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原创《峨溪河畔》:一部记录末代农耕文化的长篇叙事散文

  大家下午好

  闲也不闲
 古人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排在首位,(农家又称柴草为烧火,是一切做饭燃料的统称)南方人口稠密,人均耕地少,村人用稻草织草袋,又没有多余的草作烧火,而农家平时做饭菜多是用大灶,大灶又费柴草,柴火自然很紧缺。农家想到烧小灶,小灶又叫小炉子,是一种铁皮外身、泥土糊成的炉膛,是非常节能的农家小灶,农家总是比拼以最少柴做一顿饭而荣,颇有些"鹭鸶腿上劈精肉"的无奈,小炉可烧柴烧煤(煤泥混合后干透的炭块)也烧"高峰",还可烧干燥的牛粪。"高峰"和煤成因相似,是很早以前水生类植物经地质运动埋入土中,酝酿沉积,化作一层一层松软似木炭、颜色灰黑似煤的物质,多在河塘芦苇生长的地方。每年冬天,上下段池塘水用泵抽干,捉完鱼后,村民们会拖上锹去塘底挖"高峰",用锹切成半块灰砖大小挑上岸,一块一块放在稻床上晒干,干透后就可生火做饭。高峰挖得人多了,也就少了,村子人开始想到"扫炭"。
  
 扫炭其实是去火车车厢内扫煤炭卸完后的煤粉,宁铜线横穿繁昌境内,一列列火车冒着浓烟"轰隆轰隆"地划过铁轨,车厢满载着从淮南运往铜陵(铜矿之都,需煤量大)的煤,因繁昌境内有化肥厂、钢铁厂,有些火车也会停靠繁昌车站卸煤。母亲们的工作也就来了,扫炭都是村中青壮年妇女去扫的,男人们去扫怕火车站人笑话,再者男人们成群结队去扫,车站人也害怕抢煤。扫炭都是七十年代的事情,八十年代柴火已不似以前紧张。
  凌晨,母亲和族下伯母婶婶们便早早起床,带上扁担、厚塑料袋,扫帚等物,走到车站时东方还未放白,她们便开始等车,火车开来开去,很少有在车站停下的,货多是拉往铜陵的,偶尔停一列,车站人卸完煤已是中午了,扫炭的人们也赶紧爬上车厢,拿起扫帚迅速地清扫厢内的煤粉,扫完快速装袋,有次母亲和以好母亲(伯母)正在车厢内扫,火车突然开动了,母亲想顺着厢门爬下去,伯母说:太危险,就让它开吧,哪儿停住哪儿下。"火车后来一直开到繁昌西面的枫香墩站才停,她们方才下了车,而到家已是第二天凌晨,回来后还惋惜地说:今天没扫到炭。

 运气好的时候,一次也能扫上几十斤、上百斤担回来,运气不好一天也难等一趟车,肚子经常等得咕咕叫,母亲有个表姐住在离车站几里外的村子,有次听闻母亲她们在车站扫炭,便特意送中午饭过来,母亲吃完饭后觉得口干,便在塘里舀了一碗凉水,一口气咕咚咕咚大喝起来,喝下后不久便开始腹痛,从此植下慢性胆囊炎的病根,还有一次,母亲扫炭时不小心被铁丝扎了一下大拇指,煤粉也顺势钻进了伤口,胀痛胀痛,回家后母亲用针像挑刺一样挑去煤灰,伤口挑得鲜血淋漓,干活时也不在意伤口,一直发炎刺痛流脓,而伤愈已是几个月后的事了,愈合后的大拇指像刀削了一块肉一样。
  
 2010年,母亲第一次来山西,见农村家家户户门前堆着煤炭,不觉触动心弦,说:“这边人烧火不用愁,省了多少事,少了多少劳累啊!”(一)

  
  
 农家除扫炭外,每年冬季还会上山斫柴。古时专业斫柴为生的叫樵夫,而村民们便不当樵夫,斫柴不过是为了自家生火。柴大多是山上灌木,也有栅(音炸)刺(荆棘),梅山山不大,柴不多,斫柴都是去浮山的。

  早上,父亲把猫脸刀贴在磨刀石上细细磨砺,父亲常说:“磨刀不误砍柴功。刀不锋利,柴会斫得很慢,上山后既费力又费时,很不划算。”斫柴是很多家户一起结伴,浮山在峨溪河那边,一衣带水,坐上渡船过河,再徒步走到浮山山脚。父亲说:“山虽是有人看管,但柴是不收费。”看山人见斫柴人来也总是指一块山地让大家去斫,也会暗中盯睄,怕人折断树枝当柴,而指引的地方荆棘也是很多的,斫柴人也不在意地方,能斫上柴就很好了。但偶尔也会遇上刁蛮的看山人,他们会以树苗被破坏或毁了树枝的理由,像《卖炭翁》里的宫使,强行拉走已经堆捆好的柴。遇上这种看山人,也只能换个地方,不过是浪费些时间罢了,下午时分,一人也会挑一担柴回来。

