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原创《峨溪河畔》:一部记录末代农耕文化的长篇叙事散文

  孩子满月后,产妇和孩子便可出月了。而农家满月酒多是在"送祝命"时操办了。大人可抱上孩子走门串户,也可以去走走亲戚,亲戚家见孩子初次登门,虽不及《红楼梦》里王熙凤初会秦钟时送金锞子,但也会包钱给孩子,临行时,还会为孩子准备一块方片糕和一匝缠在糕上的棉线。而农家对第一回登门的新客人总是以糕线方式相送,喻意"高升不可限"。而家中有些大人为了孩子能健康成长,会给孩子配些护身饰品,挂在脖颈。也有"惯宝宝"的男孩,总是像女孩一样蓄发扎辫,待到十岁时剪下,剪发时会宴请亲朋和家族人。蓄发仪式九十年代后已不见了,而男孩们自己便不喜欢小辫,一是会被其他男孩调嘲为女生,其二打玩架时,也会因小辫被揪而败下阵来。
  
 孩子长到一岁时,有些大人会试着让孩子抓周,当年贾宝玉抓周,一概不取,只抓些脂粉钗环之类,其父大怒,便认为他长大后是酒色之徒。而农家抓周,多是弄些文具和工具,抓到某物后,大人们都是喜曰:"毛毛真过劲。"抓周不过是对孩子手脚的一种锻炼,并不会通过手的随意来决定人生的未来。但农家有时也相信命运,会让算命先生来指点一二,算命先生都是些盲人,也有看手相的先生,农家不是很信看手相的,总认为看手相的说法不准。盲人先生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走村串户时是有一位年老的妇人用棍相引,妇人一手引棍,一手提一把二胡,而先生是一手扶棍,一手执一个类似快板的小铃,敲起来是"叮......叮"慢节奏声。有诗曰:
一琴一棍一叮铃,运理无穷慢慢听。
虽是身盲心触境,人间万物亦通灵。

  
  
 农家闻听铃声,想卜问未来的便将先生请入家中,端来椅子,让先生坐下,而慢慢报出家人出生年月日时,先生左手大拇指点掐着其它四指十二格,列出四柱八字来,比如我,先生会念出:辛酉年丁酉月壬辰日庚戌时。这时便一边拉着二胡,一边吟诵起人的时运来,吟诵内容多是压韵顺口溜。农家在一边是竖着耳朵细细听闻,不明时,会询问先生何意,先生会停下二胡,细细解读。待到算完后,先生会指出些吉凶,教些吉取凶避的方案我十九岁中专毕业那年,母亲还曾请先生再为我算了一次,命运整体是好的,但告之我今年莫去东南方向,而那一年秋季我却去了东南方向,后历经波折,磨练了一次。农家卜问之后自是感谢,付出酬金送别先生。农家孩子出生后长到几岁年龄时算一次,求学毕业时算一次,问婚姻算一次。有些农家老汉却不相信算命,认为算命先生是随嘴打歪歪,不值得参考,但也仅仅少数,大部分农妇们还是愿意请先生的。即便如今算命先生还会去农村算命,前年,母亲还准备给她孙子张简算一下,我说不用算,母亲也就没请先生了。
  八九十年代,一股《周易》热刮遍了大江南北,河南人邵伟华的《周易预测学》一书畅销海内外。易经本是门哲学,后人竟然通过六十四卦进行预测算命,也算一种创举吧,毕竟人的一生如果能做到未卜先知,那人生道路是何其易走,每个人对未来是一片空白,而人总是对未来有好奇之心,算命也算满足一下人们的小小心愿吧。随着书店到处都是预测和卜筮之类书,年轻有文化的小伙会被书中神奇的预测吸引,也去揣研。堂哥以怀和大哥、二哥渐渐沉迷于周易预测,家中这类书籍是很多本,《预测学解讲》、《梅花易数真经》、《面相术》、《六十四卦解讲》等等。大哥他们经常摇卦耍玩,求卦之人也多是同龄伙伴和小些的孩子,用三枚乾隆通宝的铜钱,双手握在手心默祈几秒,"哗哗"摇三下,松开手,"啪"地一声掉在桌上,用笔记下铜钱背面,一个背就记一,如此类推,直到摇上六次,排列好,便生一卦,对应书中爻词解卦,也用五行相生相克,予以定夺所变之卦。有时也用拆字之法定卦,堂姐爱丹有次让堂兄以怀测一卦,堂兄便让堂姐写一字,堂姐胡乱写了一字,不偏不巧,得出雷泽归妹卦,堂兄笑曰:卜得佳婿。堂姐脸一红,说了一声:"你等算命就瞎扯。"几年后堂姐出嫁,姐夫是一个极帅的小伙,做生意是一把好手,育有一儿一女,婚姻极美满。堂哥他们卜的熟练了,有时不需书也能解卦,而平时物品丢失找不到,也常用时间排爻,通过卦象生出的方位找寻,竟能找着,可见万物通灵也不是虚妄的。
  
