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原创《峨溪河畔》:一部记录末代农耕文化的长篇叙事散文

  钓龙虾都是在较小池塘和某些水洼处,像上段下段水塘又大又深,只能钓鱼,不能钓虾。我记事起,在下段连接门塘那条深沟里是有磨条的,磨条学名鳗鱼,生于淡水,产卵却要去海洋中,上下段水域通峨溪河,峨溪河是漳河支流,漳河流入长江,那时候峨溪河漳河是没有水闸的,鱼儿漫游江湖,并不拘束。上段下段水特别清澈,钓鱼时都能看到鳗鱼翻滚吃食的样子,小时我总觉得鳗鱼像黄色的蛇,看着有些害怕。钓鱼的孩子钓上鳗鱼是极高兴的,鳗鱼的肉质细嫩鲜美,鲈鱼鳜鱼都不如它。可是随着水闸和排灌站的兴起、水质环境越来越差,鳗鱼也渐渐失去踪影,再也没有回来了。鳗鱼翻滚的画面也仅仅存于儿时的记忆中。
  
 80年代,上段多荷,下段多菱。每年夏天,荷叶像擎雨盖般给水面撑起一棵一棵小伞,而贴在水面上的荷叶也给水鸟们铺上一块天然的地毯,鸟儿在"伞"下追逐嬉戏打闹,时时会发出"咚、咚”的声音。杨万里在《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说: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西湖六月的景象便是南方荷塘的景象,莲叶碧的远望接天,绿叶蓝天倒也分明,而荷花却是有粉有白,开粉花的农家叫它野荷,野荷叶小,却精致,在烈光的映射下,远望像绿色的水晶盘,虽不透明却光彩照人。花像小姑娘脸蛋,粉红带些腮红,娇羞,有点盈盈暗香,未放的菡萏连着荷茎,恰似一枚枚红缨枪林立水中,也像一颗颗瘦长的仙桃飘浮在空中。粉色的荷花很好看,花瓣褪脱后,莲蓬小。塘中开白色的花,农家叫它家荷,荷叶大,茎也粗壮,小时也经常采上较大的荷叶,把荷叶像雨伞一样收拢,在"伞"尖处用力旋撕,荷叶便一分为二,尖处那圆圆的戴在头上像清朝兵勇的帽子,而另一部分则披套在颈肩上当官员的朝服。家荷的花大也白艳,像肤白如玉的大姑娘,大咧不掩饰,待到花瓣谢后,结出的莲蓬是又大又圆。
  
 下雨时荷塘边雨响极大,以为是大雨来了,也总是赶紧跑,直到李商隐有句"留得枯荷听雨声",觉得是写到心里了。下雨后,有些荷叶也像盛水的器皿,直到不堪重负或微风相拂,才不情愿的"哗"地一声,倾尽所有。雨后的荷塘清新逼人,荷叶碧得发翠,沾上水滴的荷花愈显楚楚,彩虹拱照的荷塘,似菩萨的光环,也更似天宫的瑶池。
 荷花花季是每年六七八月间,莲蓬便不常采,也许有些少吧,孩子们偶尔用竹篙探些塘埂边的莲蓬,剥出的莲子虽清如水,但味道寡淡,不如六月的花香藕香甜可口,花香藕其实是幼藕,农家是不让采得,孩子们都是趁着中午大人午休,偷偷溜进荷塘,找尖尖的荷角开始下脚,脚钻入泥土中,发现有藕,顺着藕路探,像掘自来水管道一样掀开土,待到藕上覆土完全掀完,憋气潜入水底,双手一拉,头探出水面后,一根白白细嫩的花香藕也会举出水面,说:"踩到一根了"。随手在水中把藕上泥勒尽,送入口中,"咕吱咕吱"大嚼起来,口感是味甜脆嫩、荷香满舌。

  

