,我琢磨着那镇墓兽必是元明的古物,特意从远处移来的,上头的字咱们拓印下来,虽然不认得,大概是符咒之类的东西。而且,镇墓兽在这儿的作用,就是为了镇住被凶残杀掉的人,但凶煞怨气那么大,恐怕法阵的作用有两种。”

  “两种?”

  “对!一则为了形成‘结界’封闭住这里,二则还可以就势镇住山岭中的凶煞怨气,使之不离不散,不涸不化。这种一箭双雕的法子,不是深通内典玄门的人,绝然想不出的。昨夜我和伍哥在八道岭看见的,也许就是几百年前朝廷特意血祭时的离奇幻景,伍哥,记得那些‘鬼火’么?”
  “当然啊!那些‘鬼火’冲过鸡子山就烟消云散了,也就是说,它们的禁锢范围就是八道岭,过了鸡子山就没用了?小爷,你这么一说,那些不是幻觉,是真实以前发生的事儿?!那些被杀的人都是什么人呢?”

  董无忌点点头:“不是没用,还有一种可能:咱们误打误撞,把法阵的封给破了,数百年的凶煞怨气都跑了。”这话一说,仨人浑身一凉,只听他继续言道:“被杀的人应该是些囚犯,也许是被抓来的百姓!无论如何,也太残忍了。”

  “小董先生,可那些木杆子是做什么用的?难道挂了一串串的骷髅,就能挡住所谓的‘邪魔’?那木头也早该烂成泥了。”周少鹏紧张地回忆问。

  “挡住挡不住的,咱也说不清,只是那木头可不是凡品,那是很难见到的‘楠梃木’!昨夜慌乱中我没认出来,还是今儿突然想起,那木头坚如钢铁,用匕首敲击,竟能发出金铁的声音,再把血祭的事儿一联系,果然还是叫咱弄明白了。”
  注:《呼家将》。清代流传下来的著名通俗“家将”小说。以北宋开国元勋呼延赞后代被奸臣陷害,两子逃亡,各自拜师学艺,成名后保家卫国,报仇雪恨的传奇故事,与《杨家将》、《薛家将》并称三大家将故事。

  其底本大概来源于评书和鼓书,通俗易懂,结构简单,跟《薛家将》有极为相似的地方,清末民国时期评书和鼓书又经过简化和渲染,成为长篇连载的说唱段子,极其受广大市民百姓的喜爱。

  肉丘坟就是被满门抄斩的呼延丕显家族三百多口乱葬坟墓,在府邸原址建造。




  


  “挡住挡不住的,咱也说不清,只是那木头可不是凡品,那是很难见到的‘楠梃木’!昨夜慌乱中我没认出来,还是今儿突然想起,那木头坚如钢铁,用匕首敲击,竟能发出金铁的声音,再把血祭的事儿一联系,果然还是叫咱弄明白了。”

  “楠梃木是什么木头?自来也没听过,我记得你们家老爷子常说:人分三六九等,木有花梨紫檀,是楠木么?”

  小伍听大头问,想了想:“赵爷,没听说楠木会出金铁声,再者我昨晚确实看了,顺着八道岭一路往上,小木杆慢慢成了大木杆,最大的那四根挂着骷髅的,就是按东南西北四方正位埋得。特别高大。”

  “楠梃木不是楠木,却有联系,”董无忌托着脑袋仔细回忆着:“楠梃木出自南洋海外藩国及诸海岛内,似楠木而色味不及,而坚硬体重过之,数十年生长一寸,合抱之木尤难得,土人常用之做屋宇梁架,极难斩伐,敲击有金铁之声,不耐细雕刻,用以做物,不腐不烂,不软不毁,可比铜铁,故名楠梃,又名:铜铁木。我朝海运大兴以来,常有此木。这是《海国轶闻》中的一段,如今看来,这种木头还真是楠梃木!我记得小时候从雷家见过一部《陵寝迷抄》,其中记载过,前清穆宗惠陵、德宗崇陵修建隆恩殿用楠梃木,此木坚硬异常,刀斧齐下难有痕迹,成做殿宇万年不朽,因又有‘铜梁铁柱’之称。”

  “昨晚那木头看起来就很奇怪,几百年了,连人骨都烂了,那木头竟然滑不留手,敲起来咚咚作响,有金石之声。不是这种木头还能是啥?而且这种木头,甭说中原,即便云贵极边、关外也没听过有,所以我想,这毕然是当年朝廷特意从外洋进口,用在这处特殊地方的!再者,岭上阵符里用了这木头,上边悬挂了大串骷髅,就是密宗的阵法,当初设阵的人,必然想到了年深日久风吹雨打,若用普通木材,没过多久早已腐烂,偌大的工程毁于一旦,岂不是得不偿失?”

  “小爷好学问!若不是你,我这会儿还迷糊呢!”小伍赞叹,大头也咧嘴笑着举起大拇指,周少鹏听得很仔细,可惜不太懂,只问:“这么说,真有其事?后来我和小赵先生遇到的鬼抬轿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看,”董无忌指着地面的北斗七星图说:“这里我起初也没瞧出来,等破了那个劳什子‘鬼抬轿’,这才有点印象!北斗群星不说了,只看这勺子头,正好设在鸡子山右麓山顶,那座小树林也必然是当年布阵的人故意留出来用来血祭的。”


  “这怎么讲?”大头急问。“明摆着啊,大头,你想想,那么大的山,怎么偏这块种满了榆木、槐木?树下头一晃还有无头人影?这不,正在北斗七星图的勺子圈中间么!再有,老年间说法,榆木、槐木都有聚阴招鬼的特性,在树木栽种下后,用鲜血浇灌,把人在树下杀掉后埋进去,这树还不是阴中聚阴?鬼气森森!所以我想,那‘鬼抬轿’不过是整个阵里的障眼法!根本就是用来骗人的!其本身一是为了封住两侧的山麓,再一个融合血祭之法,也是镇伏魔怪的寓意。这布阵的高人,还在里头用了障眼符咒,整个阵法有交有融,浑然一体,必是当日的玄门高手所设!”

  “这、这也太出人意料了。莫非咱们不从右边山麓,从左边山麓上去,还会遇到这个?”

  “那是自然。左边山麓是北斗图的勺子把,那头还不知道怎么设的呢!这种人力物力财力,除了当年朝廷奉旨办的,一般人哪有这么大势力?”

  周少鹏疑惑:“好像有些不对,嗯,小董先生,请问下面的官道还是在八道岭一侧,我们回去取东西并没有遇上什么?按你所说,这些层层布防,防的是些什么人?就为了防止外人闯进去?”

  “哈哈哈……”董无忌指着他冷笑不已:“周课长,您是读书读傻了么?不知您这心思怎么毕的业!这处关隘是通衢大道,当年这里是天子狩猎、南北客商来往之地,大白天人来人往怕个什么劲儿?太阳一出,群邪退避,谁有闲工夫不走大道爬山越岭费这个劲儿?即便有人见了八道岭,也是从官道绕道直走啊,而且这俩阵势用的隐秘而巧妙,不是误打误撞,连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出这档子事。另外,”

  他望着远处幽幽地说:“你说错了,这些层层布放也好,血祭法阵也好,并不是防止外面,而是防备围场里头!”

  “啊?里头?!”三人大惊失色。“没错,我想这些阵法本来的用意,就是为了防止围场里头的东西跑出来!不然,为什么还留着官道这条通衢供人行走?如果是防外面的人,难道故意留了官道这个大缺口么?”

  “那里头的东西也可以从官道这儿过啊!”周少鹏不忿,董无忌摇摇头沉了脸:“不可能,里头的东西一旦到了这儿,便会激发两层大阵,到时就会玉石俱焚。因为……”

  “因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那东西本来就不是人……”


  注:雷家,后文第六、七卷会出现的古建设计、风水堪舆世家。也就是闻名遐迩主持和设计清代200余年宫殿、御苑、行宫、陵寝设计的“样式雷”世家。康熙年间开始在内务府为皇室服务,一直到清末,从清代北京城、紫禁城、畅春园、圆明园、清漪园等三山五园及西苑三海、颐和园、热河避暑山庄、东、西陵陵寝几乎全是这个家族的历代设计高手主持和设计修建。号称北方古建第一世家。


  清西陵万年吉地(陵寝)总图样,样式雷家族绘制保存

  



  二十九 紫金罗盘


  听了董无忌丝丝入扣的分析,大头和小伍一脸敬服,周少鹏还是对这些“怪力乱神”半信半疑,只默默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众人饱餐一顿,收拾马匹行李,可往哪儿走呢?这座围场绵延千里,宽也有四百多里,找一处建筑,岂不是大海捞针?现在地图也破了,上头斑斑泥土,实在也找不着可以落脚的村落,又不能像无头苍蝇似得到处乱窜。

  周少鹏托着地图犯了愁。对于围场,他不仅是“外地人”,更是“外国人”,远望茫茫草原,星罗棋布的湖泊沼泽,连他都没了办法,且时间紧迫,早一天找到,或许还能救回一两个活的,如果一旦迷了路,不仅完不成任务,连自己和一行人的安危恐怕都保不住!

  摸了摸发烫的额头,他半晌没言语。董无忌凑了过来,问:“怎么,好容易进了围场,不赶紧去找人,发什么呆?”

  “没有确切的方位,我们不能再过于冒险了,否则考察队找不到,我们也会陷入危险的。”

  见他一本正经,董少爷笑了笑:“您这话真是‘八十岁再学吹鼓手’,晚了三秋喽!咱们已经进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你说庙宫的方位不知道,我却有点感觉。”

  “哦?小董先生知道?”周少鹏拉着他坐下,忙问:“是不是听那个老关说的?”

  董无忌摇摇头,瞅着大头小伍忙活,似乎在欣赏景色,又像在回忆,他转脸一扬头用下巴示意:“周课长,咱们往北走。”

  “往北?”

  “对,往北,找一片白杨树,而且我琢磨着,庙宫就离我们不远。”他笃定地点点头。

  “白杨树?”周少鹏莫名其妙歪头瞅瞅他,摆弄着手里的破地图,随即掏出指南针在手里转了转,举棋不定问:“小董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不用怀疑我,周课长。你这烂地图扔了吧!”一把拽过地图,董无忌随手团成一团仍在地下,拍了拍他脑门:“我真不懂,你这个‘中日亲善的精英’脑子里是团糊涂糨子么!”,周少鹏猛地一扭头,赶紧捡起地图怒道:“这个时候不要开玩笑!”

