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奇怪的“楠梃木”
故事里上文写了一种奇怪的木头“楠梃木”,有不惧风雨,刀砍斧剁不能伤损,虫鼠蚁类不能啃噬,质地极为坚硬长久,敲击有金属声的奇异属性。应书友的要求,简单讲讲这种木头来历和其中的故事。
一 奇怪的名字
楠梃木在清朝各种书籍中,有非常多的名字,比如“棪楠木”“铜藻木”“铁藻木”等,按照“奇物必有奇名”的说法,不仅仅是写史书的古人,连今人看了也稀里糊涂莫衷一是,解释的说法非常多。名不正则言不顺,可这种木头到底属于今天的哪种木头,到底是真有其物呢,还是古人异想天开编造出来或者添油加醋或者是天方夜谭呢,其实都不是。
这跟大家看古书古籍一样,切记一点,古代的文人知识除了特别实地考察之外,大都来自于书本,而很可能照抄古书时便出现了“以讹传讹”的错误,但是典籍的存留和文化的传承,大多数必须由这些书生去记录,所以造成的失误就可以理解了。
如:“楠梃木”这种树木,如果单纯由书生记录,他们是很难说明的这种木头到底存不存在,其特别奇怪的属性到底有何来历的,因为他们自己不懂建筑学,也不懂植物学,在名词上,除了《尔雅》《广雅》这种自古流传解释词语的经书,真正涉及到树木的知识,大多是工匠们的专业,可惜当年的工匠属于另外的行业,跟“读书人”不搭边,所以人家工匠师傅也不可能跟著书立说的文人说这些自己行业内部的秘诀的。

古代词汇书之祖。
那么“楠梃木”这个词语出自于哪里呢?实际上并不出于古董行,老年间的古董行往大了说,分12行,从金石直到杂项,往细了说,还包括“做旧”“作假”,分门别类异常精细。单纯的古董行,并不包含木器,旧京360行里,不管多久的“木器”,即便秦始皇那个年代的,也不属于“古董行”,它单有一行业属性,属于“木器行”,所以这事儿得从木器、建筑和植物三个行业去探究。
呵呵,闲话少叙。现在大家知道的“楠梃木”, 其实出自于清东陵同治皇帝的惠陵和清西陵光绪皇帝的崇陵。(百度一下)。
然而,楠梃木在介绍惠陵和崇陵的词条和包括很多出版的关于清代陵寝书籍中,还有“棪楠木”和“铜藻木”“铁藻木”的名称,不少砖家言之凿凿:这几个名词其实都是一种非常珍贵的建筑用木,是“同名不同木”,哈哈,由此看,不得不令大家对此更是糊涂了。
记得笔者小时候大概在2000年代,看《清代陵寝研究》时,就有了这个疑问,“楠梃木”到底是个啥木头?那时候互联网并不普及,查了很多书籍档案,说法五花八门莫衷一是,现在倒是普及了,可这种木头的神奇说法更是传的满天飞,有必要探究一番。
如果我们单纯的查百度百科,是永远也搞不清楚的,不是百度词条编的不好,其实这些名词本来这就不是一种木头,而当年修建陵寝的工匠没有话语权,有话语权和记录权的官员们不懂木材,加上方言和行业专用名词的讹误,就造成了如今的困惑。
三 棪楠木
棪(yan)楠木,是楠梃木的一个别名。乍一看两种木材差不多,或如砖家所言:它俩本就是同木异名。然而经过研究,它俩却根本不是一回事。
查楠木家族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叫“棪楠木”的子孙,连五服之外都算不上,这就更奇怪了,楠梃木本身就没有,莫非棪楠木也是一个形容别的珍贵树木的“借代词”?
还真不是。笔者当时发现,既然楠梃木可以用词义分析法,那么棪楠木呢?试试!
棪楠木,去掉中间的“楠”,就是棪木。有棪木么?您别说,还真有。
棪木之说,在《山海经 五藏山经 南山经》有记载:“……又东三百里,曰堂庭之山,多棪(yǎn )木,多白猿,多水玉,多黄金。”,这便是棪木的源头,可见其实跟黄金美玉一样珍贵
然而虽然找到了棪木的源头,它的作用有这么神奇么?《山海经》里没有说,再者,《山海经》本身的来历和描述地理环境本就扑朔迷离,说法也五花八门。所以还得继续往下深究。
后来郭璞在注释《山海经》中记载的植物类时,加了一个注释:棪木,“实似萘(苹果),赤可食”,注意,这里说的棪木生出的果子是类似苹果,可以吃的。不知道他老人家吃没吃过如何得知,暂时存疑,当做一个证据。
可是这种树也不是苹果树,后人在研究时,又提出了一种可能,既“棪木”就是现在常见的“君迁树”,说法是“棪”字是“君迁”两字的和音,不过笔者查了很久,也没查到古代“棪”字的读音跟“君迁”有啥关系,希望懂古代音韵的朋友指点一二。
从读音来说,棪木跟君迁树“有关”,还有一个证据,说君迁树的果实和果实的汁液,跟棪木果实一样,其药用价值,在五代残本《海药本草》中有记载,这个说法很奇特,也就说,棪木本身有记载,但是后人并不是通过实物来证明,而是利用“音韵”和“药用效果”来反推出来棪木和君迁树是一种树,可惜那时候的木工们很可能还没有大规模利用君迁树,所以并没有这种树“有金石之声,不惧刀砍斧劈,极为坚硬的特点。”的记录。
那么我们再去看看啥是君迁树:(百度百科很方便),柿科乔木,高可达30米,直径可达1米5,木材可以做雕刻,小器物,果实可做柿饼、制糖、酿酒。药用价值可健胃,清热解毒。
从表面看来,这种君迁树跟棪木的特性比较像:果子可以吃,可以入药,也可以做雕刻器物。然而依然没有“极为坚硬,不惧刀砍斧剁,敲击有金铁之声,不生虫咬,千年不朽。”的特性。
既然其果实、汁液人都可以吃,也可以入药,怎么会不生虫子呢?于是乎又有人说了:其实君迁树还有一个别名,叫苦楝树,这种树根、皮、果实都有毒性,毒性还不小,也可以做栋梁木材,所以做了大木架不生虫子,又言之凿凿找出李时珍《本草纲目》来说:“苦楝果,疏肝理气,止痛,杀虫。因为无论是苦楝树的果实还是枝叶或是树干,都能够分泌出一种天然的杀虫剂,虫蚁都不敢靠近。该树木质坚硬无比又质地极,是打造家具和木制品上好的木材。”,所以惠陵大殿和崇陵大殿用的棪楠木,就是这种木材。
并且提出:慈禧太后用苦楝树给亲儿子同治皇帝建造惠陵,给过继来的儿子光绪皇帝建造崇陵,是有险恶用心,诅咒俩儿子绝后云云。(百度百家号故事)
根据以上资料,是不是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棪楠木=君迁树=苦楝树?
如果朋友们看了这些推论和故事并且相信,那就说明咱们的推理失败,被这些乌七八糟的假历史故事给骗了。

苦楝树,样子跟君迁树长得一点都不同。再写百家号的朋友一定要多注意别误人子弟喽哈哈。
矛盾在哪儿?您诸位其实已经看出来了。
1 首先,君迁树和苦楝树根本就不是一种树!
文中来看,君迁树跟柿子树差不多,果实可以吃,可以制糖酿酒,而苦楝树全身都有毒,果实毒性尤其大。更为重要的是,君迁树属于柿科,苦楝树属于楝科,俩树根本不是一回事。
2 君迁树虽然树木高大,却不能做殿宇大木架,苦楝树虽然本身有毒,不招虫子,又坚硬,可以做大木使用,但跟“棪楠木”没有半点关系,任何记载中也从来没有别名叫“棪楠木”。
3 更为重要的是,两种树木在国内都是常见树木,在两广、两湖、四川等地到处都能见到,别说跟紫檀黄花梨木比较,就是跟普通红木系也无法比较,换言之,棪楠木本来属于“高大上高富帅系列”,君迁树和苦楝树,出生就是“平民家族”,根本就不挨边。
所以棪楠木=君迁树=苦楝木的推论,本来就不成立!
4 不负责任的说故事的百家号,更是误人子弟,自己昏昏然,把道听途说来的东西加点佐料,做成了毒鸡汤,贻害很广。
比如有人写的文章故事说:慈禧太后用心险恶,用这种树木诅咒同治和光绪,全是胡天胡地瞎掰,如果慈禧对光绪恨之入骨还说得过去,有证据可查(比如临终前毒死光绪),那么一个母亲对于自己怀胎十月甚至还“母以子贵”给自己带来至高地位和尊荣的亲儿子同治皇帝,再万恶的慈禧太后也绝不会作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儿。
她毕竟是个人,不是畜类或者机器。从光绪驾崩后立储君来看,慈禧太后断然否决了庆亲王奕劻和大学士张之洞要立年长之君主的建议,乾纲独断把溥仪立为后嗣之君,为啥?除了政治上的考虑和自身安全的考虑,她想的还是自己的亲儿子同治。
诏书上写的很清楚:懿旨: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著入大统为嗣皇帝,因穆宗毅皇帝未有储贰,曾于同治十三年十月初五降旨,大行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现在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亦未有储贰,不得已以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注意,是承继同治皇帝。),并兼承大行皇帝之祧。钦此。
说明溥仪此时已经被过继给了同治皇帝(注意,不是光绪。),严格继承的是同治皇帝的大统,而对于悲惨的光绪,只是“兼祧”(从民间宗族传统来说,一人身兼两房的香火,直接承继的是直系,兼祧的属于次系,直系永远不会断绝,次系一代后就无所谓了。),即便在临死之前,慈禧太后也从没放弃一再确立自己亲儿子的正统皇位地位和身份,摒除所有政治因素,也可以看出一个母亲对于亲儿子的亲情心意喽。
(爱美的慈禧太后)

以后再看到百家号里这些无中生有胡言乱语的故事,朋友们可得注意喽。
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棪楠木不是君迁木,也不是苦楝木,它到底是什么木头呢?莫急,请看下一节。
四 铜藻木 铁藻木
在清代东陵和西陵出版的一系列书籍、以及很多百度解释里,都有说明:楠梃木,别名棪楠木,又叫“铜藻铁藻”,因为其“木质坚硬无比,不生虫蛀,不惧刀斧,万年不朽,所以又叫‘铜梁铁柱’。”云云。
上文我们已经研究明白,楠梃木是一种珍贵树木的借代词,根本没有这种木头,而棪楠木既不是楠木,也不是棪木,更非君迁木和苦楝木,在很大可能上,它也只是一种珍贵树木的“借代词”。现在只有把目光放到最后的“铜藻铁藻”上。
记得很早之前在写《古玩笔记——狮犼观音记》时,书友群里讨论话题,书友就问过我,修建崇陵的大木架“铜藻铁藻”是种啥木头?笔者当时回答:就是楠梃木。书友问:三爷,楠梃木是什么木?
我回答:“楠梃木就是棪楠木。”,末了,书友一头雾水也没搞清楚哈哈。
其实那时我也没完全搞明白。如今再回头探究,把一系列线索细细串起来,真相便慢慢浮出了水面。
根据上文的推论:楠梃木=棪楠木=铜藻铁藻,砖家们解说,是“同木异名”。然而研究发现,楠梃木和棪楠木根本不存在,那么铜藻铁藻呢?
起初看到这个名词,笔者也狐疑:楠梃木、棪楠木这两种根本不存在于楠木家族里的木头,铜藻木和铁藻木是啥东东?是楠木么?
查了资料发现,不是。楠木家族、黄花梨木家族、紫檀木家族里,根本没有所谓的“铜藻铁藻”,然而,在研究清代家具和建筑时,笔者偶然间发现了一些线索和真相。
符合这种木材的特点:
1 极为坚硬,不惧刀砍斧剁
2 不避虫咬,质量重,密度高,可沉水。
3 比较珍贵,不常见,有稀缺性。
4 可以制作殿宇大木架——这里的大木架不是普通的木制家具,而是较大殿宇的梁柱支撑和檐枋结构。
5 抗氧化,千年不腐,万年不朽。
6 敲击有金石之声
这6个特点,除了修饰用的形容词和夸张之处,就指明了木材的所有特征。
研究家具和建筑,就得看木器行和木工行的知识,从老年间的传统木工说法里,笔者终于找到了铜藻铁藻这种木材的真身!您诸位没看错,这俩名儿才指的是一种木材,就是我们至今还在使用的珍贵木材————铁力木!