 我那时也会去翻看,周易中的爻词是一知半解,对面相术和称骨算命的书渐有兴趣,称命最是简单,生辰八字在书上都有相应重量,累加即可,命越轻越贱,越重越贵,我的命是五两四钱,其词曰:此命推来厚且清,诗书满腹看功成。丰衣足食自然稳,正是人间有福人。而堂哥继成的命也是五两四钱,自然我俩命运是一样了,他如今是理发兼修电动车,而我是卖茶叶兼涂鸦。称命同命运极多,其实人的命运又何尝有多少种,无碍乎贫贱富贵两种。书中二钱多些,多是乞儿命;而六七钱的,是王侯之命。古人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东晋郭璞曾遇颜含,欲为之筮。颜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与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无劳蓍龟。"
  史记有《龟策列传》篇,可见古人对卜筮是极其重视的,卜筮之法应始于人类之初,人本是自然界的一种动物,动物本身对自然就有感知能力,如火山爆发、地震、洪水之类灾害来临之前,许多动物都能感知到,作出预判,从而逃离事发之地。而人在征服改造自然过程中,脑力逐渐发达,能制造改变自然的工具,应急自然的能力却慢慢丢失。古人用卜筮之法不过是为了弥补人类原始的感知而已,慢慢从自然延至人自身将来前途和未来发展。古人用征兆比喻将要发生之事,如今的说法,极有可能是人体电磁波发生某种变化,影响某物所至。
  
 人类在征服改造自然中,更多是一种武力破坏式,通过制造工具和发明工具来满足自身生存条件,当条件稳定成熟后,又开始敬畏自然。人对自然的态度是亦恩亦威,这两种态度也是人类原始的思想态度,对自然的敬畏便是原始宗教和卜筮的开端,而对自然的征服和改造是人类武力和战争的初始。这也是司马迁为什么把《龟策》和《游侠》作列传说出来,龟策是敬畏,游侠便是改造。

  

  
  
 八九十年代,在周易热的同时也有气功热,这不过是唤醒人类的最原始的精神初性,在对物质不是很苛求的状态下,人原始的精神性必然迸发出来。周易预测不是每个人都能学成未卜先知,气功练习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练就钢筋铁骨。那时小伙们白天闲来是一边研习周易预测,而夜晚和凌晨时会去练功。
  