  “开玩笑?我可没这个心思。我的周大课长,你太执着依靠这些玩意了,靠着这地图,一万年也找不着庙宫!我明白告诉你:咱们在北平城会贤堂看电影,想起那段来了么?你们考察团留下的影像资料,是在哪儿失踪的?”

  犹如晴天霹雳劈开迷雾,周少鹏失悔一拍脑门,顿时涨红了脸,是啊,自己一个学侦查办案的,怎么把这个都忘了呢!也许是异国他乡水土不服,也许是一路来遇险的高度紧张,这位“青年才俊”,着实被董少爷狠狠奚落了一把。


  抹了把汗,他冲董少爷庄重地低头:“我的抱歉,小董先生太聪颖了,幸亏你在!”
  董无忌见他尴尬,笑道:“别这么着,光凭我一人也不成。那天的影像资料我这会儿想起来还怕呢,怎么能忘?再说涉及到我半个老师柳教授身家性命和我们家的几条人命,我哪敢忘?还有,你记得你们的村上直人从哪里被找到的?”

  “八道岭!我记得热河警察署那个署长说过。”“没错。”董无忌眼光雪亮:“周课长,你想,经过询问,他肯定进过庙宫,而且受了重伤,他那么离奇又重的伤势,如果庙宫离八道岭很远,他那种状态,是怎么一步步逃出险境,或爬或走到的八道岭?所以……”

  “所以庙宫离我们应该很近!是的,这个推理从逻辑上来说非常通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小董先生,我的佩服!”周少鹏此刻激动地想跟他来个大力拥抱,完全认可了面前这位俊秀帅气的少爷羔子,他再想不到,这少年年纪轻轻又胆小怕事,有如此的智慧!

  “哈哈哈你别捧我,周课长,你不是没想到,你满脑子一水儿的案子、资料、证据、逻辑、推理那套劳什子,当然会忽略眼么前儿司空见惯的事,听说日本人脑仁都小,跟瘪核桃似得,再装上这么一大堆烂事,更是一脑袋浆糊啦嘿嘿。”

  “那北方呢?”他并不理会董少爷的调侃,铺开地图,又在上头指指画画,董无忌突然露出个调皮的表情:“这是我猜的。”

  “又是猜的?”

  “对,你看这伊逊河,从我们进了围场,就顺流往北而去,在承德府,老关头说的庙宫典故中,有个水泡子,深不见底,水势不大不小,是否跟这条河有关系呢?综合这三点,咱们去北边闯一闯。真是幸运的话,瞎猫碰上死耗子,也算我命里没白带着两大福星哈哈哈。”

  周少鹏见他没正形儿,哭笑不得,综合了他的说法认真比对地图琢磨半晌,决定四人一路往北,这会儿,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少爷不能小看喽。


  众人收拾好了,一起上马,大头骑了一匹,周少鹏当仁不让请董无忌上了他的马,小伍和行李物件只好都搭在那菊花青大骡子上,骡子满脸不乐意“嗬嗬!”了几声,摇着尾巴跟在后头,一行人直奔正北而去。

  说是正北,其实周少鹏一直认真瞅着手里的指南针,一边注意伊逊河的走向,众人走走停停,一个多钟头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白杨林子,举目四望,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和星星点点的水洼团,夕阳来临,草原上万道金光笼罩了连天的苍翠,金红绿三色光芒莹莹融融,仿佛在极目之处融为一体,极为炫目而震撼,整个围场草原,此刻似乎变成了一座巨大空寂的舞台……

  又走了半个多钟头,刚才还信心满满的董无忌心里打起了鼓,清凌凌的河水涌动荡漾,反射的金红色渐渐变成了墨绿色,像一块静静的璞玉。他东张西望,幻想着不远处突然出现一片白杨林,饶是视力这么好,找了无数圈儿,除了绿草还是绿草,慢慢地也没了刚才的兴高采烈。

  他怕周少鹏在后面揶揄他莽撞,但周少鹏却像老僧入定,心思根本没在他身上,一心盯在手里指南针晃动不已的针上,又走了半晌,连大头也发觉不对劲儿了,急问:“我说小爷,周课长,你俩选的路到底对不对啊!怎么这早晚了,四周还是一片草原?我仿佛觉着,周围的景儿那么熟悉呢!”

  小伍警惕地小心查看四野,也觉得不对头,他趁人不注意,趴在马上也不知对着哪儿看,满怀疑虑问:“周课长,能、能看看你手里的指路的家伙么?”

  周少鹏回头盯了他两眼,顺手递给了他,小伍摆弄了片刻,挠头听董无忌说:“伍哥,这玩意儿咱都看不懂,也只有周课长能摆动的了,你看他做啥?”

  小伍眉头紧锁,轻轻说:“这东西管用么?”,大头噗嗤一下乐了:“人家东洋人军用的,行军打仗都用的,怎么不管用?”,“可是,”小伍从马上递回指南针仿佛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咱们又走回来了?您瞅瞅,那上头指路的针,咋不在‘点儿’上呢!”

  就这一句话,别人不懂,周少鹏握着指南针仔细观瞧,陡然间脑子“嗡!”的一声,心里突突直跳,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来!他这才发现,指南针玻璃盘里的大针似乎是一直不动,可一行人离着伊逊河越来越远了,随手晃一晃,天爷!那正中的大针不知怎么了,竟然随着他的手慢慢转起了圈!


  


  就这一句话,别人不懂,周少鹏握着指南针仔细观瞧,陡然间脑子“嗡!”的一声,心里突突直跳,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来!他这才发现,指南针玻璃盘里的大针似乎是一直不动,可一行人离着伊逊河越来越远了,随手晃一晃,天爷!那正中的大针不知怎么了,竟然随着他的手慢慢转起了圈!


  “坏了!”他纵身跳下马,赶紧找个稳固的地方站直了不动,急的一脑袋热汗,果然,那枚大针似乎有人随手拨动一样,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片刻竟中了邪一样嗖嗖转成了圆圈!

  天边忽然涌来一片浓重的火烧云,浓墨重彩快要遮蔽了苍穹,浓郁鲜血似得给人一种大凶在即的梦幻离奇神秘之感,空气又潮又湿,大团大团红、黑两色相交的云团在天穹上肆意游走,远极之处,黑压压乌云翻滚如影随形,太阳挣扎着释放了自己最后一片热度,片刻,天就阴黑了。

  如果说白天的草原是一片安谧祥和的美梦之乡,那么此刻身在草原的众人,都觉得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噩梦之处。”,周少鹏握着指南针足足两刻钟没说话,任凭他怎么摆弄摇晃,号称日本军用的指南针,失灵了。



  他不敢想象四个孤零零的人在这么大片幽深苍凉的草原上会遇到什么危险,被他视如寻找庙宫的最大支柱轰然倒塌,白天还好说,他学过野外作战训练,实习的时候在日本京都郊外旷野里能根据太阳的方位准确找到目标,可这会儿太阳也没了,且京都那片小树林子跟游览街头公园似得,哪里能比得上这处一望无垠的天子猎场!

  迅速整理思路,周少鹏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并不是指南针出了问题,而是这里附近,有强烈复杂的地磁引力或者铁矿、宝石矿和极端怪异的地形作用,才让日军标配的军用指南针成了废物!

  董无忌不惯骑马,连连叫喊:“到底咋回事?周课长?你、你别告诉我你那指南针坏了!”

  大头一听就急了眼:“啥?坏了,我的娘吆!这会子你说指路的家伙什坏了,你还不如跟我说咱直接回八道岭再碰上‘鬼’得了呢!”

  “很遗憾的告诉大家,指南针没有坏,而是附近有特别怪异的地磁或者地形……”他简短把指南针的功能跟大家描述一遍,小伍一直眨眼,大头听不懂,只有董无忌唉声叹气大叫:“这玩意儿不就是我们老中国发明的‘司南’嘛!不过是被洋人学了去发扬光大,可也不能太丢了祖宗的人呐。这可麻烦啦。”

  周少鹏把指南针搁进兜里,带着歉意:“实在抱歉!我真没想到这里会有这种怪事发生!是我考虑不周。小董先生,我先给你牵着马,咱们可否再顺伊逊河往前走走?或者……让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再往前走?”董无忌七手八脚下了马走过来,气哼哼点了根烟:“您瞅瞅,前头那块眼瞅着就要下大雨,咱们又没带雨具,再者,我觉得这河也怪,曲流拐弯,不像一直向正北,走了这么久,除非是遇上‘鬼打墙’,不然不会一直打转转。伍哥,你瞧瞧,咱们是不是一直打转转呢?”



  “这倒不像,这里太旷远了,四周都差不离,赵爷那话我也差点当成‘鬼打墙’了,不过,咱们可不能这么一直走下去,没了太阳,真够玄的!请小爷再瞅瞅地图!”

  几个人凑到周少鹏身边,把破破烂烂地图打开,上头的伊逊河曲曲折折果然是冲北方流,然而地图标尺没这么大,围场里头也只有大片空白显示,这下连周少鹏也无能为力了。

  天色越发阴暗,急的董无忌左右转悠,想埋怨,见周少鹏已然憋着气脸色铁青,便不好开口,怎么办?小伍若有所思扫视四周,只有大头跟他一起唉声叹气。抽了两根烟,大头用褂子扇风,一摸一头热汗,不满意地搓了搓油乎乎的大脸,嘟囔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多带点指路的家伙什呢,我记得西交民巷就有卖这个的,老毛子的、德意志的,小爷你记得么,前年咱还买过一个送了你那整日介子曰诗云的小师兄,白叫你那启蒙师父沈老夫子训了一顿,说是什么‘奇巧淫技’,差点大嘴巴抽你!”

  “得了吧大头哥,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哦,你老哥会孙大圣的筋头云,一个筋头十万八千里,腾云驾雾再飞回北平城买那个去,赶紧想想现在怎么办!”董无忌白了他一眼,却见大头闻言猛地一震,俩大眼珠儿贼兮兮叽里咕噜转了几圈,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仨人傻了,董无忌赶紧拉他:“大头,怎么了你这是!”


