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原创《峨溪河畔》:一部记录末代农耕文化的长篇叙事散文

  然而蚯蚓繁殖的速度是跟不上鸭子贪食的节奏,于是在夏秋之季,大人们会把蛇皮袋剪开,裁缝一个小袋,袋口圈上铁丝,做成网兜样的兜袋。再寻一根一米左右长细竹竿,竿头拴上缝衣用的卡子线,线下系一个沾水的棉花小球作诱饵,这便是钓竿了,孩子拿着钓竿和兜袋,去田里便可钓一种土灰色的小青蛙(俗称蛤蟆鸡),蛤蟆鸡是鸭的最爱,那时田里蛤蟆鸡极多,傍晚你只要在田埂上走动,蛤蟆鸡就像一个个跳水运动员一样从田埂上"咚咚"跳入稻田中。孩子们总是下午三四点钟出门,此时暑热并未消去,只能穿背褡子裤头子。三五成群的孩子很快分散在各个田埂上、菜园边。找阴凉处,将棉球饵连线慢慢放下,右手轻轻上下连续点动钓竿,沾水的棉球如精灵般上下左右跳动,不远处的蛤蟆鸡闻听动静,以为是某只害虫作祟,赶忙蹦跳而来,像老虎一样扑向诱饵,一口咬住,死死不放,你只需轻轻一提,便悬空将它钓起,左手用兜袋顺势一兜接,蛤蟆鸡便轻松落入袋中。稻田边蛤蟆鸡体型较小,大一点的都是在菜园地里,特别是黄豆地,黄豆叶绿油油的,像伞一样一棵一棵撑在菜园中,叶下空间都是连成一片,是蛤蟆鸡的天然避荫场所,体型大的青蛙也时常潜伏其中,棉球诱饵钓蛤蟆鸡可以,但钓青蛙是不行的,青蛙口大体重也重,发现青蛙后也总是去掉棉球、截下蛤蟆鸡的后肢拴在线上作饵,这种诱饵更重、落地声音更大。此时频住呼吸,心脏嗵嗵地跳,手激动地操控着钓竿。青蛙远远感触这边诱饵跳动的声响,如离弦的弓箭一样射过来,弹无虚发,啃住猎物。用力提起钓竿,青蛙离地后总是松口,很少一次成功,钓起的青蛙入袋后,得瞬间双手束紧袋子,让它无缝可寻,否则动物界"跳高亚军"很轻松的蹦出袋外。
  孩子们钓上青蛙总是欣喜异常,早已忘记豆叶上滋生的"痒辣子"(毒刺蛾幼虫),随着胳膊上一阵触电,接着又痛又痒带烧灼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忍心一看,一小片皮肤已经红肿,像不规则的电形图一般。即便如此,还是熬到斜阳西下、蠓虫叮咬、蚊子嗡嗡声响时才会收竿,而家中的鸭子便可以享受这顿饕餮大餐了。
  南方池塘多、水多,鸭子和农家是常伴常依的,当初我们张氏先祖仁五公从婺源迁入外滩,便是一路放鸭而来。谚曰:“富人不放(放弃)书、穷人不放(放弃)猪;要想发、放水鸭。”鸭子生长周期短,长得快,稻田和池塘又是天然免费的"牧场",早上,放鸭人拿着窝锹(一种刃非常锋利的小锹,竹篙做柄),把鸭群从鸭棚赶入稻田中(稻田中禾苗是在发棵后到结籽前阶段,禾苗太小,鸭子活动时容易把禾苗连根拔起,禾苗结籽成稻时,鸭子会吃田里稻),鸭群顺着禾苗行距的空间跑来跑去,水深的地方游,水浅的地方走,边走边吮,"啪啪哗哗"声响遍整个田野,鸭群像鬼子扫荡般将整块整块稻田扫遍。田中的蛤蟆鸡、蝗虫、小鱼、泥鳅、蚯蚓,不论益害,统统入腹,放鸭人站在田埂上,一边观望,一边用窝锹掀起土,抛向那些不服从大部队前进方向、瞎窜的鸭子,大喊一声"嘘"(读shi),土正好落在乱跑鸭子前方,鸭子很害怕地转身回跑,重新归队。鸭群会下塘下河休息、洗澡、吮理羽毛,待到傍晚时分,放鸭人一边用锹篙敲打着水面,一边唤鸭回家。一天就这么过去了,鸭子虽惊恐也快乐,放鸭人凝望着鸭群,悠闲地点上烟,轻快地用篙赶鸭回棚,有人用《西江月》赞放鸭人:
  手握窝锹凝目,身披簑笠漏风。塘间河内稻田中,雨雪阴晴相送。 艰涩诗文不读,平常道理却通。古今世事只虚空,也学渔樵好梦。