铁力木,又称铁梨木、铁栗木、水沉香,属藤黄科乔木。明代古董书籍《格古要论》中,第一次出现了“铁力木”的这种称呼,延续至今。其来源呢,主要在东南亚、印度大陆和我国两广、云南深山中。
其特点:树木直立高大,平均可达30米,粗壮有力。质地坚硬,沉重,密度高,其木材色泽厚重,有光泽,木心花纹优美,树木直径粗大,可达到2-3米,稀少珍贵,制作家具和大型木器,敦厚典雅,抗氧化能力强,可沉水,有幽深淡香味,敲击大木梁柱,有铿锵声。现代在我国属于二级保护植物。
铁力木可分为粗丝铁力木和细丝铁力木,其细丝铁力木非常接近于鸡翅木,现代就有人用这个造假仿照鸡翅木了。
自明朝开始,铁力木因为其纹理流畅清晰,自然美观,木材做成家具和大型器物后,越使用色泽更凝重古朴典雅,其风格和韵味特别受当时文人官僚们的喜爱,所以明代开始,江南地区除了紫檀和黄花梨,特别珍爱这种木材。一直到晚清民国年间,江南、两广地区的大户人家和文人还是非常流行这种木材制作家具和门窗。
那么铁藻木是不是铁力木呢?在木器行里,广义上可以这么说,但是狭义上,铁藻木比铁力木差一点点,木质特点非常近似于铁力木,属于同科,但花纹不如铁力木优美,色泽呈现暗黑色,光泽度也稍差。在晚清民国时期,广东工匠称之为:东京木。江浙一带的工匠,把色泽发黄的细丝铁力木,叫“铜藻木”,其珍贵性优于铁藻木,且使用历史要晚于粗丝铁力。
综合以上研究,也就是说广义上:铁藻铜藻,是属于铁力木的两个不同名称,铁藻木极为近似粗丝铁力木,而铜藻木就是细丝铁力木。
由此反推,同治皇帝的惠陵和光绪皇帝的崇陵其殿宇大木架结构,使用的都是这种木材。
也即是:铁藻铜藻=棪楠木=楠梃木,这个推论才是真实的历史真相。
很可能当年档案上记载的“铜藻铁藻木”本来就是由江南地区的工匠称呼流传过来的,因为北方几乎没有这种木材,而皇室记载档案时,又故意做出偏差,才有了后面种种莫衷一是以讹传讹的错误。
因笔者没有实地考察过,有游览过惠陵和崇陵的朋友们,可以拍照仔细研究一下喽。

铁力木实物。
五 尾声
看了这么长的文字,大家可能累了,说几句闲话。
我们共同的疑问是,既然晚清时期在江南木工行里有了这种很确定的名词,为什么清廷在建造惠陵和崇陵时,档案里却时常出现“楠梃木”“棪楠木”这种不伦不类稀里糊涂的名词呢?
是当年的朝廷官员和内府的三旗包衣奴才们不懂么?非也非也。这里要涉及到了一系列清代皇室建造陵墓的规制和面子问题喽。
众所周知,清代陵寝有三大处,一处在关外,包括福陵、昭陵和东京陵(不是日本那个东京),一处是东陵,一处是西陵。
入关以后,随着八旗军以武力定鼎中原,一统寰宇,文化水平很低的满族统治者,为了坐稳这个刚“捡漏”得来的万里江山社稷,只好开始向大明王朝好好学习,凡内外典章制度全面铺开,而明朝最注重的“敬天法祖”“圣天子孝行天下,首重山陵”就成了入关后,第一代统治者首要接受和学习领会的文化制度。
顺治皇帝把陵寝首先定于马兰峪昌瑞山一带,其实也是“捡漏”,这里本来是崇祯皇帝为了天寿山满员,无法展开修筑陵寝,在明末特意下旨令钦天监在华北找到的一块上上大吉的风水宝地,不料内忧外患,还没来得及动工,就在万岁山自缢身亡。因而清廷入关后,按图索骥找到了这里,被年轻的顺治皇帝定为了清朝皇陵禁区。
因为满清初入关,没有相应的陵寝典制,只好全面学习大明,修筑顺治的孝陵时,仿照的就是天寿山明成祖永乐皇帝的长陵规制。这项决定此后成了皇室家法,代代相传。
注意,当年因仿照长陵和明朝陵寝典制,也为了凸显皇权至尊,所以几乎陵寝一切地上和地下建筑,全照猫画虎原样模仿。而朋友们一定知道,明长陵以下历代明皇陵,其隆恩殿、配殿的大木结构,几乎全部使用的楠木,殿内地面用金砖,院子铺地、砌筑宝城用的都是临清大砖,地宫地面用金砖,地宫砌筑和门扇,用京西房山出产的汉白玉石料。
规制可以照猫画虎原样模仿,可材料上哪儿找呢?
楠木家族虽然品类很多(我国有34种),但成材很难,尤其是其中的金丝楠,生长周期特别长,不易成材,大料难寻,因而有寸木寸金之说。长陵以下尤以嘉靖皇帝的永陵和万历皇帝的定陵奢华,几乎全使用了金丝楠,永陵花费不详,但定陵一处,六年多就用了800万两白银。
清初还没有平定两广、台海等处,军费浩大,金丝楠的主产地四川、贵州等地因战乱,民不聊生,深山之中的楠木几乎无法运出,且明末天启年间因为修筑三大殿和紫禁城,金丝楠耗费过大,到了清初,几乎没有了能建筑宫殿的大木料,因而顺治皇帝的孝陵一直修了多年,无法竣工。
康熙皇帝即位后,辅政大臣们决定,为了尽快将先帝入葬,只好将紫禁城外西苑内明朝嘉靖、万历两朝用金丝楠修建的万寿宫、清馥殿、锦香亭一带全部拆毁,又将永陵配殿拆毁,这才把清孝陵修筑竣工。
清军入关前几次侵扰中原时,天启皇帝的德陵、万历的定陵已经被劫掠,所以后来康熙皇帝在修筑自己的景陵时,也拆毁了部分西苑、天寿山的建筑,这倒不是因为明朝已经灭亡,满清皇帝不要面子,而是金丝楠大料确实难寻,连康熙初年修建太和殿等三大殿工程,全国也没有合适的大料,康熙皇帝只好命工部去关外找松木代替。
但是涉及到自己的陵寝,康熙一丝不苟,必须按照顺治孝陵的规格,使用了楠木。清朝康熙中后期,四海归一,楠木的采办问题又一次提上了日程,经过探查和搜索,在四川深山里找到了不少金丝楠木料,不过并不是大木,所以在雍正开辟清西陵修建泰陵时,使用了金丝楠掺杂了部分柏木杉木和铁力木。
到了乾隆登基,修建裕陵,富贵奢华的乾隆皇帝特别想自己的陵寝使用一色金丝楠,虽然朝廷有钱,可没地方买去,于是除了掺杂少量的柏木杉木,其他大量楠木还是由四川云贵采办,没有粗大的殿内梁柱,只好采用泰陵的“包镶法”,把楠木用在梁柱外,里面还是用柏木。

裕陵隆恩殿
有一个乾隆盗墓的故事,说的是乾隆五十年,乾隆巡视天寿山明十三陵,发现其殿宇破败,下旨整修,但整修的结果,却是明十三陵几乎所有残存的殿宇被“拆大改小”,缩减了规格,尤其是嘉靖的永陵、万历的定陵被改的面目全非,工程质量十分低劣。
而换下的大量上等金丝楠和砖瓦,一股脑都被“运回京师,改做其他使用”喽。比如有人说,乾隆皇帝这是藏着坏心眼,偷梁换柱,把楠木拉回去自己修了自己陵墓。这个说法不确,因为乾隆的裕陵在乾隆17年就竣工了,没必要再拆了以后再修。(慈禧是后来改的。)
这批珍贵的楠木料去哪儿了呢?档案没有记载,大概一是修紫禁城殿宇,一是修圆明园用了。可见乾隆也很会演戏忽悠,花了2万银子,说维修明陵,但收到的上等楠木却价值几百万两。
比如当时运走的楠木料详单显示:大小楠木238件、木墩头584件、改砍糟楠木224件、小件楠木截头折方25700余尺、花斑石500余块、旧砖130万块……
看看,爱财的乾隆一次就发了这么大的财。至此后,十三陵里几乎所有楠木殿宇配殿全部消失不存。壮观的永陵、定陵的大殿都没了。
乾隆之后,直到清末,只有极为“简朴”的道光皇帝不知打那弄来了大量的上等金丝楠木(一种说法是修葺东直门城楼时,发现了明朝的楠木大料,被偷换下来。),在修建号称最“朴素”的慕陵时,隆恩殿和东西配殿,全部使用了一色上等金丝楠,就连柱子和梁枋都使用了整根的金丝楠木,超过了以前他爸爸到他祖宗所有的陵寝(顺治孝陵虽然使用的是拆毁的明朝宫殿,主要结构是楠木,但配殿等处还是掺杂了柏木杉木),且慕陵隆恩殿的天花板都是全部用上等金丝楠雕刻成的高浮雕龙头,看看这份“简朴”,就可以知道道光皇帝“简朴”的光辉形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晚清,号称挥金如土奢华无度的慈禧太后在修建自己的菩陀峪定东陵时,一拆一盖,即便等慈安太后死后获得了无上权力,也无法再找到成型的楠木大料,只好花费重金,采办了大量上等黄花梨木,拆改了隆恩殿和配殿,在殿内又是安设金塔和宝贝,又是在砖墙上装饰赤金黄金,这个不多提。

慕陵隆恩殿内高浮雕千龙吸水天花板
说了这么多,是不是跑题了?不是,就像很多做文玩的朋友听完这些闲话,惊诧地提议:这么多金丝楠和黄花梨木,车珠子得卖多少钱啊哈哈差不多。

至于故事里写的《海国轶闻》和铜铁木,是笔者在少年时读清代野史发现的一个故事,那部笔记名字忘了,但这种奇异的木头本来是有的,如果没有估计错误,铜铁木本身,很可能就是东南亚地区对粗丝铁力木的另一个说法吧。
写的太多,没怎么整理,朋友们凑合看看。不过事儿都是真的,您若不放心就自己查档案去。
咱们的故事继续。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伍心悦诚服大赞,说的董无忌脸都红了,周少鹏却意味深长微笑不语眼前霍亮,他自己是怎么也不理解,董无忌嘴里这些可怕的“巫术”,能让带着科学仪器和现代武器的考察队遇到那么大的麻烦。他不算无神论者,然而毕竟是日本“新时代”的警官,熟悉各种现代侦破推理方法,咋也理解不了,这些几百年前的“巫术”竟然如此凶险。想反驳,可无法开口,鸡子山八道岭的诡异遭遇,已经让他心有余悸喽。
小伍是个厚道人,听闻这些惨剧唏嘘不已,琢磨了一会儿问:“小爷,这些玩意儿也是防围场庙宫里的东西?”
“嗯,我看,这片林子不只防内,也防外!”
“这话怎么讲?”
“如果只防内,不会用奇门之术的。我想当年那些人布这个局,更多的是不想让外头人冒然闯进来。天子猎场嘛,当然会戒备森严一些,还有,宫廷皇室自己是不怕的,因为他们应该有更安全快速进入围场的通道,又不像咱们一样到处瞎跑乱撞。即便用了这种惨绝人寰的绝户法,也是玄门左道里的败类为了荣华富贵瞎奉承做出来的。”
“来了来了!”众人正说话呢,大头嚷嚷着回来了,好家伙,不知打那儿薅了一些草,喜滋滋边跑边喊:“小爷,有救了!您瞅瞅,全是好东西!”
“赵爷辛苦!您没听见方才小爷又说古记呢。”小伍顺手接过来一看,不认识。大头乐呵呵坐下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抹抹嘴:“嗬!背着我说故事呢,没啥,他那些故事一大半还是打我这儿听去的。先给你治伤,我瞅着这里遍地都是草药,不是瞎吹,我若是开药铺的,早一头扎进来,这没主儿的药随便薅,干药行绝对发财。”
“你除了钱不认别的!”董无忌被他解开衣服,一面笑一面打趣儿:“周课长都等急了。赶紧的,我还没见过你治伤呢。别瞎吹!”