  大头顿足捶胸失悔大喊:“哎吆真他娘的!我这脑瓜儿平日里挺机灵的,今儿怎么这么糊涂了!有办法有办法!咱有办法啦嘿嘿!”见众人傻呆呆莫名其妙,他急得脱了外褂,伸手解开裤腰带,从裤裆里开始掏摸。惊得董少爷和小伍面面相觑,片刻就见他掏出个烧饼大小脏兮兮的手巾包,也不知多久没洗过,银灰色纺绸早已变成了黑乎乎,满是油脂麻花,提鼻子一闻,还有股子尿骚臭味儿!

  他系好裤子捧着小包乐呵呵献宝似得往董无忌面前一递,熏得董少爷连连后退,骂道:“你大爷的!大头你个孙子,这、这不是你擦腚用的吧!这会儿拿擦脸的都没用!快拿走!”

  “哪儿啊我的小爷!”大头乐得眉开眼笑,唱了句戏词:“哎呀,天无绝人之路呐。有了这宝贝,咱还怕啥迷路啊!快打开哇小爷,瞅瞅,快瞅瞅。”

  “什么玩意儿啊,你还在裤裆里憋着宝呢?”董无忌哭笑不得,连周少鹏也不知这位看起来豪爽痞气的赵大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凑过来扭开了手电。

  小伍不嫌腌臜,小心翼翼解开手巾包,四个人八只眼往里瞧,别人不懂,只有董无忌盯了一眼,登时“啊!”的呆住了。

  手巾包是两层,脏手巾里裹了一层大红织金锦缎,在手电光芒下明晃晃金灿灿耀人眼目,里面竟是一只烧饼大小通体蓝瓦瓦紫莹莹宝光内蕴、满满篆着赤金小字的风水罗盘!

  “你、你哪弄来的!”轻轻捧起罗盘,慢慢抚摸上头温润如脂的包浆,董无忌大惊失色,他们古玩行遵循老礼儿,虽从不买卖这些法器仪器,毕竟古董世家出身,入眼上手他就大骇:这东西绝然是五六百年前的古物,看工艺、材料,来历绝然不凡。

  昨天忙工作回来晚了,今天多更一些。后文故事精彩继续!


  “你、你哪弄来的!”轻轻捧起罗盘,慢慢抚摸上头温润如脂的包浆,董无忌大惊失色,他们古玩行遵循老礼儿,虽从不买卖这些法器,毕竟古董世家出身,入眼上手他就大骇:这东西绝然是五六百年前的古物,看工艺、材料,来历绝然不凡。

  “嘿嘿嘿嘿,小爷您忘了?咱们那天开车出西直门在罗半仙儿那里算卦,他个老棺材瓤子胡说八道,气的我不行,正好见他摊上摆着这么个玩意儿,趁他给你测字,大爷我就顺手牵羊给顺了来,一直藏在裤裆里的暗兜里,本想着给他个厉害尝尝,回去再还他嘿嘿,没想到今儿用上了!小爷,你跟着沈老夫子启蒙,不是念过《易经》,又跟着梦珊他爹柳教授学过点子阴阳八卦捂得?你赶紧试试,这玩意儿好使不?”

  “大头你个孙子吆!”董无忌又气又急又高兴,狠狠揍了他一拳,抱着罗盘就不撒手了,他用手托着沉甸甸的罗盘笑道:“你可真够损的,那老头全靠这个吃饭呢?你咋把人家吃饭的家伙给偷来了!你知道这玩意的来历么?”

  “那可不知道了,只听江湖上说,他手里有个宝贝家伙,没想到是这么点儿。咋样,值钱么?”大头一边揉肩膀一边瞪大眼笑问。“你可捞着喽,这罗盘正格儿是紫金的!上头还篆着赤金字儿,甭说卖年头,就是光卖金子也够吃好些年的!”

  “是吗?!还别说,这会儿真够本了。”大头笑嘻嘻招呼小伍也来看,四个人围着罗盘研究了半晌,刚才还兴奋地的董无忌不一会儿又蔫儿直叹气。



  周少鹏没见过这个,更不懂什么风水,见他们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吵吵,认真端详罗盘:这罗盘烧饼大小,整个圆盘面上被两条“十字”朱砂线等分,内心是一座镶了天然水晶片的“指南针”,被镶在紫金圆盘中间,里头也有顶针、磁针,底层是一幅太极阴阳鱼,里头箭头一端指定了北,乃是赤金篆字两侧各有一枚小米粒大的朱砂点,另一头指向南,也是赤金篆字,磁针四周并无军用指南针那种细微刻度,而是密密篆着赤金小字:东北、西北、东南、西南,还有细小的五彩螺钿镶嵌的各种神异图案。

  外面第二层是彩绘朱砂填彩河图洛书之数。第三层是描金的三元、四象、五行、六合、七政之图,第四层一目了然,乃是赤金篆字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分别对应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第五层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第六层是子丑寅卯等十二地支。第七层是立春、雨水、惊蛰、春分等二十四节气。第八层是华盖、龙楼、直符、玉叶等二十四天星。剩余的外圈也看不清有几层,都有刻度及密密麻麻篆金小字和对应方位,整个紫金罗盘最外层一圈正好是周天三百六十度,周流化育生生不息。


  周少鹏咬着嘴唇沉思:这玩意儿别说用,就连看他都看的晕头转向,里面的意思更是一无所知,只有中间的指南针他觉得还有用,可怎么用?

  董无忌脑袋上也渗出热汗,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念叨啥呢,他先小心翼翼把紫金罗盘递给周少鹏,说:“周课长,你先试试里头的指南针,是不是还转圈定不准方位?”
  周少鹏万分珍惜接过来捧在怀里,对着左右转了片刻,中间的指南针还真不乱转圈,直直定准。再掏出自己的军用指南针试了试,还是嗖嗖转圈!怪事!莫非这现代军用指南针,还比不上几百年的老古董?



  他深沉点头:“小董先生,赵先生,这真是件能用的宝贝!只是这个罗盘方位跟咱们现在方位能不能校准?再说上头的字我可不看懂,得请教小董先生。”

  “哈哈,周大课长,这回您可明白了吧?咱们老中国奇珍异宝法器多了去喽!不一定比你们差呢!小爷,赶紧的啊,你看看。”大头乐得眉开眼笑,董无忌结结巴巴说:“这、这叫我怎么看?这物件包罗万象奥妙无穷,你就用罗盘里头指南针吧。”。

  “那可不行。”周少鹏故作深沉一本正经说:“这种古老的罗盘文化太深厚了,现又没别的校正,上面还有那么多吉凶‘符咒’,万一认错了,我们会遇到更大的麻烦呀。”

  “嗯?”大头拉住董无忌惊问:“小爷,这会儿您可别含糊啊。您不是学过《易经》和阴阳八卦嘛!怎么连这玩意儿也玩不转啦?”

  董少爷一头热汗尴尬不已,咧嘴苦笑:“《易经》我虽会背,可那是书啊,咱也没干过这个,这罗盘我瞅着有点怪,跟一般的不太一样。再者,老哥你知道啊,这东西是人家江湖八门‘金字门’里的不传之秘,跟儒家用的蓍草占卜不同,我上哪儿学去?”
  “啊?!”大头目瞪口呆:“可我记得你跟梦珊他爸爸柳教授不是聊过什么阴阳八卦?”

  “那都是地理学问,我的大头哥。”董无忌快哭了,解释道:“最多就是咱们老北平说的‘大游年八卦’‘河洛之数’,跟这紫金罗盘风水堪舆不挨边!咋能用在这玩意上!”

  “我的个娘哎!”大头瞪了眼抖手指着他:“这东西老子白顺了来啦!小爷你刚说嘴就打嘴啊,那天你在来今雨轩不是当着我和梦珊的面儿,还嘀咕什么咱老北平的风水龙脉来着?说的头头是道,敢情您是一点儿不懂哇!”

  “那会儿不是现学现卖显摆嘛,”董无忌白嫩脸皮涨的紫红,无地自容擦擦鼻子,磕磕巴巴苦笑道:“也不是全不懂,我倒是知道这玩意有三元三合、玄空飞星、金锁玉关、龙门大八局什么的,只知道各派说法局势是咋回事,现在赶鸭子上架叫我看……我可闹不懂怎么瞧。”

  “得!您这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大头气的张牙舞爪:“您这回可现了!原来您平时在我们没读过书的面前都是显摆啊,嗬!原先我想着请您亮亮招儿提提气呢,好嘛,您是没露了脸,把屁……”大头大嘴好似机关枪,嘟嘟嘟把个董无忌说的越发红头胀脸,小伍想劝都递不上话。

  注:1 紫金,有天然和人工冶炼合成两种。

  天然矿物紫金,主要成分含黄金、钯金、铂金、铑金等贵重金属,与玫瑰金类似,其本质就是一种合金,但是属于天然合金,这种紫金国内比较少见。

  人工冶炼紫金,由黄金、紫铜、白银混合冶炼,这种人工合金在魏晋时期出现,南北朝之际比较流行,后世常用其制作一些贵重器物,更多的是用于宗教法器和仪器制作。两宋时期的道教法器中多见。其特点是硬度高,色泽光亮,耐磨耐氧化,经久不乌。

  本文中的紫金罗盘属于第二种人工冶炼制品。



  



  “得!您这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大头气的张牙舞爪:“您这回可现了!原来您平时在我们没读过书的面前都是显摆啊,嗬!原先我想着请您亮亮招儿提提气呢,好嘛,您是没露了脸,把屁……”大头大嘴好似机关枪,嘟嘟嘟把个董无忌说的越发红头胀脸,小伍想劝都递不上话。

  “好了,小赵先生别太着急,我想既然有这个罗盘,小董先生虽没有亲身实验过,毕竟懂一些其中的内涵,咱们请他安静下来想想,你说呢,小董先生?”周少鹏听大头喋喋不休,立马来解围。