  斫回来的柴会堆在草垛下,慢慢干透后,用弯刀(柴刀)将柴剁截成二三十厘米长,再用废稻草将柴扎成一小捆一小捆,以备烧大灶时用,平时烧饭会用大灶,但多是烧些碎草废草,蒿草茅草之类,逢年过节家中来客,柴拿来炖鸡炖鸭炒肉煎鱼之用。斫来的柴最主要是用于冬季蒸团子,蒸团子得用烈火烧腾沸水,烈火也就依赖这些干柴了。
  阳历年(元旦)左右,村子里每家每户都要做二三百斤团子,团子类似于年糕,但口感更细腻,原料是糯米按比例搭配籼米或粳米混和,经多道加工的主食。先将淘好的米浸泡缸中一天,在屋内用围席(一种篾制,高三四十分,长数米)圈一个圆形,里面填上干草木灰,将洗净的床单铺在灰上,用夹子将床单边角固定在席上,制成一个类似抽干水的小宕洼(小池塘)。磨米的碾磨机尖叫蜂鸣声此时已响彻全村,一家一户轮着磨,机器进门后将流淌口对着"宕洼",将泡好的米一瓢一瓢喂入斗中,再将装满水的桶放在垒起的桌椅上,用水管连接桶和斗,磨斗便一边吃米一边喝水,碾成的米水混合物淌入"宕洼",碾完移走磨,宕洼变成了一块"石灰窖子",白亮白亮。草木灰吸水快,过几个小时,农家便开始挨着窖收粉,粉调成白色橡皮泥一样,不软不硬,收好的粉一大块一大块扔进缸中。而农家早已集结好七八人的队伍——搓团子了,队伍分工明确,孩子们小伙们姑娘们负责搓,手脚稳重的一位负责在门板上摊放粽叶(箬叶),而年龄稍大的一位捏粉团(就是为了不让每一个搓团子人自己去抠粉,耽误时间,统一有一个人把粉捏成小粉团,别人取走小粉团去搓),另一位经验丰富的担负灶下烧火重任。

  捏粉人捏出一个个小粉团,搓团的人也是争着去取,粉团置在手心,另一只手轻按住粉团快速旋转,不几秒便搓成一个圆锥形的团子来(有人还会搓成两头尖似钹铙的圆锥状)。有诗形容团子:
  白云不堪开,家中作粉来。殷勤常伴客,唤得春风回(团子从冬天吃到春季)
  每个人搓出的团子都不一样,就像每个人笔迹,样子虽不一样,蒸熟后都一样。把搓好的团子一行一行摆放在粽叶上,再将粽叶连团子一起移拖进蒸笼屉内,一笼六七屉,将蒸笼置放在沸水锅上,盖上笼盖,像蒸包子一样,烧火人加大马力地添柴,让火更旺,五十分钟后,团子便蒸熟了。蒸熟后的团子,又称毛团子,夹一个出来放在碗里端在灶台上献灶神,而搓团子的孩子早已等不及了,总想抢着去倒屉里的团子,烧火人很公平,一个孩子分一屉,端上屉的孩子趁着热气,飞一般地冲出屋外,来到竹床边,鼓劲执稳屉,左三下右三下的"呼呼"声让粽叶和屉箅分离,用力倾抛,"啪"地一声倒在竹床上,"啊翻了","哈哈,我倒的漂亮"。倒团子便是孩子"千年等一回"的最大乐趣,有时笼蒸时间还不到,就吵着让大人掀开蒸笼。毛团子从屉中倒出便可以吃了,毛团子不塞饱,传言有人能吃一屉(49个),大家也就用筷夹一两个尝尝鲜,软软得带着粽香。

  做团子是趁着热灶,一家接一家,做起来没日没夜的,时间过的是飞快,转瞬间白天就黑了,好像某些打麻将人的感触,凌晨时分是最难熬得,人容易瞌睡,大家便开始讲讲故事,开开玩笑,某些小伙拿姑娘开玩笑,开过了头,姑娘横波一怒,随手抠些团子粉去抹他的脸:“给你涂粉脂霜。”小伙蓦脸起腿避让,会不小心把搓好的团子碰落地上,姑娘们随手拣起,灰土也不去掉,扔在粽叶上,生气地说:"蒸好了给他吃"。