“泰山不是垒的!瞎吹?小爷您擎好吧。”说着话大头把草药在河里涮了一把,都搁进嘴里咯吱咯吱嚼碎了成稀糊糊,一把把摁在董少爷肋骨上,又撕了自己小褂子,一条条撕开,给他绑上。点烟狠狠抽了口笑道:“咋样?小爷,是不是轻快了?”
“别说,凉丝丝的,比刚才好多了。”
“那是的啊, 你也不看看是谁的手艺!咱老赵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号的人物,能亲自给你敷药,你就且乐呵吧!”
“休息的差不多了,小董先生的伤也没大碍,咱们下一步要出发了。”周少鹏认真检查了装备和粮食。“小董先生,请看看罗盘,我们下一步行动方位。”
“嗐!我这脑子,”大头一拍脑袋惊喜道:“前、前头,我刚才找药的时候瞅见一座刻字的大石头,我不认识是啥,小爷,您瞅瞅去!”
“刻字石头?!”董无忌猛地跳起来牵动了伤,捂着肚子叫道:“快!快带我看看去!”
夜空晴朗,墨琉璃似得澄光盈盈,大头引路,几人牵马骡顺着伊逊河西岸走了大概不到2里地,忽见两旁山岭陡起,高大雄伟卧龙伏虎般绵延起伏向前,河由西边入谷,两旁山崖高峻耸翠,直插云霄,气势磅礴,漫山绿树老根盘结似虬,远处重峦叠嶂层层。董无忌盯住紫金罗盘,却是直直指定了西北乾位,罗盘磁针在水晶心里静静停住,却一直不归中线,按八法来说,这还是个“侧针”预兆,说明前头有“神坛古刹”,他惴惴不安也不禁诧异:莫非自己稀里糊涂一知半解瞎蒙乱猜竟真的说准了?
大头不含糊,一点不累,在西邻上瞭望片刻指着上面喊:“在那呢!”。周少鹏提着手电大踏步就上去了,几人跟上。天上月华挥洒,手电光铮亮,直到看清了大头嘴里的“刻字石头”,董无忌脑袋“嗡!”一声,被小伍架着冲到前头定睛细看,是一通巨大的石碑!
众人懵懂,只有董无忌哆嗦地厉害,面前石碑高足有一丈多,乃是四角攒尖碑顶,上头细雕着云龙江水,下头是阔大的方形须弥座,中间碑文历经风霜,漫漶不清,仿佛满汉两种文字,碑额上篆着“御制”两个大字,董无忌凑过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起头处是:《御制木兰记》,落款处乃是:嘉庆十二年。他退后两步,嘴里念念叨叨,再看罗盘,果然还是岿然不动。顺手指着西北说:“快!从这儿往西,再加把劲儿!”
大头自然来了精神,哈哈笑道:“咋样?小爷,论找东西的本事,还是咱厉害呗!”,“厉害!皇天不负苦心人!大头哥,你这是立了一大功!”,董无忌笑吟吟指了指肋骨:“不是我受了伤,咱还找不着这儿呢!”
众人下了山岭顺着土路继续往前,周少鹏问:“小董先生,看出什么了?”
怀里的董无忌兴冲冲地:“这是嘉庆皇帝专门写的围场的源流来历和清代皇帝来这儿的原因!这处崖口,就是直入围场的大门呢!再往前那不是!”他一指右侧的山岭顶端惊喜道:“看见了么!”
遥遥远望,山巅上一座黑黝黝的石碑,比这一座又大又高,仿佛还有碑亭,骑在骡子上的小伍乐道:“那、那也是一座!小爷,您可真不赖!”
“我算啥!”董无忌回头说:“周课长,看见了没!那一座应该是嘉庆皇帝提到的,乾隆爷的御制诗碑!可惜太高了,咱上不去,转过去就是庙宫喽!万幸万幸!记着点吧,甭看这石碑风化老旧,可关键时候能‘说话’呢!”
说着短,其实道路不近,转过乾隆御制诗碑山岭,又往前走了几里路,众人的耐心都快磨没了,小伍眯眼对着不远处叫道:“那儿,小爷快看!”
说着短,其实道路不近,转过乾隆御制诗碑山岭,又往前走了几里路,众人的耐心都快磨没了,小伍眯眼对着不远处叫道:“那儿,小爷快看!”
果不其然,四处林野繁茂,旷野茫茫,不远处重山叠嶂,怪石嶙峋,眼前不到2里地处,一条早已漫漶不清的青石大道起伏不定,被岁月风雨消磨只剩痕迹,野草野花疯狂浓密,遮盖了大半,仔细看还是能瞧出当年繁华平整景象。再往前,一座黑黝黝山岭下平坦之地,闪出一片黑压压幽暗阴森的残垣断壁,腐烂成泥的梁柱,碎裂迸歪的青砖瓦砾,连同昔日的辉煌与神秘,勇武权力,都被沉沉的历史年轮和周围疯长的参天古树、枯藤湿枝严严实实封闭在了这处杳无人迹的隐秘之地。
起风了。
几人不敢再骑马,纷纷跳了下来,越往前,地下的泥土越湿,乱草缠枝,萧索阴冷,走到近前,董无忌激动地看看左右,心里突突乱跳,对着罗盘瞧,只见上头磁针果然还是“侧针”,“神坛古刹、神坛古刹!”他边念叨边狂喜不已,把紫金罗盘顺手揣进兜里。
高大的宫门早已坍塌,四周全是断壁残垣,巨大砖墙也显出一道道碎裂长痕,若明若暗中,犹如一张张饕餮巨口,面对着来人。周少鹏小心翼翼拧亮略显昏黄的手电,门外残砖断瓦间,有两块迸裂的汉白玉石桩,一块一人高的高的长条汉白玉石碑断成两截,倒在野草枝蔓里。
“这、这是上下马石!”董无忌忍着伤痛几步跑了过来,喊:“快!手电筒!”,亮光闪过,他哆嗦着手指点倒下的石碑大叫:“这是下马碑!”,周少鹏几人围过来,果见地下石碑上颜体大字:文武官员人等到此下马!
“庙宫!老天!这就是庙宫!”董无忌摸了把又黏又湿的热汗,似悲似喜念叨了几句,忽然抱住小伍大喊:“咱们找到了!找到了!”
三十一 尸堆
四个人站在庙宫门口,面对古老残破又幽暗神秘之地,个个兴奋中带着欣喜与莫名其妙的惊惧和担忧。一路上艰难险阻坎坷伤痛,终于到了目的地,却望着这处人迹罕至诡异莫名的废墟,有些望而却步。如打翻了五味瓶,酸铁苦辣咸,个中滋味,只有自己品味。
周少鹏一直很清醒,方才就对附近地形成竹在胸,这里看似荒凉,却背靠如太师椅的高山,面对宽阔平原,左右都有群山环绕,犹如椅子两侧把手,伊逊河在不远处弯曲,淋淋水气铺面而来,地下好像还有当年浅显的河道回环而来,他不懂什么堪舆风水,但按董无忌的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说法”,这处地势还真不凡!就连自己站在坍塌无存的大门口,立时能感到磅礴大气的雄伟与四野高峻叠嶂的群山融为一体,越发天高地阔巍峨壮丽,个人弱小与无助,或许,这就是古建筑给人带来的另一种震撼作用。怪不得当年川田教授留下的影像里,他如此惊诧失常与慌乱无措。
董无忌正踮脚瞅着山门上残损的填青石匾看,徐徐读道:“敕、建、敦仁、镇远神、祠。没错!就是这儿!”“咱们进还是不进?”大头拍着董无忌的肩头问道。看看表,凌晨2点半,正是夜半最黑暗时刻,周少鹏冷着脸搓了搓手,目光一个个扫试过其他仨人,毫无表情说:“我们的任务可以说到此完成了一半,小董先生,我的向你致谢!没有你,我承认,我确实不可能在这么快时间里找到这里。”
见他脸色又恢复成了当日在老北平模样,又说了这么顿开场白,仨人都是一愣,他缓缓说:“我想立即展开调查,可这里面的情况应该非常危险,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跟小伍先生到远处等我,大头先生,你……”
大头摸了摸下巴,笑道:“来都来了,我还真想瞅瞅那金晃晃的神像到底是啥宝贝!小爷,你和小伍在这儿等着?”
“狗屁!”董无忌急眼了,张嘴就骂:“好容易到这儿啦!你俩想把我撇下?!好,卸磨杀驴啊这是!周少鹏你可真成!”刚骂了一通,就听身后“嗬嗬嗬嗬”叫唤,那菊花青大骡子仿佛听懂了似得,直拿脑袋拱他腰,董无忌气得一脚踢过去:“去你大爷的!”,那骡子哼哼两声,委屈地跑到一边溜达去了。
周少鹏面色不改,小伍忙劝:“小爷,不是那么回事!周课长也是为了你好,一是你的安全重要,再一个……”小伍咂咂嘴,没说出声。
“小伍先生听懂了我的话,”周少鹏一字一句冷脸说:“还有一个,就是你没有野外训练经验,一旦遇到危险,很可能会成为大家的累赘,你的怯懦和软弱,会让大家为你分心!从而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这下你听明白了么?”
“你……周少鹏你个孙子!!”被如刀似剑一针见血说中心事的董少爷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跳脚大骂,可没话反驳。大头见他没了风度,连劝带骗:“行了小爷!我琢磨着周课长说的有理,咱们都到这儿了,你就别进去了。我和周课长去查,你在外头等着,真有点啥事,你在外头也有个照应不是?再者,真要是我们……”
“别念丧!大头,闭上你的乌鸦嘴!还没到白帝城托孤呢!到现在你也向着他说话!”
“我不是向着谁说话,咱哥俩这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谁?哎,老哥是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呢!”大头使劲儿按压住他的双肩,抽了抽鼻子也动了情。
“小赵先生,别理他。我们收拾一下,准备进去吧。小伍先生,他就交给你了!”周少鹏不容分说看看表,开始收拾衣着和武器,大头叹息笑了笑,也拔出双枪检查了。董无忌被小伍拉到一旁,兀自不服,正嚷嚷呢,忽听宫墙外不远那匹大骡子“嗬嗬嗬嗬!”跑了过来,故意报仇似得对着董无忌肚子“咣!”一头撞了过来!
“哎吆!”被撞了个仰面朝天七荤八素的董无忌疼的五脏扭成一团,脸都变了色,被惊慌的小伍扶起来捂着肚子,更如火上浇油,抄起根树枝对着大骡子没头没脑狠狠抽起来:“操你大爷的,我叫你个孙子瞧不起小爷!我叫你顽固!我叫你轴!叫你不服!我叫你狗眼看人低!”,打得那骡子围着他直转圈,头上大红花扑棱棱作响,项下铜铃“叮叮当当”乱响,小伍见他疯了似得又骂又打,心疼不已,看看不是事儿,一把夺过他手里树枝抓着肩膀皱眉喊:“小爷!醒醒神!你这是干什么!忘了那夜在鸡子山了?这骡子是不是看见啥要说?”
“说?说什么?”他气吁吁骂道:“连它也来欺负我!还有什么可……”激灵灵一转念,董无忌猛然醒过味儿,想起那夜鸡子山外骡子的异样,大惊道:“对啊,伍哥,赶紧跟它去瞧瞧,这骡子可真有点意思呢!”
“嗨!你俩等会儿嗨!大骡子发疯了,等我过去瞅瞅你俩再进去!”。大头听董少爷正经的声严厉色不禁苦笑:“你呀,跟骡子较上劲儿了!周课长,咋办?”,话音未落,就听早已跟着大骡子跑到宫墙外不远处的俩人惊叫,董无忌嗓音扯得格外高:“周少鹏你个东洋孙子!还不如一头中国骡子!快过来啊!这里有死人!”
一听“死人”,周少鹏心里一沉,冲大头一点头,俩人大步流星跑了过去。也就不到100米,湿漉漉的厚厚野草泥地上,果然是一具具腐烂的尸骸!董无忌冲周少鹏狠狠翻了个大白眼,紧跟小伍小心翼翼一具具查看。
入目便令人惊骇欲绝,大概百十米范围内,全是湿漉漉水洼、藤萝枝蔓和野草,有的地方焦黑,大部分野草藤萝密布,尸体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残肢断臂天女散花样散落在周遭,东一堆西一块,有些陷在小水洼里,只露出半个藤萝野草遮蔽的焦黑身子;有的焦黑的脑袋胳膊分了家,身子却完整,被湿气水气泡的半只肥猪一样大,白花花的肠子肚子五脏六腑露在体外,皮肤也涨破生出紫、绿色的尸水,闻一闻比陈年老粪还臭!