  “那只好如此了。”董无忌垂头丧气接过罗盘,不敢抬眼看气呼呼的大头,跟周少鹏对视一眼,见他关切点点头,没跟着一块嘲笑,总算有点舒服。但捧着这东西,怎么用呢?他默默搜肠刮肚回忆。

  大头唉声叹气挠挠头,懊恼不已。他深知这位小爷打小聪明伶俐机灵又生的俊,瞅着大咧,其实脸皮儿薄,心里爱装事儿。他自己平日说话大大咧咧豪横惯了,此时一嘟噜话喷出去,叫自己这发小兄弟如此窘迫,后悔不迭,赶忙过来陪笑递烟,小声说:“哥哥臭嘴惯了说话不过脑子,我这也是着急啊,小爷你可别存在心里啊。来,哥给你点上。”

  董少爷不言声接过烟,嘴里嘀咕着:“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不对,不是这个。嗯……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也不对……”



  幽暗草原上,小伍大气不敢喘,一直给他递水擦汗,周少鹏沉稳关切注视着这位俊秀少爷,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鼓励,大头也不敢再笑话他,一会儿递烟一会儿提醒着,此刻仨人的希望几乎全落在了这位少爷羔子身上,本身巨大的压力和劳累,加上几人沉重的期冀令董少爷不堪重负,脑海里平日熟悉的词句典故,此刻仿佛都成了半熟脸儿,而罗盘上密密麻麻的赤金篆字像无数蚂蚁透过眼珠儿钻进脑海,更是搅得他头疼目眩,一塌糊涂。

  他的脸色由紫变红、由红变白、由白变苍,汗水淋漓,透出粉莹莹鲜润,神色阴晴不定,犹如害了场大病,周少鹏无声叹了口气,赶紧找出毛巾跑到河边浸泡了一会儿,回来递过去:“小董先生,先擦擦脸,冷静冷静。”

  “我知道。”董无忌有气无力把冰凉的毛巾盖在脸上,一股透心凉直入心脾,舒服多了。

  大头小声说:“小爷,您说的大游年八卦我仿佛听见过,对,好像是给京城王府大宅门看风水用的,您想想,咱们这会儿说不定用得上。”

  “恐怕不合适,”董无忌忧心忡忡:“京城王公府邸大宅门都讲究制度和格局,大游年八卦看的是阳宅风水,不外乎‘八门’‘九星’‘八命’的生克制化,四正四隅阴阳合顺之道,这里纵横千里,宽阔四百里,上哪儿找格局呢?等我想想,嗯,乾六天五祸绝延生,坎五天生延绝祸六,艮六绝祸生延天五……”



  也亏他杂七杂八懂得多,便强打精神捧着紫金罗盘,把肚里不知何时何地听来学来的东西,也不知正反对错一股脑煮大杂烩菜似得全淘了出来,一面对着远方不停转动罗盘,一面从阴阳生化开始念叨,至三元四象五行六合七政八卦河洛九星,又至十天干十二地支,二十四节气二十四天星,什么帝出乎震,一水合六,二七合火,三八合木;又是什么一卦统三山,乾龙不立午,坎龙不立辰,坤龙不立卯,足足念叨了大半个钟头,最后头昏脑涨气息奄奄实在支撑不住,一把抓住周少鹏胳膊,脸色惨白大汗淋漓随手指着右边脱口而出:往、往右边去!

  “右边?你确定么?”周少鹏一把扶住他,关切急问:“小董先生,你没事儿吧!是不是……”

  “别、别打断我!”董少爷强撑着身子气喘吁吁喊:“咱们用的是‘相地’,就得看这一层,这边是坎位正北。”他抖手指了指斜前方,让周少鹏看罗盘,又指定了右边断断续续说:“这里是艮位,则三劫由始,少男其昌,其门为生,天市坐宫,先天阳雄,得土为旺,喜见坤、兑,来水朝堂,在天为云霞,在地为山林。再看奇针,地道始平,针动为阳,针有小转,虽止却不归中,主、主……”他的气息越发微弱,周少鹏虽听不太懂,却看着紫金罗盘中的大针真的对着右侧方位某个地方,来回摇摆,细微跳动,似静不静,似跳不跳,一直不归中线,急问:“小董先生,您说主什么?”

  “主、主……恶邪入冲,又主神坛古庙……”剩下的字他实在累的说不出来,小伍气的冲过来架住董无忌怒道:“周课长,别问了!没见小爷已经累的不成了!”

  话音未落,“伍哥,头好疼啊!”眼睛半闭半合摇摇欲坠的董无忌哼了一声,身子一软,两眼一翻竟是昏死过去。

  幸而仨人围着他呢,重重倒在了手疾眼快的周少鹏怀里,小伍气的满脸涨红,赶忙用湿毛巾给他敷上,大头跳着脚骂道:“都他娘是我,小爷?小爷!快拿水来!”仨人忙乱一片,小伍见他胸口起伏不定,打摆子一样抖成一团,狠狠扯开周少鹏的手,顺着他的太阳穴用力按动,又按住胸口摩挲了好一阵,喂了几口水,见他喘息平稳了,仨人这才放心。看看罗盘上头指的方位,可到底按不按这个走呢?大头小伍心里难受又不敢做主,一面关切注视着累昏了的董少爷,一面只看周少鹏。

  周少鹏又掏出军用指南针,还是嗖嗖转圈,无法校正,他默默祈祷了几句,万般无奈,从小伍手里抱过董无忌翻身上马,举了举罗盘说:“上马,顺着右边走!”



  夜色深沉,地面上不断出现的斑驳水洼和小团湖星星点点,反射苍穹上的星光月华,四外旷野安谧,空气湿润而凉爽,方才众人见得那乌云滚滚,仿佛回了洞府,一丝不见,如碧色琉璃的九霄澄清透明,这个时节,如果身在老北平,快到中秋,那街市上早已出了瓜果梨桃,来一壶茵陈露,配一碟冰镇雪藕,坐在四处花香的小院石桌旁静听鸣虫,仰观苍穹,真是一种不错的夏秋享受。

  可惜此时几人都没心情欣赏美景,少了董无忌的说笑打趣儿,整个队伍陷入了无声世界。大头懊恼和小伍沉默不语,董无忌半合着眼,软塌塌靠在周少鹏怀里。只有小伍骑得大骡子不满的发出点哼哼唧唧声。

  周少鹏不敢大意,左手举着罗盘十分小心,生怕中心大针偏离方位,右手揽住董无忌腰身,他不时看看怀里精疲力竭紧锁眉头,嘴角紧抿,仿佛承载了万斤重担和说不出的委屈的少爷。呼吸间,有股少年人身上特有的干净清爽气息,那是朝露、大海和阳光混合起来的暖洋洋淡淡香草气味儿,曾几何时,周少鹏记得自己身上也有过。

  那好像是在东京,跟同学们驰骋在绿茵草地,还是奔跑欢呼着冲向大海的时候。猪鼻大佐为什么会威胁和选中这个看起来稚嫩的少年来“探险”,他至今想不透。作为军人,他不该去怀疑上司的决定。可他内心深处认为,本该天真快乐无忧无虑在学校念书,跟同学们欢笑雀跃,活的潇洒自在的少年,不该属于这里,任何人都应该有适合自己的生活,不该被任何东西强迫,就像他当年不该去学什么宪兵一样,当然,在那种狂热的举国大喊战争的状态下,个人就像大海里的一颗水滴,只能随波逐流……战争,毁灭了几乎一切美好的东西。



  周少鹏突然警惕地摇晃了一下脑袋,觉得自己走神儿了,不该想这些,便把所有内心深处的东西,埋藏压抑到更深的地方。看看董少爷软塌塌的蓬松头发,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按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按揉。

  大头不停抽烟,烦躁打量四周,骡子上的小伍不动声色紧紧盯着马上的周少鹏。董无忌迷迷糊糊问了句:“几点了?咱们走了多远?”

  “晚上九点四十分,我们才走了三十五分钟。你感觉怎么样?”。他晃晃头坐直身子,打了个哈欠:“好累!这围场也太安静了,瞧这夜景,忘了带照相机,不然拍几张回去给老爷子看看,我好多了,周课长受累。”

  “小董先生太客气了。咱们现在不是你说的‘一条绳子上的俩蛐蛐’么。”,董无忌噗嗤一下乐了:“不是蛐蛐,是蚂蚱!您这中国话且得多学呢!大头、伍哥,我好多了,甭担心,咱命带福星,垮不了。”

  “小爷!”大头抽抽鼻子提马和小伍凑了过来,“刚才吓着了我喽!我还以为你累垮了呢!还是咱们小爷能吃能喝能蹦跶!快,先来根烟。”

  “算了吧,周大课长闻不了烟味。刚才那一阵,差点把我头十几年肚里这点学问全掏空喽!当年我们沈老夫子说:有备无患,学到用时方恨少。这话一点不假,哈哈哈,可惜都叫我就着他家的点心饽饽全吃完忘了。”

  一时几人又聊得热络。到了十点一刻,浅浅起伏的原野越发辽远,大头打趣道:“小爷,这回咱们蒙着码子可全靠你方才推算的走啦,万一走错了道儿,你可别哭!”

  “你别激我,大头,十分对不敢说,最起码有六七分准,罗盘上就这么推算的。你瞧,这玩意没动呢。”,董无忌抢过罗盘,珍惜捧着,这东西可不是凡品,又有年头,就算抱着也不能便宜了日本人。他眨眨眼,看看一脸冷峻的周少鹏:“周课长,你们日本那儿有看风水的嘛?”



  “额,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日本的风俗很多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我们那儿凡结婚、去世和选择墓地、建筑神社,也有请阴阳师的,还有请和尚师傅的。比如阴阳师这个职业,史书上也有记载厉害的,我记得有个善制服鬼神的,叫什么小角,还有安倍晴明大师,小时候就听过他们的故事。”

  “哼,阴阳师?听这名儿就僭越,不恭敬!我们老中国主理阴阳的那是苍天上圣,乃造物之本源,哪能叫‘师’?最多叫先生。还小脚?嘁!怎么不叫大脚。这个晴明有什么故事?”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反正挺厉害。等回去有空再跟你聊,不过我得先补补这方面的知识。”周少鹏被问得无奈,随口说。“回去?回去咱就谁也不认识谁了。我们平头老百姓怎么跟你这位……”话音未落,小伍突然指着前头偏右方大喊:“小爷,快看!”
  “嗯?”,几人大惊,顺着他手指的地方远望,黑漆马虎看不清,隐隐约约仿佛是一片树林子!