  
  早上好
  
 放鸭人每个村都有,如同北方羊倌,是某些农家兼职的行业罢了。景配房下向顺二十年前便是放鸭人,向顺不想像父母辈一样窝在村子里织草袋,他觉得那样没有出路,总想出门闯荡做生意,苦于缺少本金,于是年年通过放鸭来赚取启动资金,经过几年苦熬,终于在02年跳出家门,去陕北榆林经商,如今在榆林的他,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放鸭人养鸭为了增加收入,农人每家每户养的十来只鸭不过是为了吃鸭肉、吃鸭蛋,鸭子好养活,生病少,不像鸡动不动鸡瘟、鸡白痢,鸡瘟大面积暴发,村里甚至没有一只打鸣的公鸡。农家自养的鸭子有时不服管教,呆在塘里是夜不归宿,让人费心。相比起来,鹅是最易养了,鹅也会孵化,但农家不放心它,怕它经受不住三十天的耐力,孵臭一窝蛋,皆是去炕坊捉鹅苗,刚捉回来小鹅嫩黄嫩黄的,绒毛细软细软、小嘴像橡皮泥捏好镶上去一般,鹅掌是黄中嵌些红血丝,娇嫩异常,走起路来有些跌撞,农家总是双手捧着小鹅,轻轻置入澡盆中,切些鹅爱吃的嫩莴苣叶,一天天悉心照料,待到鹅身上的毛色黄中泛白,便可以用竹竿赶上小鹅去田埂上吃草,鹅会吃禾苗叶,看鹅得聚精会神,鹅顺着田埂边走边吃,直到颈部鼓出长长的一根管状似的"包"后,会边吃边发呆,此时它已吃饱,可以赶鹅回家了。鹅又叫"鹅漏子",消化力极强,看似吃饱,排泄几次后,很快又能大吃大喝。
  
 长大后的鹅体大、行动蹒跚、反应迟缓,毛手毛脚的人会对它下手,傍晚时分,农家会将鹅从塘中唤回,一口一声一声"鹅耶鹅耶",一手在塘岸上拖着装满稻的粪瓢,鹅看到食物,从塘里"嘎嘎"地展翅扑上岸,摇头摆尾地追逐着拖动的瓢,一直追到家门口鹅笼中。也有不听唤地,细心地人撑上柞盆,拿上竹篙将鹅从塘里撵回。
 鹅一般都有单独居于一处,有时也鹅鸭混居,鹅是素食主义者,和鸭混居久的某些鹅会"破戒",蛤蟆鸡喂鸭时,鹅按捺不住、开起荤来,让人瞠目结舌。公鹅高傲样子很张狂,有些孩子看不上他狂样,去恐吓它,它并不害怕,反而低头公然冲过来用嘴夹咬,如同一只愤怒的公鸡。鹅在水里姿态优美,一袭白,在碧水的倒影下,更是顾影自怜,怪不得王羲之会"书成换白鹅"。

  

  
  下午好
  
 鸡鸭鹅如今农家养的少了,农家吃的鸡和鸡蛋多是从养殖场买来、鸭鹅是到城里菜市场去买,鸡鸭鹅伴着我们年龄的增长也失去原来家养的味道。岁月的奔流,流走了过去的鸡鸭鹅,时间的前行,带来了如今的鸡鸭鹅。我们深情地驻足回望过去-儿时那种鸡冠的红腾、鸭掌的欢快、鹅绒的絮飘。我们走过一圈后,却发现原来一切终点皆在起点上。人生的升华总是抛掉所有物质,精神的跃动让我们的人生回到最初,天地逆旅、光阴过客。一阵微风拂过,杨柳点依,河畔的春天似乎来的更早。