还有分离的胳膊、腿儿、脑袋瓜子扭曲而焦黑,糜烂凌乱地撒了一地,尸块完全变形走了样儿,皮肉化尽显出黑酥如渣的骨头,除了身上的衣裳被水和尸液撑的破裂,还能看出原型,众人竟瞧不出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董无忌吓得浑身哆嗦,其实心里早怕的要命,可为了撑面子,他故意捡了根小树枝,装模作样憋了气在那儿像挑虱子一样在尸堆里左捅一下,右捅一下,小伍沉着脸不言语,周少鹏被他这幅假模假式的模样气得只想笑,可看见这么一堆零散骇人的尸体,那笑立马被压了下去。
“小董先生?你在干什么呢!”走过来一把拉住正偷着换气的董少爷,谁料他刚一回头,“哇!”的一声,还真没浪费,一嘴臭烘烘的胃液全喷在了一向干净利索特别注重仪表的周少鹏胸前,董无忌脸色登时涨红,一面干呕一面说:“周、周课长,我不是故意,我是、是让你瞅瞅,咱也不是孬种,哇!”,又一口喷了出来,周少鹏哭笑不得一把给了他个拐脖,实在顾不得胸前被吐的污秽,大声吩咐:“小伍先生,请把他带到那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望着面前惨状似乎若有所思的小伍点点头,架着董无忌躲到了一边,周少鹏这才警惕地倒退几步,目测了一下庙宫到这的距离,蹲身下来,叫大头把自己皮包递过来,开始摆弄起他的专业工具:橡胶手套、尺子、大钳子、小钳子、小刀,还有几小瓶看不出什么玩意儿的药水。
董无忌吐了半天,缓过气张望叫喊:“周课长,刚才对不住啊,吐了你一身,要、要不我给你擦擦吧!”“擦什么呀!小爷,您可现了!这儿哪有纸?”大头赶紧扔了根烟过来,捂着鼻子说:“妈呀,这味儿怎么跟六国饭店臭鲍鱼和臭大粪混起来似得,不是我见得多,也得喷喽!”
“快漱漱口,小爷。”小伍刚才一直心不在焉似得,这会儿又是递水又是递手巾,董无忌终于停止了干呕,见周少鹏一直不理他,对着一堆尸体端详了半天,顺手抄起一根人的大腿骨开始摆弄,头皮都快炸了,忙问:“这、这是干嘛?!”
“嘘,周课长这是验尸呢,小爷。”小伍目光炯炯小声说:“跟咱们这儿老年间仵作验尸差不离。”
董少爷一脸厌恶,恶心不已,抽了几口烟,捂着嘴说:“得!这下子终于用上他的专业喽。不过伍哥,你看出来没有,这里的死人瞅着那么怪!”
“小爷说的不错。”小伍点点头缓缓扫视一圈思索道:“看样子他们不是被杀的,有点像被雷劈死的。”
“啊?!”大头大惊失色,跟董无忌面面相觑。此时朔风大起,在辽阔的旷野上肆虐怒号,刚才还淡然的月光倏然躲进了滚滚而来的云层,地上星星点点的水洼斑斓映照变幻莫测,仿佛一只只恶毒的眼珠晃来晃去,董无忌望着面前横七竖八的腐烂尸体焦黑扭曲而狰狞可怖,更觉毛骨悚然,离几人最近的那具扭曲成麻花一样,半个身子不协调地缩成焦黑一团,烂乎乎四肢手脚跟鸡爪子差不多大,由于水泡时间久,上头皮肉吹气似得蓝绿相间,黑洞洞的眼窝里透出蓝灰色的死光,残缺不全的嘴巴只剩下半个,龇牙咧嘴。小伍脸色有点苍白,不经意紧盯着托着下巴面无表情,正一块块拼凑尸块的周少鹏,大头咽了口唾沫颤声说:“妈呀,天、天雷?!跟咱们听老关头的一样啊。”
哆里哆嗦划火柴,刚要点嘴上的烟卷,“啪、啪”,寂静的夜里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啪嗒声,又细又轻,就在几人周围,董无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拉住小伍,正忙碌的周少鹏急速拔出枪警惕望着四周,片刻,就见大头被什么吸引呆立不动,董无忌刚要叫他,谁知大头一转脸满是惊怖,大嘴一咧烟卷也掉了,五官扭曲“噗通”一屁股瘫在地下,指着面前发不出声,几人小心翼翼过去一瞅,董无忌“啊!”喊了出来:那具离他们最近的尸身骷髅半个黑漆漆大嘴巴,残缺不全的上下牙床竟然“啪嗒、啪嗒”动了起来,“嗖嗖”吐着又长又细鲜红的舌头,好像要说话……
“别动!”周少鹏断喝一声,并不理会变了颜色的大家,拿着铮亮的长柄钳子悄悄靠近,手疾眼快银光一闪便夹住了牙床,顺手一提,“嗯?”额头见了冷汗的周少鹏不满地晃晃头,示意几人观瞧:骷髅嘴里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绿豆眼儿,慢慢长出了身子,拳头般大小,五颜六色鲜艳无比,蹲在那儿莫名其妙看着众人,腮帮子一鼓“呱呱、呱呱”叫了几声,翻了个大白眼儿,似乎很厌恶众人打扰了它的美梦。
原来是只癞蛤蟆。大头一屁股爬起来臭骂道:“操你大爷!你个臭玩意儿差点吓坏了爷,滚你的!”一脚踢出去,被周少鹏拦住了:“小赵先生,别冲动。这是案发现场的物证。”回头问如释重负的董无忌:“小董先生,怎么样?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魔鬼巫术,你瞧,就是一只蟾蜍钻进了人头骨,事实就是如此简单,所以有些时候不要把什么事都用‘迷信’解释。”
“嗨!你在这儿等着我呢!”董无忌见他略微得意的样儿,又笑又气,可没话反驳。摸了摸胸口,放了心,赶紧嘱咐大头、小伍帮着周少鹏摆弄那些尸体,自己躲在边上一面抽烟遮臭味一面扯闲篇插话。
“那块,对,大头,那泥地里,那只爪子。伍哥,你脚下,对,那是条腿不是?还穿着鞋呢。”
也不知为啥,众人忙活的越紧,他也不怕了,仨人蹲在地下一脚泥一脚水,忙碌了足足快一个钟头,终于把零散的尸体和草地上散落的零碎物件整理齐全,摆地摊似得摆了一地。
大头叼着烟嘀咕:“真他娘晦气!咱多会儿干过这活啊,你瞅瞅,我身上现在还有味儿呢。嗬!这味儿真够受的!周课长,这个你可得单算,多给津贴。小伍,别闻了!等忙完去河里洗个澡。”
小伍满不在乎憨憨笑道:“原先听我们小爷念书,有一句‘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敢情孔圣人也闻过这味儿,小爷,您甭凑过来,太熏人了。周课长,怎么样?”
周少鹏全神贯注站在那儿端详,一会儿蹲下摆弄尸块,一会儿站起来扫视,一会儿又掏出尺子测量骷髅、胳膊和腿,忙的满头热汗,他一言不发,心里疑窦丛生,眉头也越来越紧。末了,长舒口气,终于把所有尸体摆整齐,其中有些缺胳膊少腿的,实在找不到也算了。
抹了把热汗,脱下手套随手一扔,周少鹏头也不回问:“小赵先生,来根烟。”
“啥?”大头吓得一哆嗦,董无忌大为惊奇,刚掏出来就被他抓了过去,嘴里含着烟卷,湿漉漉的头发又硬又直,疲惫中显得激动,连划了几次,火柴都没着。
抹了把热汗,脱下手套随手一扔,周少鹏头也不回问:“小赵先生,来根烟。”
“啥?”大头吓得一哆嗦,董无忌大为惊奇,刚掏出来就被他抓了过去,嘴里含着烟卷,湿漉漉的头发又硬又直,疲惫中显得激动,连划了几次,火柴都没着。
“噌”,董无忌划着了火慢慢凑过去,昏暗火光中,周少鹏侧脸如刀削般冷峻挂着铁青,深深吸了一口,浮出难得一见的伤感,不知是不是他从没抽过还是不习惯,猛烈咳了几下,手也微微发抖,盯着其中那具泡地像半头死猪一样发白滚圆的残尸,眼圈红了。
仨人莫名其妙,又不敢问,就见他又深深吸了几口烟,中指轻轻潇洒一弹,火光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圆弧落入水洼里熄灭。“噗通!”一声,周少鹏竟然对着那具残尸直挺挺跪了!
“额……”大头惊得咧开大嘴看了看更是惊诧的董无忌,董无忌看看默然不语的小伍,三个人都没敢开口。跪在地下的周少鹏双手合十,对着面前残尸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日语,眼中泪光闪烁,竭力压抑着,最终没有掉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周少鹏起来仰着脸,脸色隐隐,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嘴里却慢慢换了汉语:“……残暴凶恶道貌岸然的大学者……成了‘巨人观’,也许这就是你最好的归宿。”。
倏然转身,又恢复了那副冷漠样子,周少鹏招手要过皮包,收起那些精致的钳子剪子小刀,掏出一个黑色笔记本,翻了几页,一面对照地面的尸体,一面嘴里念念有词,用铅笔在上头一笔一划记录:“山本,高桥,佐藤,福田……”写完,他长叹一声:“诸位,这就是第一次考察队的全体队员尸体了。除了那具在白杨林里的,都在这儿。”
“这是川田教授的?”董无忌不动声色指着周少鹏跪拜的那具问。他略显意外的瞥了董少爷一眼,点点头,又指着只剩下两条腿半个脑袋冷淡说:“这是熊本藩细川家的公子。这一具钻进蟾蜍的残尸,是松代藩真田家的公子。这两位都是有名的华族。”
“上次说保护他们的四个人,其他三人在这儿么?”