  

  

  

  

  
  中午好
  蒸熟后的团子慢慢冷却,由软变硬,撕下粽叶,将它们用水泡入缸中,便是农家冬日早餐的口粮了,有时中午或晚上忙,来不及做饭,将团子放锅里一煮,煮软捞进碗里,配上咸菜,就是一顿饭了。而春季时,农家会像煎年糕一样用大锅煎团子,斟上油撒些糖煎得香香黄黄的,煎熟后的团子吃起来甜中带脆、外酥内软、似糍粑,孩子们极爱吃。小时我最喜欢吃青菜下团子,将青菜用猪油炒熟,再将团子放入加上水煮,煮出的团子有些菜香,而青菜也绵软好吃。(二)
  青菜煮团子都是冬季吃的,平时吃炒青菜却是平常。青菜炒起来也简单,将田里青菜连根拔回,用剪刀去根,再将菜叶一瓣一瓣分离后洗净、滤水、切碎。待灶内火已烧旺,锅里滴上菜油,蓝烟冉冉时,将菜倒入锅中,呲啪声便响起来了,为防菜叶焦黄,锅铲来回抄拌,撒些盐添些姜,熟透后,盛到碗碟中,舀一勺猪油置于菜上,用筷拌匀,便是农家一盘天然而又平常的菜肴了。初春季节,会用菜薹替代青菜,菜薹更嫩,炒出来口感更绵软。小学五年级《劳动》课上,还特别有一章,教孩子们如何炒青菜的,那时农家的孩子都会从大人们那儿学些厨艺,都学会炒几个菜,毕竟在农忙时节大人无暇做饭,孩子也能确保"家中有粮,心内不慌"。
        青菜是菜园里最常见之菜,也是最广谱的菜,农家一部分炒食它,一部分用于腌制,腌成咸菜或腌制后晒干成干菜(梅菜),干菜制的最多,总是整棵整棵青菜去根堆腌在缸内,手揉腌太累,都是一层菜一层盐地用脚踩腌,孩子洗净脚,跳进缸内踩,直至菜水淹漫其菜,好像"煮豆燃豆萁"似的。99年腌干菜,我正在缸内踩地起劲,家里电话突响,是同学打来的,我赶忙跳出缸外,穿上脱鞋接完电话后,再洗脚入缸。此系突然,真是一身难二用,有点出糗。堂哥以好某次以羊蝎子宴朋友,大家啃之甚欢、聊之正趣,不料朋友电话忽响,大家双手皆是油腻,却无第三只手去接电话,甚是窘迫,自此后,吃羊蝎时,必撂一沓餐巾纸以备不虞。
  菜踩完后,母亲总是打两枚糖心蛋予我吃,我也曾问为何吃蛋,母亲摆手未说,我也不穷究。母亲今年已故去,细细思来,不外乎是因为脚冰凉,母亲害怕孩子感冒,吃喝些热东西祛寒。
    农家不仅腌青菜还腌萝卜,萝卜洗净放入钵罐中,撒盐拌匀后盖上盖即可,用不了多久,萝卜会被自己身体内水淹没了,如此一星期后,便可捞出,吃时切成几瓣,可在早上配团子吃。这种腌制的水萝卜都在隆冬时节吃,有些小萝卜太小不便切,筷夹打滑,入口后急急咬切,卜肉如冰贴着门牙,恰似凉水透心,一阵哆嗦。
  农家还制香菜,香菜是萝卜丝和青菜瓣丝晒干,撒上五香粉和盐闷腌钵中,吃的时候,抠些置于碗碟里,浇上熟香油即可,其口感香中带脆。
          腌菜和香菜都是冬天制品,农家夏季还会腌豆角和黄瓜,腌制的菜类多是上市的瓜蔬一时吃不完,盐腌后储备,待到蔬菜少的时节吃,也可作平时下饭菜用。母亲夏季还会去菜园里割马齿苋,整棵割回的马齿苋会拌上草木灰揉捏,待到汁液略出后放在稻床上晒干,大人们都说马齿苋是太阳的舅舅,是晒不死的,奶奶曾说当年天上九个天阳的时候,被射下八个,最后一个太阳是躲在马齿苋那儿才捡了条命,马齿苋只有拌上草木灰才能晒干它。小时候我最爱吃晒干的马齿苋炒肉,马齿苋的口感比干菜更好些,油润不咸还有嚼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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