 大哥二哥他们练的是硬气功;而堂兄以怀和继成他们练软气功。练功是极其吃苦的,他们会根据书上的内容研摩,导气运气,用铁砂袋木棍敲身体,用菜刀砍身体,为了练成"刀砍斧劈泰安然"的铜铁之躯,也会夜间练习道家轻功《太乙履水功》,大哥二哥他们还练了一年多《五雷闪电手》,《五雷闪电手》书和古代武林秘笈一样,蓝黑色的书壳,里面配图极其诱人,练成该功的人,手臂发黑,施出掌来,雷霆万钧,触及牲畜和人皆焦黄,里面祖师爷训导曰:"行善勿从恶,遇到阴阳五行手的,双方互施掌法,一打两相消。"练此功时,是凌晨起来,运气练气一阵,再用菜刀和锤依次切臂和锤手背,如此十几分钟后,焚纸生火,伸手吸火,为将来施掌放出闪电作备,最后用蒸馏水抹手。练了一年多后,他们手臂颜色是暗了些,小臂碎砖和手劈红砖也是轻松异常,雷电之说却是无稽。而堂哥他们练的软气功有些类似太极之法,左推右拉,有些绵软,显然是实战不足,健身有余。
  当时习武风气极浓,常听人说有些小伙找大人要钱不遂,爬火车去嵩山少林寺学武。也有偷偷拿走家中钱财去少林寺,待到家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时,一封从外地寄来的书信回来了。拆开内容一看:"儿子不孝,让您们担心了......我一定练好功夫,将来报答父母。"每读此,父母也是眼里泪珠打转,怪罪之心早已抛至九霄云外了。会回信安慰孩子,让他好好练,在外注意身体。家里想习武的往外跑,而村中在每年秋冬季,总有些淮河一带的人过来"玩把戏"(武术气功表演),他们都是拖家带口来的,来到村里后,便通知村民晚上在村中大晒谷场上看表演。待到天黑时,村民们电视也不看了,端来椅凳坐在稻床上,像看电影一样。玩把戏的点上马灯,也会从某户人家接根电线过来,安上一只一百瓦灯泡,照得晒谷场是彻亮。玩把戏的先是一位青壮年登场,双手抱拳对着观众说些客套话:"在家靠父母 出外靠朋友;有钱出钱,没钱出力;内行看门道 外行看热闹;流落贵村,希望大家多多指教,多多帮忙。"说完,便脱下上衣,露出膀子,将一根四五尺长的红绫,紧紧地勒住腰来,似掐紧双腿的蛤蟆,腹部鼓的圆圆的。先表演头顶开砖,运一口气,右手握一块红砖,大喊一声"嗨",砖在头顶一分为二,村民们赶紧喝彩。接着表演胸口碎石,人仰卧地上,将青石板平铺胸上,另一人双手执大锤,狠劲一锤,"砰"的一声,石板便碎裂了,卧地人拍拍身上碎尘,站起来后,若无其事地向大家拱拱手,村民更是抱以掌声。还会大刀开胸,银枪刺喉之类。而最后节目总是让人伤感,会将他们中年幼的小伙,像扭杨柳般折断胳膊骨,小伙痛的佝偻着身子,眼泪汪汪,而脱臼后胳膊摇摇晃晃,如钟摆一般。村民见此惨状,年老的不忍直视,年幼的是不知何缘故。临近结束他们也会告之村民:"明早会一家一家叨扰,莫嫌麻烦。"第二天,他们拎上口袋一家一家讨米,多数人家会舀上一碗米,也有少数的人家以昨晚上没去看表演的理由拒绝给米,他们也没有办法。
  
 89年冬季,有一户蒙城的陶姓玩把戏的来我们村表演,表演后,村子里人不愿安排他们休歇之处,父亲那时是村里生产队队长,便将他们一家人领回家中,那时我家房子小床也不多,便在堂前给他父子三人打了个地铺,他17岁的女儿借宿堂姐家。恰逢连日阴雨,他们又无法转移至他村表演,又觉得叨烦太久,有些不安,见我年龄小,总去小店买些小糖和核桃酥给我。他女儿很喜欢翻看我的语文书,在目录处还用铅笔写了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他小儿子才19岁,有一天用竹竿不小心碰断我家室外的电线,他父亲先是骂他,准备要去打,他儿子迅速溜到濠沟那边岸埂,其父准备去追,父亲在一旁赶紧劝阻,说:"小孩玩闹也正常,线断了接一下就行了。"。他父亲见父亲劝,也就停下脚步,大声喊道:"赶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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