“这就是。”周少鹏蹲下,顺手指点,认真说:“这是从穿戴、手和脚看出来的,喏,他们四个人穿着都一样,手和脚虽然腐烂露出骨头,但有些地方还是更看出来,比如这儿,他们的小腿肌肉和上臂肌肉,比其他人都发达,其中两具小腿上发现了这个。”,董无忌捂着鼻子凑过来,周少鹏手里的手电照了过来。
“嗯?纹身花?”他瞪大了眼,腐坏的肉皮上那种奇异的花纹隐约可见。周少鹏思索着点头:“不错。另外一具只有上半身,实在分不清了,应该跟东京新闻社记者的尸体混淆了。所以,那四个声称来‘保护’考察队的人,可以确定小腿和脚踝处都纹有这朵奇怪的花。”
“我能看看你的本子么?”,周少鹏想了想不言声递过来说:“只看这两页吧。”,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八个人的名字,还有四个空着。名字下面还有籍贯和身高、体重、特长及特征,还注释了几个人的专业,可见他的用心,只是此刻所有的名字上都画了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黑色圆圈。死亡,终究是一个绕不开的圈。
“这朵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你不是说你们日本黑帮江湖没有纹这个的,军部也不许纹?难道是别的什么团伙故意参与进来,杀了其他八个人……”董无忌心里默算,川田加四个学生,记者和两个华族公子摄影师,再有四个“自告奋勇”来保护考察队的人,正好。归还了本子,尸堆前头还有一小堆零碎:扣子、钢笔、钱包、银洋、匕首、手枪、手笔、怀表,有的生了锈,有的还银光闪烁,其中一块金壳珐琅怀表下头坠着一块硕大的金币,董无忌正要捡,“别动,有细菌。”周少鹏递过来一双很薄的手套。他摆摆手:“我用不着,只是瞧这玩意儿有点意思。”
“那是细川公子的,里面壳上有篆刻名,坠子金币是英国金镑。”,“那得挺值钱吧?”大头凑过来瞪眼瞧:“真不赖!全金的嗨。”
董无忌不满地瞪他:“又不是纯金,没听周课长说,这种西洋玩意儿在日本也只有华族玩得起。周课长,经过检查,你看出什么没有?别老憋着呀,说说,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你琢磨琢磨。”
“团伙伤害考察队这个我不是没想过,但是日本各阶层不可能有这种特殊纹饰我们特高课不知道,东京警视厅有所有团伙和黑帮的详细资料,秘密的和公开的,我在那里工作时调阅过,可以确定,没有你说的这种团伙。”周少鹏点了根烟,并不吸,拿在手里看着冉冉升起的烟雾,思虑很深:“顺这条思路根本没有任何线索,即便纹身是黑帮团伙的标志,那么黑帮为什么会参与到文化考察?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又会节外生枝出一条没有调查渠道的思路。”
“尸体虽然腐烂,经过检验,并没有刀伤和枪击痕迹,那些手枪和匕首,也几乎没有使用痕迹,当然有两支枪发射了几粒子弹,但不到8粒。说明那四名保护者是配合考察的,这与我们在北平看到的影像资料一样,现场没有发生任何火并痕迹。而且,”他顿了一下,眼神熠熠:“我觉得这里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我的专业是调查案件,无论小董先生承不承认这是‘案件’,我只能这么说。”
“哦?”董无忌飞速回想北平会贤堂看到的影像,回身看看不远处黑压压阴森古老的庙宫疑惑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在庙宫里死的?又被移动到这儿?”、
“可这里的地面上,确实有黑漆漆的雷击痕迹啊。”一直沉默的小伍插了一句。周少鹏一怔,抬眼看着他:“这只是我的直觉,或许错了。不过如果他们在此身死,那些影像资料怎么解释?因为我们在北平会贤堂就看到了,他们在那里遇到了极为恐怖的凶险,从种种迹象观察,他们不可能在这儿被杀,而第一案发现场,应该就在庙宫里。”
“可这里的地面上,确实有黑漆漆的雷击痕迹啊。”一直沉默的小伍插了一句。周少鹏一怔,抬眼看着他:“这只是我的直觉,或许错了。不过如果他们在此身死,那些影像资料怎么解释?因为我们在北平会贤堂就看到了,他们在那里遇到了极为恐怖的凶险,从种种迹象观察,他们不可能在这儿被杀,而第一案发现场,应该就在庙宫里。”
看他一脸刚毅果决强烈认定的模样,小伍没再说话,董无忌却不在乎,疑问:“我不这么看,虽然我不懂什么侦查推理,可是周课长,你未免太自信了点。我倒是觉得伍哥说的有理,他们并不是死在庙宫里头,另外,你刚才说的有个缺漏,我觉得你应该考虑。”
“什么缺漏?”周少鹏头也不回,一直在飞快书写验尸记录。
“那些武器。”
“什么?”周少鹏停了笔,董无忌若有所思:“我是说,那些武器,您想过没有,在白杨树林中,我们发现的那具死尸,手里的枪打光了子弹,匕首也有用过的痕迹。对不对?”
“是的。”
“可是这里不一样,”董无忌眼珠儿转动飞快:“如果如你所说,第一案发现场在庙宫,为什么他们的手枪还留着那么多子弹?我们在影像里全看到了,那里的凶险远远超过白杨林,他们留着子弹干什么?”
“嗯……或许他们刚开始反击就遭到了屠杀!这也是有可能的。比如,那个影像里非人非鬼的‘怪物’?”周少鹏沉吟,大头听了呵呵笑了:“周课长,这更不对了,我都听明白了,小爷的意思是,如果大家遇上凶险,奋勇冲杀,怎么会留了那么多子弹?还有,你说是突然遇到屠杀,毫无还手之力?那这样的话,谁有闲工夫再把他们从庙宫里扔出来?您别告诉我,怪物杀了人再扔在这儿?怕污了自己的庙吗?我可从来没听过。”
“是啊,就是大头这话。老话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敢说半个不字,老子们是管杀不管埋。”董无忌抖了个机灵说:“这荒山野岭的,即便是凶手杀人,没听说杀了这么些人,不赶紧跑还帮着移动尸体的!您琢磨琢磨,是不是这道理?”
周少鹏沉默片刻,点点头:“如果是第二支考察队移动……更不可能了,那是1927年,如今已经13年多了。暂且就算他们是在这里遭遇的不幸。那么线索就剩下第一支考察队本身了,第一次考察队所有人的尸体,我们已经搜集全,实话实说,找到这些尸体,我已经感到很幸运,而且尽到了我的责任了,也对得起……我的家族。”他笔下飞快,写了足有半张纸,突然扬脸看着董无忌:“您能理解这种心情么?”
“额,差、差不多吧。”董无忌心念一转,他本是天分极高的人,立马若明若暗明白其中必有隐情,岔开了话头说:“周课长说说验尸状况吧。”
周少鹏长长舒口气,会意道:“说多了诸位也不懂,我只简略说一下:经过初步检验和物证显示,这些尸体确实是13年前第一支由日本派遣的文化考察团。他们的死因很奇怪。”
“奇怪?”
“是的。”周少鹏斟酌说:“从尸体粗略来看,他们没有明显致命外伤,比如刀伤和枪伤。而是皮肉糜烂,有烧焦痕迹,尸骸有些露出的骨头也有酥黑的状态,有几具因为时间太久,已经腐烂,无法检测,剩余的大多如此,另外,他们的四肢有大片瞬间高温造成的严重烧烫伤,已经严重扭曲萎缩,胸口、背部和胳膊的皮肉上,还有电击痕迹。喏,比如这几具,上面的纹路隐约可见。”,众人似懂非懂,他一面说,一面对董无忌指点稍微完整干燥的几具尸体,董少爷怵目惊心,对这些一知半解,然而一听“电击、烧烫伤和纹饰”,他捂着鼻子仔细查看。
果然,有几具胸口、脊背腐烂的尸体上,有些断断续续如同“古篆文”的奇怪纹饰,“瞬间高温?那这几具怎么看不出来?跟泡发了似得大肥肉似得?嗯,好像有点眼熟!”。
周少鹏点点头:“瞬间高温,比如说电椅你知道吗?就是美国人发明的一种死刑?”
董无忌摇摇头,周少鹏想解释特高课的电刑,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只好说:“就是被强大的电流所伤害的外伤,那几具自然看不出来,因为他们死亡后,体内细菌受到自然潮湿环境的影响,已经变成了‘巨人观’后期状态,没有相应的系统解剖,所以看起来跟在水中溺死的尸体状态类似。这几具尸体上的‘篆文’,想必诸位应该比较熟悉,我们在承德陆军医院见过的……”
“是、是村上直人?!”董无忌大吃一惊,忽地想起令人头皮发麻的村上身体:长度不到四尺,身上长出密密麻麻的脓包,四肢仿佛被吸干了皮肉骨髓的干尸,扭曲变形,皮肤上布满了毒蛇花纹样灰苍苍的褶皱。
“但是这些尸体虽然扭曲,不太像村上那具尸体恶心。”小伍托着腮仔细打量。董无忌点头:“别说了伍哥,村上那老小子尸体简直叫人直起鸡皮疙瘩。”
“那是因为时间和自然环境。”周少鹏小心指点面前的尸体:“这些尸体已经在野外潮湿里待了13年之久,当然会受到影响,其原始死亡状态肯定要比村上教授更萎缩可怖。村上教授的身体是刚受到损害就获救,而且有其他因素损伤,经过解剖发现,虽然有严重烧烫伤并没有电击和大规模烧焦,而是一种比较奇怪的‘感染’,因而外伤表现还是有所不同的。重点在于,我发现这些尸体的骨头有严重的电灼和不少黑色碳化痕迹,比如这儿。但是村上那具外表和骨头并没有,这就比较奇怪了。”
董无忌转了几下眼珠儿忙问:“也就是说,村上那身体跟这些尸体看起来差不多,但其实并不一样?”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一面说一面捡了根小树枝忍着恐惧一个个检查尸骸的嘴巴,都看完了也不得要领,仿佛仔细思索着什么。
大头笑道:“小爷,您找啥呢?刚才那小蛤蟆?早吓跑了吧。”,董无忌摇摇头,看向周少鹏,他点点头:“是的,小董先生的确很敏锐,在没有经过详细解剖研究之前,只能说他们的伤势看起来差不多,既有类似的地方,实际上并不太相同,”
“那么周课长现在能确定他们的死因么?”
“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误,他们是雷击致死的。”周少鹏笃定言道,却令几人勃然惊骇,众人无不毛发森然惊惧莫名,尤其是他们仨,想起当日在承德松鹤楼听到已化为尸体的老关头讲述的那个离奇恐怖的皇室秘闻故事,难道都是真的?!董无忌看看惊惧的大头,转脸问周少鹏:“你那么确定?!这、这跟老关头说的一模一样!莫非……”
周少鹏并不在意,肃然说:“不是‘莫非’,我使用的方式和我们看到的证据就是证明。路上小董先生跟我详细说过老关头说的‘故事’,综合我们看到的影像资料和几处怪异传说,我认为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件事本身是野外作业时的雷击死亡事件,跟妖魔鬼怪没有任何关系。请看这里的环境。”
他英姿飒爽指了指四周:“本身就是在山谷中的旷野,四周有群山,中间是盆地,那边是伊逊河,围场的气候和茂盛草原我们都看到了,在这种本身就潮湿、空旷和植物茂盛的环境里,一旦遇到雷雨天气,雷击是极为容易出现的,还请注意,我们携带的军用指南针失灵,可以确定,四周除了复杂的地理环境,就是强烈复杂的地磁引力或铁矿、宝石矿,这些地质特点,也是吸引雷击发生的重要条件。”
“你说的这些我也不大明白呢。”董无忌有点头疼:“可老关头说的那些离奇典故也不像是假的啊,原原本本有鼻子有眼儿,人家祖上可是正儿八经的围场总管!”
“这很简单,”周少鹏拍着他的肩膀微微笑道:“因为我说的是科学,你说的是离奇故事。小董先生对文学有研究对么?所有的文学故事和神话,都有一个源头,你们有个成语叫‘追根溯源’,那么在近代科学出现之前,人们对于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都会用一些灵异诡异的说法去解释。久而久之,这些传闻本身就脱离了事实真相,变成了被无限夸大的谣传和以讹传讹的奇闻。比如欧洲的神话和中国的神话,就是这么来的,它们本身的传承表现了时代和社会文化的变迁与承继。”
“这很简单,”周少鹏拍着他的肩膀说:“因为我说的是科学,你说的是离奇故事。小董先生对文学有研究对么?所有的文学故事和神话,都有一个源头,你们有个成语叫‘追根溯源’,那么在近代科学出现之前,人们对于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都会用一些灵异诡异的说法去解释。久而久之,这些传闻本身就脱离了事实真相,变成了被无限夸大的谣传和以讹传讹的奇闻。比如欧洲的神话和中国的神话,就是这么来的,它们本身的传承表现了时代和社会文化的变迁与承继。”
“你们的天照大神儿也是这么来的吧?”董无忌不服气反驳。谁知周少鹏轻轻点头:“当然也可以这么认为。比如你说的老关头说的秘闻,简单说,就是中国清代皇帝们把这里划定为天子的围场,因为他们不清楚这处地方本来就是容易引起暴雨和雷击的自然环境,所以在康熙皇帝遇到了不明原因的诡异天气和雷击时,当时在场的人无法解释,又由于科学不发达,思想迷信守旧,就认为是怪物作怪,后来经过历代皇室的渲染和口口相传,就制造出了这么一位‘神’,后来的嘉庆皇帝在这处容易招引雷击的环境里遇难,更加证实了传闻,所以才流传下关于围场庙宫的恐怖秘闻和种种离奇故事,但是它却与本身的真相越来越远了。”
“可我总感觉人家老关头说的不假。还有在会贤堂看到的影像呢!”
沉默片刻,周少鹏望着面前执拗的董少爷说:“这或许只是当年的考察队在阴森环境之下,由于心理、神经过于紧张劳累,被某些现在不得而知的图画、文字、塑像甚至树木阴影恐吓后,诱发了他们潜意识里的恐惧,造成了轻度的意识紊乱,从而引发了某种幻觉,这在科学实证中有过先例,并不少见。说太多了你也不明白,所以我们不要争论这个了,小董先生。”董无忌正急着反驳,却看他瞅着满地凌乱的尸体和物件神色为难,并没有想继续聊下去的兴趣,只得偃旗息鼓问:“你又为难什么?”