  
  农家怕孩子们夏天下荷塘踩花香藕,影响冬季藕的生成,会捣乱地撒插栅刺(荆棘),孩子们知道后也就不会夏天去踩藕了。有一次,我去荷宕村一个池塘去采莲蓬,也顺便想踩几根花香藕,脚刚顺着藕茎下探土中,脚底便钻心一痛,我赶紧上岸,坐在塘埂上翻脚一看,脚掌处出现个黑点,却不见血,知道自己脚戳刺了,于是踮起脚尖走回家,母亲见我走路样子不对,便问我怎么了,我隐瞒了下荷塘的事情,只说走路时不小心戳了根小刺。母亲便引着我去堂哥以书家,让伯母(以书母亲)给我挑刺,伯母眼力极好,挑刺技术也好,那时天色已渐黑,伯母特意找了只一百瓦的大灯,一边换灯,一边让我躺在竹床上,伯母从梳妆盒里挑出针来,左手捏紧扎刺的伤口,不一会儿伤口处就麻木了,右手开始用针挑伤口,母亲让我不要怕,熬一下,一会儿就好。我咬紧牙关,大约坚持了十几分钟,伯母才将刺挑了出来,足有一厘米长,母亲和伯母都吃了一惊,伯母说:这根刺又长又粗,也难为小继向了,在哪儿戳了根这么大刺?"我见隐瞒无意,便说在荷叶塘里戳得。母亲见我老实回答,也没说什么,只说以后少去塘中玩耍,太危险。
  附:(小时候我吃饭时,伯母若见到,会笑咪咪地对我说:"给我吃一口。"我会毫不犹豫地把手中饭碗递给她,她总是推手说:"真大方。"伯母血压高,却不以为然,97年正月,伯母在塘边洗鱼,突发脑出血,送医院后第二日去世。)
  
 塘中植荷是为了冬季水抽干后,能掘些藕。夏季的莲子农家也不采,可能是荷塘太小的缘故。采莲多是在那些大湖大泊,诗人笔下的采莲姑娘和采莲诗句,更是难见的。"妖童媛女、荡舟心许"此类场景应见于古代,这些采莲姑娘小伙都是官宦之家,农家是没有如此闲情雅致的。莲蓬近埂处始常被人探走,而荷塘深处莲子不过是"空山松子落",来年从水中透出小荷叶罢了。

  农家虽不采莲,却是采菱的。菱菜是一整片飘浮在塘面上,夏天午热的阳光照在菱上,远望有些蒸腾之气,戴上草帽,拿上自制短手桨,划着柞盆,坐于盆中小凳上,慢慢驶入塘中央,有诗曰:
  碧空晴无限,炎气日蒸腾。遥望河塘水,见舟不见菱。

  农家一手掀开菱菜,一手摘菱角,一棵菱菜下总是藏有一颗大菱角,摘下菱角后放入盆中,再去找下一颗,直到翻遍整片菱菜,摘下的菱角够吃了,再随手拉上些菱菜堆在盆里,慢慢划桨返回岸边。

  拉回的菱菜叫上邻里一起来掐叶,叶是从茎泡处掐断的,小小啪啪声,每家每户也能掐上半篮菜,够吃两顿就可以了。掐完叶的菱菜洗净过水焯一下,切碎,下锅油炒,再放些辣椒,添上盐,便是夏天喝稀饭的爽口菜。而摘回的菱角洗净,稍嫩的生吃,较老的入锅煮熟,生吃香甜,煮熟的菱角口感似芋头,淀粉含量高,过去缺粮年代,是可以充饥的。孩子们吃菱角时,总是先咬断两头翘起的角,再横腰咬开,用牙将菱壳一挤,肉便出来了,吃完肉后,将空壳套在手指上,像极了牛头盔。废弃的菱壳会丢入灶??里,是不能乱扔的,扔在路上和稻床上容易扎脚。

  

  