  听这声,不啻于久旱的大地遇上一场大雨,众人都兴奋了,尤其是董少爷,拍手大叫:“快!咱们快过去,我就说这玩意儿管用,没十分也有七分准!”,马蹄飞溅出点点泥巴,那大骡子也被小伍狠狠一揣,撒开了蹄子。

  三十 鬼拍手


  这是一处满是白杨树的林子,孤零零耸立在苍茫草原上,格外显眼。若是从远看,像一块鬼剃头露出来的疤瘌白,可离近了才知道,这片林子着实不小,高大的白杨挺拔茁壮,林木参天,合抱粗细,高耸入云,风声徐来,满地的碎影和摇曳的身姿,抬头望天,稀薄的云层白练一样在星空中缓缓流转移动,星光闪烁在树顶,如镀金灯杆儿,在广袤的草原上别具一格。

  四人下马慢慢走进树林,周少鹏制止大家没向深处走,只在林边巡察。拧开手电筒,紫金罗盘的大针还是指定了这处方位,往里照了照,黑漆漆阴惨惨,阵阵河涛大浪般的呼啸声从更加黑暗的密林深处呼呼而来,令人有些心悸。

  董无忌松了口气,嘬着牙花子却越发狐疑。“小爷?你想什么呢?”大头晃着膀子过来拍着他肩头笑问:“这次我算我服了你!你还说不懂罗盘,这不,咱们到了!”

  他无所谓一笑:“大头你就别寒掺我了,那是瞎蒙的。瞎猫碰上死耗子。”“嘁!我倒是想瞎蒙一个,咱肚里没那个学问呐,你瞧你还拿上劲儿了不是?到了这儿犯什么嘀咕?”

  小伍拉着不安分的骡子过来:“小爷,你是怀疑这片林子有问题?”,“不是怀疑,伍哥,那晚上你没在会贤堂,不知道,周课长,你仔细瞅瞅,这里到底是不是咱们在影像资料上看见的那片?”

  周少鹏沉着脸,查看许久,闷声说:“不太敢确定,不瞒你说,小董先生,那个片子我反复看了很多遍,因为拍的角度不好,又是黑夜,很模糊的。你怎么看?”

  “我?我是琢磨着,这应该就是第一次考察队拍到的那一片林子。他们还进去了。”,“小爷何以见得呢?”大头问。

  “原因嘛也简单。据我所知,白杨树耐寒,抗风,也不是什么珍贵树种,然而这种树不耐湿热,所以在西域、陕甘一带常见野生的,内陆中原野生的就少见。可这里是哪儿?方圆千里的围场!水草丰美,四处湿润,湖泊沼泽遍地,哪能忽剌巴生出这么大一片林子?你们想想,咱们走了这么远,即便在鸡子山和八道岭,除了鸡子山右麓那片人为种的槐树、榆树,哪有白杨?”

  周少鹏思虑良久,点头道:“是的,我虽然没专门学过植物学,小董先生说的疑问很有道理。也可以进一步推理出,这片林子就是第一次考察队拍摄影像资料里那一片!”
  “还有,”董无忌托着腮眨眨眼:“这片林子更有可能是人为种的,如果它离庙宫很近,为什么单单在这儿种这么一片林子呢?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玄机,我不知道。所以大家千万小心。”



  “对!小董先生分析的有理,大家要小心。我们应该分一下组,我和赵先生先进去探探路,看看有什么第一次考察队留下的痕迹没有,小董先生和小伍先生,请留在树林外头,看好马匹行李,等我们消息”。

  “啥?”大头一怔,说:“既然小爷从罗盘看准了,咱们直接穿过去就得了,说不定前头就是庙宫呢,咋又分组?”

  “不妥不妥!”董无忌也反对:“周课长的好意我自然知道,可我刚才说了,此地要千万小心,你和大头上回在鸡子山遇上‘鬼抬轿’根本束手无策,这会子再碰上点别的东西,那可抓瞎!不成,要进咱一起进。起码遇上事互相有个照应不是?”说完便招呼小伍,举着罗盘就往里走,几人拗不过他,也只好跟了进来。

  林子长得很是繁盛,粗壮的树根盘根错节,日积月累的落叶旷野中没人扫,一层层堆积,踩上去软绵绵好似地毯,高大的树冠遮蔽了星月,丝丝缕缕的星光隐约透射进来,夹杂着一股浓郁的树木气息,十分阴沉。

  幸好树林间缝隙比较大,众人走的不是那么艰难,大概两刻多钟,眼前的树林越发稀疏,周少鹏开着手电走在前头,一手提枪,警惕打量四周,大头也拽出双枪,打开机头,他是常行走江湖的,片刻就觉察出异常。

  “小爷,你看。这里的树木怎么越来越细。”大头用枪指了指树,董无忌也发现了,跑过去摸了摸,顺着来路回头看看,果然越往里走,树木尽自高大,但越来越细。“奇怪!若是野生的树木,不该这样,若是人为种的,应该从里往外种,怎么会从外往里种呢?”看看手里的罗盘,并无异常,他小心跟在周少鹏后头,示意小伍紧紧跟随。

  又走了半袋烟工夫,前头引路的周少鹏猛然站住,不动了。董无忌一哆嗦,赶紧贴在他身后问:“怎么了?!”,“前面,小董先生,前面地下好像有东西。”

  董无忌奓着胆子踮脚从他肩头往前瞅,登时头皮发麻,脖颈子后头“嗖!”直冒凉气。原来不远处树林里,杂七杂八出现了一堆堆土包,圆咕隆咚,前头无碑,上头无纸,一个个土馒头似得扣在地下,十分显眼。


  注:小角,全名贺茂役君小角,俗称役小角,日本史书里最初的修炼“仙人”,日本飞鸟时期(相当于我国隋唐时代)修验道和阴阳师的始祖。在修验道阴阳师宗派里,相当于正一派张天师的地位,据说能呼风唤雨,役使鬼神。也是贺茂家族的始祖。




  




  董无忌奓着胆子踮脚从他肩头往前瞅,登时头皮发麻,脖颈子后头“嗖!”直冒凉气。原来不远处树林里,杂七杂八出现了一堆堆土包,圆咕隆咚,前头无碑,上头无纸,一个个土馒头似得扣在地下,十分显眼。

  “吆!怎么这里还有坟包啊!”大头一眼瞧出了端倪,拎着枪走过去,细细数了数,有好几十座呢。“咦,这是什么?周课长,快来照个亮儿!”

  一道铮亮的光束射过去,周少鹏大步流星跟了过来,一面照一面往地下踅摸,果然,地下草叶上有俩凌乱的东西。拾起来瞧,虽经日晒雨淋风吹雨打,锈迹斑斑,周少鹏一眼认出,是一枚镀金的领带夹,还有一枝自来水笔!上头还篆着牌名,果然都是日本货!

  他有些激动,指点了给董无忌说:“没错,这应该是第一次考察队丢在这里的!快,大家快找找,看看还能找到什么?小董先生,你的推论完全正确!这里就是那座影像上的树林!我们离庙宫又近了!”

  几人一听更是兴奋,董无忌也不怕了,跟着小伍四外踅摸,又找出几粒沾满泥巴的扣子,周少鹏发现了一个黄铜拉链儿,“怎么会有这个?”他莫名其妙,立即从马上行礼里取出皮包,掏出一张绵纸,托着这几样东西,沉思不语。

  “想什么呢?”,“没有,我是觉得怪,为什么还有这种拉链。因为按常理推算,这个是野外服装上的,很结实。如果当时考察队紧急撤离,零碎东西可以掉落,这个在衣服上怎么会掉呢?”

  董无忌嗤笑说:“兔子受了惊吓,跑的慌乱呗!难道你们日本国衣服上的拉链就不会掉?”

  “不是,你不懂,小董先生,这种拉链的衣服都是非常结实的帆布材料,特意为野外作业制作的,为的就是防止掉落,所以特别坚固,如果不是刀割或者巨大的力量扯拽,根本不会失落。”

  董无忌捏过来仔细端详,发现上面有乌黑色的斑点,提鼻子一闻,有股淡淡的腥味儿,随即往周少鹏手里一递:“你闻闻。”,周少鹏闻了片刻,立马小小伍拿过军用水壶,拉链搁在水壶盖里,斟入清水,果不其然,片刻功夫,盖子里水浑浊不堪,他静静闻了闻,沉了脸:“是血。”

  “那可奇怪了,难道是受了伤蹭掉的?”董无忌看看一直沉默的小伍,小伍眨眨眼。这当儿就听不远处的大头:“哎吆!这是啥玩意儿?!”,脚下树叶里伸出一个黑漆漆金属杆,把大头绊了个狗吃屎。他气呼呼嘟囔道:“周课长!赶紧来瞅瞅!”



  周少鹏早过来了,蹲身仔细挖开一面取出来,一面舒了口气:“这是照相机支架!”,只见这东西是个可以伸缩的三角形支架,全拉开足有三尺长短,虽埋了这么久,可一点没生锈,掂掂还挺沉,上面刻着不知哪国的洋字码。

  他用绵纸擦了擦,手电照着读了几句,沉稳说:“是德国货。这东西可不便宜。在日本也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应该是那两位华族公子的装备。”

  “华族是什么?”“华族就是中国说的贵族,不是大贵就是大富,”周少鹏解释道:“他们都是明治年间由明治天皇册封的公侯伯子男封爵,有特权的,仅次于皇族,是皇室的屏藩,社会地位很高,在日本,也就他们能玩得起这种价值好几千银洋的装备,第一次来考察队里确有华族公子,不然军部也不会着急了。”

  “嗬,你们那儿说是‘文明国家’,还有这东西?”董无忌嘲讽道:“我还以为真比我们平等呢。”

  “小董先生你不懂,请慎言。大家看看,还有什么掉落的东西。比如衣服一类的。”。众人又忙活了一阵,一无所获。周少鹏疑虑更深,现场遗留的东西很奇怪:如果说领带夹、自来水笔、扣子慌乱中能掉,那么这沾血的拉链是怎么回事?