  
 鸡鸭鹅过去农家常养,猪也不会抛下,大多数农家会养它,在我很小时,猪是白天散放,夜间赶回屋,猪粪路上常见,孩子和老人用狗铲(粪铲)把粪刮拣入粪篮中,倒入草木灰里作肥料。后来开始建猪圈,豢养猪,春天去集市上逮上猪崽,关进猪圈,平时三餐喂些糠拌上淘米水,而点心和零食有挑剩下的瓜蔬、菱菜叶、莲藕梢子、苇草,这些猪都爱吃,农家有时的馊饭菜猪也吃,猪不挑食,关在圈里,让它吃饱喝好膘就能长快些。猪圈得经常清扫,保持干净,夏天暑热时,打扫后的圈,泼些井水降温,而冬天冷的时节,在猪睡的地方铺些稻草,给猪保暖。猪是农家的宝,猪肉可吃,猪粪当肥料,特别西瓜地里的基肥,多是猪粪了,猪粪施过的田地土质松软、透气性好,利于植物根系生长。
  猪关在圈里,有时农家只顾干其他活,忘了给猪喂食,它便开始发挥鼻子特长,拱起圈门来,发出"哼哼"的粗声,如人不理,还会前蹄搭在圈头,若八戒眺望,张口发起更大的哼嚎声。农家听到声响,方想起要喂食了,于是用葫芦瓢兜上糠倾入猪槽中,顺手舀上圈旁缸里的陈淘米水,倒入槽内,用棍把糠水搅匀,猪早已迫不及待,甚至不等水糠均匀,便"吧唧吧唧"地吞嚼。有的孩子吃饭时会有意无意地模仿这种"吧唧"声,大人们觉得难听,多是制止,劝孩子改掉。
  猪在猪圈里养的越来越胖,待到农历腊月二十几,便可以杀猪过年了。孩子们总在凌晨被"嗷嗷"的猪嚎叫声吵醒,有些孩子会顺势起床,去看杀猪。杀猪总是四五个大人将猪侧身按在绑缚的两条长板凳上,杀猪人一手揪住猪耳按捺,一手用尖刀刺入猪脖,白刀进红刀出,猪血瞬间喷洒至兜接的脸盆里,不一刻猪嚎啕声便急转至哼哼声,猪身不再动弹。杀掉的猪被扔入柞盆中,杀猪人用滚烫的开水浇遍整个猪身,用绳索伴在猪腰上,杀猪人两手各拽一索头,左右手交叉用力,猪身像打滚一样在柞盘中"啪啪"作响,盆中的热水在水流的作用下浸遍猪身每一个角落,杀猪人时不时揪一下猪毛,直到能揪下一小簇后,便开始用刀剃毛,还会用空心铁管从猪腿处梃入腹中,杀猪人噙住铁管鼓起腮帮一阵猛吹,猪身瞬间膨胀起来,膨胀后皮上的毛更好剃了。待到猪毛剃尽,天已大亮,农家端来竹梯靠在墙上,两三人用力将猪拖起,用钩把猪倒挂在梯子横杆上,将猪开膛破肚、剥出的下水放入澡盆中,慢慢洗净。摘下的猪尿泡会放掉尿液,用草管吹鼓,将线扎紧,送与围观的孩子当气球耍玩。白条的猪身会分成十多块,自家留几块,或鲜吃或腌制,剩下的都被今年没喂猪的农家瓜分买走,一家喂猪十家吃。而我黄山地区同学那儿却不一样,他们那儿农村家家喂猪,杀完年猪后,割一些鲜肉现吃,其它肉也不卖,全部用盐腌,晒干制成腊肉,平时吃肉便是这种腌肉。浙江著名的金华火腿便是腌制的腊肉,腊肉在南方好吃,我每次从家把腊肉带至北方,怎么烧也不似南方味道,也许是水土空气的原因吧?待到杀猪人将肉分割完,家户会宴请杀猪人和帮忙的邻里,吃罢后,会将盆里的血分几份,送于邻里;一副小肠,一根口条和刮下的猪毛会作为杀猪人酬劳捎走。
  中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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