“我在想怎么把这些尸体带回去。尤其是这一具。”他指了指刚才叩拜的那具。“带回去?”仨人莫名其妙,周少鹏似乎并不愿意说明,只含糊道:“这是我们那的风俗,凡阵亡、死在异国他乡的国民,都要带回去入土为安的。即便带不回去全尸,至少也要把人头带回去。”
“人头?”董无忌实在不愿瞅遍地龇牙咧嘴的骷髅,知道他有心事,想了想说:“这事儿也不难,他们横死在此,也算自作自受。一把火烧了,带回骨灰去日本正好,只是中间隔着东洋大海,小心船不安稳翻了,叫东洋里的乌龟王八吃了。”
“恐怕不成。”大头冲他撇嘴:“这儿又潮又湿,又是夏末初秋,上哪儿找那么些柴火?周课长可以把那颗人头单独包起来,打个包带回去。剩下的……”
“剩下的先挖个坑浅埋了,等咱们回去周课长报告猪鼻,叫你们的人再来挖就是!”董无忌灵机一动,周少鹏沉默良久点点头,也不嫌腌臜,亲自找个干枯的水洼坑,把尸体一股脑移进去,轻轻捧土覆上,只看着川田教授脑袋发呆,董无忌看看天色催促道:“周课长,咱们快去庙宫吧,刚才你可看见了,我一点没怕,这回我可以一起进去了吧?周课长?”
周少鹏有些失神儿,听他叫了好几声才回过颜色,转脸认真地冲董无忌直挺挺鞠了一躬!吓得董少爷连连后退忙问:“你、你这是干什么?”
“想请您帮个小忙。”
“小忙?那也用不着行这个礼。我现在一看见你们日本人鞠躬就心慌,说吧。反正除了看古董说典故,别的我也不会啊。”
周少鹏很是诚挚:“知道小董先生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又比较熟悉宗教。在移动这颗头颅之前,想请您念几句祈祷词,嗯……当然是你们中国的。”
“啊?”仨人面面相觑,董无忌挠挠头:“就这?你不是不信宗教,也不信‘迷信’嘛。”“就这。原因嘛,很简单。日本民间移动尸体和入葬前,都要请和尚师傅和阴阳师诵经念咒才可以,其他人无所谓,只是川田教授跟我的关系很特别,我对死亡后的祈祷词一无所知,所以要请小董先生帮忙。”说完又是一躬。
这可把董无忌难住了,他倒不是不会背经文咒语,打小在寺庙道观寄名,接长不短去庙里进香朝拜,耳濡目染中,杂七杂八的他也能说上不少,比如《心经》《大悲咒》《陀罗尼经咒》《玉皇经》《太乙救苦经》,可这当口,面对一个日本死尸,到底该念什么经咒呢?再说,中国的神仙佛祖哪段经也不能保佑一个东洋鬼子的魂魄,风马牛不相及,这也不挨边啊。这难题比方才胡懵瞎撞看罗盘风水还伤脑筋。
因此苦想了好几段,念叨着都不合适,他也不知道哪段合适,冷冷瞥了眼肃然冷漠的周少鹏,心里暗骂:这小日本子,真鸡贼!刚才拿奉承话把自己扣住,咋办?
幸亏他天分极高,脑子机灵弯弯绕特多,片刻有了主意,装模作样挥手叫几人肃立,对着那烂乎乎的骷髅,搓土为包,点燃三根香烟插进去,假模假式双手合十,围着骷髅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嘴里嘀咕先念几句《往生咒》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偷眼瞧周少鹏又跪在地下,满脸虔诚也不知在嘀咕啥,他立马偷着换了词儿:“老鬼子,忒猖狂,不学好,把命丧,望乡台,别遗忘,下地狱,早转行,六道轮回甭认错,畜生道,你沾光,下辈子,托生个猪狗驴马各样杂种,就是别再把人当!”
说着忍不住要笑,董少爷使劲儿压下去,转完圈回到人头正面,又是三揖,挤眉弄眼拿腔作调哼哼叨叨唱道:“哎嗨嗨嗨吆!昨日荒郊去玩游,忽见一个大骷髅!荆棘丛中草没丘,冷飕飕啊冷飕飕,风吹荷叶倒念愁。大骷髅啊大骷髅,你在围场草地卧青草,翠草为毡月做灯,你那犬子猪孙在哪里,来往又无一个好弟兄……大骷髅啊大骷髅,痛肝肠,泪汪汪,看你苦落得一对瞎眼眶……”
他本来嗓子就好,这段词儿唱的声情并茂既凄婉又怪腔怪调,夜半空荡荡幽森森围场中听得人心里悸身上发毛,周少鹏和小伍只觉得怪却不懂,只有大头一个撑不住捂着大嘴乐得咯咯的,肚里又酸又疼直抽筋儿,哭笑不得指着董无忌直哆嗦!
原来这段词儿乃是老北平四九城百姓去世出殡时,本家请庙里和尚做法事放焰口,配着锣鼓磬铙唱的《骷髅真言》,几百年传下来的老词儿既俗气又怪异,他俩打小跟着大人去瞧热闹都记得滚瓜烂熟,不成想董少爷急中生智把这段改了词儿给唱了出来,声调还这么怪!
原来这段词儿乃是老北平四九城百姓去世出殡时,本家请庙里和尚做法事放焰口,配着锣鼓磬铙唱的《骷髅真言》,几百年传下来的老词儿既俗气又怪异,他俩打小跟着大人去瞧热闹都记得滚瓜烂熟,不成想董少爷急中生智把这段改了词儿给唱了出来,声调还这么怪!
董无忌对此得心应手,越唱越来劲儿,挺着脖子唱到:“眼里填泥,口内长出臭莸。潇洒不肯重说,更难为、再骋风流。想在日,劝他家学道,不肯回头。耻向街前求乞,到如今,显现白骨无羞。若悟生居火院,死堕阴囚。决裂心灰慷慨,舍家缘、物外真修。神光灿,得祥云衬步,直赴瀛洲……骷髅赞啊叹骷髅,今宵幸逢修设冥阳会,九天灯烛放毫光,诵密咒经章,洒甘露琼浆,烧戒定慧香,惟愿孤魂游子,速往西方!”才撇着高腔住了嘴。
大头听他学和尚们学地字正腔圆惟妙惟肖,实在忍不住,看周少鹏听得一脸肃然虔诚,又不好大笑,只好装作肚子疼,低头捂嘴笑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董无忌一本正经对周少鹏说:“好了,包起来吧。周课长,我这可是念得大德高僧才懂的三藏真经啊,能超亡者升天,能度凡人脱难,比唐三藏西天取来的经可不差,川田教授在天之灵听了这经,必然早日超生,托生个好人家呢。按我们北平老礼儿说,还得有唢呐响器一边伴着吹奏《小放牛》《百花名》《饽饽歌》才算合礼儿,可惜如今身在荒郊野外,啥也没有,只好凑合喽。不过,按老规矩,我给亡魂念了经,您这本家可是要有所表示哦!”
周少鹏恭恭敬敬把头颅包好捧着,连连鞠躬致谢:“刚才的歌声、词句都很美妙典雅,太感谢您了!就这一点,小董先生对我的家族大恩,我的永远不敢忘。也幸亏您的渊博多才,不然这事也太棘手。请放心,回去之后,我当重重拜谢。”
董无忌装作不在意摆摆手:“重谢就不必了,只是请你今后少祸害我们就行!走吧。”,说罢冲大头小伍眨眨眼,小伍实在,架着他往回走,大头见他满嘴胡说八道蒙得周少鹏一愣一愣,直乐得咬牙切齿小声说:“你个小子就作吧!日后他真要知道你蒙他,小心真跟你没完!”
“没完?嘿嘿,大头你就等着吧,就他肚子里这点儿墨水,能把咱老北平的礼节民俗琢磨明白,且得学呢!”
众人心里忐忑顺着原路回了庙宫遗址外,周少鹏这回终于不阻拦了,可异常严肃地对董无忌嘱咐:“小董先生,咱们可以一起进去,不过你可千万小心,我们的目的是里面的人和神像,如果有什么危险和异常,你自己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跟我们一起冲在前面。这是为了你好,请注意。”
“嘚嘚什么呀,我懂!刚才还拜托我念经呢,这会儿就甩脸子,我说你们日本人的脸是不是都是布帘子做的?说掀就掀!”,他表面上大喇喇不在乎,其实早躲在小伍后头喽,等周少鹏把川田的脑袋塞进马背上包袱里,又把两匹马和那匹大骡子牵到一旁,找了块大石头拴好了,四人这才一起迈步进了坍塌的庙宫。
满地月夜碎影,衰草荒烟,断壁残垣,悄无声息的巨大庭院里,四处一丁点声音都没有,连方才外头蚱蜢鸣虫声都丝毫不闻,仿佛早已糜烂的门槛内外连接着两个不同的世界,外面是生机勃勃的现实,里面却是阴森可怖的幽冥。
董无忌走了几步,就觉得脚下湿漉漉的,水汽氤氲,也不知怎么了,恍惚中,他忽然有种特别熟悉之感,仿佛多年前不知何时,自己一个人来过这儿,流连行走于这处到处是疯长的野草,老树和起伏不坑坑洼洼的地面上,遍地拉拉秧和枝蔓在阴沉沉潮湿的空气里一年年腐烂衰败,跟潮气掺杂一起,却有了别样的味道。
“小心脚下,小爷。”小伍警惕地左右打量,提醒道。董无忌颤了一下,右眼皮陡然突突跳了起来。“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了上来,趁大家不注意,他立马在手上吐了口唾沫,偷偷抹在了右眼角上,这是老北平传下来的破解“法门”,谁知道这会儿管不管用呢?
“怎么了?”周少鹏头也没回,似乎脑后有眼,觉察到了什么。董无忌想咧嘴笑,可浑身的不舒服令他十分尴尬,只好悄声答道:“没啥,你那手电多照着点前头,甭担心我!”
话是这么说,可在这片寂静荒芜的庙宫里,谁也没心思逗乐,都提心吊胆。夜色如墨,一丝风也没有,九霄上的月亮隐隐躲在了云层之后,黑漆漆的庭院里,不少地方仿佛吸光的黑洞,把仅有的手电光隐隐吸了过去,空荡荡显得虚幻迷离。
片刻后,众人眼睛适应了庙宫里的光线,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大院足有五亩地大小,正殿五间,单檐歇山顶,飞檐残破,琉璃落色,矗立在檐角的蹲檐兽缺头少尾,夜色中远望夜空,不知几百年,配殿各三间,早已坍塌无存,零落的青砖瓦砾堆成了小山,被密密麻麻的藤萝包裹地严严实实,满地青砖酥裂崩毁,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各色野草拱出脑袋,七零八落的各色残砖断瓦和不知名的烛台、腐烂的箱笼、沾满泥灰的瓷碗瓷盘,看不出什么材质的供器,撒落地到处都是。
看起来,四周原来的墙壁很高,此刻却塌陷地只剩墙基,外面繁茂的植物顺藤涌来,交织成草洞草摊。钟鼓楼也成了一堆瓦砾,一口硕大的铜钟泛着黑紫色的暗光,在灰土藤萝里任由岁月侵蚀。
院子中间,果然是一方两亩大小的池塘, 残垣断壁遍地碎石残瓦,地下疯长地野草夹杂了红黄紫赤的不知名野花肆无忌惮舒展身躯,几株丑陋老树盘踞在旁,树底下还被潮湿气熏染出了一簇簇异常鲜艳五彩斑斓的蘑菇。
说是池塘并不确实,看样子,原先水源充足时,应该是处清澈流动的小湖泊,地下隐约可见残存的石砌成的水道掩映在枝蔓下,湿润而斑驳,像极了京城西郊玉泉山引水到圆明园那种细细的石头沟渠,如巨蟒般纠缠的藤萝疯长肆虐,遮盖了大部分池塘,里面并没有多少水,黑乎乎绿油油结了一层腥臭扑鼻黏糊糊的烂泥。
此刻那轮又大又圆的明月终于从云层后显露出真身,银辉玉宇,挥洒大地,照的周围如同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几人眼神都不错,再看水塘中,一些奇形怪状的骨头半隐半现其中,有些长了绿油油令人恶心的绿苔,有些沉在泥中,只露出个小小的脑袋,还有些与烂泥一起乌黑酥烂,纵横交错不计其数。唬的董无忌倒吸了口冷气,他小心翼翼瞪眼细细查看,半晌也没瞧出到底是人是兽是牛是马,不知是无意间偶然闯入这里,还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而死。蓦地,心里涌上一种更为不安的感觉。
顺着青石板道路往里瞧,似乎大殿后院还有一、两进深,碎石残瓦遍地堆积,死寂一片,更是荒凉破败。大头很紧张,提着机头大开的双枪小声问:“周课长,这是什么骨头?”,周少鹏往前走了几步,静静看了片刻,头也不回说:“有鹿骨、牛骨、狼骨和狐骨,喏,那一节一节的好像是蟒蛇骨,还有……”他顿了一下道:“人骨。”
“人、人骨?”大头立即冒了汗。小伍的胳膊被董无忌拉着,并没有靠前,忙问:“咋回事?兽骨和人骨都陷在这儿呢。”
“碑!石碑!”大头失惊张怪的一叫唤,吓了董无忌一大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水塘左边不远,果然出现了一座脑海中熟悉的巨碑:一丈五尺高的石碑又厚又高,底座的赑屃足有四尺高,在月光下栩栩如生,透着大清帝国时期那种得意威严与安逸昂扬,刀法大气古朴,上头字迹残损斑驳坑坑洼洼,爬满了藤萝枝蔓,碑帽还算完整,两条五爪巨龙盘绕着中间贴金篆字。尽管金漆剥落,残损的金色还是星星点点暴露了它的至高无上。
“小爷,您快来瞧瞧啊,这是啥时候的,有啥说头没有?”。董无忌早抓着小伍走到近前,小伍不含糊,用大头送的利刃划开密密层层的枝蔓,不多时,巨碑显露了真身。
别人都不懂,这会儿只有董无忌上了,他猛然想起会贤堂看的影像里,那个鬼子头川田教授在巨碑这儿上蹿下跳,便咬咬牙也被小伍托着,一迈步上了碑座。
“御制。”碑帽上两个硕大篆字他认得,下头的字是从右往左竖着读的繁体,一看笔锋他噗嗤一乐,能把董其昌、赵子昂两位名家笔体融合成软绵绵软巴巴富贵风流体,写出来到处招摇过市的,除了脸皮厚的乾隆爷自然没别人。
“怎么了?小董先生笑什么?”周少鹏不明所以:“这是川田教授他们留下的影像资料里那块巨碑吧?”