  大头提溜着双枪满不在乎:“咱们是往前走还是停在这儿?”,周少鹏沉吟,方才还兴致勃勃的董无忌忽然沉默了,缩着脖子东张西望,看着那些坟包,抬头看看树顶的残星,又左右扭动脖子,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什么。

  “咋了小爷?”小伍发现他不安,赶紧凑过来,“别说话,伍哥!”董少爷举着罗盘悄没声战战兢兢走到坟包近处,往左走了三步,往右走了四步,又后退了七步,一下趴在地下左右扫视。

  “你又发现了什么?小董先生?”

  “嘘,”董无忌刚要开口,余光一瞥,“嗖!”一下,坟包一旁闪过一个黑影!他咧嘴大叫:“那儿有人!”,这话一说,仨人都毛了,大头纵身迈步就追,片刻在坟包右后的密林里大喊:“哥儿几个快来!这有个死人!”


  周少鹏闻言立马拽出枪,命小伍架着胆小的董少爷几步就绕过了坟包,大头努努嘴,一具死尸斜靠在大树下。

  “你们先别过去。”周少鹏很警惕,小心翼翼走过去蹲下身子,仔细打量:面前的这具死尸已然腐烂,散发出浓重的尸臭,露出斑斑白骨,体型不高,穿着野外作业服装,脚下是作业靴,看身子骨,生前还挺壮实。只是死相很诡异,胸前的衣服被撕裂开来,露出白花花的胸骨和肋骨,脸上肉皮剥落,龇牙咧嘴狰狞可怖,显见是受到了极大的恐惧和疼痛,右手上还有一把打光子弹的手枪,左手死死握着一柄全钢的匕首。

  周少鹏很专业从头到脚验了尸,用绵纸垫着把死尸手里的匕首和手枪拿了下来,还不小心掰下死尸的两根手指,大头在一旁照亮,董无忌抽着一个劲儿犯恶心,他老觉得这死尸有点不对头。可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半晌,周少鹏才起身,莫名其妙说了句:“奇怪的死亡。”“咋了?”董无忌捂着鼻子凑过来问。“经过初步检验,这个人没有中毒或自然伤病死亡,而是被某种东西,开膛破腹之后失血过多,活活疼死的。”

  “啊?!”大头惊叫道:“莫非是被野兽活吃了?”。“不对,”小伍插言说:“野兽比如老虎、狼群吃人,不会只对着他的胸腹部下嘴,放过其他地方?赵爷,您没瞧见这人穿的衣服鞋子很整齐么?”

  周少鹏点点头:“不错,另外,他的手枪子弹打光了,匕首也很锋利,即便被老虎和狼群攻击,附近也应该有野兽尸体,更奇怪的,他用的是军用手枪,这种匕首也不是民间用的,嗯……小董先生,你有什么看法?”

  “我?我可不懂这些,不过我觉得这尸体既然烂成这模样,怎么会没生蛆和尸虫啊。看老年间的故事和北平小报上写的杀人案,尸体腐烂不是都得生蛆和尸虫嘛。”

  周少鹏闻言倒吸口冷气,越发冷峻,不是董无忌说的不对,而是太对了。一般而言,尸体除非在特别怪异的环境之外,在死后最多一周内就会发生变异,在如此潮湿的地方,腐烂程度会加快速度,会像茂盛的树木一样滋生出无数的真菌,吞噬尸体,自然而然出现尸虫。想了想,他用那柄锋利的全钢匕首划开死尸的上衣,里面的衣服果然穿的整齐,丝毫不乱,又划开他的裤子,裸露的腐烂尸身上,竟然没有一点蛆虫和尸虫痕迹,这是怎么回事?

  “快、快看。”董无忌指着死尸左腿惊叫:“那是什么?”死尸左腿脚踝尽自腐烂不堪,可隐隐约约能看出,上面原先是一小块纹身!仿佛是一朵什么花。


  “快、快看。”董无忌指着死尸左腿惊叫:“那是什么?”死尸左腿脚踝尽自腐烂不堪,可隐隐约约能看出,上面原先是一小块纹身!仿佛是一朵什么花。
  “怪了嗨,”大头蹲下照明,皱眉说:“你们日本人有纹身的习惯么?这怎么有朵花?是、是啥看不出来。”

  查看了半晌,实在模糊,周少鹏不得不放弃了割下那块皮肉的打算,皱眉说:“是很奇怪,我们那边民间也有纹身的习惯,不过原先武士们和百姓都不会纹身,现在华族、世家、富豪、官员们和军人、学生更不会,只有艺妓娼妓才会纹花朵,一般纹樱花和牡丹,而且都是在上身或背后。”

  “因为按照幕府时代传统,当年只有罪犯才会被纹上图案,被称为‘博科’,纹身以后他们即便服刑完也很难返回正常社会,人们都对这种人嗤之以鼻非常轻蔑,是罪犯的代表。另外,东京和各地的黑帮早就有这个习惯,浅草的黑帮就是,我在东京实习时候见过,多纹龙、蛇、虎、佛狮,但是在脚踝纹花朵,从没见过。”周少鹏沉思良久,指点道:“这个人从穿着来看和纹身来看,肯定不是华族公子,也不是学者、大学生,年纪大概在30左右的青壮年,从使用手枪和匕首来看,还受过军事训练,体格健壮,也不像军人,军部有严格规定,不允许任何军人纹身,否则一律开除军籍。那么这朵花代表什么意思呢?”

  “周课长,你确定他是考察队的一员?”“这没问题,他穿的衣服和鞋子肯定是。”

  “那就对了,”董无忌一拍脑袋:“这个人应该是猪鼻大佐说的,第一次跟随考察队来的四个神秘人里其中一个!”

  “嗯,对!小董先生,你的记忆力真是厉害!是的,我在资料里看过,邀请方派了四个神秘人来协助川田教授,他们还答应要进行武装保护!”周少鹏恍然大悟:“我早该想到的,只是这人身份资料上根本没写,是空白。对了,小董先生,我的绘图技术不太好,你会拓印,能不能把这朵花拓印下来?”

  “那可不成,周课长。拓印都是在石碑、青铜器这种坚硬的东西上,这种烂肉又臭又软,一点可能也没有,这样,我跟着爷爷学过一阵儿丹青和描花纹小样,我来试试。”

  “拜托了!”周少鹏深深点头致谢,从皮包取出铅笔和绘图纸捧给他,董少爷也不含糊,忍着恶臭看了几眼,蹲在地下用皮包做垫子,还是太软,小伍见状一蹲身:“小爷,靠在我背上画。”,皮包往他背上一按,董无忌一笔一划开始画。

  大头故意啧啧称赞:“周课长,瞧见没有?我们小爷是博学多才哈哈,您还嫌他胆小怕事?就他这笔丹青,工笔水墨都跟着贵爷学过呢!您说少了他能成?”

  董无忌也不抬头笑道:“甭捧我,什么工笔水墨,我这就是照猫画虎,学拓印得懂各类浮屠石雕金石的花纹,不学小样儿你看得懂哪个年代的?”,周少鹏看他用笔端凝,线条流畅,果然不俗,感叹道:“我的对小董先生很是佩服!虽然我不懂古董古物,可见识了他的能力,真是多才多艺。”


  “那敢情,人家是古董世家嘛。”大头叼着烟乐呵呵的,觉得挺有面儿。能者不难,片刻画好了图,周少鹏捧过来细看,确是一朵花,纹路断断续续真如从肉皮上拓下来的,可他对植物学没研究,根本不懂,传给几人看,大家都不明所以,只好珍惜地揣进皮包。

  “综合现在的尸检情况来看,考察队并不是在庙宫遇到了怪物,而是在这儿就遇到了危险,且死了一个人,死状奇怪。这片树林也非常奇怪,按小董先生的说法,它的种植和生长,都有疑问。那些土包也非常奇怪,我们暂且不用考虑。罗盘怎么显示?”

  “还算稳定。关于这个死人,我有点想法。”“请讲!”

  董无忌皱眉说:“如果你们那个考察队在这儿遇到危险,为什么只留下一具死尸?”,周少鹏提醒:“是不是遇到了那个‘怪物’?”


  “不对,如果遇到怪物,怎么会就死了一个人,剩下那帮子还跑到庙宫拍照片啊!”大头连连摇头:“我倒觉得,你们那考察队可能在这儿遇见啥东西,他是留下断后的!我们江湖上,有时候一起‘做活’,一旦‘风紧’遇上了厉害的‘点子’,一定要留下断后的兄弟,帮着大家逃。莫非这人这是为了保护考察队断后的?”

  “大头说的对!周课长,不能单纯只看他的死状,我跟你想的不一样,如你所说,他的死因和尸体腐烂不生虫,我觉得跟这片林子大有关系!”

  “哦?请说的详细一些。”周少鹏忙问。却见董无忌走到坟包那儿东张西望,片刻蹙眉指点说:“你们没觉得这些坟包排列的形状很奇特么?”,仨人莫名其妙看看坟包,确实排列得有种说不出的规律,都摇头不懂,董少爷托着腮叹息:“可惜忘了怎么看这种‘阴地’,我们方才看的那具死尸的死状,必然跟这些有关,只是没工夫细查。”

  “是的,小董先生。没时间调查他的死因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咱们快走吧。”,周少鹏肃立对着死尸深深鞠躬,果断地制止了董无忌念叨,心急如焚恨不得一刻到达庙宫,可董无忌仿佛对那些馒头状的土包发生了极大兴趣,他过来提醒:“咱们快走吧。”

  “别急,周课长,你看罗盘。”董无忌一举,罗盘上的针虽然方位没动,可一靠近坟包,便从微微跳动变成了剧烈上下跳动,离远了,又恢复了微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还得发掘这些土包么?”
  “当然不用,只是我不明白,你们的军用指南针都不管用,那么1927年那次,考察队闯进来,是怎么找到庙宫的?他们难道有更先进的方位仪器?如果有,怎么会离奇死了个人呢?”