  
  下午好
  荷分家荷与野荷,菱也有野菱和家菱两种,野菱棵小、叶小、茎也小,结出的菱角刺尖,像不畏自然的野山羊,吃菱角时很容易扎孩子们的嘴。家菱棵大、叶大、茎也粗,长出的菱角像敦实的牛犊,黄壮有力。野菱角虽小,菱肉比家菱细,野菱菜茎小,炒熟后口感也比家菱好。塘中除了菱荷外,还会野生出鸡头菜,鸡头菜叶似荷,却不亭亭,总是贴水铺开,叶和茎皆有细刺,果实似鸡头,一直泡在水中,农家采食时,将镰刀绑缚竹竿梢头,去割断它的茎,将茎皮如红薯茎般剥下,切成小段便可炒食,而果实总是小刺包裹的,会用小刀从"鸡喙"处像剥板栗一样,翘开"袋"即可食用,种子(芡食)外有层皮,油润却无味,嚼碎种子,里面淀粉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味。鸡头菜和地衣职业相同,都是环境使者,水质不好是没有鸡头菜的,而空气质量不佳也长不出地衣。
  
 90年代,上段下段私人承包了,每年往村里交些租金,承包人想获利,开始大规模养殖草鱼,菱荷春季刚一透出嫩叶便被草鱼吞食,连塘里的苇草都很快绝迹。承包者到处割草喂鱼、也会在自家田里种些鱼儿吃的菜、有时也会喂些陈稻。后来有些养殖户为了让水质更肥,开始撒抛猪粪鸡粪。塘里水越来越浑,鱼儿越长越快,鱼肉是越来越不好吃。上段下段没有菱荷了,而濠沟上游却透出菱荷了,小时我也经常在濠沟四周岸埂带着自制的铁丝鱼叉闲逛,见菱荷上伏着青蛙,便掷叉戳它,青蛙行动敏锐,有时也能叉上;还会在荷塘寻找繁殖的黑鱼,黑鱼总是带着一群黄褐色的小黑鱼,像母鸡带小鸡一样在荷塘里游荡。黑鱼生性凶猛,是淡水中的霸王,钓它极难,听到动静它也赶紧沉入水底,偶尔有些大人叉到黑鱼,不过是碰巧而已。
  菱荷繁衍速度快,一两年工夫,满塘皆是。有荷不生菱,荷塘里是长不成菱的,荷叶撑开后遮掉了菱的阳光,菱也就无法在荷叶下生长。荷塘水很清,鱼鳖却是喜爱,有一次暴雨过后,我在濠沟段埂(塘分界的埂)上捡到一颗鳖籽,白白圆圆的,似鸟蛋,比小弹珠略大,拾到后,我是非常高兴,像发现隋侯珠一样握在手心,却不提防竟然握裂了,我心头一震,完了,然而裂壳却没有流出蛋黄,我顺着裂纹细看原来壳内蜷缩了一只幼鳖,我赶紧放置手心,轻去其壳,它仿佛一只睡眼惺忪的刺猬,伸了伸懒腰,撑开身上的蛋膜,展开后身形也有五分钱硬币大小。我顿时大喜,赶忙跑回家,将一只空罐头瓶洗净,倒入清水,将这只人工早产的幼鳖置入瓶里。以后每天放学回来,饭也不急着吃,先看看小鳖长大了没有,也去洗衣跳板那儿摸些螺蛳,砸碎壳,将螺肉喂与它吃,螺肉它便不爱吃,总是将水弄得浑浑得,家中杀鸡宰鸭时,喂些鸡肝鸭肝,总见嗜咬的痕迹。我是天天给它换水,但小鳖总不见长,直到某天有位大人说:"馊水(放置时间长的淘米水)中养鳖长的快"。我便将鳖移入家中废弃的猪槽中,添上淘米水,中午时分,小鳖会爬到槽沿上晒太阳,你只要轻轻拨一下它的脚,它便害怕地爬入槽里,好景不长,某天清晨,我去槽内捞它,左捞不见,右捞也不见它,应该是夜间逃窜至濠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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