“没错您呐。”董无忌皱眉端详,嘴里不停:“在会贤堂就没瞧真着,这石碑十几年过去,风化残破的更厉害了。我瞅瞅,嗯,这刻的是:皇天眷佑,我国家显谟盛烈,圣圣相承,武功威震,远迈前代。泰祖太宗肇基东土,世祖混一寰宇,夙兴鼎固,我圣祖仁皇帝神武英睿,立君师之极,大德广运,如日如天,首建围场,亲巡塞外,肄武绥藩,本非为游猎之幸,乃彰经文纬武之志,扶绥外藩之德矣……朕敬天法祖,缵承丕基,克享大位,未敢一日忘怀……是事以记之……康熙二十年秋,圣祖仁皇帝大驾亲幸木兰围场,于伊逊哈巴奇围内,偶遇异兽……当事时也,天降血雨,雷电四野,有蒙古勇士为异兽所吞,臣僚惊悚,龙颜震怒,圣祖仁皇帝神威镇远,万乘浩荡,振军前驱,异类当即伏地叩首,恭迎大驾,不敢为乱……圣祖仁皇帝念兹虔诚降服,归于王化,特遣使御赐封号曰:敦仁镇远神,立庙祭之,命其世守此方,我大清亿万斯年,永受香火。嗣后果臣服归命,常显灵迹,无不真验……每逢秋狝,风雨顺遂,安稳如初,朕亦感铭,特重建庙宇,后葺行宫,铸像以祝祷之,像成之日,颇有神迹,朕心甚悦……铭曰:唯我先祖,神武……”读到这儿,后面的文字实在看不清了,董无忌累的喘息良久,说:“伍哥快扶我下来,娘呀,乾隆爷这文章写得,真是老太太的裹脚布!”
“又臭又长!”大头咯咯笑道:“小爷,的亏有你,不介叫我们瞧?等明儿也看不懂写的啥!”,“那敢情,咱学的就是这个嘛。”董无忌跳下来有点小得意,把碑文翻译成现代话跟大伙说了一遍,几人连连点头。大头听完忽然收了笑,疑问道:“咱在承德府听老关头说典故,怎么听你念叨的意思,跟他说的不一样啊。”
“这个么,也不算疑问。”董无忌解释道:“正史官书里记载的神武圣文马屁奉承话头,全是写史书的文人笔下粉饰的,哪有那么多的允文允武神圣英明?不都一个鼻子俩眼儿?孔夫子都说:为尊者讳,为贤者讳嘛。”
周少鹏忙问:“哦?请小董先生说说。”
“你着什么急?来根烟,听我说。”,点上烟,董无忌思索说:“老关头说的和碑文记载的差不多,不过是一个是朝廷的说法,一个是民间当事人的说法而已。这碑文没白看,最起码搞明白几个事儿:
1 这里并不叫塔里雅图伊逊哈巴齐围场,而是叫伊逊哈巴齐围场,塔里雅图围另有地方,俩围根本不是一个地儿。
2 康熙皇帝建庙祭祀后,乾隆登基后,铸造了一尊神像,年深日久,后来的外人不明底细,就以为只有神位,他们根本没有亲身来过这儿,当然不知道神像的实情。所以神像是有的。
3 周课长,你注意,碑文里写了,有异兽,当年康熙皇帝第一次来围场就遇上了,虽然文章里写的康熙神武英明,仿佛是异兽臣服,不过这事儿肯定是被美化粉饰过了,这才显得皇帝至尊,当日确实下过血雨,这异兽仿佛有呼风唤雨招雷电的能力。至于符不符合你说的“科学”还是一种自然现象?我就不晓得了。
4 康熙皇帝御赐异兽神号之后,常有灵验,乾隆皇帝铸造神像后,还有神迹出现!那么这些灵验和神迹到底指得是什么呢?难道他们当时就见识过这些奇奇怪怪的‘灵验’,还是说故布疑阵在遮掩神化自己?这个我也不知道,你得自己琢磨。”
周少鹏沉思良久,摇摇头又点点头:“这和我的推理想法不一样。我怎么也不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些迷信类的怪物?”
“刚才咱们在外面可是亲眼见了那些被雷电劈死的尸体!难道康熙乾隆俩皇上都在撒谎?”董无忌不服,小伍却插话:“小爷,我琢磨着撒谎倒不至于,老关头说的是嘉庆皇帝被雷电劈死,但他扔的不是神像,是神位呐。”
“先别管这些了,不能听风就是雨瞎寻思。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到了这儿,咱们挖地三尺,也得把这神像翻出来,对了!趁着月亮大,赶紧找找失踪的第二拨考察队啊。”董无忌说完,却发觉周少鹏此刻的神情全然漫不经心,来时特别在乎考察队安危的特高课课长,此时好似变了个人。
“呱呱、呱呱”,几声脆响传来,董无忌一低头,咦?几只拳头大小五颜六色鲜艳无比的小蛤蟆,瞪着亮晶晶的绿豆眼儿不知打那跳了出来,腮帮子一鼓一鼓叫着慢慢跳到他脚下。
“嗬,咱们别是进了癞蛤蟆窝了吧?”大头一乐,董无忌也纳闷,一瞧这蛤蟆长得挺可人疼,蹲下身子就要抓,“别动!”周少鹏厉声喊了一嗓子,说:“这些蟾蜍来历不明,很可能有毒,小董先生不要碰。”
“嗐,你瞎叫喊啥?”他满不在乎蹲下瞅着蛤蟆说:“我们老北平人,夏景天一上火都不兴吃药,去荷花市场喝几碗蛤蟆骨朵,保管清心明目,打小我就喝。这癞蛤蟆我才不怕。奇怪,大头你瞅瞅,这蛤蟆怎么是五色的呢?”
“倒是,咱们那的种儿可没这么好看,不过小爷你可小心些吧,听说深山野岭,凡是长得五颜六色顶漂亮的家伙,都不吉利。咱们快去正殿瞧瞧,那神像啊。”大头挤眉弄眼递眼色,他哪里在乎什么考察队生死,听说真有一尊金像,早动了心。
这年月,什么都是假的,黄金白银才是真的。几人绕过脏了吧唧臭烘烘的水塘,借着月色往里走了几步,前头的周少鹏猛然站住一摆手:“停!”,自己头也不回小心翼翼踩着残砖断瓦走了过去。
@ty_酒醉心明 2019-09-10 07: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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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绕过脏了吧唧臭烘烘的水塘,借着月色往里走了几步,前头的周少鹏猛然站住一摆手:“停!”,自己头也不回小心翼翼踩着残砖断瓦走了过去。
皮靴踩得青砖地上瓦砾“嘎吱嘎吱”,三人莫名其妙,只见离着倒塌了一半的大殿一丈多远,周少鹏不知发现了什么,慢慢蹲下查看。董无忌好奇心大起,拉着小伍往前走,嘴里嘀咕:“嘁!这人说我装,自打找到这庙宫,他就蝎蝎螫螫神神叨叨跟中了邪似得,伍哥你说……”话音未落,小伍眼神一震也猛然收住了脚,一巴掌捂住他的眼,附耳小声说:“小爷,前头你还是甭过去了。”
“又咋了?怎么伍哥你也成这样啦?”董无忌扑棱摇晃脑袋,谁知小伍手法很高明,就是不让他看,大头沉声喊:“得啦小伍,他也不是孩子啦,叫他见见这些,没啥。小爷,前头又是一片死人,看见可别怕啊。”
“啥?!一、一片死人?!”刹那双腿发软的董少爷头上立马又见了冷汗,小风一吹冷飕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前的手慢慢滑了下去,等他模模糊糊看了个大概,登时心里一紧,一把抓住小伍胳膊就不撒手喽。
三十二 又见死尸
一眼望去,地上并没有大头嘴里说的“一片片”死人,周少鹏直立的背影下,遮蔽了一片黑漆漆的“黑影”,只是那黑影黑地太不寻常:像是一张老北京早餐常见的油炸肉盒子在热油锅里炸得焦香酥脆,正出锅时,失手不小心“啪嗒!”一下狠狠砸在地上,被大力砸了个四分五裂,满身的肉馅儿和油脂就此深深嵌入地面时留下的影子。
不过,此“肉盒子”并非彼“肉盒”,贴在地上的油脂烂肉足有半尺高,有脑袋、四肢的形状,两只鞋子仅剩了扭曲的铜扣,腰部也有乌亮的金属扣子,身旁几米大小的地面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零碎:钢笔、手表、戒指和看不出形状的小玩意儿。
只是这些东西全像过了电烧了不知多久一样,烂乎乎黑漆漆,像他们的主人差不多。周少鹏正皱眉捏着一根小树枝,就在那儿对着这摊烂乎乎的“肉盒子”检查。
“额……”董无忌等看清了,差点“哇”一声吐出来!忍了半天,还是吐出两口酸水,因为他胃里实在没东西可吐了,颤巍巍指着地下的东西说:“周课长,这、这是什么!”
“人。”
“人?!”
周少鹏毫无表情,点头招呼:“请小伍先生去庙外把我的皮包拿来。”,小伍闻声而去,大头拉着董无忌走到跟前儿,咋舌不已:“这得是招了什么灾,咋变成这样啦!”
周少鹏冷冷说:“不是灾,你们看那边。”,他冲几米外一努嘴,董无忌揉揉眼,瞠目结舌:地面上横七竖八全是尸体,躺着的、趴着的、坐着的、跪着的,形态各异狰狞可怖,有的像这具尸体一样,成了“肉盒子”,有的全身除了零碎饰物,竟然成了人形状的黑漆漆齑粉平摊在地下,还有些比较完整的尸体,全都缩成了少儿大小,全身软黑,脑袋上光秃秃的,皮肉焦烂,露出酥黑的骨头,一脸意外的惊慌恐怖之色,身上尚存皮肤,有手掌大小的浮皮和紫莹莹的篆文痕迹,四处地下全有漆黑炸烂的痕迹,提鼻子一闻,淡淡腐臭气中,似乎有点硝烟气还未散尽!