  “我没听明白你说的什么。”周少鹏拍了拍他:“您的话没有逻辑,别多想了。我们根据罗盘定位穿林而过就是了。庙宫应该就在树林子那边。”

  “没那么简单!别打岔。”董无忌绞尽脑汁,就是想不通这事儿,把前前后后的线索抽丝剥茧串成一串,老是想不到那个“点儿”上。半晌他猛然一激灵,惊叫道:“坏了!”

  “我没听明白你说的什么。”周少鹏拍了拍他:“您的话没有逻辑,别多想了。我们根据罗盘定位穿林而过就是了。庙宫应该就在树林子那边。”

  “没那么简单!别打岔。”董无忌绞尽脑汁,就是想不通这事儿,把前前后后的线索抽丝剥茧串成一串,老是想不到那个“点儿”上。半晌他猛然一激灵,惊叫道:“坏了!”

  “又怎么了!我的小爷!”大头小伍闻言也跑了过来。只见他哆嗦成一团,傻子一样左右转动紫金罗盘,欲哭无泪:“坏醋喽!都怪我、怪我!把方位搞错了!”

  “啊?!”周少鹏一把拽住他:“你没事儿吧?咱们没有搞错啊,小董先生,你要有自信,咱们已经找到了考察队的遗迹,你是怎么了?”

  “对啊,不能够错了啊。小爷,您方才不是念叨着阴阳八卦来的么?这咋还错了?”大头也咋咋呼呼。董无忌一拍大腿有些歇斯底里喊道:“你们不懂!不懂!那阵风!我想起来了,那阵风!周少鹏啊,你这个脑袋真该掰下来当球踢!这回可现了!”

  “风?”大头小伍莫名其妙,周少鹏突然想起会贤堂看影像时,考察队仿佛遇到了一阵怪风,影像资料中间断了一阵,后来才出现在了庙宫遗址外。他心里一紧忙问:“小董先生,一阵风有什么关系么?我想我们现在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考察队来过这,庙宫离这很近就可以了。至于风……”

  “你就是个石头脑袋啊!”董无忌欲哭无泪,大叫:“赶紧上马,快离开这儿!有多远跑多远!快走啊!”


  嗬,刚才磨叽的是他,这会儿急眼的也是他。搞得其他仨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周少鹏还没问往哪儿走呢,董无忌早上了马,惊慌失措连声叫快走,他见林密,牵着马大步朝来的方向刚走了十几步,就听马上的董无忌叫喊:“快!来不及啦!”

  大头斜眼瞪他:“你到底咋回事啊小爷?这不一切平安无……”“事”字还没出口,寂静山林里忽然有些莫名的躁动,周少鹏拿手电一照,高大树干上一个个眼形纹路仿佛立即有了生命似得,一只、两只、三只……对着四人诡异眨动起来!犹如湮没在无数千眼巨人阵里,幽光迸射,四面八方上下,黑黝黝枝叶张牙舞爪摇动身形,响起一阵阵令人头晕目眩的“噼噼剥剥!”脆响。

  “鬼拍手!”大头大叫一声,已然晚了。由打巽位呼啦啦阴风大起,片刻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一样“呼喇喇!”猛烈吹了过来。这股怪风来的厉害:直吹的冷飕飕天昏地暗星月无光,摧枯拉朽山崩地裂,翻涌如滔天巨浪,山呼海啸龙虎怒号,几人被吹得东倒西歪站立不住,董无忌一个倒栽葱惨叫摔了下来,大头小伍摇摇摆摆被风扯住似得倒地打滚儿,马骡惊叫嘶鸣爬在地下凄厉叫唤,周少鹏功夫好,饶是这样也只好抱定了一棵大树高喊:“快抱住树!”

  这点儿声音早让飓风吹没了,董无忌又骂又叫,一手抱定了罗盘,一手捂头大叫:“抱你个头!伍哥大头别听他的,赶紧撒手!不然咱都得死在这儿!”

  “小董先生你疯了!这样会被吹散的!”周少鹏顶着风努力走了几步,一把扯过他抱住趴下,大头见状也抱了小伍咕噜过来。董无忌呸呸吐着嘴里的脏土大怒道:“你个傻蛋!你往后看!”



  手电筒咕噜到一边去了,正好在风地里转悠,凌乱的灯光若明若暗,几人回头一看, 怪了!飓风中,那些土包竟然纹丝不动,却“隆隆!”闷响一片,“哗楞楞”还隐隐有铁链响动,“草他娘!这是啥玩意儿!”大头话音刚落,就见“噗!”一下,坟包上泥土纷纷下陷成一个黑漆漆深洞,嗤嗤拉拉,一只只带着铁链的白森森爪子由打坟包里冒了出来!片刻缓缓露出个白森森的骷髅头,头戴腐烂的红缨帽,穿着破烂的校尉服,眼窝里绿光闪烁,狰狞凶狠,死死盯住几人,贴着地面快速爬了过来。半根烟的工夫,树上的“鬼拍手”声犹如招魂鬼乐,无数坟包里的东西全招了出来!

  “妈呀!这是什么玩意儿!”大头吓尿了,咧嘴大叫,董无忌更是唬的遍体冰凉,惨叫道:“快撒手!顺着风跑啊!”,这声喊终于叫周少鹏明白过来,再想想影像里的第一次考察队的慌乱和现场捡到的零碎物证及诡异的死人,原来还真叫董无忌说准了,这里果然凶险!

  不及细想,周少鹏艺高人胆大,顺手拾起手电,大声嘱咐大头小伍跟上,把董少爷扔在马上,叫他趴好了,自己牵着,转头顺着风不管不顾就跑,真是风助人力,面前树林子成了最大的阻拦,饶是他死力牵动避免,还是被吹得东倒西歪不知方向,就听见马背上董少爷咧嘴大哭,三更半夜里四面八方黑暗如墨,星月无光,众人好似撞进了一个漆黑无底的大口袋阵,只得凭借本能和风吹,身不由己如放出线的风筝般在林子里盘旋游动,跌跌撞撞,不时撞了脑袋碰了腿,连疼也顾不得喽。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散风歇,后头那些不知是鬼是人的东西不见踪影,连树林子也没了影儿,四周安谧如初,漫天的星光如无数双冷漠残刻的眼睛,一闪一闪发出幽幽光芒。无边浩瀚苍穹下,出现了一道道并不高大的土岭,绵延开去,“清凌凌的伊逊河“哗哗”流动,暗夜里总算有了点祥和的响动,水气凉润,透明清澈,四周石冷苔滑,又一次显出身形蜿蜒向前。

  体格健壮的周少鹏先醒了,头疼的厉害,动一动身子到处生疼,发觉自己是横躺在草地上,一旁卧着的马匹“咴咴、咴咴”叫个不停,董少爷斜靠在马肚子下脸色死灰,手里紧紧抱着紫金罗盘,大头和小伍不见踪影,那头大骡子正晃荡脑袋四处踅摸,片刻听见水流声,溜溜达达跑过去低头喝水。

  他忍着疼爬过去,把多灾多难的董少爷抱起来试了试,还有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迷迷糊糊中,董无忌小声嘀咕:“别吵!等我再睡会。”,不远处大头一瘸一拐被小伍搀着过来,紧张问询:“咋样?小爷没事儿吧!”

  “还好。你们呢?”,“幸亏跑的快!我的妈呀,这地儿太邪乎啦。真比孙猴子闯妖怪洞还吓人!”大头盘腿坐了,小伍一脸心疼蹲下抱过董少爷,一面查看,一面指了指后头:“那匹马被大骡子叫回来了。万幸小爷没出啥事!也幸亏小爷,不介咱们可玩完了。”

  听他口气有些不满,周少鹏也带了歉意:“这个是我的失误,没有尽快发现树林的秘密,可这里到处是凶险的机关,难道那白杨林也是一个被人故意设置的什么‘穴位’?我承认,我们应该带更多的仪器和人员装备的。”。“你带的再多顶个屁用。”董无忌捂着肚子睁了眼:“你们的脑袋就是花岗岩做的?我刚才那么叫喊你就是发呆!你以为呢?幸而我记性好,不介,咱们全的折进去!”

  大头活动脚腕子疼得直吸气,大叫:“草他大爷,这叫什么事儿?!小爷,你算的倒也不错,是不是罗半仙这罗盘不准啊!怎么把那些东西招出来啦?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不至于。”小伍给董无忌按揉胳膊,疑惑道:“那里的考察队丢的东西总不是假的吧?周课长也认。只是那阵风来的怪!”

  “什么不至于啊,伍哥,你甭给我遮羞了。”董无忌忍着疼咬牙切齿:“本来就是我思虑不周,瞧错了方位,另外么,”他眼神霍亮,恨恨骂道:“原先那个设置那片树林子的人,心怀残刻,狠毒无比,为了升官发财或者名利双收,忒他娘不是东西!”


  “什么不至于啊,伍哥,你甭给我遮羞了。”董无忌忍着疼咬牙切齿:“本来就是我思虑不周,瞧错了方位,另外么,”他眼神霍亮,恨恨骂道:“原先那个设置那片树林子的人,心怀残刻,狠毒无比,为了升官发财或者名利双收,忒他娘不是东西!”

  “嗯?这话怎么讲?”周少鹏取了水来给大家喝,一面看了看表,凌晨一点二十分。见董无忌老捂着肚子,又给他检查了一番,也不知撞在哪儿了,肋骨青黑了一大片,十分骇人,稍微一动就疼地直流冷汗。急的小伍也一筹莫展:八道岭外丢的两匹马上有外伤药,这会儿上哪找去?

  “这是内伤,幸亏没断了骨头,这时候没药,小爷你先忍着点。”大头活动好了脚腕子,毕竟身子骨好常出门,一会儿就恢复了神色,看看四周遍地野草野花,灵机一动,自告奋勇说:“我去那边找找,说不定有消肿化瘀的草药。我们走江湖常遇见没药的时候,都拿它们当宝贝呢。”

  “带上武器,别走远了。”周少鹏把手电也扔给他,“得嘞!”大头转身边踅摸边走了。董无忌靠在小伍腿上,一边咳嗽一边想着方才的话,解说道:“你们哪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咳咳,那片树林子是有人故意设置在那的,算是个障眼法,不仅如此,还有人故意用了‘奇门换位’之术,还有个估计是玄门最忌讳的‘五鬼囚尸’术。操他个姥姥,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不怕变绝户。”

  见他说的声严厉色,俩人都难以置信。小伍说:“小爷,我只听过五鬼运财什么的,这个五鬼囚尸是啥东西?”

  “难以想象,你们中国阴阳师的招数太阴毒了。可是我们一直是按照罗盘走的啊。这罗盘有问题?”


  “跟罗盘有什么相干?五鬼运财也不挨边,伍哥,那是种缺德冒烟的发财法子。”董无忌疼的直咧嘴苦笑反驳:“我根本没想到。谁知道当年那些兔崽子是怎么想起用这种绝户招儿。说多了你也不懂,若不是想起影像里那阵风,咱们几个必得跟那具东洋尸体一样,死无葬身之地!我问你,周课长,刚才那股风从什么方位开始吹起来的?”

  刚才起得那阵风既凛冽又突然,几个人谁也没注意,周少鹏更摸不着门儿,董无忌哀叹道:“你啊,你若是我们老中国人,我还真想收你做徒弟教你点实用的东西,哎,不是你们占了我们半个中国,就凭你这点能力在这里办案子讨生活,早饿死八百回了!”,说着话捡了根儿草棍,忍痛在地下画了起来。

  “这是北,这是南,这是咱们眼瞅着罗盘走的方位,艮位,是东北方。这是风开始吹得方位,巽位,看见了么?”

  周少鹏扶住他,皱眉细看说:“这是东南方位,也就是说,风是从东南方吹来的。”。小伍一看目光炯炯顿时略有所悟,却不言语。

  “是啊!周大课长,你别告诉我连这个你也不懂!”董无忌咳了两声,见他还有点迷糊,狠狠瞪他:“哎吆,真急死我啦!你们宪兵学院连东西南北都没学过么?请问你,东南风往哪儿吹啊!”

  “东南风?”周少鹏恍然大悟:“往西北方吹啊!”

  “是啊!”董少爷一拍大腿冷笑道:“从罗盘上看,咱们进的树林子在哪儿?”

  “树林子在东北方,小爷,你是说……我明白了!”小伍惊诧说:“您是说,那片树林子根本没在东北方,而是在、在西北方!”

  “纳尼?”周少鹏被他俩说的一头雾水,董无忌哈哈乐得肚子更疼,吸着凉气笑道:“瞧瞧,一着急把你们日本话秃噜出来喽!没错,我看伍哥比你有天分,他若是去宪兵学院上学,考分肯定比你高!你还没看明白嘛周课长。罗盘没有错,是有人用了奇门遁甲里的‘移形换位’之术,或者说这种障眼法,把本来在西北方的树林子,‘移位’到了东北方。”


  “西北的树林子,移动到东北方?西北?东北?这不符合科学啊!如果是这样,罗盘怎么不会变!”这下子周少鹏彻底懵圈了。

  “你别再招我笑了呵呵呵呵,”董无忌见一向冷峻的周少鹏跟个傻子似得手脚比划,看着地下的八卦图也一脸懵懂,笑的前仰后合:“你啊,我跟你说不清楚!伍哥你告诉他。”

  小伍憨厚笑笑:“我哪儿懂这些。周课长,我们小爷是说,其实我们一直在往西北方向走,白杨树林也在西北方,有人用某种方法,让我们的眼睛‘相信’我们去的是东北方。这么说您明白了吧?”

  “也就是说,我们一直在往相反的方向走!这怎么可能,嗯?!我不能相信,这也太离奇了。”

  “这并不离奇,应该说神奇。在老中国神奇的文化还有很多,多到你们东洋人根本想象不到,你们那些所谓的‘中国通’就是一群狗屁。举个例子,你们也喜欢《三国演义》吧,里头诸葛亮使用的‘八阵图’,就是这样神奇的办法。任凭你有千军万马,也被骗的晕头转向找不着北,闯不过去。明白吗?”



  “这并不离奇,应该说神奇。在老中国神奇的文化还有很多,多到你们东洋人根本想象不到,你们那些所谓的‘中国通’就是一群狗屁。举个例子,你们也喜欢《三国演义》吧,里头诸葛亮使用的‘八阵图’,就是这样神奇的办法。任凭你有千军万马,也被骗的晕头转向找不着北,闯不过去。明白吗?”

  周少鹏陷入沉默,好大工夫才转过这个弯儿:“小董先生真是博古通今,确实,我们那边也很爱读《三国演义》、《西游记》,不过按你的说法,我们被某些因素误导,产生了一种方位错误的幻觉?”

  “你说的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太麻烦了,不知道你们老师怎么教你们的!”董无忌又缓缓躺下,周少鹏疑惑:“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中了障眼法?那风是从东南巽位吹来的?不是从西南、正南来的呢?”

  “你啊,最大的毛病就是爱钻死牛角尖儿。你横是知道,在夜晚的野外,看北斗星可以定位,咱们没找着北斗星,有罗盘,可我们的眼睛被‘骗’了。你看看地下,南风是往北直吹,西南风倒是可以往东北方吹,但是现在是几月份?我们进了围场往东北方走,西南方是鸡子山和八道岭自然遮挡,怎么突然会有那么大的风?剩下的只有东南方,然而,东南的巽风,是怎么也不会吹到东北方来的。所以,我认定根本看错了罗盘,咱们全中了招,一直在往西北走!虽然当年设这个“移形换位”的奇门高手法术高超,不过术大不治法,法大不治道,道是什么?道就是自然!因为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太、太神奇了……”周少鹏捏着腮帮子讷讷嘀咕。董无忌捂着肚子乐:“你也听不懂道法自然,直说,就是那些高手如何布局,自然界的‘风’向是他们绝然改变不了的!你啊,且得学着呢。”

  “不可思议!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学到的的?小董先生学过阴阳术?”

  “哈哈,我是半路出家,用大头的说法,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略懂一点,加上福气大,比你这个满脑袋办案子的家伙灵!哎吆。”他龇牙咧嘴指着小伍:“刚才跟伍哥说的那个‘五鬼囚尸’,是你们第一支考察队受到第一波攻击的主要原因。你来看。”

  俩人凑过来,地下画的图里,密密麻麻的坟包分成了几个阵型,董少爷冷笑:“这个法子是一种绝户招,为啥这么说呢?因为凡是玄门使用的那些招数,无论如何,不能上干天咎,下违背道德伦理,比如说鸡子山八道岭那些,已经过于残毒了,你瞅瞅这些。”

  周少鹏不明所以:“这些也是用囚犯杀死之后做的?”。

  “今儿教给你,就算露底了!你可记着,这东西哪说哪了,等回去别瞎嚷嚷满世界都知道!不然你自己招祸!”见他点头,董无忌回忆道:“这好像是梅山还是茅山的招儿,也不是他们正根儿传下来的,是旁门左道里的邪术,我在雍和宫东岳庙寄名后,逢年过节常去那里进香送礼,遇见的稀奇古怪的居士、喇嘛、道士特多,闲了听他们闲聊嗑,天长日久就明白了一点。比如说这个,为啥叫绝户招呢?因为用的人,都是活人!”


  “活人?!”小伍大惊:“那不跟活人祭祀差不多?”

  “伍哥,不是一回事。活人祭祀是以活人为‘礼’,用祭祀之典,重在程序。这个不是。方才说了,这种法子是高手先布下‘移形换位’的局,再在里头选凶星形状,如贪狼、破军,堪舆定穴后,挖浅坑,坑里设置五鬼符,将活人贴满符咒,埋入坑里,再在墓坑四角安上铁柱铁链,拴住那人的四肢,铁链子当然要长,大概在整个区域之内可以自由活动。”

  “自由活动?!”

  “是啊,不然怎么‘作妖’呢?这还没完,再用水银掺和阴晦之物,灌入坑里,激化其凶煞之气,末了盖上机括石板,覆土。四周树林子里,再埋上镇压用的金铜铁器就得了。”

  “他们不会死么?”周少鹏又入了牛角尖。董无忌无奈苦笑:“要不你试试去!当然会死!那些活人不能选囚犯普通人,我看那些东西的穿戴,至少也是禁军甲士,被选中后,要好吃好喝,等到下坑那天,先服水银,再用麻药,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下坑。等无知觉被封入墓坑,拴住四肢后,一旦醒来,活人当然会挣扎惨叫恐惧,继而想到被活埋,更是怒火万丈气愤满胸,所以都是惨死,”

  “按迷信说法,这些人死后都被符咒禁锢,不腐不烂,不化也不能超生,尸身不毁,魂魄无依,就形成了煞,加上地气的作用,更成了恶煞,这种恶煞被五鬼符控制,一旦遇到无知的生人来林子里活动,生气充裕激发恶煞,就会发生很可怕的变异。比如你看到的,他们出了墓坑就冲咱们来,因为咱是活人啊。你们日本第一次考察队就中了招,很可能他们跑的快,或许有人看出了风向,逃了出来,那个断后保护的,就被活掏了五脏!尸体留在那儿没招虫子,估计也是树林里有下了什么秘药。杀掉活人后,这些东西会回到墓穴里去,因被锁链禁锢,他们能活动的区域,也就是那片林子,跑是跑不出来,可也够吓人的!这就是整个树林子的两重妙用。”

  “再有,你亲眼见了,那罗盘离得坟包越近,磁针上下跳动越厉害,针往下沉,是为‘沉针’,意思是里头有横死暴死的煞气冲撞,连上我第一次看的‘转针’,表示幽怨之气凝结不散,恶阴入冲,徘徊于左右。所以才叫大家赶紧跑!这都是我小时候听来的‘奇针八法’,不介,就凭你信誓旦旦的侦查要证据,还不得把咱们全折进去!”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伍心悦诚服大赞,说的董无忌脸都红了,周少鹏却意味深长微笑不语眼前霍亮,他自己是怎么也不理解,董无忌嘴里这些可怕的“巫术”,能让带着科学仪器和现代武器的考察队遇到那么大的麻烦。他不算无神论者,然而毕竟是日本“新时代”的警官,熟悉各种现代侦破推理方法,咋也理解不了,这些几百年前的“巫术”竟然如此凶险。想反驳,可无法开口,鸡子山八道岭的诡异遭遇,已经让他心有余悸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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