“考察队?!”董无忌失声尖叫,猛地扑了过来,也忘了怕,心里陡然一缩,疼地眼前一黑!柳教授!瞪大了眼踅摸柳教授的影子。可地下的尸体实在太凌乱,他满脸悲恸一脑袋冷汗,嘀咕道:“大褂,柳老师穿大褂!大头,你傻了!快、快找穿大褂的!”一面嘀咕,一面疯了一样用手去地下抓灰烬和尸体。
“考察队?!”董无忌失声尖叫,猛地扑了过来,也忘了怕,心里陡然一缩,疼地眼前一黑!柳教授!瞪大了眼踅摸柳教授的影子。可地下的尸体实在太凌乱,他满脸悲恸一脑袋冷汗,嘀咕道:“大褂,柳老师穿大褂!大头,你傻了!快、快找穿大褂的!”一面嘀咕,一面疯了一样用手去地下抓灰烬和尸体。
“住手!小董先生!”周少鹏极为冷峻,一把抱住大喊大叫方寸大乱的董无忌,“去你妈的!”董无忌回头就是一拳,“砰!”被他稳稳扣住了手腕子。大头也乱了,没头苍蝇似得瞅了好久,一看他俩撕扯起来,赶紧过来劝。谁知董无忌不管不顾骂开了:“周少鹏你个孙子!你瞧瞧,全是你们日本人造的孽!快找啊!柳教授就在这里面,你拦我?我跟你拼了!”
尽自拼命挣扎又哭又闹,他哪里是训练有素周少鹏的对手,被他紧紧禁锢,脸上的鼻涕眼泪倒没白瞎,抹了周少鹏一身,“小董先生!你冷静一下!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了!你在破坏现场!”
“破你大爷的!敢情死的不是你老师!给小爷起开!”,“你!”周少鹏阴着脸火冒三丈,立马挥起了巴掌,大头手疾眼快一把拽住:“周课长!你可甭动粗!”
仨人撕扯成一团,片刻,周少鹏按捺着怒气使劲儿掐着董无忌脖子,狠狠等着他叹气道:“董无忌!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你的那位柳教授,根本没在这!”
“啊?”一听这话,有些颓然的董无忌松了劲儿,半信半疑四处查看,周少鹏没放开他,在耳边说:“你认真看,这些尸体里,没有一个穿大褂的。化成齑粉的那一具,身高和散落的佩饰都不像。听我的,不、要、再、发、疯,好好站到一旁去。我要验尸了。”
“是、是么?”犹如梦中的董少爷呆住了,迷迷糊糊身不由己,被他一把推给了大头,小伍正小跑进来,看这场面也一怔,赶紧拽着大口喘息的董少爷闪到一旁。
天上穹隆似无边黑幕,潮湿闷热,四处远近,听不到一丝儿虫鸣鸟啼,董无忌浑浑噩噩失神地瞅着周少鹏和大头在那儿忙活,那些令人心悸,带着死亡气息亮闪闪的验尸工具刚刚被搁进皮包里,此刻又在周少鹏灵巧的手里上下翻腾,在一具具早已没了生命的躯体是上肆意纵横。
“小爷?你咋了这是!”小伍很不安,他起初以为眼前少爷是被吓坏了。董无忌自己知道,这不是吓得,是疼的。心里突突跳的厉害,他万难想象,跟自己有半师情谊,数天前还在一起谈经论道、纵论古今、指点棋艺、教授古董、品尝京都美味的柳教授,或许此刻已经变成了地下一具灵魂离体的尸首!
直面亲友的死亡,对于一个少不更事感情丰富的少年来说,是有些太沉重。他根本没经历过这种猝不及防的巨大悲哀和伤痛,刹那的悲恸差点就击垮了他,随后而来的,就是惶恐和茫然无措。打摆子似得颤了很久,董少爷才慢慢恢复平静,他抓住最后一点希望,慢慢蹭了过来,小声问一直忙碌的周少鹏:“周课长,额,你确定这儿没柳教授的尸体?”
“暂时还没有。”周少鹏头也不回,嘱咐大头轮换着递工具,地下的尸体他没有全部检验,因为他发现,这里的尸体也很奇怪。
董无忌焦急的等待,一分一秒过去,周少鹏再没说话,连大头也是没心思开玩笑,只不时给董少爷递眼色。一个多钟头后,周少鹏长舒了口气,站起身摘下手套,一件件工具被他用绵纸擦拭干净,放回皮包,这才拿起笔和本子,借着越来越暗的手电光,迟迟不下笔。
仰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看着自己一丝不苟的笔记,周少鹏心中的疑团愈来愈大,可不能跟身边任何一个人吐露,换了个思路,他看向了董无忌。
那是一张惶恐不安中夹杂着茫然、恐惧和使劲儿装出坚毅的脸,上面还带着焦急期冀鼻涕泪痕,像只可爱伶俐的小宠物狗可怜兮兮瞅着自己。可是他并不像以往那样讨厌这少爷羔子,因为这位看似玩世不恭胆小怕事的少爷,还有得知亲友遇难时情真意切关心和善良,不像自己……
该从哪儿说起?是继续冷着脸撇开他,只做自己的验尸笔记,还是先安慰一下这位从没经过亲人死亡的调皮少爷呢?
“放心吧,小董先生。”周少鹏又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冷峻:“这片尸体里确实没有柳教授。”
“太好了!”董无忌一蹦三尺高,刚要高兴,就听周少鹏说:“不过也别高兴地太早,他没有在这儿遇难,说不定……”
“没什么说不定!你可别乌鸦嘴!”董无忌使劲儿用袖子擦擦脸,也恢复了那股少爷羔子劲儿,合掌嘀咕:“我们柳老师福大命大,跟我差不多呢!伍哥,你也来听听。”
大头擦擦脸上的汗,用褂子扇着风笑道:“周课长,你快说吧,别吓唬我们小爷了,今儿他可失态了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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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擦擦脸上的汗,用褂子扇着风笑道:“周课长,你快说吧,别吓唬我们小爷了,今儿他可失态了好几次!”
“尸体的检验细节就不跟诸位细谈了,只说一点。”他神色异常凝重:“这里的尸体,跟外面的尸体一样,也是被雷电击中身体,瞬间产生的强大电流与高温造成了死亡。这一具已经被高温化成了肉泥,骨肉脱离,脂肪融化后,沁入地下。那两具化成齑粉的,似乎瞬间就被高温蒸发了,骨头里的磷和其他物质变成了粉末状,那几具尸体严重扭曲萎缩,尸体的胸口、背部和胳膊上,也有电击痕迹,这些烫伤纹路和电击痕迹,比庙宫外的更加清晰明显,他们的死亡时间,在五天之内。”
其实三人早已看出来了,大头张张嘴没出声,小伍还是那副憨厚样儿,两眼亮晶晶只看周少鹏。
“五天?”董无忌默算时间,正好是考察队登报宣告失踪前的两天,时间很吻合。不过直觉和蹦跳的右眼皮却令他心慌意乱,忐忑不安。想了想,他问:“周课长,你确定这些人跟庙宫外那些考察队员是一个死法?”
“科学,小董先生。这是经过无数实证检验了的。你可以来看看。”周少鹏领着他走到一具比较完整,缩成一团的尸体前指点:“你看,跟庙宫外的尸体没有区别,只是外头的尸体经过十几年的腐烂,死亡后的体征跟这些略有不同而已,这是必然的。”
忍着巨大的恐惧恶心,董无忌捂着鼻子蹲下,看了半晌,果然跟外头的尸体几乎如出一辙,他说:“能给我你的小刀用用么?”
“你要看什么?”周少鹏示意小伍递过长柄小刀,提醒道:“是不是那种奇怪的纹身花?我已经检查过了,除了化成肉泥和齑粉的那三具,其余几具尸体上,都没有纹身花。”
“这不是很奇怪么?如果说上一次有带纹身的人‘保护’考察队,那么这一次来的全是学者教授?”董无忌小心翼翼用小刀撬开尸体扭曲的嘴巴,大头有眼力见儿,立马用手电照了过来。
看完这具,董少爷不知怎么了,神色狐疑,又看了几具尸体,周少鹏瞧着他装模作样有点可笑,难道自己一个宪兵专业的高材生不懂验尸?只淡淡说:“也不一定,或者那三具尸体的腿上有纹身花,可惜无法检验了。”。
然而董无忌看了剩下几具尸体歪歪扭扭龇牙咧嘴的嘴巴,脸色越来越惊疑,一把把抹掉额头上的冷汗,不断揉眼,又看了几具,缓缓起身,刀刃冲里,把柄冲外,冷冷看着周少鹏递了过去。
“看出了什么了,小爷?”小伍伶俐地掏出几张绵纸,周少鹏擦拭着刀具,都等面前的董少爷开口。董无忌直愣愣瞪着周少鹏:“周课长,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确定这里的死尸跟庙宫外的,都死于雷电轰击?”
“小董先生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周少鹏不明所以,回瞪着他。“不,我是说,按照猪鼻大佐的指示,咱们的一个任务算是完成了吧?”
“嗯?”周少鹏瞬间会意,微微叹息点头:“也算是吧。不过柳教授和神像生死未卜,也不能算完成。只是这里的情况,可以记录下来,回去汇报了。小董先生有什么意见?”
“说的真够轻松!”董少爷莫名其妙发了火:“死的全是你们日本人!我当然没有意见。等找到我的柳老师再说,不然,这次你可褶子了!”
“褶子?”周少鹏拿着笔在本子上飞快书写,大头小伍见俩人突然生了意气,面面相觑。
“小爷,你跟周课长打什么哑谜呢?有话就说啊,都是一条藤上的蚂蚱,没见你这么遮遮掩掩过。”
“我打哑谜?哼哼!”董无忌意味深长冷笑几声,全然换了个人似得愤愤不平:“大头,你可长点心眼吧!甭等冷面冷血的人把咱卖了,咱还帮人家数钱呢!”
“这是到底怎么啦!”大头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周少鹏写完记录,招呼道:“咱们快进大殿找找那尊神像和柳教授。”
“要找你们去找!呸!周少鹏你个日本孙子,你们害死了人,还假模假式在这儿装好人!”董无忌话一出来,仨人都是一愣。小伍也以为董少爷又发少爷脾气呢,刚要劝,就听大头大声惊叫:“哎吆我操!这、这他娘什么玩意儿!”
话音未落,“呜!哗啦啦!”当地起了阵猛烈的旋风,地下乱草瓦砾堆中“嗤嗤拉拉……嗤嗤拉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大力蜿蜒游动,惊地草木簌簌,藤蔓潇潇,几人大惊失色,周少鹏刚喊了句:“小董先生,爬下!你后面!”,“啊?后面?”
“噌!” ,还在苶呆呆的董无忌身后陡然显出一只湛青色大如车轮的爪子“砰!”一把抓住了他,把他凌空甩了起来!身子上了天的董少爷眼前坐秋千似得被摇晃的头昏眼花,刚反应过来,已然离地几丈高,一只又粗又大臭烘烘沾满黏糊糊绿色黏液车轮般的大爪子,正死死抓在他的腰间!
“妈、妈呀!救命啊!”一嗓子喊出来,吓尿了的董无忌可惨喽,当即鼻涕眼泪顺流而下,眼前天旋地转滚煤球一样把又惊又怕魂飞魄散的他连哭叫都发不出声喽。如此景象惊得众人手忙脚乱束手无策,纷纷大叫!
“小爷!”
“小爷!”
“董无忌!!”
最先反应过来的小伍手疾眼快一纵身跳到爪子跟前,一扬手,雪亮的匕首就要往下刺,哪知地下黏糊糊的全是臭烘烘的液体,“啪”一下摔了个狗吃屎。一咕噜爬起来,小伍大喊:“快开枪!”
大头眼珠子早红了,手里的双枪对准了爪子就要搂火,被周少鹏一把压低:“疯了你!打下面!”
“下面?”这会儿大头才惊醒过来:慌乱中万一打不准,一枪打在董少爷身上可坏醋啦。可下面在哪儿呢?
仨人热锅蚂蚁似得乱作一团,等看清了,仨人无比惊骇,原来那大爪子灵活异常,摇晃着董无忌哇哇直叫,却一直往池塘那边拽!小伍离得近,这才发觉:爪子后头乃是一只遍布五色麟甲幽光闪烁的“手臂”,隐藏在藤蔓破砖瓦砾,圆咕隆咚像根长满花纹的大木头,可陡然起伏中,快如闪电猛如怪蟒出山,足有成人的大腿粗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